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天龙之怒之年
谷地历1018年
五个十天以来,十二辆小型马车和四轮马车在幽暗地域的无光隧道里颠簸潜行,拉车的是一群大蜥蜴。在车队中间,地精车夫们赶着一辆运送常见牲畜洛斯兽的马车。这群哞哞乱叫的畜生站在飘浮的地板上,被带有闪电能量的篱笆围在其中。魔法设计的牲畜运输车可谓既实用又有趣,令幽暗地域的许多种族垂涎不已,其中不但包括矮人矿工,甚至也包括收割巨型蘑菇杆的蕈人。
但谁都没胆子去抢,因为车队的两翼和后方都有装备精良、久经沙场的卓尔斥候。消息先车队一步传了出去,说它拥有魔索布莱某个伟大家族的许可和执政议会的全面保护。攻击这个车队不啻于直接和魔索布莱开战。
然而,小队之中最有能力探路并保护车队的三名黑暗精灵——也是与之为敌的人最不愿遇到的三名黑暗精灵——却没有参与这些日常事务。相反,贾拉索、扎克纳梵·杜垩登和阿拉瑟斯·胡恩总是缩在车队最后一辆由达耶特佣兵团的特工驾驶并保护的马车里,自得其乐。
“主母席瓦·扎维尔。”在一场秘密三人会议上,贾拉索向另外两人透露道。他取出一副画像,上面是一名结实强壮的女祭司,染了一头蓝色的卷发,只有脑袋一侧的发髻还保留原本的纯白。她的鼻侧钉着一枚闪闪发亮的红宝石,和她绯红的双眼相得益彰。
“魅力十足。”阿拉瑟斯评论道,明显是颇受触动。
“不难找到。”扎克纳梵的语气则截然不同,毫无肉欲可言。贾拉索知道,在扎克纳梵眼中,罗丝的卓尔女祭司只有死了才最好看。
“等等。”阿拉瑟斯添道,突然困惑不已,“扎维尔?那个贸易家族?”
“黑爪商人。”贾拉索确认。
“他们是班瑞家族的朋友。”阿拉瑟斯·胡恩回答,看起来颇为警惕——至少也是十分惊讶。
“还会再重新成为朋友的。”贾拉索向他保证,“等错误被纠正之后。”
“所谓的错误就是这个席瓦主母?”扎克纳梵问道。
“她在野心的驱使下越了界。”佣兵头子回答,“向罗丝的侍女说班瑞主母的坏话。可以想见,那只尽职尽责的怪物转头就把她的越轨行为告诉了班瑞主母。也许席瓦主母想寻求独立,但她的动机既不重要也和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个由魔索布莱的执政主母交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就行了。她是大脑。我们只是她的双手而已,拿着武器的双手。”
“一桩生意。”
“我们三个想必都不会因为以如此理智而冷酷的方式看待谋杀就受到影响的。”阿拉瑟斯冷冷说道。
贾拉索得意一笑,望向扎克纳梵。
“别戳破我的幻想。”扎克纳梵对阿拉瑟斯·胡恩斥道。
流民对达耶特佣兵团的新战士大笑起来。“你宁愿假装这是罗丝女士本人下达的死刑判决?我从不知道你竟这么虔诚,战士。”
“圣意难违?”贾拉索窃笑,“好扎克纳梵,请告诉我们你有什么幻想。”
杜垩登的武技长耸了耸肩。“幻想我终有一天能寻得安宁。我告诉自己她们的数量是有限的,每杀一个就更近一步。”
“‘她们’?”阿拉瑟斯问道。
“主母和女祭司。”贾拉索抢在扎克纳梵之前回答。
“他说的更近一步是什么意思?”
“离扎克纳梵的终极幻想更近一步。”贾拉索回答,“幻想着他可以杀了她们所有人,一直杀到班瑞主母——从她身上杀过去。”
阿拉瑟斯笑着望向扎克纳梵。
“每个人都该有点儿爱好。”武技长耸了耸肩。
他说话时,马车在崎岖的岩石隧道里颠簸了一下,三人不由自主地点了下脑袋,仿佛约好一般。
靠着黑暗精灵的残忍名声和一览无余的防御力量,即使是在开阔的幽暗地域之中,他们也没怎么遇到麻烦。的确有一名斥候在土巨怪手下受了伤,但他们很快打发了那只怪物,除此之外,他们还曾两次遇上了逃跑的位移兽。
以幽暗地域的标准而言,这完全可以算是风平浪静了。
就这样,离开魔索布莱后第七天中午,车队驶进了精心雕琢且没有碎石的平坦隧道,几个交叉路口处都有显眼的妖火路标,为那些知道该如何阅读卓尔密码并剔除干扰信息的人指明方向。
“你从没离开过魔索布莱,对吗?”贾拉索对扎克纳梵问道,两人正坐在车夫身旁。
“出来过好多次。”
“真的?”
“没这么远。”扎克纳梵解释道,“只去过相邻隧道。辛弗雷家族野心不小,想看看能不能组建一支魔索布莱外围商队。”
“总是这种方法,对吧?”贾拉索笑着说,“一旦直接的上升途径被堵住,野心就会望向城墙之外。”
“就像贾拉索?”
佣兵头子用两根手指抵住前额,行礼致意。“有朝一日,我会望向魔索布莱之外,甚至还可能望向更远的地方。”贾拉索确认,“不过现在,在蜘蛛之城的洞穴里,达耶特佣兵团还有很多成长空间。我猜贵族家庭间很快就会纷争不断,不少小家族将试图在这场混乱中投资下注。”
“贾拉索能从纷争中获益。”
“我们都能。”
“不过,也许终有一日,你会走出那座洞窟,走向执政主母和她的执政议会够不到的地方。”扎克纳梵推测。
“也许吧,但我甚至不想讨论这些。”贾拉索回答,“我现在很满意,我的朋友,我看到了一条极尽奢华的路。在爪裂谷下方的洞穴里,我们十分安全,拥有全城最强家族的保护——它比任何两个家族合起来都强,或许比任何三个家族合起来都强。因此我很乐意为执政主母班瑞效力。”
“但不是罗丝?”
贾拉索手指闪过,试图让他莽撞的朋友闭嘴。班瑞主母显然知道贾拉索是什么人,知道他并不是蜘蛛神后的忠实信徒——不是任何神祇的信徒。但和残忍的班瑞主母打交道时开诚布公地承认这一事实对他可没有好处。
“让我们为你在契德纳萨的任务做好准备。”贾拉索提高音量,话锋一转,“那地方和魔索布莱很不一样,差别巨大。”
扎克纳梵紧盯着他。
不是在这儿。贾拉索向武技长比出手语。
“我听说烁网之城的设计和建筑结构都可谓鬼斧神工。”扎克纳梵大声说(贾拉索觉得他的声音未免也太大了,就像那些转移话题或胡言乱语的人常做的一样)。
“语言根本不足以形容。”贾拉索指向前方,隧道墙边有一丛闪烁不定的妖火波纹,代表一处急转,“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第一辆马车转过拐角,车队停了一瞬;然后每有一辆车转过拐角,车队都会再停一瞬,因为车夫和骑手无法不沉浸在面前的雄伟画面之中。扎克纳梵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从那些转过拐角的人的表情上,他迅速意识到贾拉索并未夸大其词。尽管如此,当他的马车终于转过拐角,将契德纳萨呈现在他面前之时,杜垩登家族的武技长依然没料到会目睹这样一副景象。
它坐落在一座洞穴里,一座巨大的V型洞窟,有着数千尺高的陡峭洞壁。作为所谓的蛛网之城——更正式也更尊贵的称呼是烁网之城——契德纳萨果然不负其盛名。在魔索布莱,大部分卓尔家族都建在大钟乳石或石笋内部,只有少数几个——例如杜垩登家族——嵌在洞穴墙壁上。但在这里,几乎所有家族都是洞穴本身和那张令人目瞪口呆的巨网的一部分,某些房间更是直接由蛛网上四通八达的巨茧组合而成。
那些网,无穷无尽的网,占据了整个空间,爬满墙壁,形成一座座高低不同的蛛网之桥。而且那不是朴素的灰色粗网,而是点缀着妖火的烁网。蓝紫、金绿乃至明黄,流转不断,变幻不休。它们或升或降,宛如一道道拥有生命的五彩奔流。
背景中发出流水冲刷的嗡鸣,令这地方显得愈发诡异。不仅如此,因为魔法光芒和建筑结构结合得太过完美,扎克纳梵过了好半天才注意到流水声的存在。
“我们要去的地方位置很高。”贾拉索解释道。“契德纳萨的裘埃拉索高高在上,远离垃圾的恶臭和那些在洞穴底层放牧洛斯兽、种植真菌和苔藓的地精。”
“贵族家族?”
贾拉索点了点头。
我们的目标是一位贵族主母?扎克纳梵用手指询问。贾拉索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同伴的期望。
“不是。”他说,扎克纳梵顿时显得垂头丧气,“但也差不多了。班瑞主母要求我向一位盟友宣告我们的到来。只有一位。”
“你一直用她的头衔称呼她,而且充满敬意。这可真让我不习惯。”
扎克纳梵感到一只手指点了点他的后背。他在座位上半转过身来。
你周围到处都是班瑞家族的探子。在贾拉索身后,位于车厢后方且位置较低的阿拉瑟斯·胡恩比出手语。
扎克纳梵沉下了脸,却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找个落脚的地方。”贾拉索对阿拉瑟斯·胡恩说道。
“以谁的名义?”
“当然是哈兹林家族。”贾拉索解释,“我们带来几只强壮的洛斯兽改进契德纳萨的兽群,然后再带几只他们的洛斯兽返回魔索布莱城,省得我们的兽群总在乱伦。”
“我还奇怪我们为什么要带上这群臭烘烘的牲口呢。”阿拉瑟斯笑道,“我本来希望我们能沿途吃了它们改善伙食。”
“那可不是个好主意。”
“总之,我还是不敢相信哈兹林家族竟然同意让他们宝贵的浮空驳船离开魔索布莱半年之久!”
“杜垩登主母和她心爱的种马让我也有相同感慨。”贾拉索调侃道,“但和马烈丝一样,哈兹林家族在这件事上其实别无选择。”
“看来班瑞主母非常想要了那家伙的命。”阿拉瑟斯·胡恩说道。
“执政主母可不会对侮辱一笑置之。实际上,这个安排既能让她打发时间,又不会耗费班瑞家族的太多精力。”
车队一路向上,来到一座作为城市驿站的巨型偏洞。车夫和斥候跑去进货,贾拉索及其同伴则另有任务。闪烁的蛛网固然华美,但随着两人一路上行,扎克纳梵更是愈发惊叹。蛛网的斜坡黏在脚底,令他即便是走上近乎垂直的墙面也如履平地;每当他想要抬脚,粘性魔法又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消失,在为他提供附着力的同时却又丝毫不阻碍他的步伐。
“我觉得自己像只蜘蛛。”扎克纳梵对贾拉索说道,两人正爬上沿着洞穴中的一面侧墙。
“这话一定能让罗丝开心。”
“再说一遍,我就用把你扔下去的方式取悦她。”
贾拉索回头望向他,咧嘴一笑。“你觉得我没针对这种计划之外的飞行事故准备好应急措施吗?”
扎克纳梵只能叹气。他回以笑容,摇了摇头。这毕竟是贾拉索,口袋里装着个次元洞的家伙。据扎克纳梵所知,贾拉索的世界根本不存在“计划之外”的东西。他对这个无比古怪的黑暗精灵不算了解,然而,单是贾拉索能在残酷的女族长制卓尔社会里活下的事实——而且显然活得风生水起——就足以证明这名佣兵聪明绝顶而且总是准备周全了。
他们向上走了很久,走向散落在城市最高层的网状露台两旁的贵族家族。可以选择的路线迅速变少,凶神恶煞的守卫从每座虫茧般的建筑和平台后方每个敞开的洞口里望向他们。
我们为什么上来?扎克纳梵手指闪动。你不是说扎维尔并非统治家族吗?
的确不是。贾拉索回以手语。他拿起一张小羊皮纸看了一眼,然后环视四周确定方向。他向路对面远处墙上的一条宽阔裂缝挥手示意,然后带着扎克纳梵走向离得最近的蛛网之桥。
“纳萨德拉家族。”贾拉索解释道。自然形成的隧道从某个嵌在洞穴墙壁上的家族中央穿过,两人走上前去,穿过一道道蛛网之墙,又穿过一座由这些不透明的物质组成的迷宫,终于在墙壁内侧找到了出口。他们走了相当长的距离,城市的光芒被远远抛在身后,几乎难以为这条自然隧道提供任何照明。
两人沿着崎岖狭窄的隧道一路下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转过几个巨石,四周变得愈发幽暗。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方,比起看路更多是在摸索——即使他们拥有卓越的黑暗视觉。
一处岔路出现在这条狭窄的小路上,随着二人不断靠近,他们看见了光。那些蓝色的幽光来自天花板上的蠕虫。
贾拉索指向左侧岔路,示意扎克纳梵先走。
没走多远,光芒亮度大增,隧道变成一个敞开的房间。没等他们看见前方的两道剪影,贾拉索和扎克纳梵就已经意识到了这里还有别人。
“已经够远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纳萨德拉主母?”贾拉索问道。就在他发话的同时,那个女人及其同伴沿着不平整的天然墙壁走进了视野。
女人大笑起来。“你觉得你是那种能得到伟大的纳萨德拉主母接见的重要人物?”她回答,“这里不是魔索布莱,佣兵。”
“我奉命向纳萨德拉主母告知我的到来。”
“你已经来到了约定地点,”女人回答,“也见到了纳萨德拉主母的使臣。我是纳萨德莱家族的女祭司,有可能我已经因为某种不得而知的原因失去了主母的宠爱,因为她派我过来,来见……你。”
“也许有什么——”贾拉索正要开口——他声音中的动摇令扎克纳梵大吃一惊。
“你已经宣告了你的到来。”女人生硬地打断了他,“你可以走了。”
“纳萨德拉主母和我的——”
“你可以走了。”女人重复道,转身融入黑暗之中。她的同伴——另一名女祭司——紧随其后。
她们迅速走出视野,但贾拉索还是鞠躬作别,原路折返。他一言不发,也没对扎克纳梵比出任何手语,直到他们离开隧道,重新回到洞穴墙壁的下侧为止。
“我很确定,那就是纳萨德拉家族的首席女祭司。”他向扎克纳梵解释道,“奥芮。是个尤物,值得追求。”
扎克纳梵怀疑地看着他。“她似乎不怎么欣赏贾拉索的追求。”
“那是自然。如果我没猜错,她身边的女性是斯普林娜·扎维尔,我们被派来……教训的女人的小女儿。”他环视四周,确认没人离得太近也没人注意他们。
“扎维尔家族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只有那个小家伙知道——但愿如此。”
扎克纳梵猛然停下脚步,任由贾拉索独自走向前方。他好奇地盯着那名佣兵,突然觉得既脆弱又烦躁。“你声音中的动摇……”他说。
“装的。”贾拉索头也不回,“纳萨德拉家族正在培养斯普林娜,扶植她当上主母。最好让她希望她的母亲能击败我们这种人,特别是如果她并不了解希瓦主母即将面临的黑暗命运。也许斯普林娜相信——甚至希望——希瓦主母能获得胜利。如果希瓦主母没能获胜,斯普林娜就不用太过顾虑她的姐姐了,她们甚至都无法阻止两个说话发抖的男性。”
他继续往前走,却意识到扎克纳梵并未跟上来。他转过身,看见同伴一脸困惑。
“我猜你以为奥芮·纳萨德拉主母真的对我——对我们——心怀不满。”贾拉索咧开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摇了摇头,“我亲爱的扎克纳梵,你必须尽快能学会如何看穿这种显而易见的假象,才能成为我的得力干将。”
扎克纳梵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显然正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贾拉索的世界里,难道就不存在任何表里如一的东西吗?”
“除非我出了纰漏。”佣兵答道,动身离开。
“就连我们的友情也是?”这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贾拉索再次转身。
“我不会欺骗阿拉瑟斯·胡恩。”贾拉索说,“也不会欺骗我在达耶特佣兵团的亲信。”
“这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我猜。”
扎克纳梵的双眼一眨不眨,双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刀柄。
贾拉索得意一笑,再次转身,带着扎克纳梵穿过契德纳萨的中间层,走向阿拉瑟斯·胡恩等待他们的酒馆。
“我不喜欢你的选择。”阿拉瑟斯·胡恩说道。贾拉索和扎克纳梵走进他以哈兹林家族的名义开的套房,房间里家具齐全,有三张舒服的床。结满蛛网的天花板低垂在头顶,只勉强高过三人中个子最高的贾拉索。
“这是最优选。”贾拉索回答,“店主是个朋友。”
“你是指外面桌子前的那个死人?”扎克纳梵轻喃。他依然站在门口,从微微敞开的门缝中望向酒馆大堂。
“普利威尔·巴克——”直到开口之后,贾拉索才真正听进了扎克纳梵的话。
武技长甩开房门跳了出去,躲过一团迎面而来的火焰。“趴下!”扎克纳梵对房间中的同伴叫道,自己也俯身扑向敞开的房门一侧。此时此刻,一个魔法火球在房间中爆裂开来。
就在扎克纳梵手持双刃滚翻起身的同时,因为发动攻击而解除隐形的卓尔法师出现在视野之中。扎克纳梵对战法师的经验不算丰富,但他杀过不少女祭司。他觉得战术应该差不多:靠近敌人。
事实证明这并不容易。两名剑客从暗处现身,一个躲在桌子后面,一个躲在房间远处角落的蛛网屏风后面,两人一同扑上前来,拦住了扎克纳梵冲向施法者的脚步。
这就意味着他无法迅速赶到法师身边了,后者又开始施法。
扎克纳梵左转拦截角落中的卓尔,却突然一个急停,像投掷长矛一样向另一名战士抛出右手长剑。卓尔抬剑格挡,肩膀上却还是留下一道深深的剑伤。他被迫后退,站稳脚跟。
另一个卓尔猛攻上前,双剑直刺,但老练的武技长只用左手就挡下了对方的攻势,甚至发起凌厉反击,不仅挫败了敌人的冲锋,还逼得对方退了一步。
扎克纳梵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从腰间抽出长鞭。长鞭在他头顶转了一圈,落回到他的右脚前方。他转向新来者,仅仅是挥鞭的动作就令对方不由放慢了脚步——扎克纳梵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半转过身,一鞭抽在施法者的脸上。
法师的魔法防护拦住了长鞭,但近在眼前的攻击还是破坏了他的专注。法术中断了。
与此同时,扎克纳梵的左手剑一刻不停,令卓尔战士不敢逼近。另一名卓尔再次攻上前来,扎克纳梵知道自己必须撤退。他刚要后撤,却听见一声闷哼,那名战士踉踉跄跄地歪向一旁。
大部分黑暗精灵都会随身携带一把小型手弩,阿拉瑟斯·胡恩则不然。他背着一把大号十字弓,无需淬毒就能放倒敌人。他知道该怎么把这东西派上用场。
受伤的卓尔被射中了大腿,变得步履蹒跚。他面容扭曲,试图直起身来。但接着,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因为阿拉瑟斯还是给他的大号弩箭淬了毒。扎克纳梵暗忖。为什么不呢?
他又一次向法师挥出长鞭,但法师已经退到了他的触及之外。扎克纳梵毫不气馁,步步紧逼,长鞭一次次甩向离他较近的敌人,打上剑身。
“抓住法师!”他对阿拉瑟斯·胡恩叫道,但就在他大叫的同时,一道火线从他身后窜过——奔向法师而非来自法师。
一束闪电紧随而至,接着是一团黏胶。黏胶正中目标,将震惊的法师结结实实地粘在墙上。
又一束闪电在那个可怜的家伙身上炸裂开来。扎克纳梵这才意识到贾拉索有多愤怒——他从没见过贾拉索使用这种狂轰乱炸的攻击方式。他以为店主是贾拉索的好友,甚至是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但当他望向贾拉索时,却发现了另一种可能的原因。
佣兵的头发,仅剩的头发,正在冒烟。
在贾拉索身后,阿拉瑟斯重新装填好十字弓,瞄准目标——但他的目标是酒店大门。更多杀手出现在那里,迅速逼近。
扎克纳梵没时间玩弄对手也顾不上保留实力了。他在敌人头顶甩出长鞭,却只为了配合接下来的真正攻势。以惊人的技巧和敏捷,扎克纳梵尽力伸出右手抓住鞭身。长鞭突然左转,卷向近处他正在格挡的两把长剑。
敌人看破了他的诡计,试图后撤。但扎克纳梵更快一步。
他无法阻止对方抽回长剑,也无法从卓尔手中夺走任何一把武器,但它们还是被长鞭拉向右侧,刚好够他从左边溜过去。
他本能杀了那个卓尔——如果对方是罗丝的女祭司,他肯定会痛下杀手——但他没有,而是挥出一记勾拳,剑柄的圆头正中敌人下颌。对方一个踉跄单膝跪倒,扎克纳梵旋身一跃,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敌人挥出的最后一击。
扎克纳梵从天而降,硬靴踢中敌人面门,坠落和旋转的惯性更是令这一脚威力倍增,踢得对方扑倒在地。他将一把长剑远远踢开,又用力踩上卓尔的另一只手腕,扔开缠住长剑时被不幸切断的长鞭,俯身捡起了对方脱手的兵刃。
他转过身来,看见另一名战士正靠在墙边捂着大腿痛苦哀嚎,却依然神智清醒。
法师则挂在战士后方的墙上,比起威胁倒更像是一个战利品。
但战斗还远没有获胜,因为酒馆门口又出现了两名战士,扎克纳梵——还有从对面墙边赶来的阿拉瑟斯·胡恩——正要上前迎敌,两名战士分开了,一队强壮的熊地精鱼贯而入,涌进战场。
“左翼!”扎克纳梵对贾拉索叫道,自己则和阿拉瑟斯并肩迎上冲来的熊地精。他们稳住阵脚,但因为离门太远,还是有更多怪物不断涌进门来。它们冲向扎克纳梵左侧,试图侧面夹击。
贾拉索去了哪儿?
就在扎克纳梵被迫撤回左脚,拦住一只想要冲到他身后的熊地精时,有什么东西突然飘过他身边。他不知道贾拉索有什么打算,甚至不知道扔出那东西的人究竟是不是贾拉索。无论那人究竟是谁,都让扎克纳梵一头雾水,因为那东西既不是咒语也不是魔爆。
不,那是片羽毛。奇怪的巨型羽毛。
直到它落上地面为止。转瞬之间,它变成了一只不会飞的大怪鸟,有着壮硕的身躯、结实的双腿和巨大的爪子。
扎克纳梵下意识格挡,熊地精也是——至少是尝试这么做。但巨鸟速度更快,大号鸟嘴狠狠啄在那只地精类生物的天灵盖上。它直接躺倒在地,双眼翻白,头骨碎裂。
守住左翼之后,巨鸟英勇无畏地跳向前方,两只爪子连抓带挠。它扇着它那双又肥又短的翅膀,逼得熊地精们节节败退。
扎克纳梵身体一扭,虚晃一招,后退一步,佯装要跑。然后他突然转身,一剑解决了站在他面前的熊地精,接着右手剑突然出击,从刚刚倒下的熊地精上方越过,径直扎在正要补位的另一只熊地精脸上。
扎克纳梵身边的阿拉瑟斯·胡恩也解决了他面前的对手,但另外两个敌人补了上来。
“贾拉索!”扎克纳梵再次高喊。他自己也在忙于应战,无法支援他左支右绌的同伴。
但就在他开口的同时,这句呼救似乎失去了意义——一枚火球呼啸着飞进大门。
“突围逃跑!”贾拉索在他们后方叫道。面对即将爆炸的火球,扎克纳梵和阿拉瑟斯·胡恩只能赞同。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准备逃跑……
却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答案似乎再明显不过:他们的同伴把魔法洞贴在后墙上,自己已经钻了出去。
因此,阿拉瑟斯·胡恩也钻了出去,扎克纳梵也钻了出去,一只紧追不舍的熊地精也钻了出去。它浑身都在着火,酒馆里的火球点燃了它的皮毛,公共休息室里充斥着烈焰、熊地精的哀嚎和巨鸟的尖叫。一簇烈焰蹿出洞口,却在贾拉索把便携洞从墙上揭掉时戛然而止。墙面恢复原状,一秒钟后,墙后传来一声巨响,那是另一只试图从已经不复存在的洞里逃出战场的熊地精。
“别让他们跑了。”贾拉索嘶嘶地说,扎克纳梵已经转到了酒馆侧面,贾拉索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咬牙切齿。他从没见过佣兵头子这副怒意外露的模样。
但他无暇深思了。一名卓尔法师和两名保镖正站在小酒馆的另一侧,从容不迫地注视着燃烧的酒馆,显然是以为他们的目标还被困在火场之中。
扎克纳梵跳过拐角,冲到三人中间,他们脸上的表情令武技长不由微笑。他将法师一击割喉,动作优雅;接着长剑一挥,斩向近处那名战士的双腕。此时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他心情大好。
扎克纳梵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一个左勾拳打在敌人颊侧,同时调转右手剑向后刺出,另一个战士正要扑上前来,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剑刺个正着——正中胸口。
就在这时,贾拉索和阿拉瑟斯·胡恩跑过建筑拐角,看见仅剩的三名敌人:法师捂着流血的脖子满地乱滚,中剑的战士一动不动,第三个敌人单膝跪地,摇摇晃晃地捧着一双断腕,鼻子也在滴血。
“去把我的羽毛拿回来。”贾拉索对扎克纳梵说道,从倒地不起的法师身边走过。与此同时,阿拉瑟斯·胡恩将长剑抵上受伤战士的后颈。
扎克纳梵退后一步,直起身来。他环视四周,收剑入鞘,走向燃烧的酒馆。酒馆大部分由厚实易燃的蛛网建成,此时火势已衰,更多是在闷燃。他走向大门,一脚踢上门板,以为它会向内坍塌。但它挂在一堆黏糊糊的蛛网上,反而倒向外侧,飞起一地碎片。
扎克纳梵在公共休息室里发现了几只苟延残喘的熊地精,它们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他迅速扫视一番,找到了还在冒烟的巨鸟残骸。
唯一一根没在燃烧的羽毛似乎也失去了回收的价值,比起鸟羽更像是一根树枝。他耸耸肩,将它捡起来放进兜里,然后走向挂在墙上的法师。
那个卓尔还活着,大部分黏胶已经烧毁,剩下的那些依然可以让他悬在半空,双脚离地。被阿拉瑟斯·胡恩射中的战士已然丧命,扎克纳梵不知道他是死于火球还是毒药,但他并不在乎。被他踢晕的卓尔还活着,开始悠悠转醒。
贾拉索走进房间。“我数了数,死了两个卓尔,四只熊地精,还有四个俘虏,包括一名法师。”他说。
“我们则毫发无伤。”贾拉索回答。
“你倒是大可以这么说。”贾拉索拍了拍他再次灼伤的脑袋,大部分头发都被烧光了,头皮一片焦黑。说完,他怒吼一声,显然并不觉得有趣。
扎克纳梵耸了耸肩,将羽毛递给他。“你的鸟——那是鸟吗?——也和你一样。”他解释道,“不过它应该味道不错。”
贾拉索接过羽毛残骸,又露出了他那副狡猾的微笑。“它还会长回来的。”他说。
扎克纳梵望向佣兵头子的脑袋,努力表现得鼓舞人心。
“不是说头发。”贾拉索说,“不过,等我们返回魔索布莱,我会找个女祭司解决这个问题。”
“也许这是诸神给你的警示。”扎克纳梵嘲讽道,“每次我见到你,你的脑袋都在冒火。”
“不是说头发。”贾拉索重复道,平静而阴郁,“是说羽毛,那只鸟。羽毛会长回来,等我需要的时候,我有用的宠物还会再次出现在我身边。”
不知为何,扎克纳梵并不惊讶。这个男性扛着次元洞,从羽毛里变出巨鸟,举手投足间仿佛主母也供他差遣。
也许,在贾拉索的思维方式里,她们的确供他差遣。
扎克纳梵·杜垩登突然意识到,留在这个危险分子身边或许不是一个好的人生选择。他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不介意承担其中的风险。 因为他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