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剑

作者:威廉 W. 康纳斯
翻译:pksun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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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贝尔(Jaybel)最后看见的,是银色刀刃上映出的月光。

十五年前,当他和朋友们在西哈特兰德历险时,就该料到这样的结局。在那些日子里, 作为盗贼、斥候和刺客,他是在刀口上讨生活。事实上,有那么几次,只是靠着祭司格温妮

(Gwynn)神奇的治疗魔法,才把他从死亡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然而,从那以后,贾贝尔放弃了游荡者的生涯。小队的最后一次探险是一个悲剧,他们不得不把矮人桑特(Shandt)抛下,寄希望于大地精部落的仁慈。此后,冒险的生活失去了魅力。事实上,这件事对六剑的每一个成员都是沉重的打击,使得他们重新思考自己的道 路。

“我已经赚够了钱,”贾贝尔对搭档说。 “现在要放松下来享受生活”。他顿了一下,接着向格温妮求婚。而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小队散了伙,而他和格温妮在深水城安顿了下来。

用从无数次冒险中积攒下来的财产,贾贝尔和格温妮为自己建了一个雅致的家。有一座礼拜堂供她布道,还有一家锁匠铺使他保持手巧眼锐。他和格温妮一起幸福的过了差不多 十五年。他们已经把过去的悲剧抛在了脑后,开始了新的生活。每当贾贝尔回顾那些狂野的日子,总是说:“我没有死掉真是奇迹”。

现在他死了。

日落,夜幕笼罩了鸦岩镇(city of Raven’s Bluff),金属的撞击声敲打着奥兰多(Orlando)那早已听而不闻的耳朵。每一次敲打,火花便如受惊的萤火虫般飞起,充满了夜空,仿佛红色的星辰,随即如流星般坠落地板,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奥兰多一次次的重复着他的动作,仿佛是一种仪式。锤子落下,火星溅起,犁刃变得越来越锋利。

当农具最终完成,噪音停歇,炉火冷却。强壮、黝黑的奥兰多收拾起工具,完全没有注意到敞开的店铺门前出现的黑影。

有那么一瞬间,阴影挡在门口,遮住了背后的星辰和月光。然后,像猎食中的猫一般, 优雅的滑进了闷热的铁匠铺。即使没有打铁声音的掩盖,那阴影的移动也依然是超自然的无声无息。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毫无征兆的从黑暗中响起,低如耳语,却如哭喊般清晰。贾贝尔和格温妮死了。

奥兰多僵住了,手里仍握着半挂在铁钩上的大锤。像许多年前一样,这声音仍让他脊背发冷、寒毛倒立。奥兰多慢慢的转过来,握着铁锤,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然而,就像从前一样,丽兰达(Lelanda)总能随心所欲的与黑暗融为一体。

放松,奥兰多,黑夜里的声音说。

“那么让我看到你。” 铁匠说,虽然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除了在酒馆里争吵时用到的啤酒杯,奥兰多已经很久没碰过武器了。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年冒险生涯所磨练出来的反射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如果女巫想要他的命,就要付出点代价。不过,他怀疑即使远离了争斗,丽兰达也不会荒废魔法。她现在也许更强大了。所以,奥兰多生锈的反射不过增加她一点乐趣罢了。

让他吃惊的是,黑暗在他前面分开了,丽兰达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不到一码的地方,她有着一头火红的秀发和一双猫眼,闪着翡翠般的光芒。像从前一样,他震惊于如此美丽的外表却有着邪恶的灵魂。

如果现在出手,女巫绝无幸免的可能。他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但是他不能率先发难, 他不得不听听她的说法。

“满意了?”她问。没有了那件黯影鬼袍魔法的扭曲,她的声音听起来柔美动人。奥兰多知道,和她的美貌一样,她的声音是致命的幻象。黑寡妇毒蜘蛛也是很美丽的。尽管如 此,他的脉搏还是加快了。

退休的武士抛开杂念,问了唯一有意义的那个问题:“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意外,”她说,低下头看着奥兰多手里的锤子。他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把它扔到了旁边的工作台上。她还给他一个微笑,接着说:“有人杀了他们。”

“你确定不是你干的?”他问。

“当然,”她说。“我正要去深水城追查凶手。那些日子里,我们结了不少仇家。”

“我们也交了朋友。”铁匠说。

“我们也失去了他们,”女巫说。

奥兰多想起了桑特,他的魔法战斧发出炽热的白光,在地精的大军里上下翻飞,直到被大地精们淹没。他赶快停了下来,他可不希望这样想起那位微笑的矮人。

“如果我们早上出发,几天就可以到达。”丽兰达说。“我知道一些……捷径。”

“如果现在走,我们可以更快。”奥兰多说。“给我一个小时准备。”

借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奥兰多穿过昏暗的房间。在外面,丽兰达坐在那匹比夜空还漆黑的马上一动不动。奥兰多知道她急于上路,于是尽可能快的走过一个个房间。墙上装饰着宝剑、盾牌和其他一些装备,使他回想起早年的冒险生涯。如今,仿佛是闯进自己家里的盗 贼,他从这些传家宝中取走了三件。

第一件是魔爪(Talon),在人们称为白骨之役的砂陆下面的黑暗迷宫里,他得到了这把弯曲的长剑。这把不可思议的武器在对付僵尸时简直势不可挡。奥兰多把它从壁炉上的老地方摘下来,插进了黑色腰带上的鞘里。

他从收藏中取出的第二件物品是一副青铜胸甲。无数的射手发现,这铠甲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可以使最精确的瞄准偏离。无论是箭、矢还是子弹,在这副青铜铠甲的魔力面前都无能为力。奥兰多把它从木人身上取下来,这木人守卫着空荡荡的一层大厅。当这件橙黄色的铠甲再次包住了奥兰多健壮的胸膛,他发现随着青春的逝去,它比记忆中更紧了。

装备好宝剑与盔甲后,奥兰多走向了最后一件物品:一个好运护身符,停放在卧室旁边的灵台上。奥兰多把这条银制的护符从钩子上摘下,挂在了脖子上。他下意识的抚摸着它的表面,那交叉的战斧的外形,是矮人神祗克兰贾汀˙银须的标志。这饰物上没有魔法,却是桑特的遗赠。在送给他这件礼物之后不到五小时,高贵的矮人便在幽暗地域遭到了不测。奥兰多看着它,禁不住想起了他最好的朋友那令人愉快的脸庞,那宽厚又狡诘的微笑,那闪亮的眼睛。这回忆让奥兰多悲喜交加。

锁上身后的门,奥兰多离开房子与丽兰达在马厩会合,她已经给哲飞(Zephyr)——他的灰色斑点马上了鞍。 武士默默的认镫上鞍,拍马向前,两个老搭档一路无语。

奥兰多拉紧哲飞的缰绳,那训练有素、一心讨好的畜生立刻停了下来。丽兰达那迷一般的黑马也跟着止步,尽管奥兰多没看到马背上的主人下任何命令。那马似乎总对女巫的愿望心领神会。

“我们是不是走岔了路?”

“并不多,”女巫回答“我想我们应该在乔琳达(Jolind)那里停一下,去告诉她发生的一切。当然,她不会有兴趣加入我们。不过她是六人中的一个,她有权利知道。”

奥兰多很惊讶丽兰达会这么说。在那些冒险的日子里,她很少为六剑的成员做什么。对她来说,他们是保镖、斥候和医疗者,不过是她探寻魔法的奥妙、寻找稀有的材料或者施展她的神秘技巧的工具。也许岁月软化了她的心肠,或者她另有不可告人的意图。

有了丽兰达魔法的帮助,他们如追风摄景般前进。即使以这样的速度,他们仍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乔琳达高塔的光亮。当他们来到塔边的空地,两个骑士都停了下来。

“她在这的工作令人惊叹,”奥兰多环视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林。“我记得我们发现这片空地时,这里是只长野草的不毛之地。”

“我先进去,”丽兰达说,不等他开口。“乔琳达不喜欢被打扰,我可不想在一位德鲁依自己的树林里惹她生气。”

她拉起鬼袍的兜帽,让一头晚霞般的秀发隐入无尽的黑暗,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奥兰多知道她就站在那儿,却仿佛是看到一闪即逝的幻影。

我会尽快回来,黑暗中的声音说。奥兰多刚要回答,就意识到只有他和马匹还留在路边了。他想要发笑,但那可怖的声音留在他脊柱里的寒意却让他笑不出来。

在等着同伴归来时,奥兰多打开哲飞背上的鞍囊,取出一个苹果,举着端详了一会儿, 接着掏出一把小刀,轻巧的一挥手腕,利落的把苹果切成两半。他擦净刀刃,把刀插入革制的刀鞘,把一半苹果给了自己的马,然后对着另一半思索了一会儿。他下意识的耸耸肩,把另一半递到丽兰达的坐骑面前。那乌黑的畜生盯着他的礼物,然后喷着鼻息,转过头去。奥兰多又耸了耸肩,自己吃了苹果。这时,第一束曙光照亮了地平线,他闷闷不乐的觉得,那畜生的势利给这一天定下了基调。他没有猜错。

乔琳达死了,黑暗中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尸体还热着。凶手一定就在附近。

塔内的景象把奥兰多的思绪带回了六剑最初探索这里的日子。

那时,这片土地是一头黑龙的巢。那怪物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荒芜的树林里充满了酸泽、毒虫和野草。他们一进入这片失落的土地,德鲁依乔琳达就变得沉重而阴郁。她发誓不会坐视这样的破坏不管。

当他们进入塔内(这是一座废墟,几个世纪之前不知是谁建造了它,那时他们都还没有出生),乔琳达带领他们攻击了黑龙,她召唤所有自然的力量对抗那怪物,并一手造成了它的毁灭。

十八个月后,当队伍解散时,她宣布要回到这里,重现树林往日的光辉。她已经出色的完成了这工作。

不过,乔琳达并没有修葺这座塔。起码,不是按奥兰多想象的方式。塔内的墙壁和地板斑斑驳驳,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正中则是一座翻滚的喷泉。鱼眼型的天窗和舞动的泉水使得塔内的气候又热又潮。通常,这会让人无法忍受。然而,在乔琳达的精心布置下, 这里却成了一座热带天堂。巨大的常春藤蔓条爬满了墙壁,点缀着繁星般的花朵。晨曦从穹顶上洒下,照亮了树木和其间翻飞的斑斓的蝴蝶。

往昔的阴霾在德鲁依的巧手下一扫而空。不幸的是,现在却又被另一种恐惧所代替。在壮美的景象中心,是一片猩红的血池,血池的中央,躺着德鲁依乔琳达的尸体。她的头被整齐的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奥兰多鼓足了勇气才敢走近那尸体。乔琳达不仅仅是朋友、伙伴,武士和德鲁依一度是恋人,从彼此的臂弯中寻找解脱。他们的关系维持了不到一年,但在那时,他们都从对方的哲学和职业中受益匪浅。对奥兰多来说,那意味着认识自然之道,和谐的与环境共处,并找到自己的位置。乔琳达从不害怕死亡,对她来说,那不过是生命的终结。对奥兰多来说,死亡是要时刻警惕的敌人。他知道,最终死亡会胜利。然而,如今,他希望离这位最后的敌人越远越好。

“恐怖的死法,”他轻轻的说。

贾贝尔和格温妮也是这样,虚空中的声音说。尽管那声音依然刺激着他,但奥兰多已经习惯了空气中传来的可怖的语调。当他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下意识的拔出了魔爪,准备保护自己免受乔琳达凶手的攻击,他不尽惊叹战士的本能从来不曾离他而去。

“相当激烈的搏斗,”奥兰多说,一面检查着血池周围和无头尸身下地面的痕迹。“但有些事情不太对头。所有的脚印都是乔琳达的。她的对手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也许我们对付的是变形怪或其他变形者。如果杀手变成乔琳达的模样,你就不能分出他们彼此的足迹。

“我怀疑,”武士回答。他把头偏向一侧,然后又歪到另一边。“不,这些足迹的位置很清晰,都是一个人留下的。会不会是不死生物?还记得我们在龙矛堡附近追捕的吸血鬼 吗?他移动时不留下足迹、没有影子、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一提到那次冒险就后悔了。正是在那吸血鬼的棺材停放的古老墓穴里,丽兰达发现了那件神秘的黯影鬼袍。

也许吧,花园中那迷一样的阴影回答,不过可能性不大。这地方对不死生物或其他不自然的怪物的侵入有很强的防御。如果杀手是这样一种东西,他一定非常强大才能进的来。为了我们自己好,我可不希望这就是答案。

奥兰多沉默了几分钟。为了不让黑暗的想法占据他的心灵,他强迫自己集中于眼前的问题。他走来走去,用脚步丈量,试图用他在格斗中获得的经验,把前一个夜晚散落在黑暗中的线索拼成完整的答案。

过了一会,他注意到什么,于是来到一株美丽而多刺的灌木前。他小心翼翼的从中拽出一根细细的木制法杖,大约有三呎长,涂着闪亮的白漆,摸起来刺骨的冷。然而,根据以前的经验,他知道它实际上应该更冷。

你发现了什么?那声音从静寂的花园中传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奥兰多意识到最让他烦恼的并不是他不能看到丽兰达。而是当她穿上鬼袍后那鬼魅般的声音。这地方已经有太多的死亡和黑暗了。

奥兰多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单方的对话了。“脱掉那该死的裹尸布,然后我再给你看!” 他嘶吼道。

优雅的女巫几乎立刻从一棵梨树的阴影中站了出来。她迅速满足了他的要求,让他声音里的敌意显得多余。

“抱歉,”奥兰多轻轻地说,“但你不会知道这东西多么让人紧张。”他料想她会反 驳,就像从前一样。然而让他吃惊的是,她的回答很理智。

“不,”她说,“我想我不知道。你看,我已经很久没有旅伴了。我已经习惯了整天穿着鬼袍。我会尽量不用它,除非情况紧急。”

一阵沉默,他们周围所发生的暴行衬托出这一刻的宁静。奥兰多想要开口,但不知说些什么。

丽兰达看起来也不自在多少,她拾起先前的话头。“我问你发现了什么,”她提醒他。

“看起来像一截乔琳达从前携带的法杖,摸起来也像,和它能召唤出的暴风雪一样冷。”

丽兰达歪着头看着折断的法杖。她嘟着嘴思索着法杖的断端和上面一道道深深的砍痕。“蕴藏在法杖里的魔法很强大,要折断它可不容易。那个砍出这些切迹并最终砍断了它的武器一定更强大。这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沉默再次降临在花园里。奥兰多转过身继续检查那灌木,最终发现了乔琳达法杖的另一半。

丽兰达检查着那头颅,审视着德鲁依的眼睛,仿佛从中能读到她临死前的想法。她走向奥兰多,叫住了他。他们来到尸体与灌木之间。

“勘查现场和尸体让我们有所收获,但乔琳达可以告诉我们更多。”

“通灵术?”奥兰多说,声音十分苦涩。她点头。他咆哮道:“我猜也没什么选择,就这么做吧。”

“我将不得不……”

“我知道,”他说。

女巫跨了两步来到血池的边缘,再一步便到了乔琳达头颅的旁边。她转头看着奥兰多,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接着罩上了鬼袍的兜帽。一眨眼间,便在武士的面前失去了踪影。即使知道几秒钟前她还站在那里,他依然只能捕捉到那斗篷若有若无的轮廓。

黑暗和死亡的魔法力量响应着丽兰达的召唤。她念出奥兰多所不能理解的咒语。他感到死亡撕扯着他的精神,仿佛有人站在身旁,如果不是丽兰达力量的约束,就将吞噬他的灵 魂。如果她不能集中精神,后果不堪设想。接着,随着一声痛苦的喊叫,那隐形的法师完成了魔法。

奥兰多绷紧了神经,看着乔琳达被砍掉的头颅猛地睁开眼睛,接着张开薄薄的嘴唇,发出一阵空洞、嘶哑的尖叫,回荡在花园里。无法忍受眼前的景象,奥兰多禁不住转过头去。如果不是强敌在伺,他几乎要吐出来。

乔琳达,鬼魅般的死灵法师说,你能听见吗?

“是……的。”那空洞的、死气沉沉的声音回答。“你是谁?你的声音熟悉……而遥远。”

乔琳达,我是丽兰达。我和奥兰多在一起。我们是来帮你的。

听到这些,那没有躯体的头颅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你来晚了,老朋友。” 奥兰多的神经几乎崩溃。

我知道。我们很抱歉。但是我们要找到凶手。他也杀了贾贝尔和格温妮。你能帮我们 吗?你认出凶手了吗?

“是的,我知道谁杀了我。”乔琳达低声说。

那么告诉我,乔琳达。快点,魔法就要失效了,丽兰达催促道。

奥兰多不知道哪一个更恐怖,是活着却无法看到的巫师,还是死去却仍在说话的德鲁 依。

“恺撒魔锐克(Kesmarex),”头颅嘶声说,接着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下颌垂了下来。魔法结束了,德鲁依的灵魂回到了祖先安息的地方。

奥兰多希望她的灵魂在那里得到解脱。他在心底向这位曾经对他意义重大的女性道了永别。悔恨于自己曾经抛弃了她。不知有什么样的秘密随她而逝。一行清泪滑过他古铜色的脸颊。

恺撒魔锐克?女巫问道,一边摘掉鬼袍的兜帽,出现在德鲁依尸体的旁边。“那是谁?”

“不是谁,”奥兰多说。“是什么。那是铸造它的矮人给桑特的战斧起的名字。意思大概是‘复仇之王’,不过很难用我们的语言翻译。”

“可是桑特死了,”女巫说到后来声音几不可闻。

“我知道。”奥兰多叹道。“他不可能活下来。”沉吟片刻,他接着说,“再和我说说这地方的防卫,你真的确定不死生物进不来吗?”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奥兰多仍没有弄清乔琳达警告的含义。“如果是桑特,他会回来找我们,”奥兰多说。“他不是个有始无终的人。”

丽兰达捅了捅生在塔中央的篝火,算是回答。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奥兰多端详着她的脸庞,依然是精致而优雅,带着纯真的神情,掩盖了下面蛇蝎般的心灵。然而,仍有一些人性的光芒透过了表面上的冷酷。“你是怎么成为一个游荡的冒险者的?”

“我也说不清,”女巫说。“阴差阳错吧,我猜。那时我在深水城读书,那些他们通常灌输给商人家小姐的课程引不起我的兴趣。我的一个同学说市郊的一位老妇传授他魔法。于是一天,我跟踪了他,得知了他老师的住处。在他离开后,我拜访了她,要求她教给我魔 法。她认真的打量了我,然后拒绝了。”

“我怒不可遏。我想那时我是被宠坏了。当我试图付钱给她时,她拒绝了。这之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用钱不能收买的人。我花了几个礼拜缠着她,最终她答应了。我猜,她是在考验我的决心。”

大概一年以后,我结束了课程却发现她死了。她是被一群黑暗牧师雇佣的刺客杀死的。我发誓要为她报仇。这又花了我一年时间。那时,我已经习惯了颠簸流离的生活,无意再回到深水城了。我再也没有回到学校或家里。我猜他们认为我在为导师复仇的时候死了。不管怎样,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一阵旋风刮进塔内,使篝火跳起舞来,又把炽热的余烬扬了起来。丽兰达默默的望着, 仿佛其中自有深意。“那么你呢?”她问。

“曾经做过农民吗?”他以问代答。

“没有,”她说。              

“如果你做过,就会明白了。”

丽兰达笑了,他从没想过她会有这样清澈甜美的声音。在这花园里,在这他们曾经杀死过黑龙,如今又埋葬了老友的地方,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他从没想到会存在的一面。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搭在她的手上。她不笑了,抬起绿色的眼睛望着他。

“奥兰多,”她正要开口,突然有什么东西给了她重重一击,她瞪大眼睛,僵住了,接着向前趔趄了两步,瘫倒在地上,恺撒魔锐克的巨刃深深的插在她的背上。

那武士恢复了往日的身手,向后一纵,不假思索的拔出了魔爪,挡在身前。“桑特,” 他喊道,“是你吗?”

没有回答,奥兰多马上就发现不会有人回答。魔斧恺撒魔锐克猛地抬了起来,举在空 中。丽兰达的血顺着斧刃滴了下来,然而,没有人握着这武器。

最终,奥兰多明白了。虽然他早就知道桑特的斧头带有魔法,却从没想到它有这样的力量。如今,在主人死去这么多年以后,这武器终于找到了它认定的凶手。

恺撒魔锐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扫向武士。他退了一步,不知怎样攻击一把没有主人的武器。他用魔爪虚晃一刀,却发现这斧头像在桑特手中一样灵巧。

“你不明白,”奥兰多喊道。“我们没有选择!”那战斧向他的腿砍去,他向后一跃, 落下时脚下一空,陷进了松软的土地。他正落在乔琳达的坟上,一个趔趄,仰面摔倒。那斧头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如果他还站着,这一斧已把他的腿齐膝斩断。

“桑特为我们争取了逃走的时间!”他吼道。那斧子置若罔闻的举了起来,仿佛仍握在死去的主人手里。它在空中停了一瞬间,然后像刽子手的铡刀一样砍了下来。奥兰多想要滚到一旁,但那魔法武器看透了他的意图,偏转了方向。金铁交鸣,那斧头砍穿了武士的青铜铠甲,划开了下面的血肉。

奥兰多感到烧灼般的疼痛,一片血雾模糊了他的视野。魔爪从松开的手中划下,无声的落在乔琳达新掘的坟上。那仇恨的武器拔了出来,准备最后一击。奥兰多用手按住伤口,他触到破碎的金属、撕开的皮肉和里面涌出的热血。

还有些别的。一件光滑、温暖、令人鼓舞的东西:克兰贾汀˙银须的护身符。奥兰多紧握着那护符,把它从脖子上拽了下来,拉断了银制的挂链。当那巨大的武器再一次砍下时, 奥兰多高举起那神符。

“桑特是我的朋友!”他喊道。“我也会为了他而死的!”

曙光透过无云的天空,穿过玻璃穹顶,照进花园,洒在丽兰达身上,洒在德鲁依的新坟上,洒在一心复仇的银色战斧上。一片朦胧之中,只有寒刃和垂饰闪着光。

奥兰多从墙边退了一步。反复歪头审视着已挂回墙上的魔爪,以确保它摆正了位置。然后上前微微的挪动了一下刀把。

“别担心,”躺在沙发上的丽兰达说。“你已经把它摆正了。”

奥兰多点点头,回到身后的桌旁。他用右手小心翼翼的伸向魔斧恺撒魔锐克,却在半途停住了。他的另一手划到脖子上摸着那银色的饰物。

他的思绪回到了乔琳达花园里的战斗。他记得那巨斧向他头上砍来,他空洞的声音充满了宁静的花园,当他掏出那神圣的护符时,它发出一道光芒。不知怎么,那战斧认出了这护身符,知道它属于自己从前的主人,持有它的人一定是主人的朋友。在恺撒魔锐克看来,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于是落下来不动了。

一只纤细的手搭在肩上,让他回到了现实。他转过头发现丽兰达翠绿的眸子离他不到一寸。她金色的指环映出他的面孔。

“你不该起来的。”他说,轻轻的把她推回沙发上。        

“我没事了。”她说,“伤口已经快好了。挂起斧子上床吧。”

奥兰多点点头,拿起那魔法武器,把它挂在壁炉上面。在它旁边,他挂上那个救了他命的护身符。

“安息吧,老友,”红发女巫说。

奥兰多没说话,但在心里,他知道丽兰达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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