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翻译:Rainagel
19 Ches, 野魔法之年
我记得当时是坐在导师——榭寄生之谷的玛理苟法师的课堂里。他从阿祖斯牧法团的冒险中退了休,虽然偶尔会为保护榭寄生之谷而和敌人作战,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教导下一代的年轻法师,过着平静的生活。在此数年后他死于动荡之年的一次施法意外,他的死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我所有关于魔法的知识几乎都来源于他。在那次特别的课上,我决定问一个有些叛逆的问题:
“既然密丝特拉是一名善良的女神,她为什么还允许邪恶之徒使用魔法?”
周围的孩童都因为我问出这么个问题窃笑不已,但是马理苟没笑。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孩子们,你们都怎么看?”他问。
“密丝特拉女神的魔法不会拒绝任何人。”另一个年轻法师说。他是六团评议会[Council of Six]的其一议员之子——也是我那会的主要对头。但不管他怎么卖力,他始终不曾像我那般接近女神。“相对的,她教给我们智慧,”他解释说,“ 如果我们不遵循她的智慧,而将魔法用于毁灭,那也不是她的错。”
这是老生常谈。我不是第一遭听说,也不是最后一遭。我听了很多很多次以后才开始勉强认可它的理论……
刺眼的阳光把我弄醒。我尽可能判断所处的环境,发现自己裹在某种动物的毛皮里,身上则一丝不挂。冰冷的风吹到脸上,强迫我保持清醒。我试图坐起来却没能成功——全身都疼得快要散架,尽管我知道伤口已经被治愈了。
伤口。我怎么受的伤?兽人。我还记得这些兽人,它们趁夜色偷袭了我们。上百只兽人一批又一批的袭来,我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有好多还骑着陆行鸟,看起来就像丑陋无毛的鸵鸟。我的法术杀死了不少兽人,但他们不断冲上来。这些兽人不同以往,它们的眼睛在火炬下闪着光,却没有露出他们惯常的嗜血狂躁,而是一片空洞茫然。
我记起奈瑞尔杀进兽人中间,用他巨大的宽刃剑左劈右砍,剁碎了成打的兽人。密丝特拉女神在上!有一阵子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把他和我们隔开,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其他人,”我沙哑地问,“其他人呢?”
“你听见了?”有人操着低沉的男声说,“他说的是我们的语言!”
“你确定?”另一人问。
“求你了……告诉我其他人,”我的口齿能正常运作了,我试着说出完整的句子,“其他人还好吗?”
一个男人走到我跟前。我向上看他,不由张大眼睛。他的头正对着太阳,所以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很高大,比我还要高出一头,而我在谷地已经是个高个子了;他的长发乌黑,身上披了张狼皮。他是个野蛮人。
没错!我想起这些野蛮人了。他们在那晚像幽灵似地冲出来加入混战,他们的长矛、斧头和战锤席卷战场。昏倒之前,我看着一把锤子砸碎了拿剑砍向我喉咙的兽人的脑袋。那一下似乎救了我的命。现在,立在我面前的男人手里也拎着一把类似的战锤。
“别动,开化人。老实呆着,不然你会尝到乌斯嘉[Uthgardt]兵器的厉害。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的?”
我听到的是通用语,但他的嘴形却是在说着他自己的方言。
“我不会。”我答道。
我虚弱的摸向胸口,确认护身符还在。我从毛皮下把它拿出来,它散发着平静安详的光芒,并且相当温暖,我很高兴能在北地的冬天获得这样的感受。
“它让我能理解你们的语言。”我解释。
护身符是多年前我的导师送给我的礼物,它能翻译聆听者和我的语言。这些年来炽焰小队因为它便利了很多,尽管它有自己的局限性。例如野蛮人用的‘开化人’这个词,可能就是它对这个通用语中不存在的概念所能做出的最贴切的译法。
“我就知道该把这东西从他那儿拿走,图鲁纳。这是魔法!”
“我知道是魔法,噶尔。”我身前的野蛮人答道。“这就是我没有去碰它的原因。我怕它有毒。”
“这不是武器,对任何人都没有危害,”我说,“告诉我,我的伙伴里还有谁幸存?”
“没了。”他回答说。
我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我并不惊讶这个结果。我在脑海中回想起所有人的身影, 我跟奈瑞尔认识最久,从孩提时代就相识了。我们俩在隐雾谷一起成立了炽胆男儿—直 到吸收第一个女性成员才改成现在的名字—但是我最难过的是我们最年轻的成员,亲爱的莎琳达。她仅仅一个月以前才在桑德巴[Sondabar]加入我们。她原本只是个北方的乡村女孩,渴望见识外面的世界。往年射杀狼群的经验让她有了些长弓技能.然而她的第一场战斗就让她送了命,我怀疑在兽人们赶过来以前她都来不及射杀哪怕一个。
桑德巴。我们得到消息时就在那儿。领主的联盟正在遣送军队—传闻说甚至连黑杖都参加了行动。奈瑞尔建议我们换个不常走的路线—绕道至高森林[High Forest]东边—抵达艾弗瑞斯卡[Evereska],这条路线避过了兜弯子的大路, 可以让我们更快到达目的地。我们幸运地在暴风雪来临前穿过了耐色山脉[Nether Mountains]。
“问问他不是法师,问这是不是他的法术书。”
我强迫自己坐起来,那有另一个野蛮人,看起来同样粗野。他拿着我的法术书, 那是我唯一真正有力的物品,也是我唯一的防御手段;它此刻合着,就放在他面前。我的法杖和长袍则搁在书旁边。我的法术都用光了。就算我想冲出去也没辙。
我回忆起一名冒险老鸟给我们的劝诫,我们是在无冬城的酒馆认识的。他是这么说的:“想死的快点,就去找个乌斯嘉蛮族说你是法师。”
但我觉得他们更鄙视骗子。
“我是法师,”我承认了,“我的名字是阿克罗,来自阿沙本福特[Ashabenford]。”
我转眼看向俯视着我的野蛮人,等他的脑袋从太阳前移开,我才意识到他很年轻,大概最多只经历过十五个春秋。他的伤疤则说明他年纪轻轻,见识过的仗就比三十岁的我还多。他的视线里混杂着厌恶和某种古怪的其他东西。是好奇吗?
“一个法师?我们救了一个法师哪,图鲁纳。”野蛮人说道,“散卡会因此剥了我们的皮。他要是听说萨满还没治完自己人就先给这家伙疗伤,一定会生气的。”
“他伤得最重,再说他和兽人打得很勇敢,”图鲁纳答道,“虽然他是个法师。”
我现在的状况正应了那句俗语——敌人的敌人不是我的敌人——但是我察觉到图鲁纳声音中危险的味道,这让我怀疑他不是真心实意。
“阿沙本福特的阿克罗,我是图鲁纳,雷兽部落的哈艾格拉文之子。这是噶尔斯塔克。”
雷兽部落。我从没听说过这个部落,可我很庆幸,因为出名的部落都是些经常洗劫文明人居住地的。莫名地,这个名字还是让我的脑筋转了一圈。视野里有不少远山连绵,我了解那些是居于灰峰山脉[Greypeaks]极北的山体。我别过头看看背后,只见干旱死寂的大地眼神到广阔的地平线。天上漂着雪花,但雪下得不大,这一带似乎只有这一种天气。我知道我们取径艾弗瑞斯卡途中经过的这个地方的名字,这里是费伦人迹罕至、广遭弃绝的一隅,文明人管它叫飘零地 [the Fallen Lands]。
我一能重新走动,图鲁纳和噶尔斯塔克就给了我衣服。但是他们没有交还我的法术书和手杖,这会我也不能问他们要。他们带着我穿过雷兽部落的营地,这里充斥着用各种动物皮革或毛皮搭建的临时住所。营地里都是些经过挑选的身材魁梧的野蛮人,全是男子,大部分身上都多少带着点伤,都在用恐惧和轻蔑的眼神看我。他们把我领到酋长散卡·屠狼者面前。
散卡是一个也许比我年轻,面相却老我十几岁的大胡子男人。他比多数乌斯嘉的战士稍瘦,但仍是个大块头。他单手握着一把巨大的战斧,我估计这把武器沉到没几个人举得动。它的工艺接近矮人风格,但是是人类的尺寸,我很好奇它的出处。酋长谢过图鲁纳,要求其他人离开,留我单独谈话。
“法师,”他发话道,“我们乌斯嘉人唾弃你的法术。通过那个魔法设备和你交谈是让人十分反胃的事。”他指着我的护身符说道。
“我明白,”我答,“我感谢您和您的部落救了我。我欠您太多了,我现在就该立刻离开您的部落。”
“通常来说,你能期待的最好结果就是这个。不过呢……”他垂下眼睛,望向地面,“现在情况有点异常。”
“我们远离留下的人民,更远离那些窥探我们部落的野兽的尸骨。我们启程来到死亡之地与兽人作战,我们的部落每过两三个冬天就要进行这样一次战役, 以磨砺自身的斗志。图鲁纳是第一次来,而我则是第七次。我相信我熟悉对付兽人可能遭遇的一切。成百上千的兽人倒在我的大斧之下,但我从没见过昨晚那样的兽人。”
“兽人是懦弱的野兽,当局势不利时,它们中的一部分就会撤退。以前总是这样的,但是这些兽人一直战到最后。我有许多勇士死在他们的枪矛之下,而且竟没有一个兽人逃跑。”
“我们当中也没人听说过兽人会聚集的这么多,死亡之地的出名就在于这里兽人间的长期不和,总是部落间互相敌对,彼此冲突。他们从未如此团结过。”
“后来,我的一些人也像我一样的注意到了,这些兽人看起来不像兽人。兽人是让人恶心、还总淌口水的生物,从它们的眼里只能看到憎恨和邪恶。但这些兽人的眼中没有这些;它们的目光出神,好像它们的意识不是自己的。我的经验没办法解释,或许你可以。”
散卡盯着我的眼睛,我深深吸了口气,告诉他我所知道的。
“我和同伴原本要穿越这片区域——我们管这里叫做飘零地——前往艾弗瑞斯卡, 那是南方精灵的一个聚居地。我们之前在桑德巴听说……”我停顿了片刻,思忖要不要解释精灵或者桑德巴的意思,但是我决定继续,“……艾弗瑞斯卡附近出了一些事——那里爆发了一种来自地下的不寻常的怪物,费林魔葵。”
“费林魔葵?”
“我对它们知之甚少。对我们而言,它们只存在于传说中,本该生活在蛮牛沙漠地下……那是一片东方的沙漠。”散卡点头表示听懂了。“传说它们具有智力,邪恶而强大,都是些杰出的术士,有人说它们甚至以魔法为食。这种怪物的到来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我们听说有许多善良阵营的队伍正前往艾弗瑞斯卡阻截它们的入侵;所以也决定启程赶去。”
“我们还知道,费林魔葵擅长操控并奴役其他种族屈从于自己的意愿,即便是龙和眼魔这样高等的智慧生物也难逃一劫。若它们的目标只是单纯的破坏,那它们会派奴隶前往自己到不了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了。要是它们控制得了龙, 区区兽人更是不在话下。”
对付野蛮人也会这么轻易,我想,对付法师也一样。散卡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愿乌斯嘉保佑我们。这些费林魔葵……它们能被杀死吧?”
“一定能,但即使是世界上最强悍的法师都惧怕费林魔葵。我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我有自知之明;而您的部下也应付不来。我们惟一的希望就是它们目前还没来到飘零地,或者,至多只来了一个操控奴隶的高级仆人。”
“但兽人都死光了,我们杀了它们。”
“它们是飘零地所有的兽人吗?再没有其他的野兽了么?或许它们只是前哨部队,这里还会出现另一支队伍,很可能更庞大。如果您的部下被屠杀殆尽, 您要如何应对,冲杀突围?”
“我会报仇的。”散卡焦虑地倚着他的战斧。“你建议我们怎么做,法师?”
“我们可以北上。我能回到开明地区,您能重回部落。前提是,费林魔葵的军队没有半路截住我们。如果我们被俘获,它们可能会把我们变成奴隶,就像那些兽人。”我顿了顿,让我的言语更有分量,“或者我们可以——”
“我们要南下,在它们预料未及时正面交锋。就算我们死也要守护我们的部落。跟我们来,阿沙本福特的阿克罗。我们见识过你在战斗中的价值,认同你是值得尊重的战士。我向你承诺,跟我们共同冲锋陷阵时,不会有乌斯嘉的战士骚扰你。”
全体乌斯嘉人被萨满治愈后,我的手杖和法术书立即就被还了回来。他们准备再度行军,只有图鲁纳的朋友噶尔斯塔克没一同前往,他回到北方去给部落报警 了。乌斯嘉人把死者埋在飘零地的土地里,还有几人帮我给炽焰小队做了墓。我本打算找回几样他们的魔法物品,譬如加洛克的附魔匕首,不过在乌斯嘉人的监视下 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当我们离开时,这里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宿营过的痕迹。
他们给了我一匹马,马原本的主人被兽人杀死了。同我骑过的绝大多数马匹相比,这匹马要来的更为桀骜不驯,但是乌斯嘉人能和我媲美的骑术着实让我印象深刻。乌斯嘉人不像远方的纳斯[Nars]和图埃艮[Tuigan]那些骑马的游牧部落,他们分明是近期才开始了解马术的。而要知道我的父亲过去是隐雾谷的骑兵之一,他教给我的都是精湛的技巧。说来世事难料,二十多天前,我还在桑德巴猫冬,决计想不到我所有的伙伴会埋骨于飘零地,而自己竟和本地的野蛮人部落骑马深入飘零地,去对抗费林魔葵。
我不断的想起可怜的莎丽达。她只比孩子大那么一点,我们却不负责任的把这个年轻女孩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本该继续留在农场,若是那样,至少她现在还会活着。
炽焰小队曾有许多光辉的壮举,它的结局不应该是在费伦一个众神遗忘的角落,被兽人屠杀。或者就该如此?当奈瑞尔告诉我们艾弗瑞斯卡遭到费林魔葵的进攻,我们全都同意即刻动身。为什么?真是奋不顾身要去保护艾弗瑞斯卡的精灵们吗?还是说只是想借机争取一份荣誉?也说不定是为了能与凯尔本·奥罗桑本人并肩作战?
我们愈深入飘零地,土地就变得愈荒芜。扬尘漫天,大地龟裂——无怪乎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魔法能让一块土地如此贫瘠。我很清楚这里过去是耐色人[Netherese]的幸存邦国,这也许就是乌斯嘉人对它心存猜忌的原因。物理上的荒废似乎是魔法造成的,我从空气中就能感觉出来,一如我一踏入坦特拉斯[Tantras]的魔法禁域就察觉到魔网的消失。在那时,与魔网和密丝特拉的荣光的分离让我的头抽痛不已,但是这里给我的却是恰好相反的体验,我的意识似乎要振臂欢呼。我毫不怀疑费林魔葵在这边也会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图鲁纳在我身边骑行,他戴了一顶银色战盔,抓着一把战锤。在我见过的所有乌斯嘉人中,他是惟一一个和我并辔的,而我很高兴他肯这么做。其他人的眼神则明确表示出要不是因为散卡的命令,他们立马就会抓起斧子直接劈死我。我担心他们会认为我在试图用开化人的观念污染图鲁纳年轻的思想,不过就我所见,他们目前还没有明目张胆的这么表示。他们深信,他们的教义会令他们始终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你知道蓝熊吗?”他问我。“蓝熊部落么?知道一点。”
“我的父亲从他们的勇士那里夺来了这头盔,他空手杀死了那个人。在所有腐化的乌斯嘉部落里,蓝熊是最恶劣的。”
我很高兴听他告诉我这些。那头盔的一侧印有伊文路德(Everlund)的徽记, 我本来正好奇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以为蓝熊部落已经绝迹了。这个部落自打地狱门堡被摧毁就一蹶不振。” 被一队持有魔法的“开化人”弄的,我在心里加了一句。
图鲁纳点点头,“没错,目前是这样。我们在十日前穿过了它们的领地,什么都没发现。据说当他们发觉自己的婊子酋长不是人类,而是来自地狱的堕落恶魔后,他们扭曲的脑袋甚至已经懒得去在意这事,”他看着我,“我们若被费林魔葵奴役,也会变成这样吗?”
“不知道。”我坦诚地答道。
“我们所有人都宁可奋战至死,也不愿我们或者部落发生那种事。”
“你们还会宁可跟法师联手。”看他没把我从马上踢下去——我本以为他会这么干的——我觉得可以进一步碰碰运气,“你们的人民为什么抵制魔法?你们不是还有祭司的法术么?”
“祭司?我们萨满的法术是乌斯嘉的恩赐。你们的则大不相同。” 在某种程度上,他说得对。牧师法术不像我的魔法那般来自魔网。
“魔法不仅是摧毁的工具,”我说道,“它也很有用,能让人得益。这个护身符就是很好的例子,没有它,我们就不能跟彼此谈话了。”
“就算没有你的魔法物件,我们也可以用我的方法交流。我们可能不得已去寻找某样东西。现在,护身符为我们做到了。但魔法没有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 不过是容易了一点。”
“魔法是一种艺术,是密丝特拉的礼物。”
“密丝特拉,”图鲁纳说道,“尽管不常想起她,我们却全都知道这位女神。我们把她看成用巨大的力量诱惑世人的骗子。这些不被约束的力量会变得越来越强,最终不可控制。她就是在利用人和部落。”
我大为愤慨,不过我明白,图鲁纳在用自己的方法回击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们说不下去了,我也不敢再讲我对他们的神祇的看法。
当天稍晚,一名乌斯嘉人发现远处天边有个升起的烟柱。
“可能是兽人,”散卡说,“但这里树木很少,它们是从哪里弄到生火的柴禾的?”
他说到了点子上。兽人吃生肉,却选择烹饪它们。“很可能是魔法火,”我说, “一个从它们新主人那得到的礼物。”
一名年长的战士用洪钟般的声音提议:“我们应趁天亮马上出击,在黑暗里它们会占到上风。”
“我想先知道我们要和什么东西作战。”散卡说。“我有一个这样的法术。”
有人开始反对,但是散卡环视一周令他们安静下来。
“我需要一两分钟的安静。”说着我伏在地上,朝向浓烟的方向。
我施展法术,感到我的意识越过飘零地的大地,越来越快。前方有一块荒凉的大平原,除了一处八尺多高的废墟外空无一物,那东西或许是大部分都掩埋在地下的某建筑的尖顶。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能用来掩护的东西。废墟的周遭是一支主要由兽人组成的数量庞大的军队,里头掺杂了熊地精和豺狼人,它们有可能是在这里和艾弗瑞斯卡之间某处被召来的。它们大部分在照料自己那些二足的鸟类坐骑。数堆魔法篝火上烘烤着一些肉类。它们看上去依然随时可以开战,而且它们人数看起来至少是野蛮人的十倍。
我的意识穿过兽人继续逼近废墟,那里只剩下了些断裂的墙壁和倒塌的立柱。巨大笨重的残块像雕像般堆在周围,而废墟顶上坐着一个深蓝紫色的生物,它有着细长的蛇身,却长着一张人的脸,此刻正埋首大吃它的晚餐——一具兽人尸体。
我们怎么知道这个开化人不是去给我们的敌人报信了? 他正把我们引入陷阱!
这些声音穿透了我的意识,将它飞快的拖回身体,它回来的太猛以至于我直接摔了出去。
“安静!”散卡冲那个冒犯的乌斯嘉人喝道,后者顺从地退下。
散卡是个强悍的统治者,但却足够明智,意识到一些坏脾气的野蛮人已经受够我了。野蛮人为战斗而生,这是艰苦生活里惟一的乐趣,与怪物们战斗也是我寻求自保的唯一手段。这些乌斯嘉人比起跟我同行,更愿意和我一起作战。
“没事,”我站起来说,“我看得够多了。那边是拥有四五百兽人的军队,还有其他的一些类人生物,但我没看见费林魔葵。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它们的首领是只黑暗纳迦。”
“黑暗什么?”
“纳迦。它们是长得像蛇的生物,收集魔法物品和知识,天生喜欢勾结异族。这只可能是为了获得新魔法而给费林魔葵卖命,包括那些控制军队的精神控制类魔法。纳迦的尾巴末端长有毒刺,它们也会咬人。它们还具有读心术,如果靠得过近,它们就能看透你的思想;纳迦是危险的敌人。”
“你以前跟它们打过吗?”乌斯嘉人问。
“没有,”我说了实话,“但是我跟类似的东西战斗过——水生纳迦——把它赶回了老家。我读过曾跟其余纳迦交手的人留下的记录。纳迦被两头土巨怪守护, 后者是 大的地下生物,我跟它们打过。近战里它们威力无比,但在开阔地, 它们的行动很是迟缓笨拙。别看它们的眼睛,因为它们有魅惑人的能力;我打赌纳迦把这些从幽暗地域带来做贴身保镖。它犯了这么个错误真让人高兴。”
“这些怪物能被杀死吗?”散卡攥住大斧问道。
“能。”
野蛮人们高兴地大吼。
“我说过纳迦的法术控制了兽人的思维,虽然我不确定,但如果纳迦死了,很可能这种控制就会消失。要是飘零地的兽人部落如我所知的那样彼此敌视,到时它们必然会打起来,我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毕竟干掉四百兽人太困难了, 而分成两拨窝里反的兽人要好收拾的多。 ”
精于算计不是野蛮人奉行的准则,可我觉得野蛮人这次也意识到自己往日猛打猛冲的做法不再奏效。我从马背上取过手杖,在干燥的泥土上画出我侦察到的敌军布局的简图,很快我们便确定了作战计划。
“我们要坚持奋战到胜利,”散卡在日落时分,即将开战前宣言道,“不然就死在沙场上。我们决不逃走。”
这发言吓了我一跳,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宣言来。
散卡,我,还有一众旁人分兵两路,从南向西偷偷包抄。由于战场附近没有掩护,我们只好绕的很远。紧张地等了几分钟后,我们朝兽人们移动。战场那边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隐约可以看到另一个由众多兽人骑兵围成的包围圈,他们射箭,投掷长矛,可以听到他们战吼混杂在兽人铠甲的锵然声中。
“那儿。”我指着之前看到纳迦的废墟。
我们的计划似乎奏效了。侧翼的防守力量被另一支队伍的佯攻调开了,于是我们开始冲杀。当我回头望向乌斯嘉人,映入眼帘的是疾驰的战马,高举的武器, 以及他们在风中飘扬的乌黑长发;我本能地感到我的盟友是多么地可怕。这就是为何野蛮人是如此可怕的强大军力,这就是他们威震北方的原因。平心而论, 一生中有许多战士曾跟 我并肩作战,或是与我为敌,他们的技巧比这些野蛮人纯熟得多,不过在团体战里他们不是野蛮人的对手——但他们可怕的脸对这些中了咒的兽人可没什么用。
有些兽人立刻注意到了我们,接着开始步行或者骑鸟向我们这逼近,但总体上来说他们还在和另一只野蛮人部队缠斗。他们从没指望过我,但稍后我会让他们改观。这一刻我谨慎地向密丝特拉祈祷,接着是托姆或坦帕斯或乌斯嘉,总之是任何能帮我们赢得战斗的神祇。
散卡纵马驰过把第一个靠近我们的兽人,用他那威力十足的斧子把还在一脸茫然的兽人丛鸟上撂下。我也同时准备好了法术。我在法术书里找了些能改变乌斯嘉 ‘魔法都只会毁灭’这一观念的法术。比如控制天气,或者用狂风吹飞兽人什么的,但我后来还是选了国度中最常见的攻击咒语,这东西在快速消减敌军主力上无人能及。我几乎从来没在马上施法,更别说这还是一匹全力冲刺的战马。不过我仍然放出了法术,我召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并将这橙色的光球高高地射入空中。在黑夜的衬托下, 它展现了惊人的美妙。我甚至觉得身边的乌斯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火球正落在前方一队密集的兽人里,用烈焰撕裂了它们。一时间耳边只能听到它们痛苦的喊叫声。
一根长矛击中我身旁野蛮人的战马侧肋。他跌在地上,我希望在兽人割开他暴露的咽喉之前,他能够站起来,但是我没法回头看。散卡策马奔到我的身侧, 我们引领队伍,冲向渐渐靠近的废墟。大半兽人本能地躲闪战马的蹄子;剩下的则被我用呼啸着的魔法飞弹清理掉。不大一会,我们和废墟之间就毫无阻碍了。
经过被我的火球烧焦的地面时,我隐约看见那两只土巨怪的身影,但没看到纳迦。
前方兽人的阵线里冷不防蹿出一条紫色长尾,直向我甩来,它的毒刺离我如此之近,我都能闻到毒液的气味。我的反射神经比法术快得多,从背后曳过手杖, 我用最大的力气抡开纳迦的尾巴。它立刻溜回到兽人中间,从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它跑哪儿去了?”散卡吼道。
它方才袭击我的地方此刻已离我们身后有一段距离,我们回头看去,正看见纳迦脱出混战,跳到随同我们的一个乌斯嘉人身上。它出其不意地攫住了他,将尖牙刺入他的头顶。它向后甩动细长的身体,把乌斯嘉人从马上扔下去,摔到兽人等候多时的利刃之下。我放出魔法飞弹击中纳迦的身侧,它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钻入兽人军队的庇护里。
在我和散卡周围,兽人的阵线压得太紧,以至于我们难以转圜去追赶纳迦。我们再度往向前方,发现自己正被推近废墟,而那两只土怪正站在那等着我们。散卡的马直直的冲进土巨怪伸出的一只巨大手臂里,他及时跳了下来。巨怪揪住战马的头部,瞬间便将其握碎。但是惯性使得失去平衡的巨怪向后栽倒,这一跌严重弄坏了它的爪子。
另一只土巨怪想把我从马上揪下去,但是被我躲过。我绕废墟兜了一圈,再次冲向它,径直朝它的丑脸丢了一记火焰箭。
法术正中目标,但这怪物毫无所动的再次扑来。我急忙跳下马,重重的摔平在地上,不由暗自咒骂。我的法杖不知飞到哪里,而土巨怪的巨颚正向我咬来。
散卡的大斧劈开土巨怪的硬壳,引得怪兽在疼痛中厉声嚎叫,那怪物掉头转向攻击它的人。
散卡再次发动攻击时,我大喊“别看它的眼睛!”
兽人依然保持着距离,正常情况它们会像洪水一般把我们吞没,但纳迦的法术和土巨怪的在场令他们止步不前。
我刚站起来就被先前那只土巨怪的手箍住了腰,这怪兽在被散卡的马撞的不轻,但即便它受了伤,它巨手的蛮力仍能把我捏碎。腾不出双手的我没法施展法术,我感到窒息,而我的肋骨也似乎就要碎裂开来。
只听头顶一声巨响,巨怪的手松开了。我挣扎着爬出去,接着迅速转过身,准备朝它扼信的心脏射出魔法飞弹。不过没那个必要了,它自己倒下,把地面都砸得一颤。一把乌斯嘉人的飞斧深深地嵌进它的后颅骨,大概是另一只更主力的乌斯嘉部队的战士投掷的。看来他们向废墟的进攻终于有了些进展。
我再回头,正赶上散卡的大斧切开另一头土巨怪的大肚子,结果了它。围着我们的兽人几乎立刻停止了旁观,开始发动攻势。散卡和我撤退到废墟顶,靠残垣断壁对侧翼的保护,这里是更适合防守的位置。我藏到角落里以节省所剩不多的法术,散卡则持斧据守入口。
“纳迦怎么不出来?”散卡问道。“它是个胆小鬼!”
“它想活命,”我说,“可它也想赢。它不能让费林魔葵主子们失望,它读了我们的思想,知道——”
我身后的墙壁忽然倒塌,我差一点摔倒。我转身看到纳迦正盘身在我面前,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冲我嘶嘶地吐舌头。兽人则又一次退开。
“有点不对劲。”我嘀咕着,准备好另一记魔法飞弹。
法术应手而出,直取怪物的脸孔,但是没有生效。相反它被纳迦周围的空气弹回,掉头冲我飞来,砸在我的胸口上。我被撞得向后飞去,剧痛穿过我的躯体, 蔓延到我的周身四肢。我惨叫着重重跌在废墟的岩石上。散卡冲过来帮忙,而纳迦则兴奋的舔着嘴唇。
“它干了什么?”酋长问我。
“它把自己罩在某种魔法力场里。”我疼得直咬牙。“它把法术逆转到施术者本人身上。”
“那对乌斯嘉的兵器无效!”散卡高呼着向前奔去,挥舞起手里的大斧。纳迦试图躲闪,但大斧正中它的脖颈。它身周的力场忽地一闪,积蓄的红色能量束沿斧子射向持有者。散卡和纳迦都因为痛苦抽动,似乎均处于不支的边缘。纳迦绝望地挥动长尾,而散卡,很明显他任何动作都会引发激烈的痛楚,仍挥斧斩向纳迦的侧腹,把毒刺砍飞到兽人堆里。散卡因剧痛不支倒地,斧头也脱手飞出。纳迦逼来,呲牙要咬烂他的喉咙。我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乌斯嘉人的长矛、战锤和飞斧雨点般的朝纳迦瘦长的蛇身投来,有一些砸得很准。这头怪物疼得乱颤,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号,那声音简直能震碎玻璃。乌斯嘉人最终突破了身后兽人的防线。我感到自己被人从地面扶上马,是图鲁纳。
“你救了一个法师。”我虚弱地说。
“第二次。”他说。
我看到另一名野蛮人从地上扶起散卡,然后一锤砸进纳迦的脸,干掉了这怪物。
图鲁纳兜转马头,离开了战场。我转眼看到兽人们的反应正如我先前的预料: 当兽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发现自己正全副武装的站在敌对部落前时,它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问为什么。我们毫无阻碍的离开了战场,兽人们正噼里啪啦地打得热火朝天呢。
我们只有十四人离开战场,是参战前人数的三分之一。散卡伤得最重,耗费了萨满最多法术,所以我们剩下的人只能靠自愈了。我们就近设下了营帐。食物已所剩无几,而飘零地无论植物还是动物都很贫乏。无论兽人本来吃什么,看起来都已经被纳迦的行军消耗光了。所以几名身体还健壮的乌斯嘉人出发到西方的灰峰山脉狩猎。
图鲁纳、我还有剩下的人,回到战场安葬我们被掩埋在成堆的兽人尸体间的那些烈士们。当然战斗中有人幸存,但是数量太稀少了,以致乌斯嘉人都把这场战斗看作部落历史上最辉煌的胜利,关于它的宏大诗篇将被传唱。说不定开化法师阿克罗也会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检视这废墟,发现它比刚刚被毁坏得更加严重。然而,我马上注意到,被纳迦弄开的墙壁里缀有一块镂刻了星辰的石头,这是密丝特拉的徽记。也许这里是她的神殿,是远古城市的一部分。我胸中涌起一股极乐的安详感。我露出了微笑,在心中默默的想,真的有神柢庇护了我们的胜利。
“在这儿!”一名野蛮人喊道,于是我们赶紧过去。他找到了散卡的巨斧,它被兽人的尸体盖住了。
“太棒了!”图鲁纳说,“这下等酋长醒了我们就能还给他。”
我问起图鲁纳斧子的事,他说它非常古老,要回溯到数代前雷兽部落的某任酋长,没人能说清它的来历,没人知道谁铸就了它。
狩猎队带着野鸟和大堆柴禾归来,正好散卡也醒了。当时我不在,不过我听说他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赢了吗?”
“是的,”他们告知他,“在乌斯嘉的祝福下,我们赢了。”
酋长身子稍微恢复后,我们马上就开始了聚餐,这是部落回到北方的家乡前最后的庆祝。凭着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我也获准参加。让我深感慰藉的是,即使最粗暴的野蛮人也认可了我的存在。所有参加的人都穿着他们总是浸透鲜血的甲胄,带着浓烈的战场气息。
散卡主持了祈祷,“我们感谢乌斯嘉给予我们的胜利。以乌斯嘉之名,我祈求我们能在与敌人的战斗中更加强壮。愿我们抵御文明和魔法不洁的诱惑,永远捍卫北地的净土。”
那一夜,随着盛宴的持续骂我的思绪开始飘忽,我一直盯着散卡的巨大战斧。我想起了散卡挥砍纳迦时被它击伤的一幕,与我被魔法飞弹回击如出一辙。突然间,我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我本来不该作出接下来的举动,可不知为何我就是做了。也许是心怀不忿。我施展了一道法术,它能显现周围的魔法物品,而散卡的斧子开始闪现蓝光。其他一些野蛮人的武器和装备也开始闪光。现场安静下来,大伙的眼睛都牢牢看着我。
“是魔法,散卡。”我说。“你的战斧是附过魔的,是魔法武器。这就是你攻击纳迦时,它伤害你的原因。你可能不赞成魔法,但打造这斧子的人却利用了它。”
“你做了什么,法师?”散卡怒道。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都没改变,只是揭示一直在那里的东西。你们一直在使用魔法,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你没看见吗,酋长?这次战斗不是魔法第一次出面,解救了你的部落。可能在此之前已经有上百次了。”
散卡的表情逐渐由暴怒变为接受,“你帮了我们一把,法师。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拿着斧子站起来,走出营帐,他把它高举过头顶,然后以惊人的力量将它远远丢入飘零地荒芜的大地中。
其余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这么做了,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他们拿起剑、斧、矛、锤,他们的头盔和护甲,所有带着魔法闪光的东西,他们都把它们丢弃。不多久,这些货真价实的宝物们就都被摈弃在泥土里。图鲁纳是最后一个走上前的。他用悲哀却决绝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除下他父亲的头盔,把它也扔向远方。
我再也没和散卡说过一句话。次日一早,图鲁纳给我牵来一匹马,一直把我护送到至高隘口[the High Gap]。从那里,我能沿德林毕尔河[Delimbiyr River] 去到喧水城,如果它还存在的话。或许我能加入另外一支冒险队伍,或许我最终还是能走到艾弗瑞斯卡的。
“我们的人民中流传着一个故事,”图鲁纳对我说,“这一片被你称为飘零地的土地,曾是住在光辉城市里的魔法师的国度。他们的力量不断增长,一直到有一天不再亲自动手做任何事;而是让魔法替他们工作。他们骄傲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然后有一天,他们的魔法源泉枯竭了,文明一夜间就灰飞烟灭。幸存者只能在兽人 和其他凶恶野兽的夹缝中求生存。他们曾经闪耀的城市则全部葬于尘土,不复存在。”
“我说不准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法师,但我知道的是,乌斯嘉命令我们抵制遇到的一切文明。文明带来安乐、颓废和魔法,那些看起来体现力量的东西, 实则是脆弱的。我们乌斯嘉人的存在会比一切文明都持续的更久,而开化人到头来终究要和我们一样。”
我静静地坐了许久,反复思量着他的话和我以前的行为。我想告诉他我所知关于耐色瑞尔的一切以及蛮牛沙漠如何产生,我想告诉他他们的祖先,和我的一样,都很可能是那个因魔法而毁灭的文明的幸存者。
不知为何我什么也没有说。
当驱马离开图鲁纳时,我能感觉到我的法术书就在衣下。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次打开它。
噢,密丝特拉女神!请为我指点迷津。您为何赐予我们如此具有毁灭能力的礼物,如此极少会被妥善应用的天赋?
因为图鲁纳是对的。这魔法,或许有一天会把整个费伦大陆都变成荒芜的飘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