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班瑞家族大门旁的小巷阴影里,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卓尔看着布里莎·杜垩登匆匆离开了索拉林家族。他抬起眼罩——一件新添的魔法物品,能让他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并防止他被肉眼之外的东西看见——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她并不比他年轻多少。他暗忖。的确,他能看出她有多像她流言中的父亲。
他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看着杜垩登家族的女祭司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不断环视四周,仿佛随时会有一群杀手冲出来勒住她的脖子。特别是她快步走过巴瑞森·德安苟的家族领地的模样,让他觉得既好奇又有趣。
贾拉索从某个可靠的信息来源听到了这些传言,当然,他自己也收集了相关证据。他总是试图打探所有事情的真相。对他而言,保持消息灵通可谓至关重要,因为他没有家族的保护。至少不是正式保护。
博闻强识是他得以存活的原因。
好吧,除此之外,还有他显而易见的魅力——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询问他的人的。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伸手拂过他那头用胶质怪的粘液定型的白色短发。它们竖在他弧度优美的头顶,就像白色火焰组成的王冠。
他的确出身贵族——拥有魔索布莱的男性所能拥有的最高血统——但他并不富有。不是现在。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变得富有。他还没能达成什么丰功伟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表现出一副坐拥各种资源的模样。他许下诺言和宏伟的愿景,藉此经营着一个初露头角的组织。他将大量钱财花费在精美服饰和他想方设法也偷不到的有用玩意儿上——例如那只眼罩——以至于入不敷出。
在这片阴影之地,贾拉索就像一盏会走路的明灯。他穿得鲜艳入时:亮蓝色的衬衫,剪裁得体的红色紧身背心,再加上一条用巨大的羽毛编织而成的华丽腰带——据说带有不可小觑的魔法力量。
他看起来只带了一把武器,一把细剑,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能在眨眼之间变出另一把武器。可能是用来投掷的匕首,可能是分叉的短刀,也可能是第二把细剑。
当然,对这名流民来说,他的武器——无论是什么——更多是用来吸引敌人的注意,而非用来杀人。贾拉索通常用更有创意的方式杀人。
但他不是来杀人的。不是现在。
“你能来真好。”他说。他知道他在索拉林家族的联络人正站在他背后,但他依然注视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巷。
“也许贾拉索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胡卢迪索莫斯评论道。
“你之所以能找到我,完全是因为我想被你找到罢了。”贾拉索回答。这是一句谎言,为了掩盖他之前的错误。他为了观察布里莎·杜垩登而抬起了眼罩,这东西本能阻止索拉林法师用魔法确定他的位置。但为了保持神秘感,他绝不会承认这一事实。因此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泽莉丝主母真的搞定那件事,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知道些什么?”胡卢迪索莫斯问道,“辛弗雷家族和特拉拉契家族有什么新消息?”
“没什么确定的消息。但他们周围的街道今天出奇安静。”
“你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的报酬是什么。”贾拉索回答,转向法师。
“那是一笔巨款。”
“谈好的巨款。”这名花花公子伸出手来,法师却并未拿出装着金币和珠宝的袋子。
“必须把他活着交过来。”
贾拉索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却并未缩回手。“泽莉丝主母的联络人已经和我详细说过了。我们达成了共识。”
“我只是——”
“我们一致同意提前付款。”贾拉索提醒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傲慢的索拉林法师质问道,而他的确是魔索布莱最伟大的法师之一。
“我清楚得很,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十字弓、法术和杀手瞄准了你。”贾拉索回答,“所以我让你在这儿找到我,旁边就是你家泽莉丝主母的盟友班瑞家族的领地。”
胡卢迪索莫斯挺直身体,狡猾地打量着面前的佣兵。
“也是我的盟友。”贾拉索添道。
“现在先给一半。”法师提议。
“那我就先给你这名被你看上的战士的一半。”
“不是我看上的。”
“好吧,是你的主母。”贾拉索假装对这场交易背后的真相一无所知。
“是杜垩登主母。”胡卢迪索莫斯忍不住纠正道。
“当然了,等泽莉丝主母不再需要他之后。无论从什么标准来看,那家伙都是个抢手的战利品。有多少贵族女性都在远远看着他呢。我听说他战斗起来美得让人窒息。”
“我猜你本人并不认识他。”
“我亲爱的胡卢迪索莫斯·索拉林,我认识魔索布莱的每个卓尔。”
“那他呢?”
“他无可匹敌。你知道吗?他在格斗武塔的表现太过出众,导师们不得不让他在练习和对战时放水。他们可不想让贵族家的儿子们下不来台,因为他的家族排名太低,低到裘埃拉索甚至不屑提起它和特拉拉契家族之间即将到来的决战——只有那家伙除外。”
“还是没人讨论。”
“我们就在讨论。”
“只是因为有人花钱买他而已……买他的活口。”
贾拉索耸了耸肩。这无关紧要。“那就把钱给我,我好开始干活。再拖一会儿,你就要向泽莉丝主母解释那名战士为什么会死,或是为什么贾拉索会在抓住他后又突然抬价了。”
胡卢迪索莫斯听见身后的阴影里传来十多把十字弓的上膛声,还有轻声念出的奥术单字——也许是某把魔杖的命令语——和一段神术祷词的声音。
在他面前,贾拉索镇静自若地站在那里,伸着一只手。
胡卢迪索莫斯将钱袋递给他。
“再帮我提醒泽莉丝主母一下,我在这一战中抓住的所有其他幸存者都归我所有,合理合法,受她祝福也受她在执政议会的盟友祝福。这是我们早就谈好的,也是我最想要的报酬。”
“你要打造一支军队吗,贾拉索?”法师问道,“由无家可归的流民组成的军队?要知道,这么干足以让一名男性惨死。”
“足以让很多卓尔惨死。”贾拉索回答,“多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我猜。”
法师嗤之以鼻。“动作要快,贾拉索,因为特拉拉契今晚就会发动攻击。”
“你怎么知道?”
法师大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凭空消失了。
贾拉索闭上一只眼,透过眼罩环视四周。它的魔法告诉他,没错,胡卢迪索莫斯的确走了。
年轻的佣兵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他的腰带扣,在他周围,他那只并不存在的大军重新归于寂静。他将钱袋塞到一个腰包里,它看起来虽小,却能装下巨龙的宝藏。
现在,他要做的就只剩下研究出他究竟该怎么从即将到来的家族内战中抓住这名据说神勇过人的年轻战士了——还不能让他那支人手不足的佣兵团损失太多人马。
也不能丢掉他自己的脑袋。
“全是夸张。”杜冯·特拉拉契信誓旦旦地对他的母亲豪兹主母说道,“我和他在格斗武塔是同学。他的确是个不错的战士,却根本无法和最强大的武技长们相提并论。”
“据说就连尤德占特·安苟也不想和这名辛弗雷战士交手。”这个低阶家族的长女和首席女祭司丹葛丽娜说道。她刚过一百岁,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高阶女祭司了。但成为主母?
杜冯拧起眉毛。“尤德占特更有可能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为什么要和他交手?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名声?”
“伟大的尤德占特在一场战斗中就能干掉十多名卓尔战士。名声?”他思索着这个愚蠢的想法,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就连同意和这个微不足道的辛弗雷杂种战斗都有损于尤德占特的名声。”
“别激动,我的儿子。”豪兹主母吩咐,“无论你在格斗武塔学习时对他印象如何,那家伙的名声都不可小觑。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确定?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一战如此期待?”
“为了特拉拉契家族的荣耀!”年轻的战士毫不犹豫地说,“我向您保证,主母,如果辛弗雷家族的武技长是尤德占特·安苟或丹卓·班瑞,我会乞求您放弃战斗。但这个可怜的骗子?不。我会亲手杀了他。”
“小心点儿,小弟。”丹葛丽娜嗤之以鼻。
“我见过他。我知道该如何击败他。”
丹葛丽娜翻了个白眼,转向他们的母亲,因为这个房间里显然没人想继续争论下去。如果杜冯的自大导致他在征服辛弗雷家族时不幸丧命,虽然有些麻烦,却也只是麻烦而已。豪兹主母的计划十分宏大,只要特拉拉契家族在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它的盟友也会立即出击。她爱出风头的儿子并未让她感到担忧。
她相信,只需再过五十年,特拉拉契家族就会跻身魔索布莱前二十名的行列。尽管豪兹主母自己很可能无法进入执政议会,她还是希望丹葛丽娜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法师们准备好了吗?”豪兹主母问道,“我们雇来发起攻势的法师们准备好了吗?”
“索拉林法师价格不菲,他们总能证明自己物有所值。”丹葛丽娜回答,她和强大的第四家族达成了交易,仅仅是提起这件事都令她充满自豪。她,区区丹葛丽娜·特拉拉契,站在泽莉丝主母的王座面前和她谈判,吸引了这位强大主母的全部注意。
“你的女祭司呢?”
“我们会向他们抛出烈焰!”丹葛丽娜对她母亲承诺,“我们会冻住他们的脚,让他们僵在原地,无从抵抗杜冯及其手下的攻击。”
“务必速战速决。”豪兹主母解释道,“我们必须全速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只管告诉我时间就好,我的主母。”杜冯说道。
“她刚刚已经告诉你了,你这蠢货。”丹葛丽娜回答,杜冯瞥了她一眼,看上去一头雾水,“索拉林法师已经各就各位了。”首席女祭司继续说道。
“我可没听说。”
“你只是个男性。你现在听说了。”丹葛丽娜说。
王座上,豪兹主母大笑着挥了挥手,命令他们立即行动。
在特拉拉契家族的高墙之外,士兵和女祭司们穿过魔索布莱这一地势较低的区域,潜入低阶家族妖火幽光之间的黑暗里。
他们全都悄无声息,只有旁观者们窃窃私语,传播着某个卓尔家族已经大军出动的消息。
只攻大门。胡卢迪索莫斯用精巧的卓尔手语对他手下的法师吩咐道。这支六人小队在群体隐形术的掩护下浮在辛弗雷家族的主干道上方,每名法师身上还有一个能看破隐形法术的咒文,以便他们看清彼此。这个魔法需要动点儿脑筋,但对索拉林家族的最强法师来说可谓轻而易举。所有电系,所有火系。只攻大门。
一个闪电束就足够了。一名索拉林法师用手语答道。
“所有。”胡卢迪索莫斯大声说道,虽然他禁止法师们发出任何除了低声吟唱法术之外的任何声音。他想让手下明白,他自有计划……而且他不喜欢遭人质疑。
动作要快。他用手势添道。轰开大门,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除非我另有吩咐。
他暂时闭上双眼,记起另一个法术,然后重新望向下方的大道。就在此时,他的副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胡卢迪索莫斯经过魔法增强的双眼不仅能看穿隐形,还获得了远超寻常卓尔的清晰视野。他刚一转身,就注意到了正沿着辛弗雷家族的领地外墙悄然逼近的特拉拉契家族前锋。
数到十。他对手下法师比划道,然后开始施法——一个比简单的火球术或闪电束需要更长时间施展的法术。
他闭上双眼,集中心神,甚至没注意到浮空小队已经向辛弗雷家族的大门发起了疾风暴雨般的魔法攻击。闪电震动门栓,火球融化门轴。其它法术也纷纷加入,用来清除辛弗雷家族用来守卫入口的防护咒文。
一道寒冰冻结了一切,又被紧随而至的火球化作蒸汽。
闪电轰鸣,金属在冲击下扭曲变形,大门轰然洞开。
展开攻击的同时,索拉林法师结束了隐形,但只有一瞬间。很快,胡卢迪索莫斯又重新掩住了他们的身形。
现在轮到特拉拉契战士们行动了。他们冲进大门,一看到辛弗雷守卫就扣下手弩扳机。在这群狂奔的战士身边,是豪兹主母骑着高大蜥蜴的贵族儿子杜冯和他的精英守卫,蜥蜴附有粘性的脚掌令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篱笆或高墙。
第二波!胡卢迪索莫斯比出手语,法师们开始准备下一轮魔法狂欢。这次将用到更多功能具体、针对特定情形的法术,例如用来堵住小巷的蛛网术,或是用来减速或反制魔法的法术。
在胡卢迪索莫斯的指挥下,索拉林法师手拉着手组成字,胡卢迪索莫斯本人站在V字顶端,拖着身后轻如无物的手下飞向前方。两座瞭望塔伫立在辛弗雷家族的庭院和主干道两侧,他们飞过街道,停在其中一座瞭望塔的弧形台阶旁。
在那儿,他们观察着,等待着,看着辛弗雷和特拉拉契展开对决。
大道后方,戴着能看穿隐形的眼罩,贾拉索望向半空中的法师小队,担忧(他不想和索拉林法师纠缠不清)、希望(他们是来帮他活捉那名战士的吗?)和钦佩(因为他怀疑胡卢迪索莫斯只是在想方设法从这场冲突中赚钱而已)之情交织一处。
他更有可能在高处的露台上作战。他对他的副官阿拉瑟斯·胡恩比出手语。贾拉索点了点头,两人拉紧自己的皮瓦夫斗篷,由老练的杀手在前方带路。他们从一个阴影跑向另一个阴影,穿过主路,跑到一排特拉拉契战士后方。第二波进攻部队更在他们之后,其中也包括豪兹主母麾下的女祭司。
他们迅速来到被轰开的大门右侧,跑向远离大门的家族围墙。阿拉瑟斯·胡恩让到一旁,贾拉索冲至他身前,拿出一块椭圆形的黑色天鹅绒布。他将黑布向前抛去,它边飞边转,随着旋转不断拉长,足足变大了一倍,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它打在辛弗雷家族的围墙上,贴在那里——或者说,融了进去。
那片布在原本坚硬的墙上开出了一个洞。贾拉索钻进洞里,阿拉瑟斯紧随其后。进门之后,贾拉索拿住洞的边缘将它揭了下来,它变回一片椭圆形的黑布,被他牢牢挂在腰带上。
两人打量着面前的领地。不远处,战斗已经在右侧高塔的底层展开,
贾拉索指向左侧高塔,命令阿拉瑟斯过去。
如果我找到他了呢?杀手舞动手指。我要在激战中和一个致命的战士讲道理吗?
作为回应,贾拉索取出一枚手弩箭矢,比寻常箭矢更重更厚。
上面涂满毒液。
这能阻止他吗?阿拉瑟斯比划道。
贾拉索耸了耸肩。阿拉瑟斯只能叹气——贾拉索以前也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十分清楚,他们还只是个新生的佣兵团。为了能在被其它组织或卓尔家族吸收或消灭之前扩充人数、巩固力量,他们冒了巨大的风险。贾拉索和阿拉瑟斯都再清楚不过,他们很可能会因此而太过冒进,但想要获得名声——获得更多生意——他们不得不兵行险招。这么做并不能让他们的任务变得轻松,因为两座高塔里的战斗愈演愈烈。交战双方的女祭司纷纷抵达现场,用火焰点亮黑暗,召来能够自行攻击的魔法战锤,用心灵控制法术定住敌人。
也许现在就是他们“太过冒进”的时刻之一。
为我祈祷吧。阿拉瑟斯比划道。但不是向罗丝祈祷!
尽管形势危急,贾拉索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句话已经成了佣兵团的口头禅,因为他们全是被魔索布莱的女族长制社会和打压男性的蜘蛛神后所抛弃的人。
阿拉瑟斯·胡恩跑向左塔,贾拉索跑向右塔。杀手全凭本事爬了上去,贾拉索却戴上了一副能让他的双手像蜘蛛腿一样富有粘性的手套,又启动了靴子上的诸多魔法之一,浮进半空。
都是为了耍帅。他暗忖。
他展开行动,双手交替,实实在在地跑上了竖直的塔墙。
那是你的朋友。一名索拉林法师对胡卢迪索莫斯比出手语。后者点了点头,但他从没把流民贾拉索视为朋友。
那是猎物。另一个比划道,示意所有人望向高塔之间的一排石桥。战斗才刚刚在那里展开。
特拉拉契家族的战士们——其中也包括两名蜥蜴骑兵——冲出右侧高塔,步步紧逼。与此同时,左侧高塔的大门里也涌出了一小股防御力量。面对数量远超自己的敌人,辛弗雷小队放慢了脚步——只除了一个人。
那名无所畏惧的战士急切发起冲锋,眼中红光闪烁。他双手各拿了一把剑,两把剑先在他身侧旋转一圈,接着一把挥到身前,一把抬到头顶,然后双剑交叉,重新退回两侧。
特拉拉契小队用手弩射出箭雨,射下窄桥,打头的辛弗雷战士旋身躲避,皮瓦夫斗篷随之张开,保护性的厚褶挡住了所有本能击中他的箭矢。
就在他停止旋转的同时,一名蜥蜴骑兵向他扑来——或者说,试图这么做。一把长剑刺中蜥蜴凌空咬来的大嘴,另一把则划开了坐骑的左腿。他附身从那条腿下方滚过,恰好躲开了老练的特拉拉契骑手刺来的兵刃。
他背后着地滑向前方,以同一个流畅的动作缩起双腿,踢向摔倒的蜥蜴。他并未用尽全力,却也足以改变它的方向,令它向右歪倒,然后全力一踢,将蜥蜴和骑手一起踢下低矮的栏杆。
蜥蜴牢牢抓住栏杆;骑手被甩向后方,却依然留在原位,因为这种坐骑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到处乱跑的习性要求它的骑手必须被被绑在鞍座上。蜥蜴和骑手挣扎着站稳脚跟,但辛弗雷的战士已经攻来,一剑攻向蜥蜴正脸,见血后又立即后撤,不给那野兽咬住长剑的机会。另一剑巧妙地挡住了骑手的突刺,沿着武器侧面快速下滑——速度快得惊人——快到不仅切断了脚蹬的绑带,也切破了蜥蜴的皮肤。蜥蜴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咬向骑手。被吊在半空的骑手还算灵活,设法躲开了这一击,却给了辛弗雷战士他所需的全部破绽。
他跳进半空,横过身体,连环两脚分别踢中蜥蜴的下巴和咽喉,迫使其后退。它退下石桥,只有一只脚还粘在栏杆底部。
辛弗雷战士没时间结束这一战了。他落回桥上,一跃而起,冲向前方,之前的整场交手不过发生在几拍心跳之间。“杀了它!”他对大受鼓舞的同伴喊道,他们迅速跟上前来。他迎上两两结队并肩冲向他的特拉拉契步兵,打头的二人放低了分叉的长柄武器。
辛弗雷斗士跑向左方,接着右移一步,然后重新跑向左侧栏杆。他边打边躲,特拉拉契步兵的笨拙兵器被迫转向。尽管如此,这群老练的卓尔战士还是跟上了他的攻势,并未露出明显破绽。
然而,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他突然径直前冲;令他们更加吃惊的是,他将右手剑垂直抛进了半空,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从右到左横扫而来。他手腕一抖,长鞭裹住一根长柄拉向一侧。没等他们拔出武器——其中一人直接扔掉长兵摸向长剑——辛弗雷斗士已经扑到了他们面前,长剑接连突刺,迫使两人躲向他右侧。接着,他将长鞭插回到腰带上的魔法搭扣里,以训练有素的完美动作接住了从空中落下来的第二把长剑,攻势变得愈发凶猛。
他冲到二人身后,攻向大桥中央。他展开旋舞,插到接下来的两名卓尔中间,然后是更靠后的两名卓尔。两把长剑舞得一团模糊,每把剑都迎上一名卓尔,格挡还击,打得特拉拉契战士步伐踉跄。
足以致命。
因为在他身后,他的手下一拥而上,被他抛在身后的特拉拉契战士立即遭到围攻,无暇对他展开追击。
特拉拉契的桥上阵型被彻底打乱了。
其实他们最开始就没机会组织阵型。
胡卢迪索莫斯依然和他的索拉林同伴一起浮在塔侧。他环视四周,不知道是谁施展法术导致他们再次显形,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能看见自己的同僚。
“是谁放的缓慢术?”他问道。他望向下方的石桥,望向步伐踉跄的特拉拉契战士。和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辛弗雷斗士相比,特拉拉契战士显然是被魔法放慢了动作!
胡卢迪索莫斯身旁的法师笑着摇了摇头。“泽莉丝主母应该向马烈丝主母多收点儿钱。”他说。
胡卢迪索莫斯紧盯着那名令人惊叹的战士,现在他已经完全突破了敌军的阵型,侵略者们遍体鳞伤、手足无措、乱成一团,还得面对气势汹汹的辛弗雷家族守卫。那名战士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进入对面的高塔。相反,他从石桥跳上环绕塔身的楼梯扶手,短暂下滑,然后一跃而起抓住桥柱,又重新跳上楼梯,跳回塔边,每一跳都下降十到十五尺的距离。他的双腿以完美的角度落上地面,俯身滚翻以吸收冲力。他滚了一圈、两圈,然后站起身来,直冲特拉拉契家族主阵,直冲震惊不已的女祭司们。
胡卢迪索莫斯只能庆幸自己不在其中。
高塔一侧,贾拉索因为敬畏而屏住呼吸,看着辛弗雷斗士跳下栏杆,跳向桥柱,跳回塔侧,来回往复。他优雅的动作显得如此随意,仿佛他此前无时无刻不在练习这种令人惊叹的下桥方法。
“嗯哼。”看着远在脚下的猎物,聪明的佣兵不由叹道。只有“嗯哼”,因为在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中,贾拉索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他的心情。
一道闪光从对面传来,那是阿拉瑟斯·胡恩发来的信号。贾拉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负责抓住猎物,胡恩则按照约定解决其它麻烦。
然而,贾拉索低头望去,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靠近那个出神入化的战士。
他的猎物就在下方,就在两座辛弗雷高塔之间的空地上。他奔跑滚翻,躲开火焰、标枪和淬毒的飞箭。他冲向一名女祭司,后者正挥舞着一把蛇首鞭——低阶蛇首鞭,因为它只有两个蛇头……
……斗士的长剑一闪而过,蛇头只剩下了一个。
长鞭紧随而至,正中特拉拉契女性的脸。贾拉索以为他会冲到女祭司身后,就像他在桥上一样。但他没有。他冲到女祭司面前,用唯一的长剑狠狠砍过她的脖子,结果了她的性命。
她身上带有防御魔法,她的魔法屏障爆出五彩斑斓的电光和火花。
它们没帮上她的忙。
她的脑袋掉了下来。
一名特拉拉契步兵发起猛攻,一边挥舞长剑一边迅速拉近距离。
辛弗雷斗士也拔出了第二把长剑,轻而易举地迎上对方的攻势,入侵者的每一击都被干脆利落地挡到了一边,终于,特拉拉契战士失去平衡,步伐一滞。
只有一点儿。
但对这名斗士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抢到对方身后,一剑砍中敌人腿窝,令他无助地瘫倒在地。
“我真该向泽莉丝多收点儿钱。”贾拉索叹道。现在他已经离地不远了,却还躲在高塔的另一侧。他发现那名斗士并未像对付女祭司一般取走这名战士的性命。
但他无暇深思了,因为突然之间,他为了活捉猎物而作出的所有努力似乎都全都化为了乌有。辛弗雷斗士突然停在原地,如此突然。他僵在半途,一动不动,仿佛直接被冻住了。
首席女祭司丹葛丽娜·特拉拉契站在他面前,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她向一名蜥蜴骑兵——贾拉索意识到那是她的弟弟杜冯——一挥手,示意他上去干掉那位明显是被她的强大魔法定在原地的战士。
贾拉索望向另一座高塔,希望阿拉瑟斯·胡恩能帮得上忙。他的搭档却不知所踪……而他自己离得太远,帮不上那名死到临头的战士。
“亲爱的姐姐,你抢走了所有乐趣!”杜冯·特拉拉契说道,骑着蜥蜴从丹葛丽娜身边走过,后者正紧盯着辛弗雷斗士,成功用出定身魔法令她一脸邪笑。
“快杀了他,你这蠢货。”她回答,“你会名气大增的。我们会告诉所有人,你眨眼之间就击败了这名辛弗雷懦夫,他被你吓得动都不会动了。”
“一语双关的真相才是最好的谎言。”杜冯引述道。对无力反抗的男性下手让他有些遗憾,但他还是一边笑着一边驱使蜥蜴发起冲锋。
“当然。”首席女祭司丹葛丽娜在他身后叫道,“你的新名声会为你引来丹卓·班瑞和尤德占特·安苟的注意——那家伙总在寻找有价值的对手。”
杜冯放慢蜥蜴的脚步,转头瞪着他的姐姐,丹葛丽娜笑得愈发灿烂了。
但没关系,他将警告抛到一边。无论有什么风险,他都想杀了他。他让坐骑再次跑了起来,左手抓紧缰绳,右手挥出长剑,瞄准那个一动不动的受害者,瞄准他的脖子。
卓尔女祭司全都接受过长年累月的严苛训练,费伦全境任何其它神祇的牧师都无法与之匹敌。从幼年开始,魔索布莱的所有女孩儿——特别是那些贵族出身的女孩儿——全都学习过罗丝赐予的神术戏法和次级法术的姿势、声音和材料成分。进入卓尔的女祭司学院蜘蛛教院之后,她们又开始进一步学习那些更为精巧、更为强大的法师,令自己可以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施展魔法。
但这只是训练的一方面。她们也会深入学习武艺,学习辨识的能力。辨识需要治疗的伤口,辨识无法控制的恶魔之力,辨识中了法术的受害者——就像这名辛弗雷斗士,一动不动地面对着杜冯的冲锋。
自从施展法术之后,丹葛丽娜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他身上转开。她用训练有素的双眼寻找着任何动作,甚至也包括眨眼的动作。它们说明她的法术出了纰漏。
什么都没有。他被定住了,彻底定住了。
至少看来如此。
因为他也一样,从小就开始接受训练。渐渐了解周围的世界后,他又特意训练过该如何愚弄罗丝的女祭司,例如面前的这个。她们总是对自己充满自信,不相信有人能抵抗自己的魔法。但他真的做到了,抵抗了她的魔法——不仅如此,他还利用了她所接受的训练,他彻底看穿了她,于是表现出一副被完全控制的假象。
他一动不动,却不是因为她的法术。
因此,就在她的弟弟接近目标时,丹葛丽娜大吃一惊:在他即将痛下杀手的前一刻,辛弗雷的斗士猛然动了起来。他双膝跪地,调转剑身向下刺出,正中蜥蜴面门。
蜥蜴尖叫着倒向一侧,杜冯的长剑从卓尔上方高高掠过。他双手扯住缰绳,试图勒停坐骑调转方向,但辛弗雷的斗士一鞭挥来,狠狠抽中了他的脸。
杜冯下意识地倒向后方,倒向正在转向的蜥蜴外侧。严重偏斜的重心令受伤的蜥蜴摔倒在地,直接压在杜冯身上。被长剑刺中的剧痛和突然摔倒的混乱局面让蜥蜴发了疯,它又抓又挠,可怜的杜冯只能捂着身子缩成一团,希望蜥蜴别把什么不可替代的重要器官从他身上扯下来。
更糟的是,如果那个致命的战士向他挥下长剑,他将无从反抗。他马上就会这么做了。
但他没有。杜冯既惊讶,又……如释重负。辛弗雷斗士冲向前方,无所畏惧、不可阻挡地冲向他的姐姐和她的守卫。
贾拉索跳下另一座高塔,用手弩向特拉拉契家族倒地不起的贵族儿子射出一箭,觉得自己最好救下杜冯。他希望睡眠毒素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但就在他这么做的同时,两名特拉拉契战士追着辛弗雷斗士绕过了他身后的高塔拐角。前一名战士停步俯身,第二名战士从同伴的背上一跃而过,同时转过身来。两人转向贾拉索,对他发起冲锋。
这可不行……
完全是直觉使然,佣兵从裤腰上一把扯下他的绳索腰带,魔法腰包和非魔法腰包纷纷落地。他将腰带扔到敌人前方的地面上。其中一人露出邪恶的微笑,仿佛他的做法荒谬至极,仿佛这么普通的东西根本无法令他们分神,更别提阻碍他们的脚步了。
但接着,绳子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蛇,又粗又长,战士迅速收起笑容。这条两头蛇立即用它的两个脑袋发起攻势,缠住两名特拉拉契战士的脚踝,把他们绑到了一起。值得赞赏的是,他们不仅没有倒地,甚至还调转剑身瞄准了那条蛇。但贾拉索更快一步,他从皮瓦夫斗篷的搭扣上抽出一根法杖,念出指令,向两人抛出一团糖浆般粘液。他们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现在,他们被结结实实地粘在了一起,蛇越捆越紧,粘液更是让他们动弹不得。
“你们的家族已经失败了!”他说道,向另一个方向抛开,“但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去处!”
他当然希望自己说的就是实情,然而,当他将目光转向辛弗雷斗士和特拉拉契贵族时,这一切仿佛都变得无关紧要。在他的猎物前方,空气变得一团模糊,飞舞着不断旋转的魔法剑刃。武技长周围飘满厚厚的蛛网,一名特拉拉契战士从后方向他扑来。
贾拉索不由畏缩,却很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辛弗雷战士猛然出击,旋身挥舞长剑,挡开蛛网。另一把长剑在最后一刻横扫而至,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将特拉拉契战士的双刃挡到一旁。斗士压低重心,滚翻倒地,试图绊倒敌人。
就在对方倒下的同时,他用持鞭的手按住地面,向上一推,双脚接连踢中特拉拉契战士的后背。他踉跄着扑向首席女祭司的剑刃屏障。
特拉拉契男性放声尖叫,但那叫声只持续了半秒钟。他被大卸八块,在他的惯性和飞旋的刀锋下变成一团由脑组织、骨片和肉沫组成的猩红血雾。
辛弗雷的斗士从血肉模糊的混乱之中冲了出来,剑刃屏障上沾满鲜血。他调动卓尔的天生能力,在面前制造出一团无法看穿的黑暗,将剑刃屏障笼罩在内,然后冲进黑暗之中,仿佛打算从屏障边上绕过去。
首席女祭司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她的私人护卫纷纷冲向一侧,等待斗士从黑暗结界的旁边冒出头来。
但他没有。辛弗雷战士使用了另一个卓尔贵族的常见法术,浮空术。他并未在黑暗结界中穿行,而是浮到了结界上方,抬升的角度恰好可以避开剑刃屏障。越过屏障后,他结束了浮空,轻盈落在丹葛丽娜面前的地上。她大吃一惊。
尽管防护严密,尽管这名信仰虔诚的牧师拥有蜘蛛神后赐予她的诸多魔法,特拉拉契家族的首席女祭司还是死了。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