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与镜像

作者:Jeff Grubb
翻译:davidmouse(呆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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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思考后,杰汗·王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冒险都开始于酒馆里。这里交杂着噪音、喧闹、最新的消息、执迷不悟的主张,还有麦酒。每一种都有其特定的数量,混合起来就可以使理性的人做出愚蠢的事情,比如接受任务、斩杀恶龙之类的。而也只有酒馆才可能同时包含所有必要的条件。

这次的酒馆叫做嬉笑之狮,位于北方之珠、光彩之城、光耀之海的珍宝——深水城的北部富庶区域。嬉笑之狮既不是码头酒馆,也不是贫民区里招待冒险者的下等酒吧,而是一间干净而透出柔和光线的水帘洞,其顾客多是本地平民和年轻贵族。那些可能因恐惧而逃出血拳或苏伦微笑的大厅的人,在这里都可以与相同社会地位和职位的人畅饮几杯。

这里没有风尘仆仆的谷地人,没有便衣的红袍法师,也没有挥着战斧的矮人。顾客大都是醉到不同程度的本地年轻人,以及少数富商——他们的主顾是更为富有的家族。喧闹的飞标游戏占据了屋子的一角,高赌金的塔利斯牌游戏占据了另外一角,还有一个角落被一个讲瓦罗故事的家伙和他的听众霸占。

三个年轻的法师学徒安静地坐在最后一个角落。他们只是新手,才刚刚学会几个戏法。他们还要整天做那些可耻的巫师助手的低等工作——清理壶罐、听人差遣、运送法术材料、清扫召唤用房间,以及导师交代的其他讨厌的工作。现在他们就像其他行业的雇工一样,利用闲暇时光抱怨他们刚刚离开的雇主。

“魔宠的待遇都比我们要好,”杰汗·王兹说。他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个,他将黑发系成马尾辫,露出金色的耳环(只有当他不在他的法术导师——他的叔祖父,马斯卡·王兹身边时才敢戴上)。

他那有一头褐色头发的朋友安东嘟囔着同意道:“他们对待法术材料都比对学徒要好。难道那些老家伙忘了他们年轻的时候吗?”

“也许他们没忘,”杰拉德说,他身材瘦长,金色短发,总是板着脸。“所以他们想让他们的徒弟受到和他们一样的对待。”杰拉德应该是安东的朋友,但几个月来杰汗并没有和他一起喝过几次。

“而我得到的是双倍的待遇,”杰汗说,“因为我在族长本人手下。他是那么老,我们都叫他木乃伊马斯卡。简直做过防腐处理而顽固不化。即使我犯了再小的错误,他也要‘找家长’,而我父亲就会说‘我和你母亲对你很失望’。我听说他曾把他的学徒变成青蛙或者蝾螈。那总比听我家里人埋怨要强。”

“哈,我想我受到的是三倍的不幸,”安东说,“我师傅声称他从师于伊尔明斯特本人。一天到晚‘伊尔明斯特这’、‘伊尔明斯特那’、‘当我在你那个年纪跟随伊尔明斯特的时候’。我想他没有去过鼠丘以西的地方,但别让他知道我这么说过。他会把我变成青蛙。”

杰拉德摇摇头说:“我受到的是四倍该死的待遇。我服侍的是伟大而强大的凯尔本·黑杖·奥罗桑,而他明显是疯了。许多密谋都与他有关,他是冰冷如石的妄想者,而且极端凶暴。如果他认为你的任何方式、形态或形式危害到深水城,噗!”他把手指张开抓住前额, “他会向你扔一个心智虚弱法术,烧光你的脑细胞。”

安东插嘴道:“啊,但至少你身边还有凯尔本的金牌学生莱拉。我听说她特别美丽。” 杰拉德鄙视道:“你认为她会抽时间给学徒?不,她正在为学习黑杖漂浮术而忙着呢。”他推了一下酒杯来表示效果,发现里面空了,于是又叫来一杯。

“我打赌他没有跟你的父母说过你的情况,”杰汗说,“所以你不须要为你的姓氏而活。我希望老马斯卡能把我当成一个理性的、会思考的人来对待,而不是当成他侄子的小儿子。马斯卡认为城里的其他人都是低等生命,特别是他的学生。”

杰拉德点头道:“ 而敌对的法师根本不值得他们留意。凯尔本称你师傅为‘老遗物’。”

杰汗嗤之以鼻:“别跟我提那个讨厌的家伙,他胡须上的白色条纹算是什么呀。我听见我师傅叫他‘老蜘蛛’。”

金发小子脸上闪过一丝狡猾的笑容,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所有人都那么叫他,而我想他也喜欢被那样叫。黑杖和其他著名的法师自以为他们很强大,把这种错觉当成毛皮斗篷一样穿在身上。”

“哪怕他们只肯听一点点新意见的话,”安东说,“就不会那样了。”

“别跟我谈这个,”杰汗接过话茬。这是他最擅长的话题了,尤其因为这个话题揭了老巫师的短。“他们怀疑他们的力量正在流入我们这样的没有经验的小鬼手中。他们的老脑筋理解不了新的法术,他们被吓到了。”

“新法术?”杰拉德问道。

“听说过马兹特克吧,横跨光耀之海的国家,”杰汗问。杰拉德点了点头。“那里的魔法与我们的完全不同,是基于羽毛和兽牙的。马兹特克人用魔法使水穿过管子,就像用水泵一样。想想采用地下管道会使深水城发生多大变化吧。我曾向老马斯卡请教这个问题,但他却对我说教,说比起涉足那些‘投机’法术,更应该首先学好基础。投机!那是另外一种可以改造世界的文化,而他却不屑一顾。”

“是啊,你看到了更多的木版读物,”安东说,“而我们还在用手抄写法术。”

杰拉德点头道:“自从精灵遗弃了迷斯卓诺后武器技术就在原地踏步,就象一千年来我们都没有丝毫进步一样。”

杰汗说:“你们说的是火药吧?”

安东不安地变换坐姿,杰拉德却欣然点头:“我们说了许多事情,但是的,火药是黑杖的可气处之一。”

杰汗笑道:“可气?我听说老蜘蛛公开地怀疑那东西,找到它之后将其连同城市的一大块区域一起炸掉了。据说那粉末是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另一个星球。”

安东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酒:“我必须承认,我不愿意谈这个。我听说火药很危险。” 杰汗摇摇头。安东有时候太谨慎了,他想。“别担心。老蜘蛛又没有在旁边准备因为讨论火药而指控我们谋反。我是说,这算什么嘛?遇火就会爆炸的奇妙的混合物。他们已经造出了可以使用爆炸的力量发射投石索子弹的火绳枪,还有发射带铁箍的石头弹药的大炮。”

安东装做漠不关心地耸耸肩:“就是说那东西会发出巨响。难道可以发出巨响的法术还不够多吗?”

杰拉德插嘴道:“确实够多了,但只有法师才能够施展法术。而火药,就像印刷术一 样,任何人都可以使用。”

“是啊,”杰汗说,像酒暖胃一样给话题润色,“但是城里的老猎犬们,比如木乃伊马斯卡和长臭鼬毛的蜘蛛,他们看不到这件事,等他们看到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太迟了。不让我们知道得太多不代表其他人就无从了解。但不,他们被‘火球和闪电’的思维模式所束缚, 再也无法改变。”

安东嘀咕着刚喝下的啤酒,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杰汗和杰拉德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消 失。

杰拉德说:“那么说你不认为火药普及后会取代我们法师的位置?”

杰汗笑道:“不会比人们都识字后更糟。人们仍然需要法师来制造物品,更不用说还需要法师将火药变得不那么危险,并改进相关武器。火绳枪的大问题是它有时会炸膛。法师可以加强枪管,同时增加精度和射程。这是个新世界,但当权的老猎犬们却意识不到,还阻止我们这一代去探索。”

当安东回来的时候,杰拉德和杰汗已经换了话题,比如魔像驾驶的船和严格遵守作息时间的魔宠这些老猎犬们不是无视就是悍然禁止的话题。三个学徒一致认为问题在于由于老巫师们控制了允许传授的知识,他们也就控制了法术的发展(或停滞)。

这时杰拉德起身离开,说他必须赶回黑杖塔,否则老蜘蛛会放出地狱犬来找他。安东买了最后一轮的啤酒,话题又转到其他事情上,像是传说中的菲比诺奇姐妹的温柔乡之类(译注:大概是家妓院的名字 )。不久安东也离开了,因为他的导师早晨煮了一些有毒的东西,希望他把壶清理干净。

杰汗把酒一口喝干,想着老巫师的固执。而问题在于,他们简直比冷脊山还老,还不允许任何人学习新东西。他们本应是知识的源泉,而现在却阻碍进步。杰汗决定当他获得古老而威严的巫师称号后,绝不会像叔祖父马斯卡、凯尔本和其他老猎犬一样反对新思想。同时,他会博采众家之长、尽可能地学习以及时刻关注新思潮。总之,他不会闭门做研究而不管外面的变化。

杰汗向门口走去的时候一个商人叫住了他。“你好,”商人操着古怪的腔调说,“我想你是个巫师吧?”

杰汗回过神来,恍惚地看着商人。他听不惯那口音,而那人衣服的款式也很怪——外衣太长,其接合部不在肩部而在背后。“我是在学习魔法,”杰汗说,“是个学徒。”

“但你懂魔法吧?”那人追问道,每句末尾都用升调,搞得每句话都像问句。

“知道一点,”杰汗说,“一些小法术。如果你需要魔法援助,深水城里有许多有名的法师……”

“抱歉,”商人说,“但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讨论,我觉得你很有见识?你看,我有个小问题,需要极端小心地处理?而我不喜欢与城里的老法师讨论?”——说到这里他降低声音悄悄地说——“火药的事情。”

最后一句话是陈述句,而不是问句。杰汗扬起眉毛看着怪人,然后点头示意他跟着。一到街上,杰汗就说,“关于……你说的那物质的什么事情?”                

“我明白拿着这东西在城里不大……合适?”他说,最后一个词又变了调。

“那是非法的,”杰汗说,“绝对的非法。而且城里有些法师会毁灭他们见到的所有那种东西,以及附近的所有人。”

痛苦的表情划过商人的脸,“我就怕那个。你看,我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拥有了一些那种东西?而我想要把它尽快弄出城?”

“正确的想法,”杰汗点头道,试着表现得像个强大的贤者。

“但我有个问题?”怪腔调的商人继续说,“我被骗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东西是非法的?又被什么人在其中掺了沙子?如果我要把它带出城,我就必须把沙子清光?”

“我……”杰汗没有说下去。商人一定听到了他们谈论多疑而强大的凯尔本·黑杖,于是现在想尽快把他的东西弄出城。而正确而适当的做法应该是去找贤者和当权者将它们毁掉。

当然,把东西弄出城的主意也不错,并且如果杰汗能得到一些来做实验的话就更好了。只是一点独立研究而已。这个点子让他热心起来,而酒精巩固了他的决心。

“我会尽我所能,” 杰汗说,“但你得分我一份样品。东西在哪儿?”

商人带着他穿过死亡之城,走向商业区。周围的建筑由维护良好的贵族宅邸变为平民住宅,然后变为在不同世纪由不同种族建立的排列杂乱的房舍,最后变为偏僻的仓库间的阴暗小巷,只有搬运工和卖低档货的商人才住在这里。

杰汗就好象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不受魔法影响、没有友好的酒吧的外国城市。他本应感到担心的,但酒精和决心消除了他的疑惑。此外,他是一名法师,就算只会几种简单的戏法, 也足可应付深水城的普通市民、商人和流氓。

商人走向一扇厚重的橡木门用拳头猛砸了三次。门栓响了一下,商人将整个门推到旁边古老而锈蚀的滑道里。他示意杰汗跟住,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中等的仓库,可以容六七个租户倒卖或储藏货物。从货物上堆积的灰尘来看, 这个仓库的租户大多属于后者。

带铁条的大箱子整齐地排列在仓库中间,而装在灰盒子里的架子高度直达天棚。只有一件个别的货物摆放在屋子尽头——一塑腐蚀严重的铜铸带翼提婆雕像。可能是件结婚礼物 吧,杰汗脸上划过一丝嘲笑,但很快消失了。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是从上霜的天窗里漏出的一点月光。

屋子中央是大约半打残缺的小桶,它们的盖子开着,紧挨着一个一吨容量的大桶。那里还有一个杰汗从未见过的大型类人生物。他有一个半杰汗那么高,长着魁梧的食人魔身躯和河马一样的大嘴。这个大家伙穿着黑色裹腿和深红色大衣,后者用金属奖牌装饰起来。在他宽大的腰带上有两支小十字弓。不对,杰汗发现,那是微型火绳枪。大家伙注意到了法师的存在,简单地点了一下大大的脑袋。

商人锁上了身后的拉门,把呆呆看着大家伙的杰汗拉到一边。“他叫拉迪斯劳?是个吉弗人[注1],一个外星种族?他平时不这么暴躁,但现在的形势使他感到困扰?”

杰汗说不清吉弗人是困扰、暴躁还是狂喜。他只知道那东西一口可以咬掉他的整个上半身。

年轻的学徒尽可能地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就像在被马斯卡训诫时那样。“这就是你的……货?”

拉迪斯劳嘲弄地大声哼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气球从柏油坑里射出一样。“你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吗,卡诺斯。这个恶心的地方就没有像点样的法师了吗。”河马头声调单调而乏味,而他的问句听起来像是陈述句。

“我觉得他就可以,拉迪?”卡诺斯分辩道,“杀鸡焉用牛刀,对吧?”

拉迪斯劳嘟囔几句,回到桶旁边。杰汗走过去把最近的那个桶的盖子拉出来。

他发现火药是坚硬的黑灰色颗粒,上边间杂着银色的斑点。杰汗从未听说过这些颗粒, 心中为他的发现而暗自窃喜,这些又是老猎犬们想要隐瞒的资料。

杰汗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块火药。它比看上去要重,就像是用铅包了一层似的。他试着用指甲把它掐碎,但那感觉就像掐着一块卵石一样。

杰汗向桶里面看去,发现这些小火药块与一些浅灰色的砂岩混合在一起。最大的砂粒比最小的火药块大一点。无疑,商人已经想过用网来筛选这些东西。杰汗用手指撮着砂岩,它轻易地碎了,缓缓地飘入仓库寂静的空气中。

年轻的法师舔了舔满是砂尘的手指。它的味道像是老马斯卡的召唤室的地板。而最后, 留在手指间的部分被撮成了球形。

没有筛网,也没有水来把两种物质分开,杰汗想。他大声说:“你们不需魔法就可以分开它们,但必须在一座安全的城市里。也许现在把它们装进小桶带走,以后再做筛选是比较聪明的选择。”

吉弗人发出了一种像人类饿的时候胃发出的声音,卡诺斯说:“我们认为搬运一个桶要比六个容易,尤其是在这座城市里?我们不想让它们落入不适合的人手中?你能分开它们 吗?”

杰汗捞起一把混合物,仔细地筛选着。较大的砂粒留在了他手中,但银弹颗粒落回桶中时仍然带走了一些砂粒。那些砂粒飘落得更慢了,就像风中的蒲公英。

最后他点头道:“我能做到。你们想把火药放进那边的大桶里吗?”卡诺斯狂热地点着头。“那么,如果拉迪斯劳先生可以帮我把小桶里的东西慢慢地倒进大桶,我就可以清除大部分杂质。”

吉弗人嘟哝着提起一只桶。杰汗回忆着基本的戏法,马斯卡教给他用于清扫的那个小法术。这是个简单的法术——“一个目的地和一点风”,马斯卡教他的时候描述说。当然,木乃伊马斯卡绝不会想到用扫地板的戏法做这种事。

杰汗施展了这个小法术,然后冲大家伙点点头。吉弗人开始向大桶中倾倒混合物。杰汗将清扫之风指向大容器的入口,微风带走了大部分砂粒和灰尘,较重的火药颗粒则掉入桶 中,形成泛着银色光泽的一堆黑色物质。没有了灰尘,那光泽甚至比月光都要明亮。

拉迪斯劳倒完了一桶,拿起第二桶,又将其倒空,第三桶……杰汗怀疑他是否可以使法术持续到六桶全部倒完,与在拉迪斯劳开始倒第四桶时,他加倍地集中精神。到第五桶时,汗开始从法师的眉间淌下,而到第六桶时,已经有小星星在他眼前舞蹈。

吉弗人倒完了最后一桶,杰汗也终止了法术。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尽力摆脱头晕目眩的感觉。他的后脑勺很疼,他意识到酒精的作用因流汗而减弱了。

他看着其他人。空气中的尘埃还没有完全落地,使整个仓库在月光下给人一种烟雾缭绕的感觉。吉弗人的鼻孔抽动着,他狠狠地抠着。商人非常高兴,他抓起一把火药,让其从指间滑落。然后他抢过桶盖扣到桶上。

杰汗清了清嗓子。然后,担心他的举动只被当成是因为灰尘的原因,他又清了一次。商人怒视着年轻的法师。

“在你盖上桶之前,”杰汗不动声色地说,“关于我的报酬。”

“你的报酬?”卡诺斯说。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我都忘光了。拉迪斯劳,你把这个年轻人的报酬给他好吗?”

吉弗人从腰带上抽出火绳枪对准了杰汗。

杰汗眼前最后几颗小星星消失了,法师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枪管的末端。

“再见了,地表人,”吉弗人说,“我们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他扣动了扳机,火药爆炸的火光照亮了他野蛮的脸孔。

杰汗在开火前做了一个即时动作,向前俯下身去。即使这样,他还是感到有个热热的东西擦着他的左肩略过。

疼痛让他行动起来。当他摔到坚硬而冰冷的地上时,杰汗立即四脚着地向前爬去,希望躲到离那武器足够远的地方。他半跑半爬地离开那两个人,躲进仓库深处满是灰尘的暗处。他听到身后卡诺斯咒骂同伴的声音。

杰汗的肩膀灼痛着,就像被滴了酸一样。现在他惊恐、伤痛而镇定,年轻的法师诅咒着自己的愚蠢和轻信。他应该在酒馆留个信的,或至少联系一下杰拉德或安东。但不,他那么确定他能搞定这点魔法物质、这点自由施法活动、这种独立研究。他那么确定他掌握的那点魔法就可以搞定一个商人要求的任何事。

但他能搞定装备了火药而变得和法师一样强大的敌人吗?

杰汗靠着一摞箱子,努力使呼吸平稳。他受伤的肩膀感到一丝凉意,并开始向胳臂蔓延,而他贴身的衬衫又粘住了那里。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的敌人就在他和唯一的大门中间的黑暗中。

杰汗心中还在诅咒木乃伊马斯卡没有教给他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有用的法术。又是一个老猎犬们保守知识的例子。

杰汗突然发现有个高大的身影就在身旁,他吓得几乎叫了出来。仔细一看他才发现那原来是刚才看到的那尊难看的提婆雕像,在它张开的翅膀下面,天使似的脸庞对杰汗所处的困境视而不见,在天窗透出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雕像有半个屋子那么高,其上方还有房梁。天窗大都只是简单地闩着,而且可以轻易地打开。即使没有这些装置,杰汗也可以赶在那两个人朝他开火之前打碎天窗逃出去。

而且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法师会跑到上面去。

缓慢而痛苦地,杰汗把自己弄到了提婆雕像的基座上。他肩膀的情况越来越糟了,他怀疑是否能支撑到成功逃出。不过,爬到上面躲起来总要比晕倒在地上被对方发现要好。

雕像站在基座上,背部离墙大约两尺远。杰汗用背顶着墙,脚踩着雕像,慢慢地向上滑去,留下了一片潮湿而光滑的黑色墙面。

快要走到翅膀的时候,他听到下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赶紧隐蔽好,屏住了呼吸。 吉弗人战士在他下面慢慢地搜寻着,只挥舞着一杆火绳枪。杰汗认识到卡诺斯一定拿着另一杆枪,搜索仓库的其他区域或是守在出口。杰汗一边向阿祖斯祈祷,一边诅咒自己的缺乏经验。如果他是个合格的法师,他想,他就能轻松地处理掉那两个人。肩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更给了他这种想法。

吉弗人在雕像基座旁边停了下来,杰汗的心跳也停了下来。大家伙的鼻孔向外展开并喷着气,同时观察着周围。然后他沿着房梁和雕像向上看去。

杰汗慌了。雕像只给予了挤在它和墙间固定的目标以最低限度的保护。杰汗的腿僵硬得将他自己向墙推去。

墙没有动,雕像动了。它从那没有拴住的基座上向前倒去。

本来对火枪怕得要命的杰汗开始担心会跟着雕像一起摔下去了。他大叫着抓住雕像的两翼,跳到雕像上,随着它向下倒去。

吉弗人抬头看到了正在倒下的雕像,张开大嘴吼了一声,然后举起了枪。巨大的青铜提婆带着杰汗,伴随着枪声砸向了他。

冲击之下,杰汗滚到了一旁,感觉到什么东西刺进了腿中。他慢慢地爬起来检查伤口。吉弗人被钉在了重重的雕像下面,身下有一大滩黑色的血液。他还在挣扎着,杰汗看到他试图移开雕像。枪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杰汗也没有时间去找它。

杰汗抬头看了看天窗,现在它就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商人守着唯一的出路,而他恐怕拿着另外一杆枪。

杰汗横向移动了三排箱子才开始向门口出发,希望卡诺斯会听到叫声而过来寻找同伴。的确,阿祖斯和密斯特拉给了他好运,商人没有在橡木门前。杰汗用未受伤的胳臂吃力地向前爬去,然后突然发现门是锁着的。他爬到门前,呻吟着打开了门锁。

“离门远点,孩子?”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结束时带着那种奇怪的音调。

杰汗轻声诅咒着,慢慢地转向卡诺斯。他真希望他可以用闪电术或其他什么法术秒杀商人,但他只是个新手,而御风清扫术就用光了他所有的法术位。

卡诺斯站在那里,拿着另一杆火绳枪。吉弗人没有出现。商人撇着嘴笑着。

“我真的希望我们可以留你活口?”他说,强调了最后一个词,“但这不行,对吧?我是说,当你的法师朋友们一个个地死在刺客的枪口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让你活下去的?哦对了,火药不会被运出城的,在城里它们会更好地派上用场?杀掉几名强大的法师,其他的就会撤回他们的塔里?法师就是那么懦弱,不是吗?而当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们将从拉迪斯劳的朋友那里得到充足的补给?所以说,你不经意间把一样新事物带进了深水城——没有法师的干预?”

杰汗没有去想深水城的前景,而是专注地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四步远。杰汗绝不可能在商人开火前夺到枪。同时从卡诺斯拿枪的轻松劲上来看,他的射术比吉弗人要好。要么冲过去被打死,要么等在原地被射杀,结果是一样的。

在门向旁边滑开的时候,杰汗一点点地向前移动。从面进来的微风把在空中的灰尘吹 开。一个人影闪进了仓库,卡诺斯抬起枪指向了他。

杰汗喘着粗气。新来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个没有受伤的杰汗,穿着他离开酒馆时的那套衣服,没有破绽,也没有武装。不,这个杰汗有一点高,也许还有一点凶,但除此之外那就是杰汗。

“又一名巫师?”卡诺斯吵道,“不要再靠近了?”

“我不这样想。”另一个杰汗说,完全是杰汗的声音和语气,“我认为这出戏该谢幕了,恩?”

“我要开枪了?”商人说。

“我请客。”另一个杰汗大步走到受伤的年轻法师前面。杰汗看到魔法能量已经在他副本的指间舞蹈。

另一个杰汗往前走了两步,卡诺斯开了火,巨大的枪声在仓库里回荡。另一个杰汗既没有倒下也没有后退。子弹击中他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弹到黑暗之中。

另一个杰汗又往前走了两步,到达了商人身前,抓住他的额头。一道道黄色的能量光束在卡诺斯的脸上掠过,外国商人尖叫着,头颅在另一个杰汗紧握之下颤抖。几分钟后,商人向前倒了下去,几缕细细的白烟从他的耳朵和嘴里泄出。

另一个杰汗皱着眉转向年轻的法师,就像杰汗在听他导师的课时那样。“现在没事了,你最好回家去。我会处理火药的。”

真正的杰汗摇摇头。他声音嘶哑地说:“他们还有一个人,一个吉弗人,他也有一杆 枪。”

“没错,”拉迪斯劳出现在一桶火药旁。吉弗人的脸和大衣沾满了黑血,提婆夺去了他的一只眼睛。他瞄准了杰汗的副本。

“你看到你朋友的下场了,”另一个杰汗说,“你认为仅仅用子弹就能伤得了我吗?” 吉弗人咧开沾血的大嘴笑道,“不,不用子弹。”他瞄准了火药桶。“不用子弹,”他重复道,“但这一下可以把我们都送上天。”

另一个杰汗向前走了一步,弹了弹手指。一股火焰出现在他的食指上。“跑,孩子。” 他对憔悴的原版说道。

杰汗一瘸一拐地大步跑开。跑出门外后,他听到吉弗人吼道:“我不是在吓唬人。”

另一个杰汗冷静地回答道:“我也不是。”

杰汗跑到离门十步,也许十一步远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手抓住了他并把他按到地上。然后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像是千百杆枪同时开火。声波将他击飞,撞到远处的卵石地上。而后热浪从他身边冲过,挤进了小巷之中。

杰汗爬起身来看到仓库着起了大火,火舌从炸坏的天窗中窜出来点燃了屋顶。那唯一的出口就如同地狱一般,虽然墙壁经得起火焰的摧残,里面的人却不可能活着出来。

另一个杰汗从门口走了出来,完好无损。他看了看四周,找到了不安的年轻人。

在他向杰汗走来时,副本的样子变了。他变高了,又瘦又高,头发变成了金色短发。那是安东的朋友,杰拉德。

然后他又开始变化,金发变得像夜色一样黑的及肩长发,脸上长出黑色的胡须,胡须中间有一块白斑。他的肩膀变宽,步伐变得大而稳重。凯尔本·奥罗桑,深水城的黑杖,老蜘蛛。

“你还好吧,孩子?”老法师问道。

杰汗靠着一面墙虚弱地点了点头。他注意到老人的指尖上已经没有那摧毁意识的光芒 了。

“好的,”巫师说道,“如果我让他的学徒受伤的话,马斯卡不会给我好脸色的,尤其你还是他的亲戚。当然,他曾经因为学徒犯下比这更小的过错而开除了他们。”

杰汗终于说得出话了,“什么……?”他说,“怎么回事?”

凯尔本一抿嘴:“值得一提的是,你可以告诉你的导师,说我本来没想把你卷进来。是我找到了这些火药,把沙子搀了进去,希望能抓到所有者。然后我扮成杰拉德,在酒馆里大声发表反对长老,支持火药的言论,等着有人找我帮忙解决我给他们的难题。我并没有指望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比我更了解火药的用途。直到我放置的防护魔法通知我说火药被净化了,我才知道他们联系了你。那个时候,模仿你的样子变得更有意义,因为可以让他们困 惑,不知是否应该杀了你。我的‘杰拉德’身份没能给他们留下多深的印象,而如果我以原形出现,他们就会像你说的,‘像臭鼬一样’立刻逃跑。

老法师停顿了一下,好象才想起杰汗仍然在流血。他看了看他憔悴的同伴,继续说道, “这样,孩子,你还认为应该允许所有深水城人拥有火药吗?”

杰汗看着还在燃烧的仓库废墟。当地居民已经开始从附近的水池运水灭火。所有人都对两个法师熟视无睹——无疑又是老蜘蛛的法术。

“我认为,”杰汗说,由于过于劳累和憔悴而无法做到足够的敬畏,“我认为你们不应该毁掉未来而躲在过去的阴影下。总会有某个地方的某个人能够超越你们,你们需要为那一天做好准备。你们不能够停止脚步。”

令杰汗惊讶的是,凯尔本大笑起来——一种刺耳的,断断续续的笑声。“啊,我们终于达成共识了。你是对的:我们不能够停止脚步。火药、印刷术、新的魔法形式——所有这些。但我们可以先学好走再学跑,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对其有所认识,做它们的主人,而不是让它们做我们的主人。”

杰汗叹息道;“你觉得老遗……马斯卡会不会因此开除我?”

凯尔本看着废墟点头道:“呃,他不再因为学徒忘记在他的早茶里放柠檬而把他们变成蝾螈了……但是的,这比那严重得多。我会为你说好话的。或者也许……”

杰汗看着凯尔本,但他的眼睛却不听使唤。他尽了全力才问出一句,“也许?”

“我可以另找个年轻人去擦壶、扫地、学习我赏给他的微不足道的法术。而一个敢做敢为的年轻人很合适,因为杰拉德这个角色应该离开城市一阵子了。”老蜘蛛咯咯笑道,“而马斯卡不得不为你最近的出轨事件而面对你的父母。”

杰汗想要笑一下,但这击溃了他最后一丝意志力。他跌入了柔软而温暖的黑暗中。

年轻的法师在家中醒来,治疗师在隔壁平静而放松地——那种确信病人不久即将痊愈的语气——对他的父母说了些什么。杰汗的肩膀和腿仍然很痛,但它现在是肌肉的酸痛,而不是那种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的剧痛了。

他的父母不知是该为他不顾性命地进行愚蠢的冒险而生气,还是为他给黑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把他送回了家并称赞了他的英勇事迹——而自豪。他们说,到现在凯尔本还在和马斯卡叔叔交涉,想要把杰汗要到自己麾下。试想,王兹家的人可以从师于老蜘蛛本人。但当然,不论结果如何,杰汗实在不应该轻信那险恶的商人。

直到杰汗再次进入梦乡,他的父母仍然没有决定到底应该为他生气还是骄傲。

好久以后他醒了过来,发现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从开着的窗户望出去,深水城数千盏灯光展现在他面前,一直向南绵延到海边。

突然从码头那边传来一串明亮的闪光。不久又是一串,最后断断续续的爆炸声传到了他的耳中。凯尔本也许找到了其他藏火药的地方,杰汗想。爆炸的轰鸣声听起来就像是凯尔本的笑声。

杰汗坐在那,向外看了好一会,但骚动并没有持续很久。年轻的法师迷惑了,凯尔本是在为我做了他的学徒而奖励我吗,还是在惩罚我?

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处理其他事情?

直到睡意再次袭来,杰汗也没有搞明白黑杖给他的这第一个谜题。

注1:吉弗人,giff,是种有河马头的类人生物。(感谢Arcanum提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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