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鼬快跑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s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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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之年(-65 DR)

黄鼬快要死了。他会流着鼻涕死去。

他讨厌这样。

他脸朝下被吊在离地不远的半空,恨恨地盯着那些转着圈缓缓飘荡的黄色花粉。臭树又开花了,空气中弥漫着猫尿般的刺鼻恶臭。他真希望能腾只手出来揉揉发痒流泪的眼睛。粘满胡须的花粉就像胡椒粉一样刺激着鼻腔,让他鼻涕横流难以呼吸。

也让他闻不到血腥味。

一只手抓住他的额发,头被扭了起来。黄鼬只知道这个鬼智半身人祭司绰号“野兽”,脸上涂着惨白的骨漆,他检查了黄鼬额上画的可以让魔法无效的符文。一张连头带尾的完整狼皮披在祭司的头和肩膀,两只前爪悬在满是伤痕的胸前不住摇晃。汗水顺着满是血迹的皮肤滴落下来。

“野兽”指了指插在木桩上的六个头颅。“你的战士已被淘汰。玛拉带走了他们。”

黄鼬差点笑了。他的战士?黄鼬只是个侦察兵——军队里最没价值的炮灰。连最低级的士兵都算不上;离军官更不知差了多远。

“‘带走’了他们,就凭他?”鼻涕又流了出来,黄鼬滋溜一声吸了回去。“那他最好把他们还给我。强心半身人不喜欢小偷;如果他们抓到玛拉,会把他剥成光猪泡水里。”

他对着“野兽”满是血污的双脚用力一擤,一团鼻涕无力地飞了出去,却在离目标很远的地方就掉到了地上。

“野兽”眯起眼睛。“不许嘲弄兽王。”

“那又如何?”黄鼬打了个喷嚏,带着鼻音说道。他扭了扭身子,想看看把他手脚捆在一起的皮绳。他被四马攒蹄地吊在一圈成人高度爪子形状的石头中间。失去水分的皮绳收缩得很紧,手脚又热又麻。“不,等等。别告诉我。我会被吊在丛林里直到风干,对吗?”他翻了个白眼。“不,我真傻——你已经这么做了。”

他又擤了团鼻涕;这次,它落在了“野兽”那根指甲断掉了的脚趾边上。

“野兽”把脚移到一边,蹲下来,一只手仍紧紧抓着黄鼬的额发。他的指尖鼓了起来,变成了爪子。他的口气很难闻,像狗一样。“好好看看你的战士们。”他嘶嘶道。“今夜,你将加入他们。至高狩猎——这就是你此刻还活着的唯一原因。今夜,我们狩猎。”

“‘我们’?”黄鼬又打了个喷嚏。“噢,我简直受宠若惊。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不留下吃晚饭了。”

“野兽”露出尖牙咆哮。他站起来,松开黄鼬的额发。“努力取悦玛拉;给我们一场畅快的追猎。”

黄鼬甩开挡住眼睛的额发。“那我应该让你们先逃多远?”

“野兽”狂野地大笑起来。树叶震颤,一只鸟尖叫着扇动橙色的翅膀飞走了。“牙尖嘴利!一个没给欺诈师(注:半身人盗贼之神布兰多巴利斯的绰号)丢人的笑话!”

“把我放下来,我会为你挖一株树苗。”

“野兽”又笑了——看来就连他也知道卡拉达尔(注:即布兰多巴利斯)拔树的故事。

这是黄鼬最喜欢的故事,这个故事总能让他在强心半身人的酒桌上赢得一席之地。欺诈师卡拉达尔伪装成一个半身人,向食人魔之神瓦普拉克发起挑战,比谁能把树从地里拔出来而不把根扯断。瓦普拉克将巨大的乌木树接连拔起,但树根全都被撕裂了;卡拉达尔则轻易地从地里完整挖起了刚刚发芽的小树苗。作为赌注,食人魔从此被放逐到了蟾踞山脉。(注:布兰多巴利斯战胜瓦普拉克,将食人魔赶出森林,为半身人赢得鲁伦王国的详细故事见《光辉南方》)

“野兽”从腕鞘里抽出一把骨柄匕首。“作为一个邪诡侏儒,你很坚强。”锯齿状的刀锋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着红光,暮色开始笼罩丛林。“让我们看看有多坚强。”“野兽”跨过一条绷得紧紧的皮绳,走到黄鼬双脚旁。沿着粗糙的鞋底用刀尖划来划去。

黄鼬做好了被割掉一块肉的准备,以及随之而来的流血和疼痛。刀锋闪过。黄鼬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震…

捆住左脚踝的皮绳啪一声断了,左脚砰地撞在地上。随着麻木消退,脚趾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

“野兽”换了一条腿。“活过今晚……”嚓、啪、砰。“我就饶你一命——我以玛拉之血起誓。”接着是黄鼬的右手。“但如果我的猎人在太阳升起前在地面追到了你……”

刀起,绳断。黄鼬掉下。

“……你就是我的肉。”

黄鼬躺在地上,举起一只手。他扭了扭,摸索着把系在左手腕上的皮绳从一臂远的地方拽了过来。

他小时候学过绞杀术,还把它用在鬼智半身人身上——有一两次他陷入了包围,不得不悄无声息地杀出条血路。但用这招对付玛拉的高阶祭司?黄鼬还不如试试亲自打倒“兽王”玛拉。

他把皮绳拉紧,递到“野兽”面前。

“野兽”把匕首放到皮绳上。“明智的选择。”

皮绳断裂。

“野兽”退后一步,吼出一个单字。身上的狼皮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手臂和腿上的毛发颤动着竖起。魔力像烈火般在他胸前噼啪作响。变长的口鼻发出一声嚎叫,头顶竖起一对耳朵。他的眼睛变得又黄又红。他气喘吁吁地用舌头舔着锯齿状的犬齿。他变成了一头凶暴狼,瞪着黄鼬的眼睛散发出凶猛而饥饿的光芒。“太阳升起后,要么活。”他嗥道。“要么肉。”

凶暴狼一跃而起,顺着通往鬼智半身人陷阱所在空地的小路疾驰而去。这条路一直通往鬼智半身人的村庄。在那里,烟管,曳步,闪刃,撼足,笑腹,以及大胆队长被抓到,被残杀,被吃掉。“野兽”是第一个,仪式般地撕开他们的肚子,从每个士兵身上吞下大块的肉。因为被魔法陷阱困住而动弹不得的黄鼬只能在藏身之处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黄鼬看了看插在遍地鲜血的地上的六颗头颅,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他瞥了一眼逐渐变暗的丛林,不知该往哪条路跑。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跑。双脚犹如火烧,就好像刚从荆棘丛中踏过。他使劲用脚背撞腿,试图让它们恢复知觉。一边还不停打着喷嚏。

他又瞥了一眼战友们仅剩的遗骸,摇了摇头,想起自加入小队以来他们一起经历的所有艰难险阻。他几乎希望能有第七根木桩,上面插着他的脑袋。几乎。

“伙计们,帮我向泰摩拉祈求点好运吧。我需要它。”

乱命之年(-68 DR)

黄鼬打了个哈欠,看着强心半身人司令官在一排排僵硬的士兵中走来走去。在黄鼬眼里,半身人看起来都一样,穿着一模一样抹过蜡的硬皮背心和头盔,后面挂着木盾。每个人腰带上都别着一根投石索,旁边是石弹袋和水袋,身前还插着短剑。

钱德司令官在队列中走来走去,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里那里。士官长——黄鼬从那双绿色护腕看出了他的身份——像狗一样跟在钱德身边,点头哈腰迎合着司令官说的每一件事。

“士兵,你的剑上有一点锈迹。”钱德评论道。或者,“你背心的系带歪了。”又或者,“对齐你的脚,士兵。”

黄鼬希望视察能尽快结束。一开始,司令官发表了一篇冗长而乏味的演讲,讲述半身人们将如何结束鬼智半身人的血腥杀戮;集结起来的“强心半身人和轻足半身人兄弟”将如何把玛拉的信仰从鲁伦清除;如何让村庄重新变得安全;他对这支“赫因(注:即半身人)联军”感到多么骄傲。等等等等等等……

黄鼬切了一声。骄傲?钱德几乎在他检查过的每一个士兵身上都发现了一些问题。半身人在他士兵身上发现的毛病比放牧人在牧羊犬身上发现的跳蚤还要多。

钱德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排——看到黄鼬时,他像被打了一棍似的停了下来。

“休恩士官长!”司令官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士官长颤抖着,越发紧张。“他是个邪诡侏儒,钱德司令官。”

“我看得出他是什么,士官长。”钱德道。“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士官长满头大汗。“他是野根小队的新侦察兵,长官。”

“新侦察兵?”钱德僵硬地重复道。

黄鼬笑了。“是的。”他朝倚靠着的剑点了点头。“我甚至自带武器上门。”

黄鼬几乎可以听到旁边半身人的眼睛咯吱作响,他们拼命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同时还得假装一直在直视前方。

士官长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小伙子们抓住了邪诡侏儒,他试图趁乱偷一个罐子。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他脱光丢进了酒桶里。”

黄鼬咧嘴一笑。那麦酒味道不错。

“邪诡侏儒用魔法恐惧赶开了小伙子们。”士官长继续。“我本想把他赶走,但他告诉我他刚从深幽丛林出来。当时“野兽”的狩猎活动正在那里肆虐,不知怎么地,他竟活了下来,给我讲述了这些。我让他相信战斗比逃跑更有尊严。他可以为我们的军队做出有价值的贡献,作为一名……”

士官长的声音在司令官严厉地注视下停止了。

钱德把注意力转回黄鼬,但话却是对士官长说的。“休恩士官长,我对你的缺乏判断感到失望。”钱德鼻子冒光。“一个邪诡侏儒,在赫因的军队里?看看他。那把剑——锈迹斑斑!还没有盾牌。裤子上面的斑点……我敢肯定,是很恶心的东西。非定制背心,没有系带。还有头发和胡子!多么可笑的杂毛——而且油腻。哎呀,光是这家伙的气味就足以使我流泪了。我敢肯定他还没有洗……”

黄鼬没有听剩下的。他根本听不进去。对于他的丝绸背心和剑,司令官爱怎么说都无所谓,但侮辱邪诡侏儒的胡子必定会遭来一记破颜击。黄鼬怒视和他一样身高的司令官,眼睛盯着别在司令官皮背心上的可笑羽毛。

“听着,你这没胡子的小鸡毛掸子。”黄鼬咆哮。“现在向我的毛发道歉,不然我就——”

士官长赶紧向后伸手捂住黄鼬的嘴。“我很抱歉,钱德司令官,这家伙说话出格了。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没有以后了。”钱德紧咬牙冠吐出这几个字。他倾身向前,直到脸几乎贴上休恩的脸。“把他……赶走。”

怒火在黄鼬心中爆发。他的魔法也是如此。眨眼之间,他就变大了两倍多——体型比得上食人魔。没系带子的背心几乎盖不住布满肌肉的胸膛;裤子紧绷在强壮的大腿上。那把剑也随着他一起变大——比钱德的身高还长。黄鼬靠在上面,刀尖入地更深,他低头盯着钱德。

钱德抬起头。

脖子都快伸断了。

黄鼬一只手聚拢在巨大的耳朵后。“你说啥,小鸡毛掸子?太远了听不清。”

黄鼬两边的士兵紧张地后退了一步,破坏了队形。士官长仍保持着伸手捂黄鼬嘴巴的姿势,脸色发白,像涂了骨漆的鬼智半身人。

钱德脸色苍白。然后他挺直了身子。“休恩士官长。”他叫到。

“长官!”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也许邪诡侏儒并非一无是处。”

“长官?”

“这个士兵需要一套军装。这是命令。”

士官长敬了个军礼。“是!马上去办,长官。”

钱德转过身,飞快地走开了。

黄鼬咧嘴笑了。

饕餮之年(-65 DR)

黄鼬沿着狭窄的小径穿过丛林,往他们小队来时的方向前进。他在赌,赌那些鬼智半身人正忙于享受血肉盛宴,还没有重置他们的陷坑和刺钉陷阱。在狩猎开始之前,他需要尽可能远离他们的村庄。

每走几步,他就会打个喷嚏,让他脚步蹒跚。他边跑边用汗津津的手擦拭额头,破坏那个鲜血描画的反魔法符文。他打了个响指,想看看魔法是否回来了;一朵暗黄色的火苗在拇指尖上跳动。他挥挥手熄灭火焰。

他停下来擤了擤鼻子,摊开双手调动丛林中的魔力。魔力灌入身体增大了他的体型。他的头拂过树叶,肩膀把一根树枝推到一边,脚下的小木棍在突然增加的重量下折断了。

他变高了;体型扩大了两倍多。更强,也更快。

臭树花粉刺激着他的鼻子,又诱发了一个喷嚏。

就连喷嚏的阵仗也变大了。

他继续逃。

如果幸运的话,他能到达预定的补给点,发信号召来狮鹫骑着离开这里。身后传来了喇叭声:鬼智半身人,开始了他们的狩猎。

“至少他们给了我一丝先机。”他喘着气自言自语。

森林里已经变黑了,很难看到小径。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他猛地摔了出去。当他停止翻滚挣扎着爬起来后,看到那根木桩上挂着一截刺客藤,正在空中晃荡,盲目地搜寻着刚才的猎物。如果黄鼬体型再小一点,藤蔓就会紧紧地抓住他。沿着身体爬上脖子,将他勒死。

陷阱设置得很粗糙,明显是故意让猎物看见。如果不是跑得太快,即使在黑暗中黄鼬也会很容易发现。他变回正常大小稍稍向藤蔓靠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拉开路边上的茂密植物。手指轻弹招来点光线,钢夹便显露了出来。一个简单的连环陷阱:离开小径就会踩上钢夹,一只脚就没了——也许会剩点皮肉挂着,但结果不会有什么区别。

他听到阵阵狼嚎:玛拉的祭司们,正沿着他的气味追过来。没多少时间了。他蹲得很低以避开藤蔓,然后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他用树枝把三个钢夹拨到小路上,再在上面盖上树叶。变成狼的祭司有四条腿,并且跑得很快。运气好的话,一两个家伙会踩上陷阱,退出这场狩猎。

狼嚎声越来越近。黄鼬擦了擦鼻子。得赶紧跑。他转过身——看到身后小径站着的树精时被吓了一跳。她赤身裸体,小小的胸部,红褐色的皮肤,头发上点缀着细小的树叶。闻起来像浆果汁。

“我很想尝尝你嘴唇的味道,漂亮的姑娘,但我不想被撕成碎片。我得跑了。”

但他没有跑。

她用如树皮般粗糙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胳膊,走近他,脚步声就像树枝的噼啪声。她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闪过,就像清澈的月光。

‘来。’沙沙声响起,一只手举起来摸着乳房。‘把头靠在这里。休息。’

黄鼬叹了口气。嚎叫声更近了。迷糊间他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他向她靠过去,把脸颊贴在她的胸前;感觉就像树瘤。猎手逼近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感到手上传来压力:她的手指像刺客藤一样紧紧缠绕在他的手上。然后她的手扭动。

一个手指折断了;他发出尖叫。手里的树枝掉了下来。树精把它捡起来,抱在胸前,瞪了黄鼬一眼。然后她消失了。

黄鼬举起右手;中指像折断的树枝般歪成一个角度。他听到小道上传来兴奋的吠声:玛拉的猎手!太近了,他跑不掉的。他疯狂环顾四周想找个藏身之地,然后想起了钢夹陷阱。即使离开小道,猎手也会嗅出他的踪迹。刺客藤的一根藤蔓拂过他的头皮;他低头躲开了。

他突然改变主意,用左手抓住藤蔓用力拽。藤蔓猛地往后一拉,把他拉到了空中。撞断几根树枝后,他停了下来,这时第一个追逐者进入了视野。这头狼只来得及瞥了眼地下的树枝——然后开始悲鸣。黄鼬听到钢夹啪的一声合拢,以及骨头碎裂的嘎吱声。

断指传来同情的悸动。

第二头狼猛地撞上了第一只,将后者撞倒。不幸的是,另外两个陷阱都没有被触发。其它狼都及时停了下来。体型最大的那头——变成凶暴狼的“野兽”——嗅着隐藏着陷阱的地方,咆哮。

黄鼬就挂在上面,感觉到刺客藤的藤蔓脱离手臂缠上了脖子。他不敢去撕扯;沙沙声会使他暴露。如果幸运的话,“野兽”会认为他要么折返,要么用魔法逃跑了。

刺客藤扼住了他的喉咙。赶在它收紧前,黄鼬把空着的那只手塞进了藤蔓和脖子间——断指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大叫出来——他在手掌上召唤出暗红色的火焰。藤蔓因热力而向后退缩,松开了。另一根藤蔓缠上了他的胸口。他没有理会。

凶暴狼对落入陷阱的狼咆哮。后者畏缩了一下,然后翻身露出肚皮。“野兽”轻蔑地翘起一条腿,然后用牙齿撕开了它的肚子。

其他狼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蒙羞的同伴流血。

“野兽”对其他狼吠了几声,然后从藏着陷阱的地方跳了过去。其它猎手一半跟着“野兽”,一半顺着来路跑了回去。

黄鼬松了口气。再过几分钟,等下面那只狼死去,他就可以离开了。但正当他听着垂死之狼的哀嚎时,臭树花粉又开始刺激他的鼻子。他克制住想打喷嚏的冲动,感到眼睛变得又湿又热,他使劲扭动鼻子,想把这种冲动赶走,结果却越来越忍不住。他竭力憋住,豆大的汗珠在额角凝结。

刺客藤的挤压帮他释放了冲动。

阿-嚏!

一直维持在手上的微弱火苗突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另一只手掌也喷出火焰。刺客藤松开了。黄鼬疯狂地想用那只没受伤的抓住树枝,但还是从树枝间摔了下去。他砰地一声砸在地上,险些撞上一个钢夹。

垂死的狼抬起头,看到黄鼬,发出一声呛血的嚎叫。

回应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玛拉的猎手们收到了猎物被发现的消息。

黄鼬开始诅咒。

庆典之年(-67 DR)

黄鼬拿着剑,站在作为军需库的山屋外面。看着放声高歌的队伍蜿蜒穿过村庄。大多数跟在女祭司后面走得跌跌撞撞的半身人都已神志不清,脑袋和身体都被春奶酪弄得醉醺醺的。黄鼬之前曾出于好奇尝了点,但这种坚硬的白奶酪似乎对邪诡侏儒没有效果。他也不太喜欢春奶酪的味道。如果想把自己弄醉,他会狂喝麦酒。

但是今天,他需要清醒的头脑。虽然那些半身人都醉得不成人样了,但如果黄鼬动作不够快,肯定会有人注意到军需库的门无人把守。

他盯着领头的女祭司,很好奇一个人要吃多少才能长得那么胖。女半身人没有扎起她的金发——显然是个放荡的姑娘——她的腰几乎和她的身高一样宽,胖得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她一手拿着木盾,一手拿着柳条编织的丰收盆。每走几步,她就把丰收盆向上一甩,洒出一堆葡萄。身后的半身人欢声大笑,纷纷用嘴去接。

“她很漂亮,不是吗?”黄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黄鼬转过身,看到其中一个队员向他走来,他总分不清他们,更别说记住名字。等到半身人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斗,黄鼬才意识到他是谁。烟管——小队里唯一一个不会皱起鼻子抱怨黄鼬身上气味的人。黄鼬希望他不要逗留太久。

烟管用满是咬痕的烟斗柄指着领头的女祭司。“我在追她。”

黄鼬又瞥了女祭司一眼,试图发现她的吸引力。

烟管深情地注视着她。“春收节结束后,我打算让威拉米塔和我一起缠树枝。”

黄鼬咕哝道。“记得确保它没有连着陷阱。”

烟管咯咯笑了。

黄鼬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巡逻——曳步不顾队长的警告,踢开了一根树枝,结果被猛地拉到半空倒吊起来。小队其他人一面嘲笑他的窘态,一面掏他口袋里的硬币,直到大胆给他们指出旁边削尖的木桩。泰摩拉的幸运,一只树虫咬断了把它绑在树枝上的绳索;否则,曳步将被刺个透心凉。

“你最好早点去问她,越早越好。”黄鼬试着怂恿烟管。“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派我们去巡逻。”

“巡逻?在春收节期间?不可能!”烟管半眯起眼凝视着他的烟斗,拔了一片毛刺草来清洁它。他试图把它穿进烟斗柄,没成功,就放弃了。他掏出烟袋,把烟叶塞进刻着丰收盆形状的烟斗里。他叼着烟斗,满心期待地看着黄鼬。

黄鼬打了个响指,点燃烟斗。半身人刚开始道谢就被黄鼬打断了。“看那儿!他们拿出了布奇塔。”

烟管转身转的太快以至于差点摔倒。看到盘子里堆满了水果糕点,他舔了舔嘴唇。他甚至忘记向黄鼬告别就匆匆离开了,身后拖着一缕清烟。

黄鼬摇摇头。以烟管的进食方式,三天后节日结束,就会变得和他梦中情人一样胖。

黄鼬抹去额头的汗水,恢复了警戒姿势。雨季已经结束,气温逐渐升高。很快,汹涌的河水和泥泞的山坡就会让位给难耐的酷热,臭树长达一个月的花期也即将到来。那时黄鼬的痛苦就开始了。治疗药水可以缓解他的鼻塞,但只能维持很短时间;需要供应整个军队的药水才足以让黄鼬度过花粉季。

终于,队伍从视野中消失了。黄鼬打开身后的门,迅速溜了进去,然后在歌声中关上门。山屋里凉爽宜人,但很黑;他收起剑,等待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

他环顾四周。武器随处可见:墙上的木钉挂着投石索和石弹袋,架子上放着带鞘刀剑,桌上整齐地摆着大小不一的匕首。盾牌像餐盘一样靠在墙边。狙击手穿戴的变色斗篷悬挂在房梁上,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黄鼬朝军械库最里面的三个保险箱走去。他三两下就打开了第一个柜子上那简单得可笑的锁。黄鼬掀开盖子,看到几十个手指大小的玻璃瓶——分发给巡逻队的很难喝的潜行药剂——还有装着用来隐藏武器的魔法粉尘的小袋子。很值钱,但巡逻时很容易偷到——没有治疗药水。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关上盖子又重新锁上,然后打开第二个保险箱。

这才对嘛!第二个保险箱里是一些袋子,从戳袋子时发出的咔咔声判断,里面装的是宝石。

军需官一定料到会有盗贼,所以在最上面的袋子上放了颗黑钻石。黄鼬不会上当;他知道这颗宝石的来历。他们小队第一次巡逻时,撼足发现了它——他的这个绰号也因此而来。撼足在一个被敌人废弃的村子中央发现了这颗钻石,为此他还专门赞美泰摩拉赐予他的“好运”。

实际上这是颗被诅咒的钻石。它像小马一样重,撼足被压得几乎抬不起脚。他试着把钻石扔掉,但它却不断出现在他口袋。最后是一位女祭司的魔法才让他终于摆脱了那东西。

黄鼬小心地避开钻石,拿起一个袋子。刚要往里面看一眼,就听到外面传来骚动:先是惊呼,很快变成了尖叫。警报响起:村子遭到了攻击!

黄鼬诅咒他的厄运。这次春收节他等了好几个月——一个没人愿意值守的时段——现在他没机会填满口袋了。要不了多久,士兵们就会冲进来拿武器装备。他渴望地看了眼其他袋子,然后决定不要贪心,一袋宝石就够了。他砰的一声关上保险箱,朝门口跑去。

打开门就看到一片混乱景象。敌人无处不在。脸上涂满惨白色彩的鬼智半身人闯进了手无寸铁的庆祝人群大肆杀戮。玛拉的祭司们咆哮着唱着他们的嗜血之歌,他们是半身人和野兽的混合体,手臂变成了丛林猛兽的前爪。他们在村民中间杀出了一条鲜血通道。少数士兵试图徒手对抗,但都不是魔法增强后的鬼智半身人的对手。突袭迅速演变成一场屠杀。

黄鼬犹豫了,手握着剑不知道要不要拔出鞘。他们不是他的同族。他是半身人雇来的侦察兵,而不是剑士。这份工作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硬币,偶尔还有多赚一把的机会。强心半身人开出的报酬,还没有高到让他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一次徒劳的——

有什么东西从后面袭击了他。他脸朝下摔倒在地,吃了一大口泥。爪子划过他的肩膀带出一篷鲜血。牙齿咬上了他的脖子。他转过身来,发现袭击者是一头野兽形态的豹人。它咆哮着,吐出的气充满了献血的味道。

他尖叫。

魔力从他身上迸射而出,声势比得上声嘶力竭的叫声。当黄鼬的恐惧魔法击中丛林豹时,它猛地向后一跳,耳朵放平肚子贴地。黄鼬急忙站起,开始往后退—-然后意识到他的袋子掉了,就掉在他和丛林豹之间的地面。丛林豹摇着尾巴,试图鼓起勇气进攻。

“猫猫乖。”黄鼬捡起袋子,上面被爪子撕了个洞。当他举起袋子时,一颗宝石从里面掉了出来。黄鼬在半空中抓住了它,在看清楚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他偷了一袋玻璃弹珠。发光的玻璃弹珠——也还是弹珠。半身人的骗子神把他当傻瓜耍了!

他把弹珠扔向丛林豹,然后对它吼出粉碎之音(注:即粉碎音波,邪诡侏儒的类法术能力)。

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推着他向后飞向空中。他猛地撞上墙,然后滑落在地,耳朵被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一个村民尖叫着跑过,但黄鼬没听到叫声。豹人蹲伏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冒着烟的大坑。旁边一截尾巴是丛林豹唯一剩下的东西。

“有些弹珠。”黄鼬嗓子嘶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适合孩子玩,否则可能会失去一根手指。”

他意识到手里还拿着那个袋子——玛拉的野兽和祭司们仍在杀戮。一个双手戴着染血钉刺护手的鬼智半身人正在追赶一名士兵。黄鼬跳了起来,向他扔出一颗弹珠。用一声粉碎之音引爆弹珠后,鬼智半身人在可怕的爆炸中消失了。黄鼬再次旋转,投掷,粉碎之音,另一个敌人消失在爆炸里。黄鼬感到有些站不稳。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是他的队友。笑腹伸出手喊了句什么。尽管听不见,但黄鼬猜到了手里拿着投石索的笑腹在要什么。他递过袋子,笑腹把手伸了进去。半身人拿着弹珠爬上了军械库房顶。

黄鼬忽然想起,没有他,就无法激发弹珠,于是也爬了上去。笑腹的前两次投掷都超出了黄鼬粉碎之音的范围,但在黄鼬疯狂的解释后,他们立刻变得高效起来。笑腹挥索,投弹,挥索,投弹,挥索,投弹,黄鼬则转来转去,在弹珠命中的时候吼出粉碎之音。很快他们就只剩最后一颗弹珠。但这并不重要了。玛拉的祭司们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那些没被炸成碎片的敌人正消失在丛林中。

几天后,等到包括黄鼬在内的伤员在医院接受完治疗,死者也已安葬完毕,司令官钱德亲自来到村庄,表彰大胆队长和他的小队表现出的主动性。笑腹和黄鼬都得到了一根红色的大公鸡羽毛。司令官把羽毛插进黄鼬背心的扣眼,趁机凑过来低声道:“士兵,总有一天你得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激活人类巫师所造武器所需命令字的——这件武器本来安全地锁在一个保险箱里。”司令官钱德站直身子,稍微提高了嗓门。“你表现得很好。我会让休恩士官长关注你。”

黄鼬一分钟前还犹豫着是否把手伸进司令官的背心口袋,看能不能收获点意外之喜,现在却紧张地拉着他的胡子:“是,长官,司令官!”

简短的表彰仪式结束了。将邪诡侏儒招来做侦察兵的先见之明,让大胆队长的得意之色难掩于表,他拍了拍黄鼬和笑腹的肩膀,拉着他们进了食堂,第一次掏钱请他们喝酒。黄鼬向队长敬酒,还开了个玩笑。他转向笑腹—-这个半身人喜欢开玩笑说自己是故意把肚子喝得这么大,这样就可以把更多石弹塞进肚皮褶子里。他吹嘘,当敌人以为他已手无寸铁,最后却是他“笑到了最后”。黄鼬用空空妙手从笑腹肚子褶皱中“拉”出了最后一颗爆炸弹。当黄鼬“手滑”把玻璃球掉到队长脚背上,其他人全都一头扎进水里寻求掩护。等黄鼬告知除非他把它打碎,否则不会爆炸后,包括大胆在内的所有人都笑了。

晚上,黄鼬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他们小队驻扎的山屋,醉得就像肚子里塞满奶酪的半身人。他发现烟管坐在门廊上。半身人低着头,他的烟斗就放在身边地上,却没有点燃。看上去要么睡着了,要么就是在盯着腿上的什么东西。黄鼬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对他肩膀来了一拳,递出了手上的那杯麦酒。“嘿,烟管,想来一杯吗?”

烟管摇摇头。“她死了。”他低声道。“今天早些时候。他们没能把她救过来。”

黄鼬一口喝光麦酒,用手背擦了擦嘴。“你说的‘她’是——”然后他看到了烟管腿上的丰收盆。柳条被撕破了,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哦。”黄鼬的兴奋一下就消失了。他把酒杯放在窗台上,在烟管身旁蹲下,用手指敲了敲大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火焰闪烁;他握紧拳头,熄灭了火苗。

烟管抬起头,月光下的双眼泛着泪光闪烁。“威拉米塔太虚弱了,无法施法治疗自己。而其他牧师能力不足……”他叹了口气。一颗眼泪从下巴滴落。“她原本是我战斗的原因。”他挥了挥手。“还有这个村子。但现在……”

黄鼬握紧拳头。“现在你准备退伍了?”他猜测道。

烟管的下巴绷紧。“不。现在我更有理由战斗了。”他伸出手摸索着烟斗,再颤抖着塞满烟叶。黄鼬倾身向前,招来一丝火苗。

烟管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清烟。泪眼婆娑地看着黄鼬。“你为什么穿上军装?你……也失去什么人?”

黄鼬立刻反驳说他穿的不是军装—-发给他的裤子、铠甲背心和头盔在邪诡侏儒形态时太松,体型变大后又太紧。他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他低头看了眼插在背心上的羽毛。“我是为了钱。但今天之后……”他的目光移到旁边溅满鲜血的墙壁。

半身人点点头,深吸了口烟。烟草燃烧发出的红晕照亮了他的脸。“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黄鼬惊讶地眨着眼睛。他不是这个意思。他醉醺醺的脑袋里想得更多的是他已经失去了那个致富机会—-也许终于是时候离开“赫因人的军队”了。把偷到的赃物都收拾好,然后就离开。但他的脚没有听从命令。它们没有让他洒脱地沿着那条通往邪诡侏儒的盛夏节集会地的小路前进,而是把他拖回了小队驻扎的木屋。

黄鼬站起来,从钮扣孔里拔出羽毛,递给烟管。

半身人惊讶地抬起头来。“什么……但我没有……”

“这是给威拉米塔的。她的坟墓上应该放些漂亮的东西。”

饕餮之年(-65 DR)

黄鼬在茂密的矮树丛中奋力前进,诅咒着每一根挡道的藤蔓和灌木。深幽丛林带来的麻烦比他在越障拉练时遭遇的任何障碍物都要大。他跳过圆木,爬过荆棘丛,在倒下的树干上摇摇晃晃地奔跑,在布满巨石的山坡上攀上爬下。他在需要跳跃时变大身形,又在穿过狭小区域时恢复原样,次数多得自己都数不清。

然而,玛拉的猎手一直紧追不舍。从声音上可以判断,他们都变成了猛兽,依靠灵活的鼻子追踪目标。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能呆在地上。如果黄鼬爬上树在树梢间移动,也许就能甩掉他们。

不幸的是,断了根手指的他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耍了一两个手段来延缓追兵。

他在一处洞穴里发现了光亮:一对电蜥蜴的地下巢穴。他钻进去,先用魔法恐惧迫使这两条会放电的生物逃入洞穴深处,然后又退出洞穴,原路返回到刚才穿过的小溪,涉水而上。黄鼬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电蜥蜴体型很小,但它们会保护自己的蛋;运气好的话,它们会对第一只闯入洞穴的狼造成致命伤害。

过了一会儿,黄鼬从一个很大的叶状物旁边跑过,然后才惊恐地意识到那是一颗正在休息的绞杀藤。他停在它攻击范围之外不远处,朝它球状脑袋扔石头,将其弄醒。这株植物用卷须构成的腿直立起来,吱吱地张开嘴,释放出令人窒息的酸雾。只要闻到一丝,就够那些牧师好好喝一壶的。希望它能保持足够长的清醒时间——并且足够生气——把某个倒霉蛋活吞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黄鼬差点儿踩入一条被枯枝怪覆盖的沟壑,所幸他及时意识到那堆 “荆棘丛”实际上是一群挤在一起的树状生物。他脱下背心,用一根藤条系在一只脚踝上,然后用另一根藤条在枯枝怪上面向左荡来荡去,背心就在身后的地上拖着。等他走到沟壑的另一边时,背心上满是渗着有毒汁液的碎块,他猛地拉了拉绳结,把它松开。

满身泥污,汗流浃背,胡子也凌乱不堪——还不时打个喷嚏——黄鼬跌跌撞撞地在丛林中穿梭。他设法用夹板固定住了断指——把它拉回原位的痛苦几乎让他昏倒——现在他整个右手都肿了起来。他不再关心自己的死活;只想躺下来大哭一场。

再坚持一会儿,他告诉自己。森林渐渐亮了起来;天就快亮了。他能做到。

如果他做到了,“野兽”会信守诺言吗?

然后黄鼬听到了一个让他脉搏加快的声音:狮鹫的叫声——即将空投的信号!他把没受伤的那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祈求泰摩拉的祝福。幸运的话,这里就是他们小队的补给点。

过了片刻,传来沉重的翅膀拍打声。他奋力向丛林中的一个缺口走去。他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到了那头在上空盘旋的狮鹫。鹰头后面的那个黑点就是半身人骑手;另一个黑点是两只前爪抓着的补给袋。黄鼬变大体型疯狂挥手,但骑手没看到他。

狮鹫松开爪子。补给袋有黄鼬那么大,但落得却很慢——像羽毛一样飘着,后面拖着标记用的飘带。黄鼬估算着它将要降落的地方,然后一路猛冲到那里。补给袋里装着食物、清水、石弹、油脂,以及最重要的治疗药剂。

补给袋就在他前方。飘带挂住了树枝,补给袋悬在半空。魔力渐渐消退,树枝被恢复正常重量的补给袋拽得嘎吱作响。奇怪的是,树上挂着的补给袋不止一个——这种几率能有多大?

他很快就失望了。

那些不是其它补给袋,而是豆荚。补给袋落在了一棵兽人树上。

黄鼬听到了碎裂的声音:一个豆荚裂开了。一个邪诡侏儒大小的树怪滚了出来,胳膊和腿疯狂地摆动着。它砰的一声落到地上,过了会儿又站了起来,满是褶皱的紫色皮肤冒着热气。一个又一个豆荚被撕开,释放出更多树怪。不一会儿,树下就摇摇晃晃地站着整整二十只这样的生物。它们用双手抚摸着母树,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道汁液。作为回应,树干上嘎吱嘎吱地张开了一张大嘴。

黄鼬诅咒着自己的厄运。他现在真的陷入了绝境。树怪非常愚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所以魔法恐惧对它们完全无效。他也无法从它们身边悄悄溜过去;树怪可以通过他接触的任何植物感知到他。只要被它们尖利的手指轻轻一抓,黄鼬就会陷入睡眠。然后就会被喂给母树。

“早餐时间到了,”黄鼬嘟囔着,树怪们转过身,摇摇晃晃地穿过晨光下的丛林向他走来。“估计,我就是菜单上唯一的那道菜。”

他把一根树枝往后拉,等树怪们一进入射程就松开手。树枝弹了出来,啪的一声把离得最近的树怪砸翻在地。

黄鼬冲进它们空隙之间。当他跳过那个被撞倒的树怪时,其它怪物盲目地朝他拍打。他朝兽人树冲去,一边跑一边变大体型。他用肩膀猛地撞击补给袋,然后顺势闪到树后面,补给袋旋转着撞进了兽人树长满尖牙的巨嘴里。这一次,泰摩拉在向他微笑:兽人树贪婪地咀嚼着,吞下了补给袋——然后又吐了出来。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麦酒和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药剂的混合物。

至少补给袋已经打开了。

黄鼬带着树怪们围着兽人树跑出了一个玫瑰色的圆。他一边跑一边捡起一个盖着白色软木塞的小瓶,用牙齿扯开瓶塞,一口把药剂吞了下去。断指愈合的疼痛让他如释重负地倒吸了口凉气,眼睛不再发痒,鼻子也不再难受,他咧开嘴笑了。一边跑一边扯下夹板。

第二圈,他拼命地在洒落一地的零碎中寻找一个蓝色软木塞的小瓶子——这种潜行药剂可以让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和气味。如果喝下它再逃走,“野兽”会认为他被兽人树吃掉了。

黄鼬在散落的石弹、饼干和衣服中发现了那道蓝色。他把它捞了起来——然后被碎玻璃划破了手。药水漏光了。他诅咒着!

一条树根破土而出把他绊倒了。然后又是一条。兽人树试图让他慢下来。黄鼬跳了开去,小心地躲避着树怪。他开始第三次绕着树转,希望能有发现。然后他听到了狼嚎声:猎手们沿着气味追了上来。

很近了——太近了。

“再坚持一会,小树枝们。”黄鼬气喘吁吁地朝身后的树怪们叫道。“主菜马上就来。”

肯定还有一个蓝塞小瓶;一个补给袋应该装有能满足整支巡逻小队的补给品。不可能六个蓝瓶都碎了,绝对不可能!

幸运第三次降临:他发现了一瓶。当手指抓住完好无损的小瓶时他几乎哭了出来。三个树怪扑向他;黄鼬收缩体型打了个滚,险之又险地逃过了它们的指尖。他猛地站起身来,但还没来得及打开瓶塞,一条树根就缠住他的脚踝猛地一拽。药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落在几步之外的地上。他先变大然后缩小,把脚从树根里扭了出来。他手脚并用爬向药瓶。

就在碰到瓶子之前,一个树怪踩了上去。

嘎吱。

一头流着涎水的狼从丛林里跳了出来——玛拉的牧师!发现树怪后它咆哮起来。身处半空的狼想要扭转方向,但一个树怪从它侧翼掠过。那只狼四肢松弛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失去知觉后恢复了半身人形态。树怪们蜂拥而上,把他扔进了兽人树嘴里。

这一回,流出来的是血。

又一声嗥叫——很近!树怪们转向那个方向—-没有再听到嚎声,但能感觉到狼群逼近时灌木丛的颤动。黄鼬疯狂环顾四周。树根不再活动;兽人树在忙着进食。树怪们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即将到来的狼群。他可以跑——但狼跑得很快,比树怪快。会有足够多的狼能闯过行动迟缓的树怪把他扑倒。

所以,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当兽人树再次张嘴时,黄鼬奔了过去。他向前一跃,一只脚踩上兽人树的下嘴唇腾空而起,抓住一个豆荚挤了进去。他用脚撑着豆荚的一边,背靠着另一边,抓住裂开的地方拉在一起。他透过裂缝向外张望,希望猎手们不会注意到他的手指。还是很有希望的;他的手很脏,颜色和豆荚差不多。

玛拉的另一个祭司冲出了丛林。树怪们向前冲去。豆荚仍在轻微摇晃,原地转动,让黄鼬无法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光听声音就足够了。咆哮声,打斗声,惨叫声,呻吟声,还有兽人树咀嚼另一个受害者的“啪叽啪叽”声。豆荚旋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看到树怪们摇摇晃晃地走进丛林,追赶曾经的猎手们。

正当黄鼬为自己的机智洋洋得意时,一头凶暴狼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野兽”。多条树根从地里冒出来,缠住了一只爪子;“野兽”低声咆哮。毛发竖起,魔力在身上噼啪地荡漾。他扯动爪子,把树根从地上拽了出来,一直拽到兽人树主干。树干裂开了,树液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兽人树的嘴啪的一声闭上了。

“野兽”把鼻子贴在地上,一边嗅一边移动,一直嗅到树干,然后嗅到兽人树紧闭的嘴巴。豆荚慢慢转向,挡住了黄鼬的视线。

当豆荚再次转过来时,“野兽”已经变回了半身人。他站在那里,爪子一样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凝视着兽人树。然后他咆哮着转身。看到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黄鼬欣喜若狂。他成功了!他骗过了“野兽”!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待在豆荚里,直到“野兽”走得足够远。

黄鼬突然意识到脚步声停止了——就在他的正下方。他向下瞥了一眼,看到他受伤的手上流出的一滴血落在了“野兽”头上。“野兽”抬头瞥了一眼豆荚——就在这时,又一滴血掉了下来。这一次,它落在了“野兽”的嘴边。他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邪恶的笑容。

“从你的壳里出来吧,邪诡侏儒。”他的语气满是嘲弄。“你给了我们一次美妙的追猎,但现在狩猎结束了。你是我的了。”他用爪子朝空气虚抓;豆荚裂开了。黄鼬掉在了他的脚下。

“等等!”黄鼬喊道。他疯狂地指着斜射进森林的阳光。“太阳出来了——已经是早晨了!是我赢了。我活过了昨晚——你得放了我!”

“野兽”露出嘲弄的微笑。“你听得不够仔细。我说的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它现在还没有完全升起来。”

黄鼬使劲咽了口唾沫。“野兽”终究要吃掉他。他绝望地环顾四周,试图回忆“野兽”还说了些什么。“嗯……你不是在地面追到我的吧?我爬上了一棵树。除非你想违背向玛拉许下的誓言,否则你不能杀我。”

“野兽”哼了一声——但眼睛仍充满着警惕。

“这样吧。”黄鼬说道。“让我们用比赛来定输赢。一场力量的较量。我以玛拉的名义向你挑战——我知道你必须接受这个挑战,你不接受,就意味着你害怕,而这是你的神无法容忍的。如果我赢了,你得放我走。如果你赢了……好吧,我亲自为你配调料。”

“野兽”咯咯直笑。“又要拔树苗吗?”他闻了闻。“我在你身上闻到了树精的味道;我不会被你骗去破坏他们的任何一颗圣树。”

黄鼬假装沮丧地叹了口气。他环顾四周,装作第一次注意到散落的石弹。“有了——我们来比赛投石!谁把石头扔得最远谁就赢。”他指着那些石弹。“去吧,选块石头。”

“野兽”大步走了过去。

黄鼬屏住呼吸。他的计谋能奏效吗?最近几次巡逻,钱德的士兵一直在使用被施了魔法的石弹,一旦说出命令字,石弹就会回到投石者手中。当黄鼬说出命令字,“野兽”扔出的石头就会回来,确保它不会飞到黄鼬扔的石头之外。抓住一块施了魔法的石头需要技巧;只有经验丰富的投石索高手才能做到。一个不注意石头就可能击中黄鼬脑袋。会受伤,但至少他会赢得比赛。

“你以为你能赢我,就像卡拉达尔赢了瓦普拉克一样。”“野兽”说道,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石弹。“但我一眼就能认出这种飞去来石。”

他抓起了一块普通的鹅卵石。

黄鼬呻吟了一声,希望袋子里有颗爆炸弹。只需要一声尖叫,然后……

等等。

他想起了春收节和鬼智半身人的袭击,以及他在食堂开的玩笑。在他“手滑”之后,他们最后没能找到那颗爆炸弹——尽管他们清空了所有人,翻遍了整个食堂。会不会是笑腹把那颗爆炸弹视为“好运石”而一直偷偷藏在身上?“野兽”和他的手下逼近时,笑腹疯狂的在身上摸索,想要找的就是那颗爆炸弹?

黄鼬深吸了一口气——很好,没有打喷嚏——然后尖叫。“野兽”猛地转身,眼里露出了惊恐之色——然后他的身体爆炸了。

黄鼬并不在意冲击波把他掀飞在地,也不在意强烈的耳鸣。他甚至不在意鼻子在流血——这远没有被花粉堵住鼻子糟糕。

他走到弹坑边缘,啧啧地看着那条不知如何幸存下来的牙爪项链。

“你吃东西前真应该小心一点。”

然后,在玛拉的牧师或树怪回来之前,他飞奔而去。

(注:没看明白的话,解释一下。那颗爆炸石在笑腹身上,“野兽”吃掉笑腹时,把爆炸石也吞进了肚子)

酒杯之年(1370 DR)

半身人把喝干的酒杯放在一边,然后靠在红木树上。他告诉孩子们。“‘野兽’就是这样被变成邪诡侏儒的卡拉达尔打败的。”

孩子们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真的吗?”

讲故事的人耸耸肩。“你们觉得呢?”他向不远处阳光斑驳的田野上正在进行的比赛挥了挥手。“直到今天,鲁伦的赫因人还在比赛投石和障碍跑……。就连我们的‘洞中的黄鼬’游戏也源自这个故事。”

孩子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这是真的吗?一个邪诡侏儒?”

讲故事的人挥了挥手,把他们赶走。“现在都走吧。我需要小睡一会儿。”

当他们离开后,他靠在树上。“小孩子,”他轻声笑道。“总是会相信任何事。”很快他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一只树枝形状的手轻轻抚摸着半身人垂在额角的一绺头发。一绺用缎带扎起来的头发——这是鲁伦的半身人特有的时尚之一。

“这是真的。”她身上的树叶低语道。她叹了口气,眺望着强心半身人和轻足半身人的耕地——这些田地曾是茂密的丛林。“这是真的。”(注:很显然,这个“她”就是前文那个树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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