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月井

作者:Douglas Niles
翻译:Z-M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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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译注:也就是大地之母)活在岩床深处的茧中,是由岩石、泥沙和火焰形成的永恒生命,她的身体被深处浩瀚无垠的海水包裹着。由于她的不朽,她几乎不去注意岁月那坚定的步伐和时间那有节奏的脉搏。越过无数次的永世,她只是渐渐地意识到她周围和头顶上的海洋已成为了各种生命的宿主。她明白这种生命力的存在正以各种方式繁荣与滋长;从一开始她就懂得生命是美好的,就算是以它最简单和最短暂的形态出现。

深处的海水洗净了她的身体,她血液中熔岩的火焰沸腾膨胀,寻找着释放的机会。她是个活物,因而生长。她缓慢地从深海中升起,数千年的扩张使得她溢出了海沟与海床,强有力地向上肆意挤压。又过了数年,她的皮肤——海的底部,挤过了靛蓝色的国度,前往闪着微光的碧绿温暖区域,那里和调节她自己坚定心跳的熔岩热脉十分不同。

各种形式的生命在她周围加速,首先是最简单的东西,随后变得更大,有更精细的形 状。活力在遮蔽和冷却她身体的海水中涌现。在她的岩石肉体上频繁地出现一道道的裂缝, 而她那熔岩血液接触到冰冷的海水后立即爆发出蒸汽泡沫。

在这些发出嘶嘶声的喷发中,她感觉到了巨大的物体在附近盘旋、游弋,呼吸着冰冷、黑暗的海洋。这些生命长着鳍和触须,鳞片和鳃,聚集到了大地之母(译注:就是棠提娅Chauntea,月影岛居民信奉的神)伤口所带来的温暖处——这些伤口不会引起任何痛苦,而是给了她扩张的方法,来努力奋斗以越过海洋更高处中明亮的海水。

最后,在聚集在她胸怀里的生命中,她感觉到了有着心跳和温暖血液的巨大生物。这些巨大的居住者像鱼一样游泳,但它们身上遮盖的是光滑的皮肤而不是鳞片,它们升向海面喝着充满上部空间的空气。母亲看护着她们的下一代,就像女神养育着她的孩子和她那繁荣的海洋。最重要的是,在这些后来者中,女神感到了某种东西被唤起,那就是思想和智慧。

不知不觉几千年过去了,女神觉得海水的冰冷开始和她那被岩石包围的身体日益上升的压迫作对,她自然的形态却继续扩张。终于,她生命的一部分从飘摇于风暴中的海洋中向上升起,以感受一种新的温暖,一屡从天空射下的光芒。这种热度会被周期性地覆盖在一块寒冷的粉尘毯下,但霜状层却总会遵从固定的规律让位给温暖,使得浸泡着女神肉体的海水变得平静,更多金色的光线从天空稳定地流下。

女神的肉体变得凉爽,由于暴露在天空之下而饱经风雨。不同的新生命形态在她身上生根;它们居住在空气的海洋中,把脸转向上方的天空。他们中的许多都不会行走或游泳,而是把它们自己固定在地面上,向上伸展着高高的树枝,创造出横跨陆地的翠绿凉亭。这些高大有力的树木的成长,就象所有生命一样,令女神愉悦。她感觉到了叠盖于她皮肤之上的森林的结实与衰退,她比从前更剧烈地认识到了四季所带来的凉爽和温暖。

就是这种认知最终给了大地之母一种对于时间流逝的真实感觉。她认识到了四季,而且在气候变化的过程中她获悉了一年的模式。就象一个人会去数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一样, 她开始衡量时间,对于女神来说,每一次心跳就是一个季度,每一次呼吸就是一年的循环。年岁以十计、百计、千计地过去了,她渐渐变得更有活力、更繁荣,而且对外界事物的认知也更加敏锐。

在初期数不清的年代中的热血变得更凉;海中的喷发终于被固态的石头给封了起来。那牢固的岩床从波浪中伸出,它现在到处都被森林、草地、沼泽和荒原覆盖着。海水和湖水中混杂着陆地,它们总是使女神保持凉爽,淡水和海水养育着不断滋长的生物们。

女神仍然保持着和那些居住在深处的温血动物交流,他们游到了地表后又返回,分享着对于辽阔的苍穹,对于海风的轻拂和巨浪似高云的宏伟的印象。这些海洋生物中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个自从远古时期就开始在她胸怀被抚育成长的生物,他靠食用那些聚集到她散放出的热量处的海藻和浮游生物为生,他一度在她的怀抱中长眠。她想起了他的名字:利维坦[海魔鲸, Leviathan],她的首个孩子。

他是头巨大的鲸鱼,比其他任何在这些海洋中游泳的鱼或哺乳动物还要大。他生性温 和,他的思维敏锐、热切而且耐心——这是一种生活了数个世纪的生物才能拥有的耐心。巨大的肺填满了他有力的胸腔,他生命的节律只有女神能够明白。有时侯他呼吸一口空气又下沉到海底,用女神的标准,他只在那里逗留了心跳数下的片刻——对于其他来去匆匆的温血动物来说,这却已是多年。

利维坦很长时间都一直无声地和他的女神母亲交流,他躺在海底的一个深沟中,感受着她炽热血液所散发出的温暖,热血在海底的岩床下脉动并衰退。在这期间,巨鲸谈着他在波浪之上所见的影像:大地之母的许多岛屿中成长着的新绿的图像,还有大批的生物不但在海中,也在陆地上成群,现在甚至聚结到了天空。

他也谈到了他关于云彩的记忆。这些影像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强烈地拨动着大地之母的想象之火,把惊愕带入她的心中,让好奇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当她和利维坦交谈时,他分享着对于他所见过的事物的记忆,她开始感到关于自己的一件事:女神不像众多居住在她肉体上的生物,她是个全然的瞎子。她缺乏窗口,缺乏感觉, 而有了那些她就可以看到在她体表繁荣成长的世界。

她从大鲸鱼的记忆中获得的唯一视觉图象只是真实事物苍白朦胧的效仿品。女神想要亲自见一见充满云彩的天空、看到下雨和太阳,去了解那些在她的森林和空地中聚集的动物们和那些把根深深植入她肉体的树木。

从利维坦那里,大地之母女神学到了眼睛,那是种拥有魔力的球体,它可以让世界上的动物可以观察到身边所发生的奇迹。她了解了它们,并渴望得到他们……而且作出了给自己创造一只眼睛的计划。

利维坦愿意帮助她。巨大的鲸鱼在一处海底喷泉深吸了一口,向自己体内吸收着大地之母的力量和魔力。随着那强有力的尾片轻松地击打着海水,他向海面升去,游过海水中闪耀的阴暗处,直到他那宽大的背部再次出现在波浪之上,感受着阳光亲吻和微风的轻拂。

利维坦强有力地游向一个深海湾,撞击着岩石地狭,来到极为狭窄的水域,朝着大地之母怀抱中的众岛屿之一的西岸前进。山脉在北方升起,一段崎岖的高地顶端布满积雪,因为春天的温暖从海岸向上攀升的速度比较缓慢。南方是绿色的森林带,林地从充满岩石的海岸线开始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岛屿。

在海湾的终点,北方和南方的土地并在了一起,这里的海水很深,利维坦可以轻而易举地在这游动。他来到了女神所选定的地点,通过他的身体带来了她热烈而充满魔力的精髓。随着一声巨大的泡沫四溅的爆炸,他把液体射向空中,形成了一场温暖的降雨。宝贵的雨水溅湿了海岸线上的岩石,它们汇集成许多小溪,它们向下流入撒满沙砾的海滩附近的一个岩石盆地内。

女神的精髓在那个池塘中聚积,形成有魔力的乳白色水流。她凝视着天空,凝视着那个她长久以来一直想象着的天穹。映入眼帘的第一件事物是一个完美的白色球状物,它升向微明的天空,往更高处前行,所反射出的亮光在大地之母的身体和血液中穿行。

从他新造的井水中,女神见到了月亮。从浅滩和波浪中反射出浅黄粉色的光线,它祝福着四周的大地。大地之母见到了这种亮光,她十分高兴。

但她的视线中仍然有着些许模糊,一种未知阴霾阻止着她充分领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画面。利维坦躺在海面上,在连续起伏的波浪中翻滚,那池塘离他已十分遥远,被干燥的土地和岩石束缚着。那时她明白了只拥有海里的孩子是远远不够的。

女神同样也需要一个陆地上的存在。

那头狼慢慢地大步跟着一头牡鹿,灰色的侧腹因为饥饿变得消瘦,身上粗糙的毛皮被长时间的冬眠所蹂躏。那头公鹿毫不费力地跑着穿过春天的植物,面对那可能会使得一头较为年轻的鹿飞快地(最终会变得很糟)逃走的情形,它没有展示出任何惊慌的表情。这只生气勃勃的动物优美地跳跃着,刚好远离饿爪所能触及的范围,只在需要的时候转换方向以维持逃跑路线的畅通无阻。在那张凶狠、尖刻的脸的中央,一双蓝色的眼睛固定在那对高高的鹿角上。

忍耐,是狼类的本能,它们也知道狼群可以完成那些强壮的猎手所无法达成的任务。好象是为了响应它们领袖的意向,越来越多的狼从一边的隐蔽处出现,仓促地加入了捕猎。但是牡鹿选择了适当的路线;一会儿走直线,一会儿又是曲线,始终远离那些新进的猎手和强壮的雄狼。

一座低矮的悬崖在它面前显现,尽管在峡谷深处没有搅动的轻风,雄鹿还是感到了埋 伏,些许尖锐的牙齿隐藏在树荫下浓密的蕨类植物丛中。公鹿在石灰岩绝壁上高高跃起,像猫一般的优雅,在满是青苔的岩台上寻找着可以支撑它那宽大鹿蹄的落脚点。

公鹿张开鼻孔吃力地喷着鼻息,这是绝望的最初表现,它攀登上一块比它高三倍的岩石。三头恶狼从底下的蕨树丛伪装内突然出现,但公鹿已经到达了悬崖上方的平地并开始再次加快脚步,狼群因饥饿的挫败感而大声嚎叫着。鹿蹄在坚硬地面上的击打和白色鹿尾上下的跳动引领着雄鹿前往一个空旷的区域。

但群狼的首领不会,也不可以容许失败。它跃向那块岩地,用强壮后腿的所有力量向上猛冲,由于饥饿所产生的绝望驱使着恶狼,它抓着、刮着、扯着。宽大前爪终于登上了山 顶,那头肉食动物又再次跟上了它的猎物,在它的喘息声后跟着传来的是四周回荡的狼嚎, 而雄鹿的逃跑声仍萦绕在它耳边。

狼群中的其他成员设法跟上它,可大多数都退了回去。尽管如此,一些年轻的雄狼和一头精力充沛的黄眼母狼跟了上去。它们嚎叫的歌声增加了追逐的喧嚣,也成为其余的恶狼注视的焦点,较小的狼跑向两边,寻找着更容易前往石灰岩架上方的道路。

疲倦向狼群首领袭去,使它的步履变得空前的蹒跚。猎物的气味越发强烈,混合着那刺激气味而来的是雄鹿自己的疲劳和不断增长的绝望。这些信号给了头狼以希望,它嘶叫着抬起它的头,召集着其余的狼群成员,一声预期中的哀号沿着翠绿的冰冷地面传开,如同一个人经过树林中沉睡的巨人而发出的祈祷声。

但是那头强壮的鹿拿出了积蓄的力量,那力量令骄傲的猎手也会惊讶和沮丧。掠食者把腹部贴在地面上,向后伸直了那满是毛的尾巴,快速地在林间前行。那双蓝色的眼睛固定着逃逸中的公鹿,看着鹿角拂过悬于上方的树枝和树叶。头狼过度的疲劳,它强烈地大口喘着气,也不再嚎叫了,开始了它那致命的无声追踪。

在那种寂静中它感觉到了它的失败。它身后长满蕨类的林地中那些追击的狼群的脚步声像幽灵的谈话声一样越来越轻,但双方都无法缩短与公鹿之间的距离。即使是那头黄眼雌 狼,长颚张开,露出一排饥饿的牙齿,也无法再保持自己的步调了。

然后,雄鹿突然转向左边飞奔而去。狼群马上以一定角度向左方转去,两匹头狼之间的距离也因此被缩短了。雄狼不久就追到了猎物的左后方,同时那头强壮的母狼也开始在对面靠近公鹿。一对猎人在侧翼包围了猎物,阻止了一切改变路线的企图。

但雄鹿还是专一地继续着它的逃亡,就好象它找到了一个目的地似的。公鹿沿着宽阔的山脊斜坡向下跑去,冲过灌木丛,跃过只会成为那些较小生物的障碍的巨石。树林逐渐变得稀疏,林荫路末端出现了一条海原,一片海湾在两条崎岖的地狭中延展开来。

雄鹿最终跑出了森林,疾驰于宽广的荒原中。松弛的沃土给宽大的鹿蹄加上了软垫,尽管公鹿的舌头松弛挂在宽颚一边,鼻孔因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疲劳而疯狂地张开,但它事实上却加快了它的逃亡速度。

但狼群同样也是这样。越来越多的恶狼从林中显现,面带狰狞和目的,安静地在柔软的草原上继续追逐。如果那头强大的雄狼转过头来看一看,它将发现身后犬类掠食者的数量是令人惊讶的,比它当时冬眠时所待的狼穴中所属于它的狼群数量要多出许多。而且还有更多的恶狼出现在海岸上,从南方和北方,高地和沿岸聚集到这里,它们被狩猎的场景吸引过 来,数百个灰色的形体像鬼魂一样安静地追向一个小点。

那头公鹿终于慢了下来,但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它放慢脚步,变成帝王般的小跑,高贵的鹿角高高地举起。大海非常的靠近了,但公鹿并不力求离开海岸线。森林之主反而改变它的路线,开始沿着那满是岩石的海滩前行,目的地是位于岩石盆地的完美保护中的一个池塘。

池塘太高了,所以一定不是涨潮后所留下的,池水也不像是雨水或地下水堆积成的。潭中的液体十分苍白,几乎和牛奶一样的白,它以一种令人催眠的图案打着漩。海滨十分陡 峭,但有一处的岩石如同阶梯一般使得雄鹿可以小心地向下走去。

狼群在岩石上聚在了一起,围住了牡鹿和池塘,它们知道猎物被困住了。但某种无声的压力使得饥饿的掠食者们停在了那里。当公鹿的口鼻接触到水面之时,它发着亮光的眼睛热切而充满知性地注视着;当那些食肉动物等待着它们的猎物喝上一口时,它长长的舌头松弛地上下跳动着。

经过很长时间,那头大公鹿一直舔食着月井的井水,当它最终喝足之后就走开了,一步一步向狼群首领走去。雄鹿抬起它的头,露出多毛的喉咙,对着聚在空中的粉状云彩发出一声最后的、充满胜利的吼叫。

当领头的狼一口咬入那暴露毫无遮掩的鹿颈时,它几乎没用什么力。杀戮进行地十分迅速和利落,掠食者无视那些温暖着它双颚的鲜红血液,那种新鲜而极受欢迎的气味应该可以加剧它的欲望和激情,但那头狼却抬起了它自己的头,把明亮的双眼固定在那头强大的牡鹿临死前所看见的云彩上。长长的一声嚎叫在荒原中哀鸣,其余的狼群也加入了它们的头狼, 一同唱出一首欢乐与敬奉之歌,在乐曲中向它们的母亲和创造者欢呼。

当狼群最后开始进食,牡鹿的血液像深红的江河沿着石阶流了下去。尽管狼群多得让人数不过来,但现在它们都有东西可吃。当每头掠食者吃饱后,就去饮用那牛奶般的池水。

盛宴进行了一天多,最后,明亮的满月从闪着微光的池水上方升起。狼崽在那片月光下出世,幼狼在强大的狼群周围嬉戏。

鲜红的血液和月井的井水混合在了一起,女神见到了这一切并为她的孩子们祝贺。牡鹿勇敢的牺牲对她来说是件美好的事物——随着池水和那强大动物血液的融合,月井也就此变得神圣。 她那些活着的孩子们之间就此保持着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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