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支走私者

作者:罗杰 E. 摩尔
翻译:heather(天堂里的蚊子)
鸣谢:小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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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应该是深水城里极为愉快的一个夜晚。我的一位老朋友,一名黄袍法师,邀请我参加他的晚宴;所有东西都是他自己亲手下厨,而他确是烹饪的行家里手。据我过往的经验来看,这会是他炫耀自己新玩具的一个机会,假如他手里有这么一件的话,所以我决定穿一套贴身又防弹的衣服。却想不到一场飞来横祸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

我需要的是有一个可靠的东西来保护全身的每个角落,而不是什么金属胸甲或者位移斗篷,因此我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找到了突米斯无尽飞弹偏折护壁。那是我的一个特殊的战利 品,这个小金戒指都能够抵挡住除了飞来的巨木以外的任何东西。它更大的好处在于十分细小而不至于冒犯黄袍法师。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对他控制发烟火药武器的能力有丝毫怀疑,记得他在三个月前用贡德之枪把无价之宝寿伦钟炸成了一堆蓝色玻璃碎片。子弹和我插肩而 过,射在了离我最多三英尺的地方。我们都被吓呆了。

黄袍法师在出生时得到了葛雷索格·斯诺里(译注:Greathog Snorrish,双关意为肥猪·喷鼻响)这个名字,所以我很容易便明白了他从不向其它人提起这件事的原因。他来到深水城才开始做魔法学徒,那实在是太迟了,所以到今天为止他每天才能施放那么几个法 术。尽管如此,他依然是个法师,对他来说,那才是最重要的。

除去少许的自负,斯诺里打心底里是个十足的小孩,这就是深水城北部区每个人都认识他也喜欢他的原因。他像个大小孩,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尤其是对自己最近的新发现感到十分兴奋。衣着永远是那么邋遢,没错,看起来绝对不像一个法师,但他会下厨,会讲最吸引人的故事,笑声也是爽朗的。现在你能明白为什么我在那晚如此准时地来到他居所了吧, 还有你也应该明白,为什么当我发现他被谋杀的时候感到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我到达他居住的那条街是黄昏前的一小时,但我的视野很清晰;我的眼睛即使在昏暗中也能视物。我绕过拐角,走上塞尔顿街的石子道,手上紧握着带去的礼物——一个装着‘树妖精诺言’的酒瓶,然后看见一群市民围在斯诺里的门前。当他们停止窃窃私语时,便透过门缝向他家里窥视着。一些伸长脖子围观的家伙一看到我,便转身走开,似乎并不想告诉我这个陌生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纵使有两个旁观者看上去像是在前一次我来拜访时所认识的,当我走上前去的时候,他们便紧张的后退,并且沉默起来。

我立即明白到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我紧紧握着褐色的酒瓶,就像那是带来好运的护身符一般。我想事情说不准已经解决了,斯诺里和我会照常进行晚餐,互相诉说自己的故事,互相倒满自己的酒杯,互相交换各自的法术…

当黄袍法师家的门打开的时候,一小部分围观者从前边退了开来。有人从房子里出来 了。一个老女人把手放在胸口上不停地喘息着。

一个深水城的守卫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身上金色的护甲用绿色的斗篷紧紧地裹着。他握着一副担架的把手,担架上边躺着一个人。有人已经用斯诺里客厅里的地毯将那人的身体盖了起来,但尸体的右手还是从担架旁垂了下来,那只手的中指上戴着代表黄袍法师的黄水晶戒指,记得斯诺里总是将戒指戴在这只手指上。

或许有人戴了他的戒指,我站在原地默默地猜测着。斯诺里也许只是喝多了。那也许只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如果他有的话。要是他真的受到什么伤害,那么……

我走上前去。“打扰一下。”我咕哝着对守卫说道。我的心揪得紧紧的,因此仅仅说出了这么几个字。守卫长犹豫的盯着我,生怕我会给他带来麻烦。我指着地毯下的躯体,试图组织一句完整的话。

后排的守卫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轻轻地耸了耸肩。“自己看吧。”他语气中透着疲 倦。

我将空出来的那只手伸过去,慢慢地掀开尸体脸上的毯子。我有种“这不会是真的”的念头,那么我便能若无其事地离开。

我在一瞬间几乎认不出黄袍法师,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太过于安静和呆板,而另一部分原因是有许多深褐色的血在他那阴沉的脸上,这些血迹大部分来自他的嘴巴和鼻子,而且都因为时间的关系结成了块状。他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所有的死人一样黯淡且呆滞。

我将毯子再往下拉开一些。血迹从斯诺里的脖子上一直延伸至胸部。他黄色的衣服也已经被染成了血红。在他胸口的正中央,有一个像我拇指指甲般大小的染血的小洞,看上去就像一个深褐色的火山口一般。这孔洞穿了他的胸骨,或许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被穿透了,一些白森森的骨头从那孔里突出来。

我凝视着斯诺里,我死去的朋友,大约有一分钟,不,或许是五分钟,我头脑里满是如何将他死去的灵魂带回这世界上的疯狂想法。金钱,我想到,当然,我能弄到大量的金钱, 然后需要一个牧师,那一切将会回复正常。当地一半的神殿会很乐意复活一个人,看在金钱的份上。

那里的总管是非常宽容的,或许他们得知我是一个法师的话,那么他们也许会更倾向于迎合我的意愿。

“我十分抱歉,”在我左手边的守卫说道。我吃了一惊;之前我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灰眼睛的精灵将她脸旁的红色头发轻轻的往后拂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她的话题。“我们尝试召集了在附近的洛山达牧师,但当牧师尝试复活他的时候,却发现法术不起作用。我真的很抱歉。”

我震惊的瞪着她,然后再向下看着斯诺里,明白了她想告诉我什么。法术不起作用。斯诺里只能像现在一样躺着。他永远的离开了。

一时间我几乎昏倒。我轻轻地将地毯拉回去盖过我朋友那安静的脸,将他轻轻地卷起, 在他耳旁轻轻地说着再见。精灵护卫对着其他人点点头,然后另外三个人分别往塞尔顿还有威尔贡得的方向离去, 留下了十二个人在这街道里巡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当我在十年前加入城市护卫队的时候, 见到过一些死去的人。我能肯定斯诺里死去才几个小时,最多不超过六个小时。然而我却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准备一份安全报告书上,一个来自城堡区的委托人的报告书,那家伙坚持认为有贼要洗劫他那丑陋的小官邸。斯诺里死的时候我究竟在忙些什么?这是怎么发生的?我想象不到他胸口那如此可怕的洞是怎么产生的;那并不是一把匕首可以造成的, 还有…噢,对了,他最近的玩具,或许是他以前那些玩具的其中之一。他喝醉然后将自己射死了。斯诺里,我心里咒骂着,你这愚笨的混蛋,真该让你和你那些该死的发烟火药玩具见鬼去。

守卫已经将斯诺里家的前门关上了,但还是开了一条小缝的。我透过阴暗的走廊往这由灰泥和木料搭建的风格古老的房子里望去。并没带太多的想法,我穿过走廊便进了前门。我将身后的门虚掩起来,因为我觉得已经没必要将其锁上了。

斯诺里的房子是个漂亮但并不让人感到兴奋的地方,房子里边狭窄且比较凌乱,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仍然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厨房和独立的卫生间,一个只适合独身人士居住的小房间,里边只有一张铺在地上的席子和被子,一个到处都是蜘蛛网的闷热的小阁楼,然后剩下的就是客厅了。斯诺里的家中并没有怎么装修,六条十分肮脏的鱼标本镶在客厅的墙上,快散架的椅子用皮带紧紧地固定着,三张小圆桌的桌脚都已经裂开了,地毯也很肮脏,还有整整的一打柜子,里面放的全是斯诺里的收藏品。对于一个不愿改变生活习惯,而且沉迷于收集东西的单身汉来说,这得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当我一进到这地方便感觉到这里的气味是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空气里充满了烤焦野猪肉的味道,这股味道来自那小小的厨房,但它混杂了血液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我记得曾经闻过这种臭味。空气仍然是那么糟糕,我不得不强压下那种反胃的感觉。

我将视线从墙上的鱼标本处移开,接着便发现在两个柜子间的墙壁上有着少许灰泥的污迹。我打算靠近点以便看得更清楚些,还好及时发现脚下那滩又黑又宽的液体而不至于一脚踩上去,液体的正中间就放着那把贡德之枪。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不小心将自己射死的贡德之枪。

“蜜斯特拉将诅咒你,斯诺里,”我低声骂道,突如其来的怒火让我的身体在发抖。 “蜜斯特拉将诅咒你。你最好明白。”

“没人听到任何东西,你明白的。”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我强忍下了转过身去的念头,而是尽量让我的感觉去判断是否我陷入了麻烦之中。那声音听上去年轻但却非常老练, 就像守卫队的队长一般。

“真的没有?”我说话时并没有环顾四周,就像在闲谈天气的好坏一般。

“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我们自己也一样,就像一颗被扔在这街道上的小石子一样的不引人注意。我想这是非常奇特的。”说话者顿了顿,或许在估计我的来历。“如果你是这位先生的朋友,你便和我一样感到哀痛与同情。虽然如此,还是请你在我们调查完成之前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我认为他的哀悼缺少了某些东西——那些发自内心的感情。他给我的感觉是无动于衷与毫不关心的。我冷静的转过身来。现在已经被打开的前门旁边懒散地站着一个身材矮小但看起来身手灵活的人,他身上穿着绿色的衣服以及金黄色的链甲。他那戴着手套的右手轻握着一根守卫用的三脚金属棍。他黑色的卷发看起来跟他长靴的颜色一模一样。

一个半身人守卫队长,我认为在半身人里头他是个高个子。他走上来时有我的胸部那么高。

“我朋友的家,”我说道。“我们本来打算共进晚餐的。”

“你的名字是……”半身人问。                      

“佛马西奥,”我回答。“住在瑞文街道的佛马西奥。”

“我想我认得你,”半身人略微的点点头。“你去年曾经给守卫队的官员作了一次关于错误信仰和违禁品的演讲。你的提议的确不错。”他扫了一眼我面前地面上的贡德之枪。 “你愿意协助我调查这令人悲伤的事件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手上仍然握着装有‘树妖精诺言’的酒瓶。我忙将它放在我身旁的墙脚下。“当然,”我回答道。“我很乐意。”

“希望你原谅我刚才的冒犯,”半身人说着便突然准确的步伐从我身旁掠过,他的眼睛不断在黑暗的房间中扫视着。这景象让我想到他和我一样,在昏暗状态下视物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希望尽快地知道问题的核心所在。”他突然抬头看着我。“噢,对了,我是阿德然队长。”

在我未来得及回答之前他又将脸转了回去。“和我谈谈你朋友吧,那个黄袍法师。”他注视着地上的血污以及贡德之枪说道。

我将分散的思绪集中起来。“我是五年前认识他的,当他刚从南方的兰檀来到深水城的时候。我给他和他的房子做了次安全检查,然后我们便成了朋友。我们常聚在一起讨论事 情,互相交换一些关于命令的信息,互相交换法术,还有…”

“巫师们的命令。”                                  

“没错,关于巫师和执政者的。他曾经是…斯诺里曾经是…”

我的思维中断了,被“曾经”这字眼彻底地打断了。斯诺里是真的死了,永远地离开 了。

很奇怪,我并没有哭泣的打算,并对此感到震惊。我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是那么地伤 心。我最要好的朋友死去了,却没有人为此哭泣。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接受这事实。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迷失了多久。当我抬起头来时,发现阿德然队长正好奇地看着我。房间里几乎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

“我们需要一点光源,希望那不会烦扰到你。”他说道。然后看了我最后一眼,伸手拉开了他腰带上的小袋子。过了一会儿,明亮的光芒从他的袋子中散发出来,照亮了整个房 间。他举起一个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根放在烛架上的蜡烛一般,然后将其放在附近架子上的一个黄铜纸压旁。透明的白光从短棒的顶端涌现出来。

“这样好多了,”队长一边说,一边脱下他的手套,将其卷起塞进腰带中。“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但要干的活却不少。我相信杀死黄袍法师的凶手正准备逃离这座城市,要是他还没有走的话。如果你有什么能力对我们的调查有帮助的话,请马上告诉我,然后我们就开始吧。”

“凶手?”我重复着。我对此倍感惊讶。“谋杀他的凶手?”

“我不是说了没人听到这里发出任何声音吗?”半身人明显被惹烦了。“在他倒下前, 很明显是被爆炸性弹射武器所射到。一个卖香包的小女孩发现他家的门半开着,接着往里边看了眼,然后就开始叫人帮忙了。五个洗衣妇人在离这里不到两扇门的距离地方说长道短大半天,都说没听到有挣扎的声音,没有爆炸声,什么都没有。有人形容这里像座坟墓一样安静。而且黄袍法师并不是在中午前死亡的。没有任何一个法师离开他自己的房子时会让门口开着的,即使是在最炎热的日子和最安全的地方。你会这样做吗?”

我把嘴巴张开然后又合上。“不,绝对不会。”我心中暗道,我现在仍然在想着凶手的事。

半身人守卫长稍微满意的点点头。他的举止给人一种奇特的鼓励,即使他看上去像是个石头一样无情。我环顾四周的架子,家具,以及墙上的鱼。凶手曾经来过这里。“我在学院里接受过幻术施法的训练,”我机械地说,像是个魔像一般。“我l0年前在护卫队里工作 过,在里边不断学习,然后建立了自己的安全咨询服务行业。”我想了想,接着说道。“关于你之前的问题,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能为你提供帮助。”

“很好。”阿德然队长单膝跪下,仔细检查着贡德之枪。他将警备棍放在旁边的地面 上,然后从袋子里拉出了一小包东西,解开后拿出了另外一支魔法照明棒,然后将其固定在他右手边的桌面上。房间里充满了白色的光芒和双重的影子。“你在去年的演讲中提到你曾经是一个贼,佛马西奥。”

“是的。”我没做任何解释,于是继续审视着斯诺里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或是已经遗失了的东西。我实在是不太喜欢讨论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以及如何去偿还。“那些知识对我现在的行业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所以我会猜想,关于你的朋友你是否还隐瞒了某些东西?”

我停下来转身面对着队长。他依旧在检查着贡德之枪,可他没有去碰那东西。“你在说什么?”我紧紧的盯着他。

半身人抬起头来,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我们在寻找凶手的时候你还有所保留,这会影响我们的效率。我想你也应该希望能快些得到公正的裁决以及为你朋友报仇,那样才能使葛雷索格·斯诺里的灵魂得到安息。”

阿德然的话唤起我心底的愤怒。他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小杂种,居然说我…什么?

“他告诉了你他的名字?”我的怒火在瞬间爆发了,紧接着被震惊所取代。“他从来不告诉任何人…”

接着我渐渐开始明白真相的所在。

阿德然队长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头盯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明白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为你工作,”我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一个守卫队的法师。一个秘密的法师守卫。” 现在我明白斯诺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币去买最好的酒和食物了,尽管他只懂那么几个魔法,贩卖咒语的生意也很惨淡。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和我提及关于他工作的事情?“

阿德然再次看了眼地上的贡德之枪,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 了,”他终于开口了,带着平和的音调说道。“他监视着好些人以及好些组织,然后向我们报告他所看到的、听到的信息。他十分可靠,有着极好的记忆力,总是很热心地为守卫队服务。我便是他的上线。”

我感到自己的智商几乎变成了零,近乎要昏倒的状态。“斯诺里是个密探?他暗中监视的究竟是谁?是什么…?”

“佛马西奥,我记得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阿德然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维。“你帮助他隐藏了某些东西。我现在必须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及那东西的所在。‘请’回答 我。” 那个 ‘请’ 字的语气分外沉重。

我低头看了看守卫队长,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墙上的鱼标本。我突然将手抬起来对着那些鱼标本,然后迅速念了几句咒语,手也不断地比划着,看去就像是拂去上边的一只苍蝇一 般。

这些鱼的图像就像被吹散的烟雾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头和金属制成的武器,每一支差不多一尺长。它们就在木匾的挂钩和支柱上,那些之前挂着死鲤鱼,绿色蟑螂和花冠鱼的地方。

那是斯诺里的玩具收藏品。

尽管我知道有些东西被称为火绳钩枪或者其它什么的,斯诺里总是将他们称为枪或者贡德之枪。他是从他老家兰檀那些不同的商人那里收集到的。他认为“枪”是对贡德——这位兰檀的神被她那些忠实的信徒称为奇迹创造者或者奇迹起源者——之名讳的亵渎(译注:二者音相近)。贡德掌管的是创造,工艺,以及新事物。那些善于创造的兰檀人最近发现一件很吸引人的技术,那些使他们十分着迷的发烟火药可以制造出一种”火焰武器”,这东西能喷射出少量的铅或铁子弹并在发射的同时带有骇人的声音。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令我心惊胆颤的魔法,但斯诺里却被这个古怪,难以捉摸而且吓人的东西深深地吸引着。

斯诺里曾经告诉过我,贡德之枪在兰檀是十分神圣的东西。多亏了那些新奇的行脚商人以及那些兼当教会商人的贡德传教士,枪现在在费伦大陆文明发达的地区随处可见。至少, 这都是我其他一些法师朋友告诉我的,每当谈论到这些话题时,他们总是龇牙咧嘴地朝地上吐着口水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阿哈,”阿德然队长吸了一口气,踮起脚来盯着这些收集品。“你做得真不错,真的很聪明。三,四,五,六,七—那些旧的全在这里。”他转过身去,然后看见了斯诺里房间远处角落里的工作桌,立刻大步走了过去。接着他突然伸手拔出了身上的匕首,用剑尖挑开桌面散落的纸张以及一堆卷轴。他将一堆东西往旁边翻开,露出了另一块木牌,那是另外一支枪的铭牌,但那只枪却不在桌上。

我听到队长沉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看上去似乎很恼火。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挑起铭牌,将其翻转过来。

铭牌的背后写了一些东西。我在光线的帮助下清楚地看到一些变化莫测的字母。

“让我来吧。”我走上前去。像是条件反射般,我很自然地从胸口的袋子里拿出一块小小的三棱镜,用每个法师都会的一级魔法来阅读这些字母。当我释放了法术后,这些变化莫测的字母消失了,紧接着它们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起来。

“‘从市场里的基纳那里得到’,”我念道,“‘吟唱之剑’往西方向的两扇门,六月九日,年份是…”

“当时他弄到了,” 阿德然打断了我的话。“他今天早上说过他做了另外一次采购, 但他拿错了东西。在明天上交给守卫队之前,他想要研究一下那东西以及听听朋友的意见,” 阿德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说这东西是新型的,他对此感到十分兴奋。”一个新的线索开始浮现,接着阿德然转过身再次看着房间里的第八支枪,就是那支躺在血液中的。

“他是在监视那些贩买枪的商人吗?你的意思是他被杀害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在商店里拿错了些小摆设?”

这个高个子半身人抑制着自己将枪捡起来的冲动。相反,他一句话也不说地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呆呆地看着房间,像是在思考我说的话。当他开口时,语调都变了。“那些并非什么小摆设,”他轻声说。“它们可不是什么玩具。它们是武器,佛马西奥,你应该比其他人都更容易明白。它们代表了杀戮,野兽、怪物、人类,随便哪一种生物都可以使用它们。它们洞穿铠甲就像箭矢穿透破衣服一般简单。它们可以被举起,瞄准,然后在你心脏跳动的一瞬间开火。只要有准头,从枪嘴里吐出的一个小球便能干掉一个食人魔。无论你是多么愚蠢的一个人,只要你有了它们,外带一小袋铅制钓鱼用的坠子以及发烟火药,那么他便可以干掉两位骑士,一名君王,或是一个大法师。

阿德然队长将匕首收回到他腰带上的刀鞘内。“这些枪支既新颖又奇特,我们守卫队既不了解也不喜欢它们。你的朋友和我们恰恰相反。他简直像神一样无所不能。他知道该联系什么人可以拿到样本,制造者是谁,买家又会是谁,以及它们能干些什么。据说贩卖发烟火药的地方是一个奇特的市场,你听说过吗?你的朋友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一些类似兰檀人枪支的东西,但它们的威力大多了,带来的后果也将会更严重。有人在改进这些枪支,那 个人非常聪明而且研究的进度很快,也许就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商店或者工会里。这个家伙 将大量新型的枪支带进了深水城。黄袍法师在追踪其中的一批货。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他将手伸出,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反转的铭牌捡了起来。“当把它镶在枪上边后,他用一句咒语便能制造或是移除这些鱼的幻象,对吗?”

我点点头。“我一共为他做了八块铭牌。他在两年前就付清了全部的款项。这是最后的一块。”

“本来他是打算在你那购买更多的,” 阿德然看着手中的木匾说道。“他很喜欢你的工作,时常都提起你的名字。”

我转过头去,再次注意到烤野猪肉的味道,以及我面前的空地。我没有理会队长,直接走进斯诺里那保持得比较干净的小厨房,找到了他那像箱子一样大的魔法烤炉,然后对着其顶部棕黄色的灯挥了挥手。灯光熄灭了,接着它便可以自行冷却下来。

我环顾四周,包括厨房以及后边的房间,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我偷偷地施放了一个魔法,试图找到一些凶手留下来的魔法气息,但同样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客厅里貌似没有任何的线索。阿德然蹲在那滩黑色的血迹旁,用左手手指勾起地上那染血的 枪。他的眼睛紧闭着,我注意到有魔法的能量从他右手的戒指中散发出来。毫无疑问那戒指是十分有用的,队长是讲究实际的。尽管我认为那并不比我的无尽飞弹护壁实用。

我看见阿德然突然睁开双眼。他放下手中的枪支,就像瞎子突然从杯子里发现了钱币一般。

“你发现了什么?”这个问题完全出于我的猜测,来自队长刚才上演的神奇的一幕,像是个预言术一般。

半身人叹了口气。“聪明,你真的很聪明,当然,凶手也很聪明。这支枪压根没用过。一个侏儒在兰檀制造了它,一个常常禁不住担心他妈妈的小侏儒。这武器压根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人使用过它。这是一个假象,一个误导方式,杀害你朋友的并不是这支 枪。我估计是凶手在行凶之后故意将其拿出来并留在这的。” 阿德然抬起头来说道。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发现他在笑,虽然那只是一瞬间,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在笑。“你觉得这个疯狂的猜想如何?”

“你是个心灵异能者?”我讶道。“你真的吓了我一大跳。”事实上自从斯诺里死了以后,任何一点小事都能将我吓着,更何况是一个心灵异能者守卫。深水城的领主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招募那些值得信赖的心灵异能者,尽管他们比蛇鸡兽的牙还罕见。

“天生的能力,受到的限制也很多,”阿德然想也没想地说道。他的笑容消失了。“我对别人碰过的东西有很敏感。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感觉,就像是看到它们所看见的东西一般。和你之前的盗窃技巧类似,这对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谈论我的天赋。当人们知道我只通过触摸便能了解他们的私生活时,总是会感到神经紧张。我相信你会善意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的。若不是时间紧迫还有你十分机灵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东西的。”

阿德然从腰带上抽出他的手套,小心翼翼的戴在手上。我想到他刚刚并没有和我握手, 他检查桌面的时候用的也是剑尖。看来他很难控制自己的特殊能力,而他也不希望有意窥探别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刚刚被谋杀的人。

我很想知道当阿德然拿起那些血淋淋的匕首或者是刑具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我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很晚了,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去市场,” 阿德然说道,将他的那些警卫棍以及照明棒收起来。他将那些东西随便卷起来,像是要扔掉一般。房间渐渐融入黑暗之中。“我们必须去那里弄一个包裹,然后与铭牌上所说的那个基纳联系。我猜他会为了黄袍法师拿错了的物品而回来,然后留下一个代替的商品。亲爱的佛马里奥,你准备好了吗?”

一小簇月光透过窗缝照在阿德然队长的后脑勺上,让他那一缕缕蓬松的头发更加的清 晰,像是个光轮一般环绕在他那阴沉的脸盘。一个显而易见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一件我能做到的事。

“马上就好,”我说道。“我正准备释放一个魔法。请站在我后边,无论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都请不要惊慌。”

我回想着正确的施法步骤,接着在黑暗中伸直手臂,张开手掌。我低声地念着咒语,将手伸进衣服上其中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小撮粉尘,然后将其洒在面前的空气中,完成了最后的一句咒语。

房间里迅速冷却下来。阿德然队长后退了一步,鞋子刮在了木制的地板上。我猜他拥有昏暗视觉,那种能看见热能的能力。大部分半身人都拥有这种能力。他现在应该能看到那夹在我们之间,和我一样高的黑色圆柱。

“阴影,”我对这黑色的东西说。“你能看见所有的影子,我需要从你拿得到一个答 案,然后让你回到黑暗之中。”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微弱得像是远处传来孩子的声音。“遵命。”

“有一个人白天在这里被谋杀了。”我的声音让自己很失望。我把斯诺里死在担架上血淋淋的记忆抛开。“阴影,我命令你,揭示出凶手的真面目。”

这是属于我自己特殊的法术,没别的人看我用过。我控制阴影的能力很好,所以并不会给我和队长带来危险。但是在别的情况下,阴影会给我们带来冰冻和死亡,我们的灵魂将会被诅咒和阴影一起永不停止地徘徊。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阴影就在我身旁,它那冰冷的感觉让我的皮肤感到十分的刺 痛。当我为了它那完全的虚空而颤抖的时候,我害怕对它失去控制。

阴影再次现身。我希望它带来的是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我并没看见有人谋杀他。”阴影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消失了。

我跟前的空气逐渐暖和起来,我将举起的双手放下。没有人?没有人谋杀我的朋友?阴影说话有种习惯:它们喜欢误导事情的真相。我尽最大的努力想弄明白这句话,但最终还是承认被其摆了一道。

“我们走吧。”我对队长说。

外边已经是黄昏了。三个守卫守在门廊等候他们的队长,疏散着还在围观的人群。在得到他们的许可后,我释放了一个关闭门窗的魔法,用于驱散那些好奇的人;只有守卫队和重要的法师才能将其解除。

我和阿德然队长快步赶到了市场。其他的守卫在我们的目的地集结更多的同伴。我们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我们走进那壮观、充斥着火把光芒的深水城市场。

我们穿过贸易者大道,进入由许多摊位凑成的长椭圆形的市场里。即使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小贩们仍然对着路过的人们大声夸耀着他们的商品。今天晚间这里的买家实在是不 多。在市场的另一边,我看见“吟唱之剑”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烛光,我们踏着轻松稳健的步子朝那里走去。

“我记得我听到它说并没人杀害黄袍法师,那个你刚刚弄出来的黑色的东西。” 阿德然一边走,一边低声地和我说道。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能听见我们的谈话,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阴影说没看见有人杀害他。那便意味着阴影看不见凶手的影子,所以凶手可能是没有影子的。”

我的心突然顿了一下。

“隐形的。”

“但凶手在行凶的时候会现身,” 阿德然迅速地补充道。“隐形类魔法会瞬间失效…”

“有许多强力的魔法都不会因为身体上的激烈运动而被打破,”我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设备也能做到这一点。他极可能是潜行到斯诺里身后,然后将他射杀。这样他便不会现身了。”

“那么他仍然有可能还在那房子里。”半身人马上定在原地。              

“没有,”我补充道。“我检查过了。我释放了一些魔法,但什么都没发现。”

阿德然队长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在前方,我能看到吟唱之剑两边的建筑。往西两扇门的地方应该是…老旧的满帆酒馆。在黑暗中,我只能看到那两层楼高的房子顶部的舰载艇的桅杆。曾经这里有许多美味的烈酒,大批大批地卖给那些旅行商队、船上的水手、还有那些在寻找某些东西的冒险者,绝大多数是为了在旅途中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温暖。有些酒变质了,让喝酒的人变成了瞎子,所以店主逃离了深水城。我不知道这间老商店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们慢慢地靠近,然后在前门停了下来。我发现那里的锁只是一根简陋的条形横木,并且看上去十分的老旧。这地方看上去十分肮脏,平时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来。阿德然队长谨慎地在店前徘徊,仔细地检查那些关着地百叶窗,然后回到我这边,对我耸了耸肩。

屋子里的二楼突然传出木板嘎吱嘎吱的响声。我和阿德然都一动不动,两双眼睛相互对视着。

木板再次传出响声,我们可以肯定那绝对是脚步声。阿德然示意让我后退一步,他将警备棍夹在腋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金属丝,然后将锁打开,整个过程出人意料的熟练。我很想知道他小时候的兴趣是否和我相同。

阿德然队长抬起头看了看我,笑了笑,然后抽出他那把短短的匕首,迅速地用其将门推开。

我们看见门后边系着一根先前没注意到的绳子。它紧紧地拉着门口旁一根短杆的宽嘴管子。管子迅速的旋转然后正对着我们,接着便发出咔嚓一声。一支枪…

我接着看到爆炸所发出的白色光芒,还有小个子守卫队长从我身旁飞过的身影,以及一只舞动的手臂。我用手捂紧那双快被尖锐响声震聋的耳朵,但那巨大的哀号声还是刺入了我脑中。一大堆小东西从我身旁呼哨而过,金属、木头、石头以及尘土互相碰撞发出尖锐的声音。门的上半边歪曲地掉在了走廊上,灰尘在空气中胡乱地飞舞着。

我失去了听觉但却毫发无伤。突米斯无尽飞弹偏折护壁发挥了作用。

我蹒跚地往后退,然后看见阿德然队长在地上扭动着身体,他的衣服还在冒烟。他试图用他那被撕裂的手臂遮掩自己的脸,然后便因极度的痛苦引发了一次短暂的哀号。我将捂着的耳朵放开,向他走了过去,然后再他身边跪了下来。

我那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让我对半身人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我几乎呕吐,他撑不过几分钟了。

他将那正在发抖的脸转向我。我看到他只剩下了一只眼睛。他很小心地举起手,指着我身后,指着满帆酒馆。

“去吧。”他艰难地张口说道。然后他轻叹着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围观者开始聚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走来。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所以我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满帆酒馆。有人在屋顶看着我,然后便迅速消失了。

“呸,你休想跑。”我对着那背影说道。我将右手伸进袋中,拿出一些皮革,将它们弄成环状。我快步走近这栋建筑的底部,念了一句咒语,然后将手中的皮环往上扔出去,接着它便消失了。

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往上升起,我的嘴里开始念另外一句咒语。我不明白在我脚底下大声叫喊的人群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要是他们够聪明的话,应该明白这个时候最好应该离开这里。

在我看到屋顶的时候,我看见了那舰载艇的船头,就在我的眼前,多年来已经被恶劣的天气以及年轻人的破坏弄得不成样子了。同时我也看见了一个人影,离我不到十五英尺的距离,他拿着一支看上去像是缩短的贡德之枪。他在眼角的余光里发现了我,接着马上转过 身,将手中的枪举了起来,然后向我开火。枪筒中发出白色的闪光,我的耳朵再次由于这巨大尖锐的声音而嗡嗡作响。

当然那子弹只不过是在我身旁飞过。我用右手的中指指着他,完成了整个魔法。

一道细长的魔法飞箭从我指尖呼啸而出,结实地轰在了他的胸口上,顿时鲜血飞溅。我想他大概也爬不起来了,他像是热铁炉子上的湿布一般冒着烟,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在听觉几乎完全丧失的情况下,我仍然能听见他的尖叫声。这支强酸箭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当我发觉舰载艇在移动时,我已经翻过了它的护栏,嘴中也开始吟唱另外一个魔法。它不停地在摇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一般。我从落脚处离开,接着看到一个人影从舰载艇后边走出来,面向着我的位置,那轮廓在背后星空的衬托下格外醒目。那家伙手中也有一支枪,一支有着巨大枪筒必须双手把持的家伙。当他向我开火的时候,我的魔法就快完成了。奇怪的是,在那一霎那我感觉到他将会瞄准我的脚。

当我面前的屋顶被击中的时候,我感到了其威力的巨大。我感到刺眼的闪光,剧烈的冲击力以及火焰,紧接着,我感到屋顶、舰载艇、天空以及下方的城市在不停的旋转,像是掉进了漩涡中一般。我张开自己的双臂,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终于,我在空中定了下来,发现自己现在在一个火坑的上方大约二十英尺处,离舰载艇刚刚一跃之距。无尽飞弹偏折护壁不愧是我的最爱,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希望自己被扔进天空中。

一种新型的枪支,射出来的不是炸弹便是火箭之类的东西。看来这里的主人是个难缠的家伙。

我慢慢地摆正自己的姿势,然后降落下来,我的固定魔法已经被破坏了。我决定要将这里弄个底朝天。

突然,舰载艇离开了屋顶,然后向我飞过来,这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当它飞过来的时候,我至少算是比较镇定地伸出双手,然后看准时机抓住了船头的那根烂掉的斜桅。我在甲板上不停地旋转着,然后看到之前那个拿着射出炸弹的大口径枪的家 伙,正向我走来,看上去是想亲自招待我的样子。他现在已经扔掉了那支空的枪,手上提着一把伐木用的斧子。

我抬起双手,将两拇指互相轻触一下,然后对着他张开手掌。我很喜欢这个魔法,因为它只需要念一个词便可以生效,所以我现在便干了这件事。

火焰咆哮着从我手中喷出,将这个拿斧子的家伙从头到脚包了起来。他马上成了一个人形火炬,接着他将手中的斧子扔掉,胡乱地拍打身上的衣服、自己的脸以及头发。他那尖锐的叫声证实了我的听觉已经开始好转了。

我看准了一个机会,向他猛冲过去,然后抓住了他那赤裸的手臂。他已经无力反抗了; 我暗自庆幸,因为我从来都没认真地练习近身搏击技巧。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将他的手臂往后扭,并将他推向了低矮的栏杆。他绊了一跤,撞在了栏杆上,然后跌到了栏杆的另一边。我没有兴趣去弄清楚他究竟落在了什么地方。

空气变得十分难闻,充满了烧焦的气味和恶臭。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皱了皱眉头, 然后把它们不断往衣服上蹭。当我抓住他的时候,那家伙的皮肤已经烧焦并且开始脱落了, 将他从甲板上扔出去对他来说应该是更仁慈的做法。

虽然附近并没有人在,但这艘船仍然以不断增加的速度在夜空中爬升。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魔法。我弓下身子,以抵抗从上而来的强大风压,然后向着船尾缓缓地移动,直到发现进入小货舱的门。我回想着现在剩下的许多魔法;我出门的时候通常很谨慎。准备齐全些总是好的,我挑选了两三个魔法,专门是送给幕后操作者的。接着我释放了一个光亮术, 进入货舱往下走去。

我原以为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但看起来还是不够。货舱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面对墙壁的华丽椅子,大概离我二十英尺左右。

我上下左右都看过了,用魔法光源照亮了每一个地方,但我什么也没看到。风从外面涌进房里,吹起了遗留下来的尘埃。舰载艇继续往天上飞去,船身的木板嘎吱嘎吱地响着。

“魔法女神会诅咒我的。”我喃喃自语道。

突然椅子那方向发出一把粗鲁的男性声音,“失礼了。” 我猛然发觉自己识破隐性的魔法在早些时候已经失效了。

一道巨大的白色火光突然从椅子那向我扑过来,完全没有一点声音。紧接着便出现了第二,第三,第四道火光,安静得诡异的连射。我感到就像是一支枪手军队和我同时待在房间里一般。

当射击停止时,我眯着眼环顾四周,身后的墙壁被打得到处是洞。我估计这应该就是之前斯诺里意外获得的新玩具:一支能连续射击的枪。而且它射击的时候并没有那突发的巨响。

一支枪突然出现在豪华的椅子上方,并且快速地向我飞过来,但在击中我之前改变了方向,和我身后的墙壁碰撞之后反弹掉落在了我面前。那是一支外型很奇特的枪支,但我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东西。

枪射击时发出的浓烟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空气中充满了呛人的烧焦味。我在烟雾中勉强看到一个巨大的人型轮廓坐在椅子上。那家伙正趾高气扬地诅咒我—用标准的精灵语。

精灵语?今晚究竟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吃惊?但这些出乎意料的事情让我感到恶心。

“该到我了,基纳。”我说道。

我用手在空气中划着圈,念出咒语,然后指向他,给了这个语言粗俗的隐形者全力一 击。

这个我通常称其为“魅影杀手”的魔法很特别,它把深埋于受害者脑海中的梦魇挖掘出来,幻化成一个实体,一个只存在于受害者脑海中的怪物。而他们会相信怪物是真实的,无懈可击的,而且是无法制止的。他会看见怪物走向他,如果他相信怪物袭击他,那么他将会死于恐惧。

多年来我应付过许多肮脏的人渣,守卫们都很清楚,我期望着魔法的改良。我要让那些家伙为他们对社会,对我的朋友,还有对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上一年,我发明了这个魔法,但直到刚才我才第一次使用。

有两件事迅速地依次发生。首先,当咒语生效的时候,这个在椅子上的人型物体急促地喘着气。他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解除或者抵抗这个魔法的作用,因为它力量真的很强大,而且将会持续整整一个小时。

其次,所有的东西都像失去了重量,包括我自己在内。

我的头猛地撞到天花板上,然后看到满眼的星星和彗星。我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个巨人扔到了空中。当外面的风停止咆哮的时候房间倾斜了。

椅子上的人影发出嘶哑的哭喊,像是要快要死去一般—虽然事实也是是这样。我透过烟雾看了他一眼,他像是尝试着要抵抗,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看他了。

我感到自己正在往下跌。风声不断地在怒号,接着这建筑发出一声类似散架般的巨响。我感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椅子上的大家伙之前一定是在控制着这舰载艇飞行。现在这大家伙就快要死了,我也将死在我喜爱的魔法中。

下落的过程中船身在不断地摇晃着,我挣扎着想要走出这房间的时候,却猛地撞在了墙壁上。我的悬浮术依然还有效果,我知道只要自己能离开这里便可以随着风安全地飘落下去。

我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离开这艘不断下跌的船,我一离开便立即减慢自己的下落速度,让自己在空中滑翔着。

苏伦银球发出的光芒在我下面的云顶处消失。我意识到自己必须慢慢来。我最后看了一眼下面那越来越小、越来越黑的船,看到一簇微弱的光芒从它甲板上的门里射出来,接着它便消失在了云层中。

这时候我的悬浮术已经慢慢开始失效了,我想自己应该将魔法的效果放小些,但我已经像块石头般的往下跌去。我从来没来到过那么高的地方,也没听说过有谁来到过。

“很好,”我对自己说,“我必须再释放一个悬浮魔法,必须在落到地面前多放一个, 那么一切都将会好起来的。我必须保持头脑的冷静,抓紧那小小的皮革环,不可以忘记咒语中的任何一个字或者做错手势又或者动作太慢。今天是在深水城很愉快的一个晚上,但是我想要回家。”

我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状态,直到我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一部分的材料。我还有一些皮革条,我拉出了一根。

但它从我手中滑了出去。

我想要抓住它但是却失败了。我转过身,盯着月光照耀下的云端,可是什么东西都见不到。

我再次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一根皮革条从左边衣袖中拉出。然后将它弄成环状,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就算来只公牛也别想将它从我手中拉走,我希望这个临时弄成的东西不会让魔法失效。我将眼睛闭上,开始解除之前那一个悬浮术魔法。

我又再次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风从衣服的每一个角落灌了进来。我将自己的脸朝下, 对着云层落下去。当我看见云层越来越大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让风吹得满是泪水。我惊慌失措地想要开始念咒语,却发现风吹得我完全说不出话。

我尝试转过身让背朝下,脸朝上,但却很难成功,而且在空中转来转去让我已经开始发昏了。我害怕得几乎发疯,我闭上双眼,又开始念起咒语来。我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这个魔 法,由于发昏我更加的恶心了。我双手不断地比划着,将咒语吼了出来,然后将手中的皮环往空中一扔,同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我看见头上的云,以及将光芒洒在云上得月亮。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减缓下来,我成功 了!

接着我转身发现我恨快就要撞入树林之中了。我还是慢了那么几秒。

我后来听说自己还活着是因为有个新娘在她的新婚之夜逃走了。新郎和他的家人还有 新娘的家人正在彻底搜查他们农场附近的树林,以寻找新娘(她和她的前男友藏在干草棚 里),那时我从大松树上掉在他们面前。当时一半的人都跑走了,认为我是怪物,其余的也因为相同的原因而想杀了我。战斗或者逃跑,一个古老的问题。

然后有人拿着刀试着接近我,发现了我原来是个人类,并且受了严重的撞伤,所以他们放下之前的顾虑,只是仅仅把我绑起来,然后把我送到深水城守卫那里看看是否能领到赏 金。

两天后我被送回了自己的家中。我感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十分疼痛,然后有人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我的脸。

“真厉害,”我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像是专业人士一般,很快便恢复过来了。一日为守卫,永远都是守卫。女祭司,你可以先去外边等一会儿吗?”

“你…”我艰难地张开受伤的嘴唇,然后发现它痛得我难以开口。

我脸上湿滑的毛巾被拿开了,我听见一双鞋子在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并且有人离开了房间,接着阿德然队长出现了在我眼前。他的脸上有好几处伤疤,其中右眼那个特别明显。“你很快便可以复原了。”守卫长捡起地上的魔法卷轴说道。“我们在城外往东两里处发现那艘起火的小船,你几乎认不出它原来的样子。我也分不清里边那些残骸的样子,他们身上带有一些很重要的密码纸,你的同伴们正在为我们破译那些信息。”

“怎么可能,”我成功的说出一句话,“你真的在这儿?你还活着?” 阿德然举起他的右手,谨慎地脱下手套。一枚银色的戒指在他的中指上闪闪发亮。他的右手和我能见到的手臂都满是伤疤,就像他的脸一般。

“生命重生指环,”他解释道。“我年轻时在突米斯找到的。你的戒指是?”

我舔了舔嘴唇。“无尽飞弹偏折护壁。”“啊哈,原来那就是为什么枪支对你不起作用的原因。我们都很幸运,因为我们都是谨慎的买家。”“那些在飞船上找的纸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吗?”“你指的是法术干扰者那些。你知道法术干扰者吗?不知道?没关系,我们总有一天会讨论这些的,但要在你痊愈之后。在船上的那个半兽人术士,没错,的确是半兽 人,伪装得跟人类一模一样,是走私团伙的头目。他们把枪带入深水城并且将其卖给那些声名狼藉的组织。他们同时也从兰檀走私枪支到蛮荒北地,据说那里有一支军队。黄袍法师 打算绊住他们的整个运作系统。然后他就收到了错误的包裹,一支特别的枪支从狂野之境(wildspace)运过来。这新型的枪可以用智能弹簧和机械装置快速连续射击。我想可以将它们称为“机械枪”。那个半兽人施法让那东西的声音消失了。他就是杀黄袍法师的凶手, 我们已经将他的尸体烧掉了,再也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我盯着半身人说道。“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啊哈,但是我说的是真的,”阿德然说,“你和我在背后破坏这次的运作而且差点死去。”他皱了皱眉头,“当然,我们没有找到他们在狂野空间准确的供给源头,但是我们已经联系了深水城的领主,有人推测一些参加第二次非人战争(the Second Unhuman War)的斯科洛(Scro)残部可能逃到了托瑞尔的周围,听上去这不是我们处理的了的任务,应该属于那些大英雄而不是我们这些维持治安的下级士兵。”

斯科洛, 非人(unhumans), 狂野之境——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需要休息了。”我最后说道。

“你当然需要休息,亲爱的佛马西奥。但是那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去找出枪支走私犯是怎样掩饰他们的货物的,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幻术专家。我明天中午会去你家拜访。再见。”

他准备离开。“哦,对了,”他又倒退回来,小心地把一个瓶子放在我床边的小桌子 上,出神地看着它,“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将会喝完你那瓶‘树妖精诺言’,你留在别的地方的那瓶,为了纪念之前掉队的伙伴们和一些事。”

阿德然队长转身看着我,真的笑了,“还有纪念那些掉下来-但是幸存的人。”他轻轻拍打着床柱,然后转身迅速离开,留下我和那些政府的术士和他们的随从。

我有无数个问题,但是我真的累了。你怎么评价这一晚都好,除了说它是在深水城美好的夜晚。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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