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三名卓尔战士手持手弩冲过转角。一个身影向他们跑来,于是手弩抬起,两支弩箭同时离弦;第三名卓尔却大叫着让他们住手。
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扭转身躯,展开一段精妙的战舞。皮瓦夫斗篷高高扬起,挡下弩箭。他停止旋转,扑向三名卓尔,以一敌三却毫无惧意。
前方的两个卓尔递出四把长剑,在他们几步之后的第三个卓尔大叫起来:“不!不!是扎克纳梵!”
前方的两个卓尔同时刺出两把离得较近的长剑,以完美的配合交叉挥过。这一训练有素的精妙防守本能干掉绝大部分卓尔战士,至少也能让他们停下脚步。
他们的对手不属于“绝大部分”。
他双膝跪地滑向前方,高举的长剑将两把武器挑进半空,打断了他们挥剑的劲势。
袭击者一跃而起,两把长剑以精准的角度分别停在两名卓尔的下颌下方,剑尖划出两道血线,迫使他们踮起脚尖。
“把武器扔到地上,否则你们的血就会洒到地上。”袭击者说,“我都可以。”
四把长剑落上地面。
“蠢货。”他们身后的卓尔——杜垩登家族的次子——说道。然后他又对袭击者添了一句:“玩够了,武技长?”
扎克纳梵从两个动弹不得的士兵中间看向狄宁。他兴致勃勃地咧嘴一笑,手腕一拧,两个卓尔踉跄后退,浅伤随之扩大,两人重获自由。扎克纳梵扯起皮瓦夫斗篷一侧,露出挂在上面的弩箭。
“你本能留在大厅里。”狄宁·杜垩登冷冷说道。
“我不是靠‘本能’这种不确定的东西活到今天的。”扎克纳梵回答。
“你不认识我们?”
“哦,我当然认识。但认识你又不等于相信你。”
狄宁叹了口气。“这个家族已经基本被攻陷了。”他转移话题。他们四人和其他杜垩登战士一同攻进了本扎拉菲家族,一个排名虚高的弱小家族。它也曾有过辉煌的岁月,在那之后就停滞不前。它之所以能够存留至今,都是因为它的主母总能为想要超过它的新晋家族让出一条晋升之路。也是同一位主母,德克丽兹·本扎拉菲,打算秘密雇用一群佣兵,让排名虚高的家族获得些许实力。但她绝望的尝试终于让穷途末路的本扎拉菲家族迎来了末日。
反噬来得迅猛而惨烈,本扎拉菲家族失去了佣兵,也失去了它的外部间谍网。
本扎拉菲家族成了马烈丝主母的俎上之肉。
战争或许并无必要,因为损失惨重的德克丽兹主母肯定会让杜垩登家族超越它的排名。但对马烈丝来说,这是炫耀实力的绝佳机会,她不可能接受德克丽兹主母的和谈。
不仅如此,她还让杜垩登的进攻部队用这一战练手,为即将到来的那场和更强家族——例如迪佛家族——之间的战斗做好准备。
所以他们来到了这里。本扎拉菲的主要建筑由三座笋丘组成,他们从中间那根最大石笋的中层横扫而过,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扫荡完整根石笋,杜垩登家族甚至不曾损失任何士兵。
“本扎拉菲家族在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没什么人了。”扎克纳梵反驳。就算他们攻打的是流脓蕈人也不会只遇到这么点儿反抗。
“前面就是德克丽兹主母的房间。”狄宁说道。
扎克纳梵几乎没听见他的话,而是紧盯着他右手边的士兵。后者捂着流血的脖子望向扎克纳梵,憎恨之情溢于言表。
“行啊,想动手的话就动手。”扎克纳梵对他说。
憎恨变成了恐惧。“不想,武技长,当然不想。”战士说道;他退后一步,抬起双手以示屈服。
“如果你再那么看我,就准备好直接动手杀了我。”扎克纳梵警告道,“因为如果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那战士吓得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扎克纳梵重新转向狄宁,却发现年轻的贵族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脸震惊。左边远处的士兵也是同样的表情。仔细一想,扎克纳梵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惊讶,他对那个可怜的战士说出的话未免太严厉也太残忍了。
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
就这样吧,他暗忖。这个不愉快的任务令他嘴里发苦。
“德克丽兹主母已经虚弱不堪了。”他对狄宁说道,“她想必没什么防御。”他本想命令狄宁带着两名手下去找她,而且几乎就这么做了。但马烈丝主母显然不会欣赏这种做法。她不想让他的年轻儿子和家族主母直接交手。她特意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扎克纳梵——这正是她花了大价钱买下扎克纳梵的原因之一。这也是她想在魔索布莱的大街小巷广为散播的消息,以此打造扎克纳梵的名声,抬高杜垩登家族的地位。
扎克纳梵当然不讨厌这项工作。屠杀罗丝女祭司依然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只可惜他知道德克丽兹主母并非独自一人。
“数到两百,然后跟过来。”他对狄宁说道,退回走廊之中,跑向通往中空石笋顶层的楼梯。
他发现并解除了弧形楼梯上的两个陷阱,于是拔腿狂奔,每步跨上三个台阶,来到楼梯平台的大门面前。
他将马烈丝主母交给他的单片眼镜抬到眼睛前方,小心翼翼地检查门框和门锁。他没发现任何陷阱,于是抬起手来,对准手上的黑曜石戒指轻声念出命令语。
他听见机关轻响,门却并未打开。扎克纳梵摇头闷哼,觉得德克丽兹主母只是在拖延死亡时间而已。
他对着戒指念出另外一个命令语,向大门上的魔法送出一股驱散能量。然后他再次念出第一个命令语——另一个开门的咒语——用光了马烈丝为戒指注入的所有魔法。这次,门敞开了,露出一条弯曲的走廊。
扎克纳梵没有犹豫;他助跑几步,踩上拐角处的高墙,然后一个转身跳回地面,借着滚翻的惯性扑向守在主母门前的两个士兵。
他看见了他们脸上的恐惧,看见了他们举起长剑时的犹豫之情。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因为就算他们击败了面前的入侵者,还有一支紧随其后的大军。
扎克纳梵冲向左侧,和左侧的战士交起手来,同时右剑回挑,挡开另一名战士的攻击。面前的敌人舞出一套突刺和挥砍的组合技,扎克纳梵轻松格挡、躲闪、再次格挡,并在挡住第二记突刺的同时将长剑抬到本扎拉菲战士的剑锋之上,绕着他的剑身转了一整圈,然后是第三圈,每一圈都令敌人的手臂随之扭转。卓尔无力招架,只想脱离战斗。
扎克纳梵的长剑舞得太快,守卫跟不上他的节奏。可以想见他只能后退。
扎克纳梵右剑挑开另一名守卫的突刺,又抬剑挡住一记自上而下的挥砍,然后从挥砍的长剑下方横扫而过,迫使敌人退向墙边,自己则抽出身来去追赶那个不住后退的敌人。
此时对方已经退到主母的门边,并继续退往房间之外。扎克纳梵一阵猛攻,守卫试图格挡,却已经无路可逃。他的每一次挥剑都被扎克纳梵挡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回响。
扎克纳梵不断击中他的长剑,他的手臂在重击之下开始发麻。武技长在这最初的狂乱攻势中至少看到了三个破绽,他本能抓住机会绕过对方走投无路的笨拙防御,一剑取走本扎拉菲士兵的性命。但他没有这么做。
墙边的另一名士兵发起进攻,长剑举在身前。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扎克纳梵尽收眼底。
武技长放低重心双膝跪地,从刺来的长剑下方钻向右侧。他本能将对方开膛破肚,却在敌人的长剑内侧站起身来,一边转身一边向右移动,剑柄的圆头狠狠打在对方脸上。卓尔脑袋一歪,脚步一滞,脸朝下瘫向地面。
没等昏迷不醒的守卫瘫倒在地,扎克纳梵已经回到了另一个守卫面前。
剑影一团模糊,将对方的攻击尽数挡下。他在每次格挡中都反复敲打对方的长剑,纯粹的速度令敌人应接不暇。
可怜的守卫干脆把剑一扔,高高举起双手跪倒在地,乞求扎克纳梵饶他一命。
扎克纳梵满足了他的愿望……在某种程度上。他一脚踢中对方的脸,踢得他一头撞上墙壁,瘫软下来。这名守卫并未像同伴一样昏厥,但他短时间里也站不起来了。
扎克纳梵踢开大门。
门里就是王座大厅,本扎拉菲的圣所,家族的最高权力中心。但在人丁凋敝的本扎拉菲家族,这里只坐着惊恐的德克丽兹主母一人。周围既没有其他女祭司也没有任何贵族。只有她一个。
她没有做出任何进攻的举动。没有施法,也没有拿起前方桌子上那把死气沉沉的蛇首鞭。
扎克纳梵望向两侧和身后,确信两名守卫短时间内不会跳起来加入战斗。认定他们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后,扎克纳梵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走向主母对面的桌台。
“你显然就是那个叫扎克纳梵的家伙。”她说。
他没有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环视四周寻找陷阱和秘门。他试着判断房间里是否还有其他人,以隐身状态等待他放松戒备的一刻。
“我在很久以前也曾提请执政议会剥夺我的家族排名。”德克丽兹主母说道;看见扎克纳梵将注意力转回到她身上,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毕竟每个想要向上爬的家族都能轻易看穿真相。”
“真相是什么,主母?”
“本扎拉菲家族只是徒有其表。”
“因此你直接让它们超过你,接受降级。”
她点点头。“迟早会有个渴求胜利的家伙跳出来揭穿假象,宣告本扎拉菲家族的终结。我甚至早就料到了那个人会是马烈丝主母——据我所知她总是不知飨足。”
扎克纳梵面无表情。他不打算做出任何妥协。
“你的孩子在哪儿,德克丽兹主母?”他问道。
“我只有两个孩子。”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把他们赶出了家族。我剥夺了他们的姓氏。”她可怜兮兮地耸了耸肩膀,动作很轻,却深深触动了扎克纳梵。她竟这么关心她的孩子,把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这种做法在魔索布莱可不常见。
“你的女祭司呢?”
“没了。只剩我一个。”
“你以为我会相信?”
她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杀了我。这就是你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不是吗?”
“拿起你的武器。准备好你的魔法。”
主母站起身。她望向她的蛇首鞭,却将它留在桌上,独自一人走上前来。
扎克纳梵思绪飞旋。他想起了黛布内——贾拉索会不会想多添一个女祭司,或许也多添几名战士?
“举剑吧,武技长。”德克丽兹主母对他说道。
“你乞求仁慈的死亡?”
她大笑起来,刺耳的声音中满怀讥讽。“是时候去见罗丝女士了。”她说,扎克纳梵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我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如果你想在痛下杀手之前折磨我,那就尽力而为吧,肮脏的男性。蜘蛛神后宠爱我。我祈祷过了。”
“那你的家族为什么还会沦落到如今这种濒临毁灭的悲惨境地?”
“本扎拉菲家族早该灭亡了,罗丝欣赏我们竟坚持了这么久。”主母解释道,“她欣赏我的精明。她让侍女向我转达了她的想法。”
“多虔诚啊。”扎克纳梵讥讽。
“这不正是我们的唯一目的?”
“但你还是转移了你的孩子。”武技长反驳,试图粉碎她荒谬的逻辑。
德克丽兹主母哈哈大笑。“我把他们献给了罗丝,你这蠢货。”她说。
这是德克丽兹·本扎拉菲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没等她说出更多话,扎克纳梵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他一剑剜出她的咽喉,而她甚至没能惊叫出声。
他盯着鲜血淋漓的长剑,女人瘫倒在他脚下。她甚至没来得及施展任何防御性法术。这一击来得如此轻松!
他摇了摇头,试图理解这一切。哪个神祇会希望从信徒手里得到这种东西?哪个神祇会索要孩子作为祭品?扎克纳梵知道德克丽兹主母的儿子只有十岁。
大厅里传来一阵响动,他转过身,看见邪恶的布里莎正在玩弄那两个被他放倒的门卫。一人被她逼到墙角,试图挡住她的蛇首鞭。鞭柄上伸出两条活生生的毒蛇,咝鸣着咬向他。另一人正试着爬起来,但布里莎大笑着踢出一脚,一遍遍将他踩翻在地。
扎克纳梵知道本扎拉菲家族的剩余部分已经被攻陷,他也同样知道这两人会被布里莎折磨一整夜,然后死在她手里——本扎拉菲家族不会有任何活口。没人会成为奴隶,没人会被卖给贾拉索,没人会成为达耶特佣兵团的一员。罗丝在下,本扎拉菲家族没有任何人能活过今晚。
这就是魔索布莱的一个家族向另一个家族开战的规则:不能留下目击者。没有目击者就等于没发生过战争。
但这并不意味着扎克纳梵可以坐视女祭司布里莎乱挥蛇鞭。受害者的痛苦哀嚎侵袭着武技长的内心,正是因为他不合时宜的怜悯才令这两名守卫惨遭折磨。
扎克纳梵走向门口。“我相信德克丽兹主母还没死。”他对布里莎说道。殷红的双眼精光闪烁,她立即冲过他身边,急切地想要摘取最大的胜利果实。
她刚一冲进房间,扎克纳梵就占据了她的位置。他瞪向跟随布里莎的三名女祭司,用目光警告她们不准上前。扎克纳梵猛然挥出长剑,以精准的手法结束了两名本扎拉菲守卫的苦难。
“她死了。”她说道。
“啊,我以为她还有一口气呢。”扎克纳梵耸了耸肩,故意显得十分可疑。
布里莎狠狠瞪着她,然后望向瘫倒在墙边的守卫,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另一名守卫。两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在玩火,武技长。”她轻声说道,仿佛放低声音就能激起对方的不安。
扎克纳梵忍住微笑。在这狂怒的一刻,他希望她能向他发动攻击。他下定决心,如果她当真动手,他就直接杀了她,再杀了另外三个女祭司灭口。是她们造成了这一切,她们所有人。所有在邪恶女神蜘蛛神后的命令下伤人性命的女祭司。这两名守卫罪不至死,更不该遭受折磨。这不是战争。
这是谋杀。他是杀人犯,是刽子手。他不为荣耀而战,不为崇高的目标而战,不为保护自身或挚爱之人而战。
扎克纳梵终其一生都在训练,并因此而成为了一名战士,一名伟大的战士。
在这黑暗的一刻,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战士。
***
两个小时后,扎克纳梵捧着烈酒坐在流脓蕈人属于他的桌边。他知道自己会在返回杜垩登家族后遭到马烈丝的惩罚;他本该在布里莎宣布本扎拉菲家族灭亡后立即回去。
随她去吧。
他需要在这里,这只是一间肮脏的酒馆,提供糟糕的食物和更糟的酒水,却远离了邪恶主母和她们那个恐怖女神的规矩。
“马烈丝主母一定会开心。”佣兵头子说道,在扎克纳梵对面坐了下来,“我听说你们没伤一兵一卒就取得了胜利。”
扎克纳梵对此难以苟同,但他懒得回答。
“你为什么来这儿?”贾拉索追问,“她难道不打算把自己的家族全面保护起来,以防遭到报复吗?”
扎克纳梵举杯致意。“那就祝他们全都丧命。”他说,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贾拉索看起来发自内心地感到担忧,但扎克纳梵还是想直接给他一拳。
“怎么了?”佣兵头子问道。
“你把他弄回来了。”
“谁?”
扎克纳梵绷紧了脸。
“对。”贾拉索耸肩承认。
“我猜我不能杀他。”
“我由衷希望你别杀他。杜冯·特拉拉契并不便宜。碧汀·菲主母是个强势的谈判者。”
“那你为什么不让她留着那个蠢货?”
“她拿他已经没用了,我怕她把他献给罗丝。这在我看来纯属浪费。他又不是没有天赋。”
扎克纳梵哼了一声。
“他给了你一场出乎意料的精彩战斗!承认吧,我的朋友。”
“在魔索布莱,第二好的剑客通常死得最惨。”扎克纳梵干巴巴地说。
“我可不希望他死。”贾拉索承认。
“所以你把他买回来,好让他再试着杀了我?”
“他不会的。”贾拉索争辩。
“啊,说得对,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幕后的操偶人,总是这么自信。”他挥手又叫了一杯酒,然后转头紧盯贾拉索的双眼,“直到某个木偶失去控制为止。然后就会血溅当场。”
“杜冯不打算报仇。”贾拉索重申。
“相信我,如果他报仇,你的钱就白花了。”
“我相信。”
扎克纳梵放声大笑,却并不是为了安抚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你打算怎么办?”贾拉索问道。
“我打算今晚让你帮我买单。”
“好,很公平。但你的打算呢,扎克纳梵?”他追问。
“我的打算?”
“杜冯回来了。也许扎克纳梵想结束杜冯很久之前挑起的争端。”
“不算很久。”
“扎克纳梵?”
他们停住话头,哈邦达尔来到两人中间,在他们面前各摆了一杯酒,并向扎克纳梵投来不友善的一瞥。
“我不会杀害杜冯。”扎克纳梵承诺道;贾拉索举杯庆贺。
但扎克纳梵还没说完。
“另一个人的死也能满足我。”他添道。
这意料之外的要求令贾拉索一脸茫然。他缓缓放下酒杯。“另一个?”
扎克纳梵望向身后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杜冯攻击他的那晚给他下毒的酒保。
“哈邦达尔?”
“哈邦达尔·特拉拉契。”扎克纳梵提醒他。
“他是个好酒保。”
“你想说的是,只要他不试图给他的酒客下毒就是个好酒保。再说了,上个酒能有多难?”
“但你还是足够相信他。你经常过来,喝下他放在你面前的任何东西。”贾拉索说道。
“因为他怕我,他无法在激怒我后找到任何帮手。杜冯回来之后情况就不同了。”
“不,没什么不同。我不会——”
“我给了你选择。”扎克纳梵打断了他,举起酒杯抬到唇边。他浅啜一口,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选我就自己选了。也许我会两个一起干掉。”
“你忘了你在达耶特佣兵团的位置。”
“我没忘。这是你欠我的。”
贾拉索望向哈邦达尔,又看回扎克纳梵。他摇了摇头,然后长叹一声,显得无比失望。
“还是很浪费。”
“本扎拉菲家族已经毁灭,马烈丝主母会暂时蛰伏,所以你也能经常见到我了。”
“如果我满足你的愿望,你必须学会如何调酒。”贾拉索警告道。
面对贾拉索开玩笑的可怜努力,扎克纳梵毫无笑意。
“别杀了杜冯。”贾拉索直接下令,突然起身离开了。
扎克纳梵看着大门在佣兵头子身后关上,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喝酒。他知道酒里没毒。
他整夜都留在流脓蕈人,背靠墙壁坐在那里,就只是坐着。所有酒客都离开之后,他紧紧盯住哈邦达尔,后者变得如坐针毡。
“你还想再来一杯?”
“不。”
“也许是来点儿吃的?”
“不。”
“快到早上了。”哈邦达尔说,“我得走了。”
“谁拦你了?”
“那个,我得锁——”
“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我们——为谁效力。”
“对,但——”
“走。”
男人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目光始终落在坐着的扎克纳梵身上,就这样走出了大门。
扎克纳梵拿起酒杯——几个小时前和贾拉索对饮时的同一杯——一饮而尽。他站起身,裹上皮瓦夫斗篷走向大门。
扫了眼左边,扫了眼右边,他快步冲上一座笋丘。起跳、转身、空翻,他以完美的平衡落回地面,全速狂奔。来到小巷的第二个拐角,他又冲上另一座笋丘,然后一个后空翻跳了下来,扭身落在一座低矮建筑的屋顶上。只跑了三步,扎克纳梵就来到了一条与小巷平行的街道。他看都没看,再次起跳旋转,轻盈落在街道正中,面对着流脓蕈人的方向。
面对着哈邦达尔。
“拔出武器。”扎克纳梵对他说。
“我……”
扎克纳梵双剑出鞘。“快!不然就在你身上慢慢动刀了。”
哈邦达尔用颤抖的双手拔出一把长剑和一把短刀。“我不想和你打。”他说。
“真的?”扎克纳梵嘲弄道,将长剑远远挥向两侧。
正如他所料,哈邦达尔果然上了勾,直冲上前。他一剑刺来,准得令人惊讶,但扎克纳梵仿佛凭空融化了,他倒向一侧,全靠一条已经转向的腿支撑自己。扎克纳梵凌空一跃,直起身躯,一个跟头正对着哈邦达尔落在他面前。他以深蹲落地,接着突然起身,猛扑上前。左剑迅猛出击,一拍一拧,哈邦达尔的长剑顿时脱手而出,飞进半空;右剑钻到对方握着短刀的手臂下方,迫使它高高抬起。
扎克纳梵跟着闪到那条手臂之下,抛开右剑,用空出的右手从上方抓住哈邦达尔的拳头。武技长以惊人的力量迫使酒保的手腕向下弯折,疼得他松开了短刀。
就在同一瞬间,扎克纳梵猝然发力,迫使对方进一步抬高手臂,自己又从手臂下方钻了回来,正对惊恐的酒保。他一剑挥过,压在哈邦达尔项间,切开了细嫩的肌肤。扎克纳梵用长剑和右手带着对方穿过小巷,将他狠狠压在建筑一侧的墙上。
“求求你,求求你。”哈巴达尔惊喘。
“别求饶。”扎克纳梵对他说。
哈邦达尔闭上双眼。
“你在杜冯第一次返回酒馆那晚给我下毒。”扎克纳梵说。
哈邦达尔突然双眼圆睁。“不,没有!”
“承认吧。”扎克纳梵平静地说——太过平静了。酒保开始瘫倒,如果不是因为扎克纳梵紧紧抓着他,他已经瘫倒在地了。
扎克纳梵知道哈邦达尔正在强忍泪水。他盯住扎克纳梵,试着轻轻摇头。他动得十分小心,以免因为摇头的动作死于剑下。
“我很有耐心。”扎克纳梵轻声说道。
“我是干了。”哈邦达尔脱口而出,“只为了让你动作迟缓。我担心杜冯——”
扎克纳梵将他从墙边拉开,又狠狠拍回到墙上。
“你今晚也给我下了毒。”他说。
“没有!”酒保惊喘。
“为什么不下毒?这样不就能杀了我吗?还是你觉得你杀不了我?”
“我不会杀你。我没有理由杀你。”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在今晚杀了两个本不该死的男性。”扎克纳梵解释道,突然变得闷闷不乐。实际上,就连说出这番话都让武技长感到心痛。“所以……”
他退向后方,收回长剑,放开了哈邦达尔。
“他们不该死,但你该死。”扎克纳梵说道。
哈邦达尔瞪着他,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扎克纳梵摇了摇头。“但算了。我没法让他们活过来。至于你,我饶你一命,我也不会再威胁你了,酒保,除非……你逼我动手。”
哈邦达尔一动不动,看起来甚至停止了呼吸。他显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扎克纳梵只是弯腰捡起掉落的长剑,将两把武器收回剑鞘。
“保重,哈邦达尔·特拉拉契。”说着,他离开了。
他穿过魔索布莱空无一人的街道,本扎拉菲族人的幽灵一路尾随。很快,纳邦德尔的光芒在他身后燃起,宣告着新一天的降临。前方,城市的西墙隐约可见,德蒙·纳夏斯巴农家族——也就是杜垩登家族——就在那里。
他踏上通往马烈丝主母老巢的最后几级台阶,思索着贾拉索和其他卓尔之间的不同,思索着达耶特佣兵团和罗丝邪恶教义的其他追随者之间的不同。他回想起一个世纪前和特拉拉契家族的命运之战。那时他尽可能多地留下入侵者的活口,哈邦达尔也是其中之一!
但在本扎拉菲一战中——在扎克纳梵后来参与过的所有战斗里——他都不能手软。一旦手软就会给马烈丝的入侵留下目击者。在消灭敌人,铲除排名更高的家族的战斗中,杜垩登家族不接受任何囚犯。
罗丝令他痛苦不堪,但他从未被这份痛苦困得这么深。
也许这就是他放过哈邦达尔的原因,他暗忖。也许他需要向某个人——向任何人——展现仁慈,并知道没有人会从他身后夺走这份仁慈。
即便这意味着放过曾经试图杀害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