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李镭
“赞美罗丝!”马烈丝主母激动地喊道。她感觉到了远方缚灵尸的喜悦,“它找到崔斯特了!”主母依次瞪视自己的左右两侧。她的三个女儿在面容扭曲、威势迫人的母亲面前纷纷向后退去。
“扎克纳梵找到你们的弟弟了!”
玛雅和维尔娜相视而笑,庆幸这一场劫难终于有了完结的时候。自从缚灵秘法被施展以来,杜垩登家族的一切正常和必要事务实质上都停止了。每一天,她们紧张不安的母亲都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完全沉浸在缚灵尸的猎杀中。
在前厅的另一端,如果有人用心观察布里莎的笑容,就会看到另一种不同的意味,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失望的意味。
杜垩登家的长女很幸运,马烈丝主母只是专注于远方的事情,而且正越来越深地沉入冥想之中,尽情享受着缚灵尸抛出的每一点愤怒。她很清楚,自己叛逃的儿子正是这些愤怒攻击的唯一目标。马烈丝变得越来越兴奋,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很明显,扎克纳梵和崔斯特正在拼死一战。主母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扎克纳梵。
“不!”马烈丝尖叫一声,跳出她华丽的王座。她向周围瞥了一眼,寻找能够打击的人或者能够砸碎的物品。“不!”她再次尖叫,“这不可能!”
“崔斯特逃脱了?”布里莎问。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得意。马烈丝随之而来的瞪视让布里莎知道,自己的腔调还是暴露了太多想法。
“缚灵尸被摧毁了吗?”玛雅惶恐地喊道。
“没有。”马烈丝回答。主母一向坚定的声音里显示出一丝明显的颤抖,“但你们的弟弟再一次逃脱了!”
“那么,缚灵秘法就还没有失败。”维尔娜试图安慰过度兴奋的母亲。
“而且缚灵尸已经追上他了。”玛雅也顺着维尔娜的话说道。
马烈丝坐回到王座里,抹去眼睛周围的汗水。“退下吧。”她命令自己的女儿们。她不希望让女儿们继续看到自己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马烈丝知道,缚灵秘法正在偷走自己的生命。现在,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点希望,她的生死存亡全都系于缚灵尸能否成功。
其他人离开之后,马烈丝点燃一根蜡烛,拿出了一面精致华贵的小镜子。最近这几个星期里,她究竟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啊——她很少吃东西,忧虑的皱纹深深地刻蚀进她曾经光滑如镜的乌木色皮肤。从外表上看,马烈丝主母在这几个星期里的衰老程度要比过去的整整一个世纪都更严重。“我就要变得像班瑞主母一样了,”她充满厌恶地悄声说道,“枯萎又丑陋。”在马烈丝漫长的生命中,她也许是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孜孜不倦地寻求权力和她的残酷神明——蜘蛛神后的宠信,到底有什么价值。但这种想法像出现时一样,在转眼间就消失了。马烈丝主母已经走得太远,不可能再为这种愚蠢的悔恨停下脚步。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对神明的狂热,马烈丝推动她的家族跻身于执政大家族之列,并且让自己得到了高贵的执政议会席位。
但她现在依然处在绝望的边缘。过去几年的种种事端几乎就要将她压垮了。她再一次抹了抹眼睛周围的汗水,向小镜子里面望进去。
她到底变成了怎样一个可怜的怪物啊!
这都是崔斯特带给她的 ——她提醒自己。正是因为她最年轻儿子的行为触怒了蜘蛛神后,她才会被一直逼到毁灭的边缘。
“追上他,我的缚灵尸。”马烈丝冷笑着悄声说道。在这个愤怒的时刻,她几乎不在乎蜘蛛神后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现在,马烈丝·杜垩登主母在这个世界上最渴望的事,莫过于崔斯特的死。
他们没头没脑地在蜿蜒曲折的隧道中奔跑,心中只盼望没有怪物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背后的危险是如此真实,让这三个逃难的家伙就连平时在荒野地带行进的警惕心都无法保持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在奔跑。贝尔瓦要比他的朋友们老迈得多,而且崔斯特每迈出一步,他的两条短腿都要迈两步才能跟上,而喀拉卡的步幅甚至比卓尔精灵的还要大出一半。老侏儒首先支持不住了。不过这并没有拖慢他们的速度,喀拉卡将地底侏儒扛到了背上,继续往前跑。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第一次坐下来休息。他们找到一个小洞,躲到了里面。崔斯特守在了洞口。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脸上满是哀戚的神情。贝尔瓦明白自己这位卓尔朋友内心深处的伤痛,便走过去,想要安慰他。
“情况出乎你的意料吗,黑暗精灵?”地底侏儒轻声问道。老侏儒没有得到回答,但他知道,现在需要有人和崔斯特说说话。他继续说道:“在那个大洞里,你遇到的那个卓尔精灵,你说他是你的父亲?”
崔斯特愤怒地瞪了一眼地底侏儒,但是当他看到贝尔瓦对他的关心时,神情也柔和下来。
“扎克纳梵,”崔斯特解释说,“扎克纳梵·杜垩登,我的父亲和导师。是他训练我学会了使用刀剑,给了我足以铭记终生的教诲。扎克纳梵是我在魔索布莱城唯一的朋友,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和我有着共同信念的卓尔精灵。”
“他要杀死你。”贝尔瓦直白地说道。崔斯特瑟缩了一下。地底侏儒急忙试图给他一些希望,“也许他没有认出你。”
“他是我的父亲,”崔斯特把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四十年里我最亲密的同伴。”
“那又是为什么,黑暗精灵?”
“那不是扎克纳梵。”崔斯特回答,“扎克纳梵死了,被我的母亲献祭给了蜘蛛神后。”
“石头在上。”贝尔瓦悄声说道。崔斯特父母的关系把他吓坏了。崔斯特毫无隐瞒地向贝尔瓦讲述了以往发生的一切,让地底侏儒相信,马烈丝的献祭在卓尔精灵的城市中并不是非同寻常的事情。一阵战栗掠过贝尔瓦的脊骨,但为了他饱受磨难的朋友,他竭力掩饰起了自己厌恶的情绪。
“我还不知道马烈丝主母到底用扎克纳梵的外表伪装了怎样一个怪物。”崔斯特继续说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贝尔瓦不太自然的面容。
“无论那是什么,肯定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地底侏儒说。
正是这一点让崔斯特深感困扰。在夺心魔洞穴中与他战斗的那个卓尔战士一招一式毫无疑问都来自扎克纳梵·杜垩登,这一点确定无疑。
崔斯特的理性深知扎克纳梵不会与他为敌,但他的心却告诉他,那个曾与之刀剑相向的怪物的确是他的父亲。
“战斗是怎么结束的?”在停顿了很长时间以后,崔斯特才问道。
贝尔瓦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那场战斗,”崔斯特向他解释,“我只记得那个夺心魔让我昏了过去。”
贝尔瓦耸耸肩,向喀拉卡看过去。“问问他吧。一道石墙出现在你和你的敌人之间,但石墙是怎么出来的,我也只能猜一猜。”
喀拉卡听到了他们的交谈,来到了他的朋友们身边。“是我让那道石墙出现的。”他的声音依然清晰理智。
“岩精的力量?”贝尔瓦问。地底侏儒知道岩精有操纵岩石的力量,但也不是完全理解喀拉卡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是一个和平的种族。”喀拉卡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此生唯一向自己的朋友们讲述自己族群的机会。此时,他心中岩精的部分仍然要超过恐爪怪,但他已经感觉到恐爪怪的本能欲望正悄悄地爬回来。“我们只想塑造岩石。这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的热情所在。与大地共生就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岩石会同我们说话,帮助我们完成使命。”
崔斯特觑了贝尔瓦一眼。“就像你曾经召唤出来和我战斗的土元素。”
贝尔瓦有些尴尬地“嗬嗬”笑了两声。
“不,”喀拉卡严肃地说,他不打算转移话题,“地底侏儒也能够召唤大地的力量,但他们与大地是另一种关系。斯涅布力有着许多快乐的源泉,对大地的爱只是其中之一。”喀拉卡从同伴面前转过头,看着岩壁,“岩精是岩石的兄弟。岩石帮助我们,就像我们帮助岩石,这出于我们相互的关爱。”
“你说起大地和岩石,就好像它们是有感情的生物。”崔斯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他只是感到好奇。
“是的,黑暗精灵。”贝尔瓦代替喀拉卡做了回答。在老侏儒的眼里,喀拉卡仿佛回到了遭遇那个疯狂法师之前的样子,“尽管只有很少的生灵能听到它们的话语。”
喀拉卡点了点带有锋利长喙的头。“斯涅布力能够听到大地悠远的歌声,”他说,“岩精能够直接和它交谈。”
这完全超出了崔斯特的理解范畴。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卓尔精灵并不像地底侏儒和岩精那样拥有与幽暗地域岩石的羁绊,但崔斯特有很多证据能证明贝尔瓦和喀拉卡的话——十年前,贝尔瓦曾经召唤土元素和他作战。就在刚才的夺心魔巢穴中,一堵石墙挡住了他的敌人。
“现在岩石和你说了些什么?”崔斯特问喀拉卡,“我们有没有把敌人甩掉?”
喀拉卡走到岩壁旁,将耳朵贴上去。“现在岩石的声音变得模糊了。”他的说话声中充满了哀伤。他的同伴都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并非是大地的话音模糊了,而是喀拉卡的知觉在衰退,恐爪怪就要回来了。
“我听不到有别人在追赶我们,”喀拉卡继续说,“但我不太能确定。我的耳朵不是那么可靠了。”他突然怪叫一声,转身向洞穴深处走去。
崔斯特和贝尔瓦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立刻跟了过去。
“怎么了?”地底侏儒壮着胆子向恐爪怪问道,但其实他已经猜到答案了。
“我要走了。”喀拉卡回答道。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利刺耳,仿佛在证明他的话,“在那些怪物的洞穴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是岩精。我的岩精力量完全凝聚了起来。我就是大地。”贝尔瓦和崔斯特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那堵……墙,”喀拉卡竭力想要解释,“竖起那样一堵墙需要由……一队岩精长老才能做到。长老们要齐心协力,才能完成艰难的仪式。”喀拉卡停顿了一下,用力摇摇头,仿佛在努力将恐爪怪的部分推向一边。他将一只沉重的爪子拍在岩壁上,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但我却做到了。我成了岩石,只消抬一下手,就挡住了崔斯特的敌人!”
“现在,岩精要离开了。”崔斯特轻声说,“岩精正再一次从你的心中离去,被恐爪怪的本能埋没。”
喀拉卡转过身,再一次用钩状的喙不断地敲击岩壁。这个动作给他带来了安慰。他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一遍又一遍节奏鲜明地敲击着,仿佛是在努力用这种方式抓住他曾经的自我。
崔斯特和贝尔瓦走出小洞,回到隧道中,给他们的巨型朋友一点私人的空间。不久之后,他们察觉到敲击声停止了。喀拉卡从洞中伸出头,一双巨大的鸟眼睛里充满了哀伤。他有些结巴的话语让两位朋友的脊梁掠过一阵寒意,因为他们既不能否认他的逻辑,也无法拒绝他的愿望。
“请……请,杀……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