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瓦维尔·泰格维斯踮着脚轻轻走进黄铜赌馆后侧的一间灯光昏暗的小房间里。作为一名能力杰出的女性半身人——善于使用阴谋，善于使用匕首，更善于使用她的智慧——瓦维尔很少会地如此小心翼翼的走动，尽管这里已经是她在卡林港中所能找到的最为安全的建筑。毕竟，她要面对的是阿提密斯·恩崔立，而当这名致命的杀手就在左近时，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可以被认为安全的地方。
当她进入房间的时候，恩崔立正在来回踱步，并未明显流露出任何注意到她的迹象。瓦维尔好奇地望向他。她知道恩崔立最近一直精神紧张，她也同样知道令他精神紧张的真相——在巴沙多尼公会之外，知道那个真相的人寥寥无几。黑暗精灵们已经造访卡林杉，渗透到街巷之间，恩崔立负责抛头露面。无论瓦维尔此前对卓尔们的恐怖程度有过什么设想，只需向恩崔立投去一瞥就足以印证她的猜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精神紧张的人——现在她却无法确定这点了。瓦维尔没想到恩崔立也会陷入天人交战的状态。
更加奇怪的是，恩崔立竟然邀请她分享自己的秘密。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但瓦维尔并不认为其中有诈。她知道，无论看来有多么令人惊讶，这就是事实。与其说恩崔立是在和她交谈，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通过这个方式理清自己的思路。出于某种瓦维尔并不理解的原因，他愿意让她聆听。
瓦维尔把这当成是对她的莫大赞赏，但她意识到了随之而来的潜在危险。带着这个不安的念头，公会的半身人女主人在一张椅子里静静坐了下来，一边仔细倾听，一边寻找着蛛丝马迹和潜在的线索。无意间瞥向房间后墙边的一把椅子时，她发现了第一个令她大吃一惊的细节：那上面放了一瓶半空的月影威士忌。
“在这个该死的城市里，我能在每条街道的每个角落看见他们。”恩崔立说，“看见那些洋洋自得的家伙像佩戴荣誉勋章一样佩戴着武器和伤痕，看见那些追名逐利的男男女女把自己真正渴望的成就抛诸脑后。他们为了地位和声誉而战，没有任何更高的目标。”
他的声音并不算十分含糊，但在瓦维尔看来，恩崔立显然是受到了威士忌的影响。
“阿提密斯·恩崔立什么时候开始关心那种街头小贼般的货色了呢？”
恩崔立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神色一片漠然。“我观察他们，仔细留意他们，因为我知道自己早已名声在外。我的名声让街上的许多人都想要把匕首插进我的心脏。”杀手答道，重新开始踱步，“杀了我的人将会得到崇高的声望。他们知道我日渐年长，认为我的动作已经变得缓慢——实际上，他们的推测并非荒谬。我的确不再像十年前一样敏捷了。”
他出人意料的坦白令瓦维尔眯起了双眼。
“但在身体衰老、动作迟钝的同时，头脑却逐渐锐利起来。”恩崔立继续说道，“我也同样关心声望，却不像过去那么在意了。曾几何时，我的毕生理想就是在我的领域做到最好，无论斗智斗勇都比对手更胜一筹。我希望成为一名完美的战士，但一个我所鄙视的黑暗精灵揭示了我的错误。贾拉索不容分说地将我‘邀请’到魔索布莱，那段经历浇灭了我成为最强者的狂热火焰。我由此意识到，我原本向往的世界根本毫无意义。在魔索布莱，我在每一个转角都能遇见自身的倒影，那些战士对周围的一切冷酷无情，他们将全部身心都倾注在目标之上，甚至无法享受达到目标的过程。”
“他们是卓尔，”瓦维尔说，“我们无法理解他们的真正动机。”
“他们的城市是个美丽的地方，我的小朋友。”恩崔立回答，“拥有超乎你想象之外的力量。尽管如此，魔索布莱依然空洞乏味，除却憎恨之外别无激情。从那个由两万名杀手构成的城市回来之后，我的确改变了，开始质疑我存在的基础。归根到底，我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瓦维尔将她胖乎乎的小手指扣在一起抬到唇边，密切端详着面前的男人。难道恩崔立打算金盆洗手了？她暗忖。难道他在否认他所经历的生活，否认他所获得的荣耀？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对那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不是吗？无论是金钱、尊敬、财富、权力……”
“的确。”他冷冷说道，“现在我能更好地理解我是谁，我所面对的挑战哪些才真正重要。但我依然不知道我的目标何在，也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挑战。我只知道，最重要是要享受抵达目标的过程。”
“我还在乎自己的声望是否响亮吗？”就在瓦维尔刚要问他到底是否已经对自己的目标有所了解的时候——考虑到巴沙多尼公会的力量，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信息——恩崔立突然问道，“我还希望继续被卡林杉的杀手视为成功的顶峰吗？”
“两个答案都是肯定的，但原因却和那些在街角徘徊的自负蠢货不同，也不同于他们之中那些将会试图向我发动攻击，却只能惨死在下水道里的家伙。不，我在乎声望，是因为它能帮我达成我所选择的目标。我关心名誉，是因为它能令我的对手心怀畏惧，畏惧到无法理智思考、谨慎行事。即便是在追杀我的时候，他们也会害怕我。他们畏惧不是正常的敬畏，它令他们惊慌失措，不断质疑自己的每一步行动。我可以将这种畏惧转而作用于他们自身。靠着简单的唬骗或佯攻，我就能利用他们的疑虑，诱导他们走进全然谬误的境地。我可以假装虚弱无助，藉此对付缺乏警惕的敌人。如此一来，当我真的虚弱无助时，谨慎的敌人也不会贸然出击。”
他停下来点点头；瓦维尔看出他已经将思绪梳理清晰。“绝对会是令人羡慕的状态。”她说。
“就让那群蠢货来找我吧，一个接一个，急切的杀手们接踵而至。”说着，恩崔立再次颔首，“每杀掉一个人，我都会更加睿智；每增长一点智慧，我都会愈发强大。”
他在腿上拍了拍他的帽子，一顶奇特的黑色窄檐帽波列罗，然后一抖手腕，令它沿着手臂滚上肩头，落在他的脑袋上，衬托着他刚刚修剪过的优美发型。此时，瓦维尔才注意到这个男人也同样修剪了浓密的胡须，只保留了一簇精巧的短髭，和下唇下方一小丛留到下颌并向两侧延伸的倒T型毛发。
恩崔立望向半身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然后走出房间。
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瓦维尔不禁暗忖。她当然很高兴看到那个男人修正了自己的仪容。不修边幅的散漫状态不是他的风格——那说明他正在失去自控，更糟的是，失去灵魂。
她在原处坐了很长时间，用紧扣的双手顶住她翘起来的下唇，思索着阿提密斯·恩崔立认为有必要向她，向任何人——甚至是他自己——敞开心扉的原因。他领悟到了某种真相，瓦维尔意识到，而突然之间，她也同样领悟到了一个事实。
阿提密斯·恩崔立是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