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海

作者:Roger E. Moore
翻译:glenrice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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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所有居住在绝东夏亚平原上的人们都没有意识到那场灾难的发生,只有木架上陶罐震动的“嗒嗒”响声,和马厩内马匹的激动地嘶鸣。某个猎人低下弓,抬起头试图寻找吓走他猎物的轰隆声;石塔中的女术士皱起眉头,因为震动使烛火闪烁,导致她无法阅读那本发霉的卷册;一位老牧羊人盘腿坐在岩石上,正看着他精心雕刻的长笛,忽然惊讶的发现远处暗红的天空传来一阵轰雷响声。接着,太阳缓缓地沉入了地平线以下。 一个小时以后,一切都归复平静。

在绝东地区的广阔草原地下深处,月光也无法照耀的地方,坐落着无以丈量由钟乳石洞穴与巨洞构成的迷宫。在这巨大的国度中,一条地下河流淌在冰冷的岩石河床上,蜿蜒流过数千公里。这条河被矮人们称作为拉洛河,数百年来,矮人们一直在探索这蜿蜒曲折的黑暗河流,绘制成地图;河道向下延伸,缓缓平静地淌过层层岩石层,最终通向一个未知的终点。

谨慎的矮人会缓慢的沿着拉洛河绘制地图,探察河流的一切:涡流,激流,河流的落差, 吞噬生命的绿史莱姆,还有那些可怕的怪兽,它们可很愿意改变一下饮食习惯,不用再吃那些瞎眼透明的鱼。而那些鲁莽的矮人,匆匆地决定了要探寻河流的秘密之后,则会带着它们的巨型皮划艇,前后都装着魔法的探照灯,坚毅的驶进河流中。五分之四的谨慎矮人都能够安全的回家,带回详细的地图;而那些鲁莽的矮人只有三分之一能够回来。谨慎的矮人绘制可靠的地图;而那些鲁莽的家伙,他们却能创造传奇。

有个鲁莽的矮人,浑身是伤,像只落汤鸡似的探险归来,声称除他以外的八位同伴带着他们的皮划艇坠下了拉洛河的尽头——幽暗瀑布。毫无疑问,在他们来到这里以前,也有许多矮人在此遇难。后来,矮人们很快从附近的洞穴中挖开了一条通道,当他们到达幽暗瀑布时,他们惊讶地扔下手下的工具,傻傻地看着眼前奇迹般的景观。拉洛河冲刷出的长长的通道,最终通向了一间无比巨大的穹隆洞穴,洞壁上满布着猩红色与赭土色的岩石。数以千计的钟乳石,银光闪闪的矿石,将整个穹隆洞穴点缀地如同布满钻石一般,像帝王的宫殿一样华丽。这个古老的洞穴,足有二百英尺宽,深不可测——流入幽暗深井的瀑布都没有水流的回声传来。

从掘开的通道口,他们看见了一块自然突出的岩架,通向巨大洞穴的顶部。其中一个矮人背上了一根施展了光亮术的木棍,很快徒手攀爬了上去。他先向上看去,发现璀璨洞穴顶部,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如超巨型蛛网般的裂缝。大部分的裂缝中都充斥着富饶的矿藏,很明显这就是裂缝形成的原因。整个洞穴的穹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上面的岩石硬层分离开了。

矮人仅仅考虑了一分钟,他认为这片穹顶还要过几百年才会在重力的驱使下碎裂坠离, 接着他就不再担心了。

矮人接着把身子探出岩架,高举起照明棍,向深渊深处望去。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矮人将附了魔法照明棍扔下了深渊。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闪烁的光芒,看着光芒一直坠落,坠落,这过程是如此漫长,矮人都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最后光芒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矮人才意识到,这洞穴的深得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矮人马上回到同伴中,催促他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以免深渊地下某个恐怖的生物觉醒,爬上来到光源的源头一探究竟。谢天谢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幽暗瀑布的传说广为流传,许多听闻传说的矮人都对此心驰神往。 不久之后,一百名对居住地税制不满的矮人从拥挤的“闪耀钻头”大洞窟中搬了出来, 在“大穹顶”附近建立了他们的新家。他们用粗糙的织网在拉洛河捕取目盲鱼和贝壳类为 食;将废弃物和垃圾倾倒进另一条小支流,那里栽培着许多食用和药用的真菌。殖民者使拉洛大厅很快充斥着金色的魔法光芒,他们的小镇也很快为其他地底的居民所知。不过殖民者还是非常小心,不让光芒照射到大穹顶上,避免惊扰任何居住在幽暗瀑布低下的生物。小镇周围的岩石都非常牢固,居民们也很快赶走了食肉动物,而拉洛河带来的资源无穷无尽。这样美好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十七年零一百一十二天。

那个迪洛矮人在他们约好的地方等着维克尔,静静地在一片泛着蓝色冷光的荧光菌丛中玩弄着一把长匕首。

维克尔来到蓝色冷光的荧光菌洞穴门口,直到他看见迪洛矮人,全身绷得紧紧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下来。驼背的侏儒小心谨慎的走进洞穴,警惕地观察着蓝光真菌群后面是不是藏着一些吉普的朋友;不过他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尽管如此,他还是松开他灰色的手,随时准备抓起自己的背心、皮带、靴子——任何能暂时当做武器的东西。

吉普观察了地底侏儒一会,并不为他刚才的举动感到惊讶。他虽然好似低头玩弄自己的匕首,但是他一直窥视这个地底侏儒。吉普长着厚厚的,苍白色的眉毛,下面是整个奶白色的眼珠,中央的瞳孔只是小小的黑点,活似乳白色岩石上的一个小孔;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丝笑意。他的皮肤又白又脏,就好像伞菌上菌盖的色彩一样,不过吉普能够轻松地把一个在睡梦中的矮人送上西天。吉普的脸显得又瘦又弱,长长的头发带着恶心的硫磺色,深深凹陷的下巴上是乱糟糟的蓬乱胡子。

尽管吉普比那个三英尺高的侏儒还高上一个头,不过他看起来还是两个人中间比较虚弱的那个。在遭受卓尔精灵漫长痛苦的奴隶生活后,迪洛矮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除了换了几件衣服,以及皮带里面装着一些明显是从垃圾堆里面翻出来的工具和武器,迪洛矮人看上去与维克尔以前认识作为囚犯的形象差不多。荧光菌丛泛出的苍白蓝光让迪洛矮人的形象显得虚幻起来,好像他刚从坟墓中返回一样。

吉普外面套了一件又脏又黑的粗亚麻布外衣,在它下面的一袭颜色更深的外衣只露出领口;维克尔怀疑那是皮甲或革甲的领子。吉普的细腰上紧紧绑着一条精致的工具腰带,满是各式各样的小口袋;不过这条腰带看起来不像是吉普从他的前任主人的尸体上拿到的。地底总是有许多满怀梦想的冒险者,幽暗地域会好心的将失败者的尸体保留下来,只要你够机灵, 你总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吉普凝视了维克尔良久,最后他又开始玩弄自己的长匕首,刮弄着右手背上的十字伤痕。“晚了。”他嘟哝着说,声音像块破石头般生硬。

维克尔看见吉普左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武器的木柄,几乎被荧光菌完全掩盖着。驼背的地底侏儒慢慢走进吉普,步伐却很自然,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事情。那个武器看起来

像十字弓,小型两发装,卓尔的最爱——看起来吉普的运气不错。维克尔走到离吉普十英尺的地方,盘腿坐下了,把他厚实的手掌搁在大腿上,“回家的路很长。”他回答说。

吉普轻轻的哼了一声,他识破了地底侏儒的谎言。他举起那把长匕首,眯着眼看了看匕首光亮的刃口,接着小心的将匕首插进了皮带上粗糙的刀鞘里。他细细的胳膊摆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迪洛矮人看了维克尔,点了点头。“一个人。”吉普满意地回答。

“一个人。”维克尔重复吉普的话。他的黑暗视觉只发现了吉普的热量图像,他锐利的听力也仅听到吉普一个人的呼吸,他敏感的嗅觉也只嗅到了荧光菌散发的气味,和迪洛矮人巨臭无比的体味。他们从来不洗澡吗?幽暗地域的食肉动物肯定很容易跟踪这些家伙;不过这不会困扰迪洛矮人,迪洛矮人这一族都太疯狂了。

吉普点了点头,放松了下来。他伸手轻轻从旁边的荧光菌上掰下了一小片,扔进嘴巴里, 嚼了起来。

维克尔从吉普肮脏的胡须当中看到了他黑炭般的牙齿。地底侏儒恶心的差点吐了出来; 他可从来没有碰过荧光菌,更别说吃了;很多荧光菌的亚种都是剧毒的。不过吉普看起来倒是非常享受任何种类的菌菇,看来卓尔从来不喂他们吃什么别的东西。

维克儿没有继续深究,他深呼吸的同时望向朝迪洛矮人,“没料到会在这碰见你,”他终于说道,“不知发生那件事后你能旅行多远……”

迪洛矮人像个干了坏事的小鬼般,邪恶的笑了。“你惊讶,吉普惊讶。”吉普说,“你跑很多,走很多。你强壮,嘿,吉普……呒……不强壮。”吉普伸出自己细细的胳膊,向后甩了甩,摇头皱眉,“不强壮?嘿?病了,病了。”吉普垂下手臂,耸了耸肩,身体前倾瞪着维克尔的浅灰色眼珠,满是伤疤的脸上露出一道傻笑。“嘿,”他眯着眼,低声说道:“吉普病了,不过……”,他的声音更小了,好像在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笑的人病得更厉害,嘿?”

在维克尔回答之前,吉普探回了身子。“笑的人病得更厉害。”他一边点头一边重复着说。“比吉普病得厉害。”当迪洛矮人说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骄傲的用那瘦骨嶙峋的拳头捶了自己的胸。

维克尔点了头,作为回答。他因为要忍住笑而憋得嘴角抽动。“病得可厉害呢。”他轻轻地说道。虽然一点也不冷,维克尔还是禁不住打颤。

吉普收起了笑容,片刻后,他点头,挥着手说道:“笑的人不笑了,很好。你说,这里碰头,然后你走了。现在你来了。”他停顿一下,等待侏儒说话。

地底侏儒看着迪洛矮人白色的眼珠。他想,这可能有用。他还是那个吉普,或者说看起来是。如果他真是原来的那个老吉普,这肯定会奏效。

维克尔咽了一口口水,他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它只能说实话。如果说一些重要的谎言被揭穿的话,那样麻烦就大了,特别是被迪洛矮人揭穿谎言——甚至这个迪洛。

“当我们……逃走的时候,我们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完成。”他没有蒙骗迪洛矮人的企图。虽然迪洛矮人的地底通用语说得糟糕透顶,不过吉普很聪明,很少有人能骗得过他。维克尔猜想,这可能是某种迪洛矮人的天赋。“我来这儿了,因为我想把这件事情做完。而且, 我需要你的帮助。”维克尔又咽了口水,准备冒险稍稍隐瞒一点事实。“我保证,只要你提供帮助,你会得到丰厚的报酬。”

迪洛矮人又笑了,不过他还是没有看维克尔的眼睛。“啊~~”他随意说了一句,看起来已经预料到了侏儒会说这些。吉普深深吸了口气,举起自己的左手轻轻揉着喉咙那里的皮肤。

“需要吉普的帮……”吉普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强烈的咳嗽替代。他试图清清嗓子,不过又开始咳嗽,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维克尔看不见吉普的脖子,那里被迪洛矮人邋遢的大胡子挡住了,不过他仍可以想象迪洛矮人颈上旧伤还没有痊愈。一个爱开玩笑的卓尔精灵曾经想用一根细长的金属丝把吉普勒死。侏儒耐心的等待吉普恢复说话的能力,不过他想,要是吉普的伤口被他灰暗的皮肤和头发上的污秽物感染发炎的话,他是一点也不会奇怪的。

迪洛矮人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这是他在与维克尔门对门的监狱生活中学来的,然后他指着侏儒,呼吸困难地说:“你,”维克尔几乎听不清楚吉普痛苦的声音,“你告诉我你做什么,嘿?”

“好,”维克尔说。是时候讨论细节,看看下一步会变成怎么样了。他想了下自己背心里面的水晶柄飞镖,想象了一下一旦事情朝坏的方面发展的话他能多快拔出那些武器;如果吉普用正常迪洛矮人的方式回答他,那也就是试图威胁甚至杀了他。“我回来是因为那个蛋,”他说道,“我要摧毁它。不过我需要有一个和我一起旅行,并且保护我。你可以拿到那些人身上所有的金币和宝石,不过要一定要把那个蛋摧毁。就这些。”还有,我还要杀死那些该死的卓尔精灵,不过我也可以讲道理,侏儒暗暗地想。

迪洛矮人眼睛直愣愣得看着维克尔,满是惊讶。“蛋?”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要宝箱里的大大蛋?”吉普摇着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地底侏儒看,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 吉普耸耸肩表示同意,不过他的眼睛眯得细细的,显然他脑子里又开始酝酿一个新的想法。实际上,他看起来在组织自己的想法,缜密的考虑。几分钟过去了,维克尔耐心而又警惕的等待着。

吉普身子往前倾着,无意识的用瘦瘦的手指拨弄胡子。片刻后,他给了维克尔一个阴暗的微笑。“金币,宝石。”他说着,声音比刚才更洪亮。“金币,宝石,对吉普来说很好, 嘿,总是很好。不过蛋……”他皱了眉头,手扯着自己的邋遢的胡子,严肃地点了点头,活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国王正听着属下向他汇报。“蛋给吉普没用处。蛋,你砸蛋。你砸蛋,是的。不过……”

迪洛矮人高举起了皮包骨的瘦长手指,说:“你想了好计划,让我们拿金币、宝石,砸蛋,嘿?假如你没计划,没好计划,你不来看吉普。你想很多,嘿?好啊,多想很好。吉普拿金子,拿宝石——还帮你砸蛋。”接着,他垂下手指指着维克尔的脑袋说:“先告诉吉普你的计划,然后我们走,你砸蛋。”

维克尔咽下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个计划,不过我现在必须对你保密。你得信任我,跟着我去,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语气越说越低,几乎说不下去了——我不能示弱,他想——接着,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语调,继续说:“我们必须回到他们藏金币—— 藏金币和蛋的地方,假如东西还在那儿的话。然后我会告诉你我们怎么样得到宝藏,怎么样摧毁蛋。我现在需要你做的是,在我们去那里旅途上,互相保护,互相照应。”

吉普嘟哝了几声,明显是怀疑侏儒说的话,而且显得很不高兴。“不告诉吉普计划?计划,秘密?”他抿起了嘴唇,直摇头。“不好,”他看着侏儒,埋怨地嘟哝着。然后,出乎维克尔意料的,迪洛矮人耸了耸肩,好像不告诉他计划也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吉普跟你去。

吉普拿金币,你拿蛋——如果蛋和金币没有不见了。我们……互相照顾,嘿。”他阴暗地笑了笑,轻轻地合上双手,表示同意侏儒的提议。“干了。”

维克尔眨了眨眼,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迪洛矮人会那么合作,这么快,一点也没有异议。维克尔已经准备好了进行争吵,辩护,欺骗,威胁,发誓,甚至提前给吉普一点点财宝—— 他的背心里面藏着几颗非常小的红宝石。吉普这么好说话实在让人吃惊。迪洛矮人的贪婪和野心早已恶名昭著,没有人会希望他们会有什么好心。

不过,维克尔和吉普在监狱里面共同度过了二百个日日夜夜,虽然对地底侏儒来说并不长,不过这也足够使维克尔有机会了解到吉普特殊的性格。吉普决不是个普通的迪洛矮人。有一件事情侏儒很确定:吉普从来不说谎。吉普有时可能会有点夸张,不过他从来不说谎。吉普也很多嘴,即使在那个年轻卓尔试图扼死他以后,他还是要一直说话,说自己有多饿, 说他的老爹会把那些卓尔怎么样怎么样,说他对奴役维克尔和吉普的卓尔女祭司个人习惯的一个见解。不过对一个迪洛矮人来说很奇怪的是,在吉普和维克尔一起在石囚笼里面作为卓尔女祭司私人奴隶的日子里,吉普除了口头上稍许说一些威胁的话,他没有做出任何真正威胁维克尔的举动。吉普仅仅在逃脱的关键时刻才使用暴力;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也只对囚禁自己的人使用暴力。

说实话,维克尔被吉普一贯的温和举止弄得有点糊涂了,这实在不像是迪洛矮人的作风。驱使维克尔来见吉普,邀请他与自己一同进行这项任务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维克尔对吉普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吉普拥有能够适应任何恶劣情况的韧劲。有可能吉普在欺骗维克尔, 假装成为维克尔的伙伴,最后再背地里捅一刀,不过维克尔不这么想。

幽暗地域有句老话:每个英雄都要拉个垫背的。实在是至理名言。

维克尔深深吸了口气,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做了。虽然没有什么屁用,但是维克尔总是习惯定下契约。总会有些人这样,执着于在做所有重要的事情时订契约。

维克尔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间,缓缓地拔出了绑在腰带剑鞘中的短剑,与此同时,吉普正仔细看着他的这一举动。侏儒的武器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外表看起来有一层保护膜在剑刃的表面,即使在周围荧光菌的环境中,仍然闪烁着微光。这把武器由金矮人打造,拥有久远的历史。剑柄有牛头蜥蜴的腿骨雕刻而成,两边各镶嵌了一个无暇的红宝石。维克尔倒转过短剑,用手指钳住剑尖,轻轻地把短剑放在地上,让剑柄冲着吉普。吉普看了看地上的短剑, 也拔出了自己的长匕首。

“我们必须交换武器。”维克尔说道。“我们发誓,只要还拿着对方的武器,就不能互相伤害,自相残杀。诸神在上,见证我们的誓言。接着,我们就一起出发,大干一场。” 吉普惊讶得都有点合不上嘴了,他看看地底侏儒,又看看侏儒扔在地上的魔法剑。良久,吉普抿起了嘴唇,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从自己的腰带上粗糙的刀鞘中抽出了长匕首,轻轻放在了地上,紧靠在维克尔的短剑旁边,手柄对着地底侏儒的方向。借着荧光菌发出的微光,维克尔好好端详了吉普的匕首一番:这把匕首已经很旧了,钢制的刀刃上已经有暗黑色的锈迹, 部分金属已经脱落,这把匕首显然已经被使用了多时——而且毫无疑问,最近才刚离开幽暗地域中上一任主人的尸体。可以看出,匕首的手柄原本经过了细腻的装饰和包裹,而现在哪些装饰物早已经脱落了,剑柄最末端的也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不过匕首坑洼的锯齿刃锋却闪闪发光,十分锋利,很可能比维克尔自己的短剑还要锋利。很显然,迪洛矮人磨刀的功夫很是不错。

迪洛矮人等着维克尔的下一步动作,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焦急。维克尔注意到迪洛矮人的一只手正挪向一边的荧光菌,里藏在那里的十字弓很近。好吧,那在幽暗地域很正常。这种誓言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一件新鲜的事物。地底侏儒用手轻触了自己的前额,鼻子,右耳和心口,然后小心地念诵了侏儒神系中的五个主神的名字和神职之后,向他们宣了誓。没有一个神的名字是真的,不过吉普可不会知道这些。接着轮到维克尔等了。

吉普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然后开始用一种低沉的喉音语言开始了一段不算太冗长的誓言。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盯着地上的两把剑。维克人通晓一部分幽暗地域的语言,其中也包括迪洛矮人语,不过关于吉普的话语,他只能够明白其中的一两个词:bapda 意思是“父亲”,gorin 意思是誓言。在念完了这段之后,迪洛矮人抬起头看着维克尔,脸上仍带着不确定的表情,等待维克尔的回应。侏儒点了点头,表示他对吉普的行为满意;同时掩藏了他的真实想法。他认为,迪洛矮人只不过发了个血誓,要把他像老鼠一样杀死。不过这也无关紧要,这场誓言将为他们二人带来一小段和平的时间,那才是关键所在。

维克尔和吉普各自捡起了对方的武器。当维克尔俯下身体拿武器的时候,一幅画面霎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地先捡起自己的武器,然后把剑插进迪洛矮人苍白的面孔里,结束这个可怜家伙的生命。这幅画面如此完美而清晰,维克尔不禁会认为迪洛矮人的脑袋里很可能也在想象同样的事。

不过这是吉普,那个奇怪的吉普,从来不撒谎——和臭名昭著的迪洛矮人那套作风大不相同。维克尔马上把那些怀疑迪洛矮人的思绪摆到一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他可少不了迪洛矮人的陪伴。如果他们的关系中出现背叛的话,他宁愿等吉普先走出那一步,至少现在如此。

吉普瘦细的白色手掌,以及维克尔灰扑扑厚实的手掌,分别从地上拿起了对方的武器。两个人都仔细地检查了兵刃,然后小心地将武器插进自己的剑鞘,看看大小是否合适。契约已经完成了,不管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还是怎么的,这个契约总算有点价值。 “我们必须走了。”维克尔说。

离开迪洛矮人和地底侏儒遥远上方,拉洛河的矮人大厅处,象征和平与繁荣的光色光辉持续了十七年零一百十二天,终于灾难降临了。一个在河边修补捕网的矮人女渔民,听见了岩石变形脱落的第一记爆裂声。

她被这声音惊呆了,木然地看着传来声音的地方。然后,大梦初醒般,她扔开手中的网, 俯低身体,耳朵紧贴着地面,屏息聆听大地传来的响声——即使在幽暗瀑布以及其他支流轰鸣的咆哮声中,岩石裂开的爆炸声依然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石头崩裂和闪电的气味,女矮人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是她曾多次在古老的恐怖传说中听到过。她仓促的爬起来,奔到一旁,抓起一把铁制尖头的鱼叉和一个铁锅子。

四面八方都传来刺耳的噼啪声,拉洛大厅内的矮人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不确定声音是来自哪个方向。片刻后,一阵高亢的金属相交的敲打声响了起来。一些矮人认出了这个古老的信号,大声警告所有的人。其他人听到警告后,慌忙地将扔开手上的工具,赶紧叫醒那些仍在睡梦中的矮人。刻不容缓,一百名矮人都躲到了角落的掩蔽处,或是狭窄的门洞里, 他们咬紧牙关,背靠石墙,不断低声向他们古老的神明祈祷。现在空气中满是岩石裂开的气味;灾难马上要来到了。
几秒钟后,地震到来。

在维克尔和吉普从卓尔精灵的魔爪里逃脱后,当他要求吉普在稍后与他碰面时,这个荧光菌的小洞穴就出现在了维克尔的脑海中。这个充满菌类的洞穴很靠近幽灵海,金币,蛋和他们的前主人都在那里。而且,这个洞穴只有一条高悬狭窄的通路,在外面的大长廊——也就是“老河道”——根本不可能看见这条隐秘的通路。维克尔年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条通路,当他想再一次来到这个荧光菌洞穴的时候,他不禁苦笑,他在离开大走廊还有一英里的地方被卓尔抓住了。那些沉默的卓尔在经过三天的急行军后将他带到了一个小型的卓尔精灵聚集地。卓尔精灵很可能不知道这条隐秘的洞穴,他们从来没有提到过它。

维克尔从洞穴与通路的边缘爬出去,沿着放下的绳索迅速降到了被叫做“老河道”的大长廊上。当维克尔双脚着落在泥沙上以后,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察看周围是否有危险的敌人存在。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气味,声音,黑暗的视觉里也没有任何危险。有的只是头等岩壁上的荧光菌发出了青色冷光。老河道曾经在数千年之前是一条地底河流的河床,不过某个强大的种族强行使河水改道长达数英里,从而形成了幽灵海。而在经历了多个王国的变迁,无数战争与屠杀之后,另外一个种族又将河道改离了幽灵海。从那时起幽灵海就开始逐渐干枯, 河床以及河道壁上无数的裂缝带走的原本的水源。在许多年以后,幽灵海本身也将变成一个幽灵一般,干枯的河道延绵数里,透明的白鱼和其它丑恶的东西布满河道漆黑的表面。等到那时,看看幽灵海在漫长的岁月间究竟吞没了多少尸骨,辨识一下尸骨的主人,这一定很有趣。

随着迪洛矮人也沿着绳子从荧光菌洞爬了下来,维克尔收起绳子放好,领先走在了前面。吉普默不作声,欣然跟在维克尔十几步之后,故意忽视了在侏儒身后的位置带来的巨大优势, 而是轻轻地挥维克尔的剑耍了几下,才将剑插回自己腰带上的剑鞘。接着,他开始给自己的十字弓上膛,边走边警惕地观察岩壁上隐蔽的洞口。侏儒看在眼里,始终留神自己背后。吉普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家伙,或许他最终能够一直遵守契约。

维克尔轻松地在前面走着,一点也不担心被吉普从背后偷袭。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为这种情况做了准备,而且对自己防护能力满怀信心。不过。如果现在吉普就背叛他的话,他会很失望的。维克尔一点也不愿意杀死吉普,即使吉普是一个迪洛矮人。

地底侏儒的思绪回到了过去,在成为卓尔精灵奴隶的日日夜夜里,吉普从来没有提及自己的过去,也闭口不提如何成为卓尔精灵的奴隶的。有时候吉普会说到自己的父亲,不过那些只言片语中,父亲的形象总是强大的,而且吉普总是用过去时来叙述。维克尔总是觉得有些奇怪,每当向吉普问起这件事时,迪洛矮人要不沉默不语,要不模棱两可地耸耸肩,要不就是岔开话题。

大河道又暗了下来;这部分通道的岩壁上没有荧光菌。侏儒解开自己的背心,露出裹在披甲外面的腰带,伸手抓住腰带上飞镖的水晶柄。一旦洞顶荧光菌所发出的微光消失了以后, 他小心从腰带里抽出一副柔软的手套戴上,又从另一个口袋里面拿出一块热源石。拿出石头以后,维克尔将其举起,魔法石发出的热量在周围的岩壁上清晰可见,远远超过了维克尔飞镖的射程。地底侏儒强大的黑暗视力能够轻易地捕捉红外线,这块热源石就像火炬一般,不过没有红外视觉的生物在这种环境下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维克尔回头撇了吉普一眼,尽管迪洛矮人眯着眼睛,但是他仍能够跟上维克尔的步伐。维克尔听说,迪洛矮人的眼睛对热源十分不敏感,他们的视力范围仅有几步之远。不过比起迪洛矮人的其他生理缺陷,这实在是不算什么。

在前往幽灵海的那段艰苦旅程中,往事在维克儿脑海中盘绕不去。维克尔不禁想,如果吉普是一个真正的地底侏儒,一个斯涅布力,我们就会在那个荧光菌洞内紧紧抱住对方,喜极而泣。他摇了摇头,不,那不可能。我们在从卓尔那里逃走之后,本不应该分开的,本应该一直在一起的,我好像被神愚弄了。如果不是为了解决那个蛋……

地底侏儒抗拒着这种想法,这是他必须摆脱的,而且对现在的状况没有一点帮助。不过即时侏儒有这种想法,他也没有和吉普多说话,不过不管怎么样,说太多话也不是个好主意。

他们现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区域,他们的行动越安静,活得时间就越长。他们安静地度过了数个小时,接着就稍事休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从不在某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当维克尔还沉浸在摧毁蛋计划的负面想法的时候,他听见了迪洛矮人的咳嗽,然后他低声说道:“你家靠近这儿,嘿?”

地底侏儒放慢脚步,等待吉普赶上来,和示意吉普继续说下去。他们肩并着肩走在一起, 相距只有二三米的距离。维克尔决定和这个奇怪的迪洛矮人说点话;从他们现在所在的通道到达幽灵海还有两个小时的距离。

“不是。”维克尔说了实话,想了想后,又补充道:“我尽快赶了回去,然后试图及时回到这里。不是故意迟到的。”

吉普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维克尔瞥了迪洛矮人一眼,接下话题继续说下去:“你的家离这儿近吗?”他问道。吉普转过头,茫然地看了维克尔一眼,耸了耸肩。维克尔已经见吉普无数次这样耸肩了。

“喂,是你先问的我。”维克尔说。“那么我离开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去寻找你的族人了吗?”吉普又耸了耸肩:“呆在这儿,有蓝色食物的洞。磨剑,吃,睡,等你。” 维克尔不禁惊讶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前奴隶,他问道:“你可没有光呆在那个洞穴里,不是吗?”他说。

迪洛矮人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不过他还是没有回答。

维克尔吸了下自己的大鼻子,说道:“我以为你会回家,见见自己的家人,你的父亲。说不定你还会带一整支战斗小队回来,杀败那些卓尔精灵。一定很有趣。

迪洛矮人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有些话很难说出口,不过最后他还是耸了耸肩,说道:“没什么……没事情可做。”

维克尔只能干笑了一声。“你说你带着这里十天,除了等我什么都没有做?”他问,“不不不,别再耸肩了,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的衣服和十字弓?”

吉普带有意味地看了维克尔一眼,舔了干枯的嘴唇。“死人,”他静静地回答。“很久前打仗死的人,靠近有蓝色食物的洞。吉普找到死人,拿了东西。”

维克尔点了点头,偷取死人身上的东西也无可厚非。在幽暗地域,如果你一个人在荒野中,这种行为十分正常,因为你需要尽可能为自己创造些许优势。当然,你也应该适当地为

死去的灵魂祈祷,甚至有时,为了他们提供了“礼物”感谢一下死去的尸体,不过这完全取决于个人。

“两个卓尔死了,”吉普继续说。“一个矮人,两个……两个侏儒。”

地底侏儒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等他醒悟之后,他愤怒的瞪着吉普。“两个象我一样的侏儒?”他的声音显得冰冷却单调。

迪洛矮人被吓着了,即使表面上很难看出来。他点了一下头,不敢看维克尔的眼睛。然后,他放慢了速度,落到了维克尔的身后,十字弓低垂着,好像替吉普感到羞愧。

维克尔决定不追究,不过他最后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瞪了吉普一眼。这个丑陋的白皮肤畜牲居然敢偷死去的斯涅布力身上的物品?维克尔独自一个人地走在前面,非常的生气,也不在意后面的吉普正在做些什么。他偶尔回头看一眼迪洛矮人,不过吉普总是看着旁边,好像原本正在看着维克尔,差点被维克尔发现的时候移开的目光。

半个小时过去了,维克尔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该忘掉这件事。他自己有时也不得不从死去的斯涅布力身上拿取物品,那么迪洛矮人这样做又有什么关系呢?好吧,某种程度上还是有关系的,不过一直钻牛角尖也没有意思。维克尔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周遭的环境上去。

周围的岩层表面没有什么可看的。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数人曾在这片区域挖掘矿藏,几乎挖走了所有有一点点价值的东西,他们带着油腻的手汗,抚摸过了所有的岩壁,也摧毁了任何其他矿石在形成的可能性。宽敞的椭圆形隧道的颜色,更像是干枯的土褐色,虽然这是一条非常合适的幽暗地域的地底通道,但是现在很少有人使用它。古老的种族在创造幽灵海的时候,也无意间带来了邪恶的长腿的鱼人种族——寇涛鱼人,他们的存在使得老河道与其周边地区鲜有旅行者出没。维克尔倒是希望遇到比那些肥壮的寇涛鱼人更厉害的对手,他的红外视觉要比寇涛鱼人的远得多——当他能够看见寇涛鱼人的时候,他们还根本不知道侏儒的存在呢。而且,他也毫不怀疑自己的战斗技巧要远远高于寇涛鱼人。尽管鱼人的个子很大, 皮肤糙实,不过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战士。年长的寇涛鱼人身上总是布满战斗的疤痕,几乎像死了一个星期的尸体一样丑陋。

维克尔低头看了自己胳膊上细细的肌肉,肌肉曾一度萎缩,不过现在它们又开始恢复。即使用侏儒的黑暗视觉观察,他也能够看到自己手臂光滑的灰色皮肤上已经愈合无数十字伤疤。他的背部和腿部还要更糟糕一点,鞭鞑留下的伤疤一直在盔甲下隐隐作痛,特别是他在细薄的钢甲保护下后背和颈部。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很幸运,在被囚禁的期间他没有骨折,也没有落下残疾。至少那些该死的卓尔小鬼没有试图勒死他。不过精神和心灵上的伤口并无法那么快地愈合。即使维克尔亲手杀死了他的卓尔主人,清楚地知道那些卓尔在临死之际尖叫着,承受巨大痛苦,这些事实也丝毫不能平息维克尔被囚禁的怒火。不可饶恕, 永不能忘。即使杀死卓尔精灵一千次,对维克尔来说还是不够。

摧毁他们宝贝的蛋应该能够稍许满足一下维克尔的复仇心。卓尔们在那么多岁月里,如此重视这个蛋;不管它是什么,只要它是卓尔精灵的珍宝,那么在蛋孵化之前将其毁灭就有价值。

接下来,两人无话,一直走了四个小时。地面上是柔软的沙滩,两人沉重的脚步踩在沙子上,发出嘎嘎的声音。维克尔察看了周围幽暗地域的环境特征,辨认出来他们已经非常靠近幽灵海了。他找到了一处由三株钟乳石的残根组成的三角形区域内,示意吉普暂做休息。

维克尔叹了口气,他的心境已经从初闻迪洛搜尸的愤怒中缓和下来,他可不想让两人之间的那根弦再度绷紧。

“我们大概还要再走二百英尺左右。”他低声对着吉普说,小心不让说话的回音传播到远处去。“前面有一条岔道,过了拐角,通道的右边就是他们的大厅。在那儿很有可能有寇涛鱼人,我们必须迅速地重击他们,否则在人数上我们就会处于劣势。走了这么远,我们一直很幸运,不过我们还是要—”

一声爆裂的巨声在他们耳边响起,在宽阔的走廊里久久回荡不绝。他们都吓了一跳,本能地抬起头看走廊的顶部。维克尔抓起热源石捂住,按到地上,断绝了热量的辐射。他们站在完全的黑暗当中,聆听着。

“我听过,”吉普嘶哑的低语,“龙。大龙的声音。我爸爸——” “嘘。”维克尔说话的时候牙齿无法控制的打颤,“不,这不是——”

一股岩石破裂和闪电的气味钻进了维克尔的鼻孔,他是从魔法上了解闪电的,一些地底侏儒法师和寇涛鱼人的牧师能够施展这种法术。不过假如周围没有闪电出现,而岩石闻起来也像是裂开了一样,那么——

他忽然明白了,急促地呼吸着,迅速爬起身来,朝前面奔去,沉重的脚步在沙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他拿出了热源石握在手掌之中,高举空中以照亮前方,河道走廊在红外视觉下又一次变得光亮非凡,随着维克尔的奔跑,红外的光线摇曳着照耀着河道的远处。“嘿!”维克尔听见吉普在背后呼唤他,迪洛矮人也开始跑了。

“地震!”维克尔嘶声力竭的像身后的迪洛矮人狂吼。现在有没有人听见他们俩已经无所谓了。维克尔跳过了一块挡在路上的大石块,落地踩在松软的岩屑上,跄踉地差点跌到, 稳住身形,他接着继续狂奔,一边叫着:“快跑!”

话语间,第二声地爆裂声传来,声音比第一次还大得多。不要来!不要来!维克尔心中向自己的神袛祈祷祈求。灰尘与碎石屑从洞穴顶部瑟瑟而落,热源石照射出的阴影在振动的岩壁上扭曲跳跃。维克尔希望这光影的跳跃只是自己奔跑的时候造成的感觉,不过他知道其实自己所想的并不是真的。心跳,只剩下心跳的声音,他想。通向地下幽灵海的通道十分狭窄,在入口处的岩石也支撑良好,足以让他们两个躲避这场灾难。他看见前面就是通向幽灵海通路之前的最后一处拐角,空气中现在漫布着亥人的岩石碎裂的气味,原本瑟瑟而落的尘埃现在已经形成了浓雾。还有一些其他的气味,厚重的湿气,死鱼的腥味,以及富饶的蘑菇从的气味。幽灵海。他就快到了,鱼腥味越来越强烈了。

过了拐角之后,他们看见了幽灵海的通道。

一个高大的温暖热影象赫然出现在了通道的入口处,靠着岩壁半掩蔽,很明显在等着维克尔和吉普的到来。那个家伙走了出来,轮起手臂向维克尔的方向挥舞出某个东西。他看见了维克尔的热源石透出的热辐射,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叫喊声。

维克尔急忙向前鱼跃一滚,摔倒在地,地上的一些碎石屑刺伤了他原本伤痕累累的背脊和颈部,他也弄丢了热源石。一件巨大的物品带着风声险险地从维克尔头顶掠过,重重地插在了他背后远处的石墙上。是鱼叉,维克尔想。

维克尔跪起身子,迅速地从背心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两枚飞镖,左右开弓,飞了出去。热源石掉落在离开侏儒三英尺远的地面上,照射出大约三十英尺之外的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正匆忙举起第二根鱼叉。飞镖击中了敌人,碎裂成水晶的破片,放出一股白色的气体。

这个高大的生物发出类似蒸汽的声音,被瓦斯呛得剧烈地咳嗽,蹒跚着后退了几步。寇涛鱼人挥舞着自己的长胳膊,试图看清面前的图像,准备再扔一发鱼叉。维克尔摸到了自己腰带上的武器,他由于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抓着的武器其实是属于吉普的。这不要紧;他拔出了短剑,放低剑尖,向寇涛鱼人冲锋。如果他来得及靠得足够近的话……

维克尔的左边传来“嗽”的一声,沉闷地击中了高大生物的腹部。它呼吸艰难后退,上腹部插着一根十字弓的箭矢。第二支箭矢精确地击中了寇涛鱼人两只凸眼的中间,它浑身剧烈地颤抖,不可置信地长大嘴巴,然后重重地向前摔倒在地面上,兀自抽搐不已。

维克尔停下脚步,扭过头,他刚好看见吉普放下轻十字弓,匆忙地跑向她自己。迪洛矮人咧开嘴笑了,即使隔着老远,也能看到他满口焦黑的牙齿。

“该死的寇涛鱼人!”迪洛矮人高兴地大叫,维克尔趁空赶紧捡起了热源石,“尝尝这个,该死的寇……”迪洛矮人一阵痉挛,痛苦地咳嗽,脚下自己绊了一交,差点摔倒。维克尔上前扶住了吉普,两人一起走向通向幽灵海的小径。

一声巨响,比之前的响声更加厚重,低沉的轰鸣声传来,洞穴的岩壁像是吟游诗人的乐鼓般震动着。声音越来越响,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吉普和维克尔正在晃荡的地面上行走, 差点摔倒。

“那是……”维克尔张口说道。

大地撕裂地怒吼着,轰鸣般的声音简直充斥了整个世界。洞穴的石壁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一般泛起波纹;石块裂开,带着碎屑的尘埃从裂缝中澎湃喷出,大块的石头从岩壁上跌落。尽管地震的巨响暂时震聋了维克尔的耳朵,他的黑暗视觉清楚地看清了这一切。瞬间, 一阵恐惧慑住了的心,比地底侏儒噩梦中任何事物还恐怖,令维克尔害怕地都无法动弹。回过神来,维克尔抓住了迪洛矮人的胳膊,冲向那条通向幽灵海的两英尺宽的通路。他几乎就赶到了通路的入口。

一整片洞顶的岩石跌落,猛地砸在维克尔左边,强大的冲击将维克尔如落叶般吹飞。冲击造成的砂砾和粉尘弥漫在半黑暗的洞穴中。维克尔挣扎地爬起来,在攀过大片破裂的石头的时候又跌到了两次。吉普不见了,不过维克尔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

浑身是伤的地底侏儒摸索着前进,就快接近狭隘通路的入口了,不过刚才经过刚才的冲击,他又弄丢了热源石。周围的黑暗一下子包裹住了侏儒。他用手遮住眼睛,防止四处飞溅的碎石片弄伤自己。侏儒伸出手指,摸到了冰冷的岩壁;右转转了一个弯。霎时间,他感觉一个带有温度的东西靠近了自己。本来他可以看个清楚,但眼里揉进的沙子突然发作。他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怪异鱼腥味,不会错的,在幽暗地域只有一种生物才会有这种潮湿、刺鼻、令人恶心的味道——寇涛鱼人。

维克尔闭着眼睛猛刺了寇涛鱼人一通。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靴子里面拔出了一把匕首。片刻之后,寇涛鱼人不见了。地面忽然一次震动,侏儒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身子前倾,又一次摔倒。他的鼻子重重地砸在了满是尖锐碎石的地面上,剧烈的疼痛让眼泪直流, 差点叫出来。手上的匕首不知道摔落到哪里去了。接着维克尔吸了口气,进入肺里的空气简直像滚烫的岩浆一样。他马上翻了个身,激烈地咳嗽,不过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想是烈火正在灼烧自己的肺那样难受。在他摔倒的时候,盔甲上的一枚水晶柄飞镖摔碎了,放出了白色的瓦斯,让维克尔透不过气来。

地底侏儒是一个注重实际的民族。不过这也无法阻止他们诅咒死亡的不公,维克尔气喘吁吁地骂出一大串诅咒,躺在地上,等待着地震将自己头顶的巨石震松,把自己砸死,好让他早点结束在地狱般的地震中所受的折磨。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死得快一点。这破飞镖放出的瓦斯简直就是九层地狱的火焰。

短促,暴戾的震动冲击着拉洛大厅的每一寸墙壁,每一片砖瓦,大地好像刚获得了生命, 正在吸入其第一口气息。裂纹顺着地震上下震动的方向从墙底裂开,接下大地水平摇动,墙体在震耳欲聋的大地咆哮声中四分五裂。精美雕刻的屋顶与外墙支离破碎。岩石的碎片如下雨般从屋顶坠落,空气变成了一团令人窒息的粉尘,填满了矮人们的鼻子,嘴巴,充斥着矮人们的肺部。

地震到来的时候,矮人渔妇被冲击震倒,跌倒在上下起伏的岩石地面上,原本手中用来报警的鱼叉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地面颠簸起伏使趴到在地上的渔妇滑向拉洛河,绝望中矮人伸手抓住了先前扔在一边的渔网;渔网正好挂在了一刻钉在河岸边缘一寸长钉上。这救了矮人的命。

下一刻,拉洛河淹没了矮人,将她卷入了急流中;地震摇动了拉洛河古老的河床,河水已经蔓延到了两边的河岸上。矮人紧紧抓住渔网,被急流冲下来的石凳撞在矮人的身上,使她痛苦万分。接着,大地以之前相反的方向——横向急剧地震动,她又被震动与拉洛河水流的冲击力甩到了石头河岸上,河水又回到了原来的河道里。

接下来,矮人渔妇听见一声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轰鸣声从河道一端传来,那是幽暗瀑布的方向,声音震耳欲聋,整个洞穴以及河道都变成了一头巨大野兽的喉咙,将声音扩大。她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此时此刻,在遥远上方的绝东夏亚地区,猎人正低下弓;女术士的塔内烛光闪烁;老牧羊人则放下小刀和长笛,抬起头眺望远方。

拉洛河的河水将原本在矮人大厅内的魔法提灯冲了出来,借着魔法的光亮,矮人渔妇看见大穹顶的整个顶部——一块庞大的巨石,足有二十英尺厚——向幽暗瀑布坠落了,很快, 就跌过了拉洛河瀑布的位置,跌出了矮人的视线。矮人震惊地无法动弹。她回忆起那个鲁莽矮人的传说。她的嘴唇轻轻蠕动,低声自言自语:“一,二……”

巨石的坠落唤醒了一股狂风,伴随着令人齿寒的尖叫呼啸声,狂扫过河水,散落的工具, 提灯和渔网,把他们都猛吹向瀑布。在狂风的猛烈撕咬中,矮人用她粗糙的手指仅仅抓住渔网;她感觉到渔网破旧的绳索支撑不住了,绳索应声而断。冰冷的河水如雨点般打在她脸上。整条拉洛河疯狂地舞动着,摇动着。四!她心里默念,低下头,闭上眼。五!六!

这阵狂风冲击波去得跟来得一样快。岩石脱落造成的部分真空已经被弥补了。矮人渔妇抱着被风吹破的渔网倒在地上无法爬起,寒冷侵入了她的骨髓,让她颤抖着无法动弹。狂风最后的怒嚎仍在她耳中回响,脱落的穹顶跌入幽暗瀑布那无光的深渊的情景仍浮现在她的脑海。 矮人渔妇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她心中默念的数字,她等待着脱落的穹顶摔至瀑布无尽的地底。她在过去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十分小心,现在她将在传奇的故事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十一!十二!十三…….

雷鸣声向四周缓慢地退去。维克尔听见自己正在歇斯底里地向加尔——侏儒神系的主神——祈祷。他的祈祷声变成了一阵呜咽与咳嗽,最后他终于又控制住了自己。他精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只是被地上厚厚的尘土以及强烈的腐鱼恶臭味呛地直咳嗽。

洞穴大走廊的远处仍传来轰的一声,可能是远处一片穴壁,或者洞顶的岩石倒塌的声音。接着,地面轻轻颤动了一下,同时能够听到岩石滑动发出的低沉的格格响声。随着这噪声的消失,洞穴陷入一片死寂。几秒钟以后,维克尔意识到地震已经结束了。

地底侏儒抬起右手,轻轻地摸着自己受伤的鼻子。仅仅触碰到鼻子上受伤的部位就使他眼泪横流,不过在仔细了检查了鼻子之后,他发现自己的鼻子只是有点弄脏,流了些血,并没有摔破。感谢您,加尔,他心里默念。他可无法想象摔破了鼻子该怎么生活下去。真摔破鼻子的实在是很糟糕;不过至少比残废要好。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开始清理自己脸上和鼻子上的碎石屑。

在非常靠近他的碎石堆里面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下,发出些声响。维克尔坐起身,用右手擦了擦眼睛。松散的石屑从他的头部和背部掉落。“吉普?”他喊道。

他闻到了腐鱼的味道。该死,他想。他马上摸向自己的剑柄。

在红外视线下,一个巨大的矮胖生物从尘土与碎片中站起,仅仅在两码之外(六尺)。维克尔不顾身上的疼痛,匆忙后退。虽然这生物的皮肤是冰冷的,但是它身上大量地流血, 而温暖的血液在维克尔的红外视觉下显得格外的清晰。那家伙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摸索着大走廊废墟中的岩壁。它还嘶嘶地叫。

这正是维克尔不久前刺伤的寇涛鱼人。寇涛鱼人深吸了一大口空气,在长着两颗突出眼珠的脑袋旁的鱼鳃拍打着,吐出潮湿的空气。其中一只大眼睛轱辘一下转向维克尔的方向, 盯上了他。寇涛鱼人有嘶嘶地叫了起来,声音更响,更加尖锐了。它转过头,张开大嘴;这么靠近维克尔,他都能看见渔人下颚上面的每一个尖利的牙齿。

寇涛鱼人突然扑向侏儒,张开大嘴咬过来。维克尔在最后一刻险险向侧面避开,抡起右拳对着寇涛鱼人的脸上,给予重重的一击。他直接打中了怪物的左眼。

鱼人大叫了一声,向后跳开,用一只长长的带蹼的手捂住了自己受伤的眼睛。它扑向前要抓住侏儒,可是这时候维克尔已经抽出了迪洛矮人的长匕首。他挥舞剑锋,斩向怪物细长的胳膊——结结实实地斩中了。

寇涛鱼人又痛苦地大叫,猛地退了回去,挥舞着被斩断的残臂。维克尔迅速地站起来。迪洛矮人的匕首惊人地锋利。不过他知道现在他得杀了那个愚蠢的鱼人。他抿着下嘴唇,让自己坚决起来,走向鱼人准备给予它最后一击。

比地底侏儒的动作还快,他甚至还没有碰到寇涛鱼人,这怪物便陷入了一阵剧烈的颤抖, 它反弓着背痉挛着,回头看了他背后洞顶,眼珠都快突出来了。在呼出最后一口悠长的气息之后,向后倒下。与此同时,吉普敏捷地躲开了它。迪洛矮人的左手紧紧握着维克尔的剑—— 上面已经被血蘸湿了。

吉普正气喘吁吁,头顶上的一个伤口大量地流血,不过其他地方看起来没有受伤。他的血比寇涛鱼人的血液更温暖,所以在红外视线里面他看起来更加明亮,他的脸亮得像一盏提灯一样。维克尔垂下他的武器,环顾四周。远处的长廊仍有隆隆的声音;洞穴的顶部微微震动,洒下不少砂砾。这是余震。最好赶紧离开这片空旷的洞穴。

地底侏儒从他的腰带的口袋中拿出了第二块热源石,高举在手中。他和吉普停了下来, 检查老河道主通路所受到的损害。地上铺满了碎裂的石块,还有从洞穴壁上面脱落下来的岩块。尘土已经沉淀了;不过空气还是闻起来像是碎石和泥土的气味。从他们过来的路再回去变得是非困难。维克尔希望这次冒险不要变成一次单程的旅途。然后,他低头往下看,只看见与他们战斗过的第一个寇涛鱼人,只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露在地面上,其他的部分被一块厚重的石板压得像云母薄片那样了。

维克尔检查了通向幽灵海的狭窄通路。他现在还看起来挺结实的,虽然地面上积攒了大约一尺深的碎石片,许多洞顶细长的岩层都断开了。他现能看见前面六七码远的东西,因为通路在前方拐了一个弯。前面肯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他嘟哝着暗骂了一声。唯一的另一条通向幽灵海的通道在两日的路程之外,而他们现在时间紧迫。他考虑了是否要取消整个行动,逃跑保住小命。他怎么知道现在地震没有掩埋, 或是已经砸毁了蛋?而且在地震以后,幽灵海内肯定是一片混乱的骚动。

如果幽灵海顶上的大穹顶还健在的话——很有理由相信大穹顶还在,因为它掉落下来的声音肯定非常难以忽略——那里的寇涛鱼人会前所未有的活跃。维克尔和吉普刚刚才与两个走出通道的“凸眼鱼”战斗过;也许在通道另一头的河岸上有一千个等着他们。要是这样的话整个行动就毁了。

他下意识地轻轻用迪洛矮人的武器拍打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大腿,然后醒悟过来,最好在严重割伤自己之前停下。万籁俱息,没有任何声音。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许偷偷地去瞧一眼那边的情况并不要紧。他向迪洛矮人示意,吉普刚擦完剑上的血迹,小心谨慎地看着头顶的岩层。他们接着步入了通向幽灵海的通路。

这条通道在经历过地震以后仍保持着良好的状况。通道曲折迂回了大约二百英尺,这里过去曾是从幽灵海流淌出来的一条小溪。通道上布满了无数几英尺宽的裂痕,地震留下的痕迹。在一处,维克尔和吉普不得不爬过三个寇涛鱼人的残骸;他们都被半掩埋在一块从洞顶跌落的三码长的岩石下。维克尔在那个时候都快放弃了,不过他还是告诉自己要坚定,然后继续前行,忍住没有去看某个不幸的寇涛鱼人被砸烂的脑门。那股鱼腥味奇臭无比,他好几次忍住了才没有吐出来。

过了那处,又走了几码,离开幽灵海的大洞穴只剩下一个弯了,维克尔此时感觉到有一股凉风迎面吹来。他忽然停下,向后退去。据他所知,在幽灵海里面从来没有过风,不过他能肯定他现在能感觉到一阵风。维克尔刚才忽略的那个远处传来的隆隆声现在也变得更响 了。这可能是一阵短促的余震,不过现在地面并没有抖动。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维克尔怀疑他现在正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他并不是靠理智判断出这个,而是直觉,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怎么也摆脱不了。他回头看了看迪洛矮人,不过吉普只不过皱了皱眉,迷惑地看着他。维克尔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现在的感觉。他又转了回去,向开阔的幽灵海洞穴方向探出几步。

一声尖锐的岩石崩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通道。这声音直接从侏儒的头顶传来。维克尔失去了勇气,他向开阔的幽灵海洞穴死命地飞跑。冰冷的薄雾迎上了他的鼻子,脸颊,和其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这是幽灵海的鬼雾,被一阵地上吹起的微风扬起。

维克尔看点通道末端有一个拿着鱼叉的寇涛鱼人。它正转过身看着幽灵海的方向,为大洞穴传来的巨大轰隆声所惊讶。洞顶照下来的光芒使寇涛鱼人显出绿色清晰的轮廓。寇涛鱼人才转过身看见维克尔,地底侏儒的剑已经结结实实地砍中这凸眼鱼的腿部。这怪物急吸一口气,扭曲着身体,面朝下倒下了。迪洛矮人用剑猛扎进了它的背,刺穿了它的肺部和心脏。这类人怪物怪叫了一声,断了气。

此时,狂风挟带着雷鸣般的呼啸声吹向幽灵海各个方向。一群寇涛鱼人聚集在水边的矮坡,齐声大叫,距离维克尔他们刚走出的通道仅仅只有十五码。维克尔听见了他们,不过他忽略了所有无助于他马上逃跑的事情。在攻击了寇涛鱼人以后,他立刻向左跑去,奔上了斜坡,在无数的巨石中曲折前行。他短小有力的腿以急速的频率向上攀爬。吉普要不跟上,要不就得独自一人对付那些鱼人了。

维克尔回忆起在通道外的开阔地有三分之二是大斜坡,坡底是黑暗的海岸。从斜坡往上大约三十码的坡顶,数百年前从洞顶脱落的众多巨石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隧道。这条小道很可能是几千年前地底侏儒挖掘的。如果这片区域没有受到地震太大的影响,那么维克尔和吉普能够通过这条小道绕过这片区域,最终达到他们的目的地。整个隧道的高度也非常低,它会减慢那些鱼人傻大个的追击速度。

侏儒压低身体,弓着背奔跑,看起来只有原来的一半高。他快速地沿着斜坡奔跑,几乎要开始气喘吁吁了,忽然他瞧见了一块熟悉的岩石,是高处小道的标记。他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吉普飞速在他后面冲上斜坡,仅落后四码的距离。接着,侏儒钻进了小道内。小道内视线不好,勉强内看清道路。幽灵海弥留不散的鬼雾通常仅停留在地下海底的表面, 很少飘散到更远的地方。然而,在维克尔的面前,绿色的迷雾现在却蔓延到了通道中,与荧光菌发出的光芒混杂在一起。维克尔曾听闻传说厚重的迷雾来自于幽灵海中心的上方大约一英里处,是一处宽大的竖井。很明显,在竖井上方更遥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流或者一个湖泊, 或许向上直接到达真正的地表。巨量的水在长时间的下降过程中形成了厚重的迷雾。据说寇涛鱼人挺喜欢这种冰冷的雾气的,还有随着迷雾从上方一同坠落的某些“快餐”或财宝。

“等等!”维克尔正在奔跑,差点没有听见这声绝望的呼喊。他停下来,回头看去。吉普落后了他许多,看起来非常疲惫。迪洛矮人的脑袋突然撞上了某处低垂顶层的岩石,摔倒在地,正捂住受伤的额头,呜咽地抽涕。

维克尔大声咒骂了一句。他跑回去,抓起矮人的一条惨白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跑!”他对这吉普的耳朵大吼。热腾腾的鲜血沿着迪洛矮人的脸留下来,他艰难地爬起,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

现在穿越狭窄的小道变得更加困难了。维克尔的左膝盖和小腿不断撞在岩石上。他努力忍着疼痛,挣扎着搀扶迪洛矮人行走。一阵风吹过,带来的迷雾遮蔽了两个逃跑者的视线。维克尔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小心让自己的右脚绊到了迪洛矮人的左脚,两个人摔作一团,跌倒在遍布尘土和碎石片地上。

地底侏儒强迫自己站起来,愤怒地诅咒着该死的道路。他伸手,准备扶起爬在地上呻吟的迪洛矮人。

忽然,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急速扫过二人;接着,一声令人难以置信的爆炸声轰炸了维克尔的耳膜,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与之前地震的声音相比要大上好几个数量级。维克尔猛地看向这巨大声音传来的方向——幽灵海的方向。他马上用手捂住脑袋的两侧,急忙蹲下,耳朵里阵阵作痛。他的牙齿像钳子般紧紧咬在一起。爆炸的回声荡漾在整个通道中,迟迟没有消去。他什么也看不见,冰冷的绿色迷雾被呼啸地强风搅得翻来覆去。

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

维克尔忽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早该从开始的时候就放弃这次冒险,逃回自己真正的家园,而不是在这里逞英雄地进行复仇。不过现在太晚了。他知道,他很有可能不光彩的死掉,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这个愚蠢的念头一闪而过,维克尔放开了捂住脑袋的手,忽视耳朵内的阵痛继续蹒跚前行,眯着眼睛穿过迷雾。他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原本身上的压力完全消失了。吉普在地上呼唤侏儒帮助他,不过维克尔完全无视,他延展自己的感官到达极限,搜寻任何线索,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等多久。即使之前的爆炸声仍在耳朵里回荡,他能够听见死亡正在步步临近。多年在幽暗地域里幽灵海附近的旅行过程中,维克尔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这是一种类似雷鸣声的声音,不过声音级别更低沉。这声音让维克尔骨头都战栗了。

“冲击波来了。”维克尔说。他试图回忆起这里的斜坡有多高,离开低处的海岸有多少距离。不过高速的空气流吹来绿色的迷雾使他视线不良,看不清楚路标,他只好放弃。他低头看吉普,迪洛矮人正慢慢地试图跪起身来。风呼啸地鞭打着他们的衣服,像整支鬼魂军团一同嗥叫。

这次,维克尔温柔有力地再一次搀起吉普的手臂,“我们得快点。”他大声说道,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吉普嘟哝了些什么,不过声音在他糟乱的胡子里面就消失了。有一个词听起来像是“侯若特”。多年前,维克尔在幽暗地域的探险中听到过这个词。“侯若特”在迪洛矮人的话里面意思是“毒药”。

在侏儒的帮助下,两个人又快步行进了起来。小道轻微地向上延伸,斜度并不大,不过侏儒很高兴发现这点:越高越好。低沉的雷鸣声越来越响了。维克尔能感觉到厚重的地面传来有规律的震动。厚重的幽灵还鬼雾凝结在维克尔的皮肤上,变成水滴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再高点,侏儒祈祷着。再高点,再高点。

现在低沉的雷鸣声里面夹杂了一种新的声音,那是水发出的轰鸣声。那样意味着冲击波马上就要到幽灵海的海岸了。维克尔停下,扔下吉普;迪洛矮人又一次跌倒在了地上。维克尔抓住绑在腰间腰带上的工具,迅速地将一颗钢制的丁字头长钉钉入他边上最大的一块岩石之中。他马上把锤子扔到一边去,从腰带里面抽出攀爬绳,将绳子套在钉子上,打了一个结, 然后绳子拉紧。他低下身子,一把抓起迪洛矮人的腰带,此时,水发出的轰鸣声正好变成了水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还没等两人继续行动,从绿色雾霭中迸发的泛沫冰冷黑潮便拍击在二人身上。

腐臭、浑浊的洪水将维克尔冲得七荤八素。当洪水冲过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左手几乎要从肩膀上扯下来了,手指被绳索掐得失去了知觉。死沉死沉的迪洛矮人几乎将他的另一条手臂拉断。冰冷的海水里面夹杂着腐肉和绿史莱姆。有些冲进了地底侏儒的口鼻内,迫使他剧烈地咳嗽,差点同时放开绳子和吉普。

接着,腐臭地海水又沿着通道退了回去,沿着向下的斜坡回流到幽灵海。维克尔的右臂被紧紧地嵌在了岩石的夹缝中,他不得不放开吉普。接着他也放开了绳子,浸泡过粘糊的海水以后他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虽然没有被洪水冲走,他一头倒下摔在了平滑的岩石表面。他咳嗽着试图翻过身来背朝下躺着,不过又一次无力地摔倒,跌落到几英尺以下的地面上。他躺在那儿,被嘴里恶心的腐水呛地差点窒息,不断地呕吐,直到没有任何东西可吐了。他差点就接不上气来。

幽灵海发出的轰鸣在他耳中回荡,波涛冲刷着岩石。四面八方都是回声,甚至头顶上也传来回声。他几乎都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够了,他想,吐够了。

喘着气,地底侏儒用尽他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试图用他颤抖不停的手和膝盖跪着爬上去。他坐直了身体,看了看自己周围的情况。叫醒吉普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中,他张开嘴,试图发声。

没有发出声音。鲜血从他的脑门上冒出,天旋地转;接着他向后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维克尔的脸。不过他失去了知觉,几乎感觉不到脸上的拍打。有一双笨拙的手正拽着他的皮衣和腰带。他微微抬起了一只手,那个拽拉的感觉消失了。

他还徘徊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之间,差点马上想又呕吐。维克尔闭住嘴巴,刚好及时翻至侧身,就开始吐出来。当他吐完口中的污秽物之后,抬头看看四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冷得直发抖。

一个单薄的矮人身影站在他的红外视线中。维克尔看见有着细长胡子的人影露出了一个慰籍的笑容。

“还没死,嘿?”吉普虚弱地说,声音盖过了幽灵海的咆哮。他说话的时候还紧紧咬着蜡黄的牙齿。迪洛矮人扫了一眼左手中紧紧拽着的小东西,把它扔到了维克尔面前的岩石地面上。这是地底侏儒的水晶飞镖,不过飞镖已经完全摔碎了。“大水弄坏了侏儒的镖镖,” 他总结道,最咧得更开了。“弄坏了吉普的十字弓,弄丢了箭矢。不过吉普还有侏儒的剑!” 他拍了拍维克尔武器的剑柄,这把剑仍旧安全地插在剑鞘里。

维克尔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石壁上背对着下坡的方向。他没有去理会丢在地上的破碎的飞镖。毫无疑问他所有的瓦斯飞镖都摔烂了。他努力克制自己检查财产有没有被迪洛矮人偷走。“对你来说挺不错。”他嘶哑地回答,试图克制身体的颤抖。

吉普扭头向他们刚刚逃跑的方向看去。他脸上丑陋的笑容消失了。“吉普没有听见鱼脑袋人说话。大水冲走了他们,杀死他们了,或许。我们赶紧去红色的土地,然后赶紧回家, 嘿?”他隔着维克尔的肩膀,冲着喧闹的幽灵海眨了眨他那毫无生色的眼睛。

维克尔听了吉普的话,半转过身瞥了幽灵海一眼。他的视线被其他突出的岩石阻挡住了, 所以坐回原来的位置,靠在石头中。“我们是应该离开这儿。”他同意。“如果我们不断地走路,会制造热量,让身体变干。”

他使劲用自己摇摇晃晃的脚站了起来,不过他仍旧小心地压低身体,以防有寇涛鱼人在四周游荡。他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装备,不过他不知道这么做现在还有没有意义。“你知道,”他随意地对迪洛矮人说道,“你至少可以感谢我救了你的命。”

吉普听到这话的时候也在检查自己的装备,他一下子身体僵住了。他瞪着维克尔,眼睛中一开始充满了疑惑,之后被愤怒所替代。“你说吉普现在要给你金子,嘿?”他咆吼着, 提高了声音。他突然一巴掌打在被海水冲刷过的洞壁上。“那里有你的金子。拿走,随便花。吉普不因为救命欠你钱。没有钱,不给你。”迪洛矮人向后退去,手脚奇怪地开始颤抖。他的左手虚放在维克尔短剑的剑柄上,摆出面对维克尔的架势。

维克尔瞪了回去,也是迷惑不解,然后开始也怒火中烧。他意识到迪洛矮人完全误解了自己。或许迪洛矮人以为的感谢意味着像他们同族里面的某种金钱债务关系。他觉得这实在恶心,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逐渐有些失去了自我控制。这样,这个迪洛矮人单单因为他不知道“谢谢你”的含义就威胁他?很好,除了野蛮无知,你还能从这种没有大脑的迪洛蠢蛋身上期望到些什么?“别提了,”他嘟哝着,低头看着自己腰带上的装备。他把两把损坏的飞镖扔了。现在他只有一把完好的飞镖了。“我才不要你那该死的金子。这才不是感谢的意思,你这蠢……”

他忽然抓住最后一把完好的飞镖,猛地从自己的盔甲中抽了出来,往幽灵海的方向使劲扔了过去。“愿所有的神灵都诅咒你们这一族!该死的!”他扔飞镖的时候大吼大叫。他努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继续骂出一连串的恶毒精辟的评价,那些特别针对个人的。他猛吸了一大口气,用自己冰冷湿漉的手抹了抹脸和鼻子。“忘了这些吧。”他转过身,疲惫地说。“都忘了吧。跟上我。”

他走来了,脸上仍隐藏着狂暴的愤怒。他走了大约十五步,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就愤怒地回头看去。吉普一脸惊讶地站在原地,双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身侧。他瘦小身体中的颤抖看起来愈发明显了。

“我们走了!”维克尔压低声音大吼,一只手挥舞地指向他们要前去的目的地。“我才不要你的感谢!走!”

吉普揪扯手指,低着头,开始向维克尔的方向走去,不过畏畏缩缩的样子看起来他好像忽然老了许多一样。维克尔转回头,沿着小道又一次上路,通道内冰冷的雾气逐渐平息了他的怒火。维克尔花了不少时间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火气,再一次清醒地思考。接着他不由对自己生气了。要是有些寇涛鱼人或者其他海里的怪物在前头怎么办?他肯定会后悔这样失去理智的。而且他要接近那颗蛋的话,他可承受不起失去迪洛矮人的帮助。他不可能对迪洛矮人每一次的古怪行为发作一同。不过,这实在很难不掺杂个人感情,这就像这次冲动的冒险一样糟糕,唯有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他才有可能获得一些赢面。

维克尔不断地搓着自己的脸,直到他觉得快把自己的脸皮都搓掉了。他最终放松了下来, 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抛开了所有的紧张情绪,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聆听前方的通道是否有敌人。他往后看,看见迪洛矮人跟在自己身后,只不过低头没有瞧着前面。

迪洛矮人一定是世界上最蠢的生物,他想,不过我猜这才是我需要的,不是吗?希望计划能一直进行下去。

他们继续在粗糙的地面上前行了大约六英里。虽然早已经过了夜晚休息的时间,但维克尔还是紧张地一点也不想休息。

回想起一路上的旅途,那可实在算不上“平静无事”。第一次的巨大冲击波将许多生物的尸体冲上了海岸线,其中有些死去的怪物可不应该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内。这些怪物当中, 有的还处于濒死的过程中,维克尔和吉普得小心地绕过他们恶心抽搐着的巨大身体。有几个怪物用它们虚弱的鳍拍打着坚硬的岩石海岸,徒劳无功地拉扯着身体,试图爬回幽灵海,或者张开满是匕首般锋利牙齿的巨型下颚,对着只有几码远处的水塘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维克尔同时也注意到,地上还有些不幸的寇涛鱼人尸体,上面满时划破的伤痕,他们很可能是被冲击波冲到了尖锐的岩壁,甚至是洞顶上了。他抿起嘴唇,转身走开,没有必要同情这些鱼人。

第二次的冲击波要小一些,紧接着跟随而至的是第三波冲击,咆哮地拍打在冰冷和岸堤上,不过这两次冲击的规模要远小于第一次。在那之后,幽灵海所在的巨大洞穴充斥着激流翻滚的声音,似乎无休无止。更糟糕的是,翻腾的海水是海里的两腿居民躁动不安。都有两次了,两位冒险者不得不向挡在他们面前的还活着的小队寇涛鱼人发起冲锋,将它们打倒在地。鱼人们通常已经受伤,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懵了,但是对于维克尔和吉普来说,还是有危险的可能性:某次幸运的三叉戟投掷,或是长剑随意一挥,都有可能使地底侏儒和迪洛矮人像他们刚刚经过的海中怪兽一样惨死。

不过对二人有利的是,来自幽灵海的那厚重且悬浮的鬼雾使得地底侏儒和迪洛矮人在行进的时候不用担心被跟踪。寇涛鱼人们还没有从突发的地震和海啸中缓过神,他们不太可能来追击二人,在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最多只能扔出两三把准头差劲的鱼叉来。

维克尔在绕过一个向左弯,瞧好及时看见了前面远处微弱的紫红色光芒。他马上意识到这段旅途就要接近终点了。这光芒照亮了一片蜿蜒曲折的岩石海岸,从幽灵海的海边开始, 大约有超过二百码的距离,一直到内陆的一处高耸的洞岩壁,岩壁上遍布着几条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洞顶的垂直裂纹。红色海岸,卓尔们这么叫它。

维克尔停下,示意吉普躲到一块从洞顶坍塌的岩石背后,开始探索他们面前的区域。没什么重要的情况——不过那也正是那些卓尔奴隶主所想的,十一天之前。他们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并且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死。

紫红色的光芒来自于一大群岩壁菌,有数百平方米大,完全覆盖了一条宽阔潮湿的裂缝的两边。这条裂缝足够一小队卓尔驻扎在其中。持续不断的鬼雾在裂缝的顶处凝结,形成了一条地下河流,从裂缝顶端流淌而下。

记忆的片断又一次回到了维克尔脑中。十一天前,一小队卓尔在垂直裂缝的深处选取了一个隐秘的地点,用来埋藏那个巨大的宝箱。他们也带着自己的两个奴隶。他们给了维克尔和吉普一人一把小铁锹,命令他们挖开一个洞。自鸣得意的卓尔们就站在旁边,不断地戏虐这二人,用鞋尖和剑柄戳刺着,催促他们赶紧完成他们的工作。与此同时,卓尔们毫不介意地在一边讨论着在工作结束以后,该怎样杀死两个奴隶。卓尔们是绝对认真的;他们绝不希望之后有任何人知道这个隐秘的地点。在漫长的拷打和折磨以后,卓尔们会慢慢地杀死他们两个,然后使用魔法,将迪洛矮人和地底侏儒转化成不死生物守卫,永远与宝箱和蛋一同被埋葬在地底——或者直到卓尔们决定将宝箱换一个地方保存。

维克尔揉了揉眼睛,把回忆推开到一边。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组织思绪,刻意开始将最后一刻的回忆片段带回到脑中,集中思绪努力回忆每一个他记得的细节。如果他想要完成给自己设定的任务的话,他不得不努力回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将整个过程分割成细小的碎片,费心研究每一片回忆的细节。吉普静静地蜷缩在地底侏儒背后一小段距离,同样在观察着他们面前的情况。两个人已经许多个小时没有说话了,不过先前的争执已经烟消云散。现在他们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争吵。

“我正试图回忆起在那个哀号声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维克尔皱着眉头低声嘟哝着。“他们当时正开着玩笑,说要打开宝箱,在蛋上吐口水,然后把我们锁在里面。我搞不懂为什么他们觉得那么好笑——我直吐口水的部分。”他瞥了吉普一眼,不过迪洛矮人什么也没有说。

维克尔耸了耸肩,目光回到了面前的紫红色的光芒上。“接着那个声音就响起来了,那巨响,尖锐的哀号声不停不停步停地响着,我觉得声音都穿透了我的皮肤,直达身体内部。我看见卓尔捂住自己的耳朵,互相大叫。其中有一两个卓尔拔出了剑,不过他们很快就扔下了。我看不见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哀号声。我听着这个声音就觉得反胃了。我的手禁不住地颤抖,颤抖地太厉害了,我弄掉了铲子。我害怕卓尔会因为我丢下铲子而杀了我,不过那样还是没有什么用。我感觉我的胃都要翻出来了,像是我正要呕吐一样。我也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过那也没有什么用。”

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下口水,继续说:“一个男卓尔,我想是法师迪莱尔达,倒在我面前,像个女妖似地大声尖叫。我们那个时候都在尖叫。我再次爬起身,看见迪莱尔达绷得笔直,不住地颤抖。他的肌肉绷得像钢绳一样,像石头一样坚硬。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个样子, 六个卓尔都是。不过我还能动。我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维克尔转过来看着他的同伴。“那个时候你用铲子攻击了莎琳娜。在她倒下之前,你用铲子猛击了她的腿部好几下,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感觉不到你在攻击她。我想她尖叫不是因为你攻击她,而是什么别的。” 他挪开看着吉普的视线,看着面前诡异的红光。“我倒在了低阶女祭司身上,爬起来正要逃跑的时候,蛰伏怪攻击了我们。”

侏儒的手由于这恐怖的回忆不断地颤抖。“我看见其中一个蛰伏怪从上面的洞顶落下。它看起来就像一块白色的正方形。我从我们族人过去流传的故事当中听说过这种怪物,不过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我马上意识到,正是蛰伏怪发出了我们听到的低鸣声,将卓尔精灵麻痹,捉住了他们。接着我看见了蛰伏怪身上无中生有地出现了一张大嘴,满是尖利的牙齿,嘴巴上面试两个血红色的玻璃珠似的眼睛。它落在了扎赞尼恩的背上,在他还站着, 捂住耳朵尖叫的时候包卷住他。它就像是一张活的毯子,如黑玉般漆黑,紧紧地包裹住扎赞尼恩,我都能够清晰地看见扎赞尼恩挣扎着想要脱离的每一根手指。扎赞尼恩张开了嘴要说什么,不过我耳朵里都是蛰伏怪的低鸣声,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侏儒又咽了咽口水,他的声音更小了,几乎不可闻。“我能看见蛰伏怪在扎赞尼恩背上张开嘴,噬咬他的肩膀和头颈。每一个卓尔背上都包裹着一个蛰伏怪。包裹着莎琳娜的蛰伏怪正在咬她的肚子,咀嚼她身上的肉,莎琳娜尖叫着试图把蛰伏怪踢走。她‘噗’的一声倒下,像条快死的鱼一样扭曲抽搐。接着,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背——”维克尔抱着自己的双肩剧烈地发抖,低头看着地面。

远处,轰鸣声在幽灵海的海面翻滚而过。

“很奇怪,”他说,“不过我真的不记得我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记得过后和你谈过话, 不管怎么说,记得一点。我甚至还记得当时,我的头脑里面已经有这样一个念头:稍候我们得回来,摧毁那个蛋。如果卓尔精灵觉得它那么有价值,而且想要将它藏起来,那么它肯定太重要了,不能随便放置。如果那个蛋和任何善良生物有一定瓜葛的话,他们肯定已经将它砸了。必须毁掉它,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近那里。我不想将它留在那儿,直到其他卓尔又一次找到。不过那个时候我不想说那些;我只是想让你和我稍候碰面,那时候再说这些事情。我只是想逃跑,跑得远远的,跑得越远越好。”

“你跑回了你的族人那边。”在一阵沉默过后,吉普说。

维克尔慢慢摇了摇头,对他自己承认这个感到略微有些惊奇。“不,我没有回去。我对你说谎了。我逃走,躲了起来。我的族人在数百英里以外。我自己躲了起来,去了一些我很久以前自己造的隐密仓库,里面有武器,盔甲,食物和衣服。我只是藏了起来。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自己在想什么。”一个自嘲的假笑闪过侏儒的脸上。“我只是想一个人呆着,重拾自我。我从来没有和一个人那么接近过。我是一个孤儿。我总是为自己建立一层心灵上的盔甲,一个人呆着,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四处冒险,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一个人四处冒险。”

他的目光又飘向上方的发光菌。“要知道,那就是卓尔精灵怎么抓住我的。我一个人正在探险,他们伏击了我,用捕网和木棒攻击了我。他们把我打得几乎要散架了,才把我当做一条肉食蜥蜴一样拖回了他们的基地。你很可能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看上去是怎么样的。你那个时候已经在那儿了。”他抿着嘴唇,斜着瞟了旁边一眼,然后忽然转向吉普。“他们是怎么抓到你的?”他问。

迪洛矮人对着他眨眨眼,然后挪开了目光。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拉扯着他那凌乱的胡须。维克尔见状,也只好不看着吉普,而是对着荧光菌发出的紫红色光芒。

“我的,额……族人把我卖了,”吉普忽然说道。他看起来好像要说更多的,不过还是停了下来。他没有看着维克尔。

“卖了你?”维克尔大吃一惊。“把你卖给卓尔精灵?”

吉普拽着自己的胡子,点点头。从维克尔的红外视线内,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吉普脸上的热量正在积聚升高。他做了一个古怪的赶开什么东西的手势,然后继续玩弄自己的胡子。“为什么?”维克尔问。

吉普的脸皱得像一团融化的蜡。他低下了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笑了,好像他们在讨论的话题和他本身并不相关一样。他慢慢的说:“吉普不……吉普没有……没有像大师—— 你的话里就是迪洛矮人——那样的魔法。吉普身体里没有魔法,空的,都是空的。生下来就没有,或许。吉普,大师也不知道为什么。吉普不知道魔法怎么到手里,怎么到头里。大师, 他们有魔法,征服别人的魔法,杀死别人的魔法,不过……”和送了耸肩,摊开两手。“空的,”他说。维克尔不禁哽咽在喉。“你的部落就为了这个把你卖了?难道你父亲没有阻——”真相显而易见。他掐断了自己的话语,不过太晚了。

吉普咳嗽了,接着他举起自己的细手,摆到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和手掌,好像他们是无价之宝一样。“父亲,”他说,又笑了。“父亲很生气。他说,吉普没有魔法,整个部落,蒙羞。父亲说,吉普,现在,奴隶。吉普说话像奴隶。吉普说实话,像个奴隶。吉普工作,做奴隶,父亲更生气了,说:‘滚出去!’他卖了吉普。卓尔的奴隶。”他耸了耸肩,声音呆板而单调。当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时候,地底侏儒甚至能够看见他眼中闪出的一丝泪光。“大师,卓尔,现在都不见了。吉普没有魔法,不过吉普在这儿,挺好,嘿。”他叹了口气,风吹过迪洛矮人的身体。“现在去拿金子,”他说,声音显得很疲惫。“告诉我, 我们怎么拿金子和蛋。现在告诉我秘密的计划。说太多其他的话了。”

维克尔轻轻叹了口气,幽灵海发出的声音仍然在他的耳朵内回荡。“很好,”他最终说, “我想我们就直接走进那条墙内的裂缝,拿走他们。”

迪洛矮人瞪着维克尔,怀疑地哼了一声,他的脸由于愤怒又一次热了起来。然而,在吉普开口说话之前,维克尔把手伸到背后,将手指伸进背后皮带上的一个小裂口里面。戒指还在那儿,那个他从一个死了很久的斯涅布力身上取下来的戒指。他把它们拿了出来。如果说迪洛矮人偷取斯涅布力尸体的行为是可恶至极的话,那他自己很久也一样干过这种事情。 维克尔将其中一个戒指交给了迪洛矮人。他这么做的时候,突然维克尔脸上的热量很快升高。

他努力克制住这种感情,完全拒绝承认。他几乎要把戒指拿回来不给吉普了。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

“现在别戴上。”维克尔说,正努力地试图保持自己的声音和之前镇定。他不敢看着吉普的脸说话。“这些戒指会使我们隐形。蛰伏怪不会看见我们。我们拿走的任何东西也会消失,所以我们可以带走东西,就在它们的眼皮底下。如果蛰伏怪发现了我们,就直接跑回这里。他们不可能看见你,不过你在松散的砂石地上得小心走路,否则他们就会发现你的。即使你隐形了,它们还是能够听见你。明白了吗?”

他现在才敢看着迪洛矮人的脸。那双机巨大的乳白色眼珠正紧盯着自己仟细的手指中捏着的光面黄金戒指。尽管这样,他脑袋里面正在想些什么。维克尔可以明显地看出来。

即使,在地底侏儒脸上仍燃烧着羞愧之火的时候。

吉普握紧手中的戒指。他抬起头,躲开维克尔的视线,接着又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明白了。”吉普低声说道,接着,几乎轻不可闻地说:“谢谢你。”

不,别这样说,维克尔心中一片恐慌。不,想想那颗蛋。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是唯一的办法。

维克尔伸出自己的右手,张开拳头。他的手好像因为寒冷在发抖,不过维克尔假装没有看见这个。“我准备戴上我的戒指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你的种族和我们的种族有相似之处,一点点,因为我们比其他种族对魔法有更强的抵抗力。有时候这戒指能起作用, 有时候则不能。我们得不断地试,直到他们起作用为止。”说完,维克尔将戒指戴到了自己左手的中指上。

然后,他消失了。隐形了。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浑身哆嗦了一下。他从来就不习惯这种感觉。吉普畏缩地推后了一步,恐惧明显地写在了他的脸上,他看着维克尔刚才还存在的地方。他是害怕被抛弃,维克尔马上意识到,而不是害怕魔法。

“没事儿,”维克尔轻声说道。“我还在这儿。我隐形了。你以前肯定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种魔法。现在这是我们的魔法了。好了,现在,戴上你的戒指。”

吉普四处张望,搜寻无形声音的来源,好像他觉得维克尔马上就会重新出现一样。不过当他察觉那没有发生之后,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戒指,然后小心地将戒指戴上。

维克尔一直看着迪洛矮人,他对看得见自己仍很困惑。“再试一次,”维克尔说话的时候神经都要绷断了。“那是你天生的魔法抗力。把戒指拿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捡起来再戴上去试一次。”

吉普照他说得做了。当他第二次戴上戒指的时候,他惊奇地倒吸了一口气,嘴张地大大的。他把手抬到面前,视线里透露出无比的惊讶,然后他看了看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以及随身携带的物品。这时候,吉普的脸上充满了最纯正无比的敬畏。

维克尔处于隐形状态,看着他,脸上烧得通红,胸口发紧。迪洛矮人现在对维克尔来说清晰可见,和他戴上戒指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那并不奇怪,给吉普带上的戒指是一个惊奇的戒指,它能够满足穿戴者最隐秘、最渴望实现的愿望。

一个受诅咒的戒指:精神幻象戒指。

“好极了,”维克尔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戒指起作用了。别四处走动。我……我看不见你,我们得走了。不过,你得靠近我,仔细听我的声音。如果我们两个靠得足够近了,你就自己走。随便拿多少金子,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然后回到这儿。在这之前不要脱下戒指。蛰伏怪不会看见我们的。”

吉普点点头。一个新的表情出现在迪洛矮人满是伤疤的脸上。这是一个幸福的喜悦表情。维克尔知道他做了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不可能愚弄神祇。他们什么都能看见,包括这个。或许他们或因为我摧毁了那个蛋儿宽恕我。那个蛋才是邪恶的,而不是维克尔。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些,不过不知怎么的,他现在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他甩了甩头,要把脑袋里的念头甩掉。他在欺骗一个迪洛矮人,不是什么孩子或是神祇的化身。

如果我要受诅咒,那么就诅咒吧,维克尔生气地想。“我们走,”他说着就走了。

维克尔开始走向远处散发出紫红色光芒的岩壁,从幽灵海吹来的迷雾以及轰隆声掩盖了他的脚步,他同时始终让迪洛矮人处于他的眼角中。吉普小心地跟在后面,咧开嘴像个大傻瓜一样笑着,总是不断地尝试看见自己的手。维克尔将目光从哪个露出黑色牙齿的笑容上挪开。

地底侏儒伸手摸进了自己的背心内侧,摸到了他最终的武器和最终的防御措施。他们都安全的在那儿,在一个粗糙口袋的深处。他紧咬牙齿,把它们拿了出来。他为接下来的时刻已经考虑了很久很深入了。那肯定会极其地疼,不过有时候没有其他出路,只得硬闯,斯涅布力的谚语。没有其他出路,只得硬闯。

二人前进到离开大裂缝还有二百英尺的距离,维克尔轻声说:“停下。”吉普马上站住脚步,略微有些疑惑,看着四周。维克尔靠近他,不过小心地保持和迪洛矮人一定的距离, 以防止他忽然拔剑。“听我说,”维克尔说,“我们得一起进去,很慢很慢地走路。如果你要捡起什么东西,慢慢做,千万别发出声音。这些戒指不能够隐藏我们弄出的响声,所以小心点。”

我干嘛说这些?我干嘛说这些?

“谢谢,”吉普点点头,低语。他想发出微光的大裂缝走去,脚步悄然无声。

维克尔站在那儿,用空洞的眼神紧盯着迪洛矮人。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背心的衣角塞进嘴里,他的嘴里就满是糟透了的鱼腥味。他紧紧地咬紧了牙齿,让自己为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

他小心取出了他最终的防御措施,虽然看不见,但是维克尔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手指上滚动。这是一根长长的铜针。

他把铜针放进自己的左耳,然后往里用力推。激烈地疼痛爆炸般的扩散到耳朵深处,比卓尔精灵施加给他的任何痛苦都要强烈一千倍。他的头感觉都要爆炸了。在他能够思考之前, 他把针抽了出来,交换到另外一个手上,猛扎进了自己的右耳膜,也把耳膜扎破了。在这双倍的痛苦中,他无意识地扔掉了铜针。他感觉自己嘴里的厚厚皮衣都要被他要穿了。温暖的鲜血从他的耳朵里面流出,沿着他光滑的脸颊淌下。

他抬起头,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吉普已经在走向裂缝的路上了。维克尔得跟着他,去消灭那个蛋。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蛋。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无尽的嗡鸣声在他的剧烈疼痛的耳朵里回荡。不过,耳膜最终会愈合的。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够阻止蛰伏怪的低鸣攻击,没有其他办法能够防止他们让他麻痹。他的耳朵最后终将痊愈,而在向卓尔复仇以后,他就是一个英雄了。

维克尔看见吉普停下来,疑惑地回头观望。地底侏儒意识到他刚才正在跑步,很可能弄出太多的噪音。他迫使自己停下,忽略疼痛集中注意力,然后在安静小心地走路。在发现维克尔轻声走路之后,吉普放松了下来,然后继续走向发光的裂缝。空气中的气味很难闻。维克尔现在闻到了死去生物的味道,腐烂的味道。地面上,像其他地方一样,遍是讨厌的苔藓, 不过他面前就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尸体。那是个卓尔精灵,它身上绝大多数的肉都被吃掉了;一条腿也不见了。它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着,骨头都散了,污秽地让人碰都不敢碰。他外露的骨头和地上的苔藓,还有他残留的衣物纠葛在一起。

它的脸和长发依旧清晰可辨。那是莎琳娜,他们过去的奴隶主。

维克尔眨了眨仍旧充满眼泪的眼睛,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他试着尽量不吸入空气。他又差点呕了出来;不过他仍忍住了咽了下去,死死地咬住嘴里的衣服。前面,更多修长乌黑的尸体躺在地上,像是一群被遗忘的玩偶。冲击波,维克尔想起来了。第一阵的冲击波一定也冲进了岩壁中的裂缝。有什么东西困扰着他,那种感觉很不好。他甩了甩头,继续向前跋涉。耳朵的疼痛在他脑中感觉像是灯塔发出的亮光,把痛苦照满了整个世界。

吉普,现在只领先他二十步了,他正小心地观察裂缝内的情况。看见地上潮湿,腐烂的尸体看起来对迪洛矮人没有什么影响。吉普仔细检查了地上的尸体,然后抬头,发现没有威胁以后,就进入了裂缝。

维克尔已经将最后的武器握在手中。一把从来没有使用过的黑色魔杖。对他来说,必须让这柄魔杖一击成功。他把嘴里面衣服,还有一些脱落的皮毛纤维吐了出来。他现在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

吉普已经在裂缝里面了。他把几根地上散落的骨头踢到一边,或许是卓尔精灵的手臂。他低头看向地面。他好像踩到了什么,好像是一片衣服什么的。他俯身将它捡起来。

接着,他猛地直起身体,瘦骨嶙峋的手猛地捂住耳朵。他看起来在闭着眼睛大声尖叫。那是蛰伏怪的低鸣攻击。

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从迪洛矮人的头顶上的岩壁落下来了。

维克尔举起黑色的魔杖,说出了三个使其工作的咒语。他说得时候听不见这些词,只能感到它们在自己的胸腔内的震动。说话时张开了嘴撕裂了他耳朵里的伤口,他差点都忘了那些咒语。太疼了,太疼了。

白色的光芒从魔杖的末端迸发而出,将整个洞穴充满了闪耀的光亮。维克尔视网膜上残留下了整个洞穴的余相,像一幅巨大无比,细节细腻的油画。一条超过一百英尺的白色日光束完美地连接了他的魔杖和落下的蛰伏怪。蛰伏怪浑身着火,在灼热的光线击中它的时候就死了。这是阳炎射线魔杖,是很久以前从一个被地底侏儒伏击的卓尔法师身上得到的,维克尔一直把它藏了起来,看起来魔杖的效果非常好。维克尔像前跑去。它们还有更多,至少五只。不过他现在处于半目盲的状态,他的脚绊到了什么东西。他摔倒了。

他在摔倒的时候弄掉了黑色的魔杖。他把绊倒他的东西踢开,回头试图从视网膜的余象当中辨认出是什么把他绊倒了。

维克尔一脚踩中了一个死去的卓尔尸体,地底侏儒的靴子被卡在了血红色的骨头和衣服里。

维克尔使劲踢腿,大声呼喊。每一次呼喊都是疼痛如同利剑般刺穿了他已聋的耳朵。最后,尸体的胸骨被维克尔甩开了,摔落在一边,不在动了。维克尔连滚带爬躲开卓尔的尸体, 恐惧依然使他颤抖不已。他看见了魔杖,一把抓了起来,又抬头看。

另一块白色的东西从洞穴的顶部跌落。吉普正在它下方,双手抓着脑袋。蛰伏怪像它们以前对付卓尔精灵一样,对着吉普低鸣。

维克尔举起了魔杖,大叫出了三个字。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的种族和我们的种族有相似之处,一点点,因为我们比其他种族对魔法有更强的抵抗力。

“不!”维克尔大叫。他把魔杖扔到地上,然后又马上从地上抓了起了它并瞄准。

蛰伏怪已经把吉普包裹起来了。

“不!”他站起身来,奔向迪洛矮人,像挥舞剑似的挥舞隐形的魔杖。“不!不!” 吉普正试图摆脱蛰伏怪的擒抱。维克尔可以看见瘦细的手指在黑色的包裹之下努力挣扎脱开。迪洛矮人狭窄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正在大声呼喊,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维克尔边跑边呼喊着吉普的名字。他脱下了他自己的戒指,那个隐形戒指,把戒指扔向正抓住吉普蛰伏怪的身上。“来抓我啊!”他大叫,“来抓我啊!!”

白色的什么东西从洞穴顶部掉了下来。他刚好在自己被抓住之前看见了蛰伏怪。魔杖举向上面,瞄准,三个启动魔法的音节响起。

一束光线摇摆着如同长矛般击中了蛰伏怪,蛰伏怪浑身烧了起来;它蜷缩成一团,摔落到一边。维克尔在瞬间闪亮的光芒中,看见了在洞穴的顶部至少挂着一打黑色的怪物。一窝怪物。在维克尔看见它们的同时,蛰伏怪都落了下来,十二只长着玻璃珠似眼珠的怪物,都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向他扑了过来。维克尔闭着眼睛大叫着三个词,挥舞着魔杖。他一遍又一遍得重复着这三个词,一遍又一遍,白色的火焰从他的魔杖末端咆哮而出, 在完全的黑暗中闪出一连串的光芒,极高的热量都烫伤了他持有魔杖的手。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一下猛拽,维克尔失去了平衡,跌到在地。由于连续的炫目强光,还有耳朵出传来的剧痛,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他摸索着用魔杖敲打那个抓住他的东西,不过那样只使那东西抓得更紧。维克尔感觉那肯定不是手。

维克尔马上用袖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岩壁大裂缝紫红色的光芒照射下,他看见了抓着自己的脚的那个东西,即使眼睛里仍残留着刚才火焰的残象,他的耳朵上仍烧着火,蛰伏怪烧焦的尸体残落在裂缝四处。他仍然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东西。

宝箱里面的蛋孵化了。它正用其中一个粗大、黑暗的触手抓着维克尔的脚。

维克尔由于恐惧尖叫起来,即使没有耳膜,他似乎也能够听见自己的尖叫声。海浪的冲击波孵化了它,怪不得。维克尔现在意识到这次的整个行动有多疯狂,他叫出了那三个音节, 将魔杖指向那仅在一码之外,张着三个流质眼睛的怪物。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卓尔精灵觉得那个玩笑那么好笑,卓尔们开玩笑说要对这蛋吐口水,但实际上他们绝对不敢。水,会使蛋孵化,把其中的怪物释放出来。甚至卓尔精灵都不愿意这样。

带着鳞片的新生儿立起身来,维克尔正好念出了最后的一个音节。他无法闭上自己的眼睛,将视线从面前的景象移开。

热,真的非常热。接下来是无尽的黑暗,但是如此,他还是能够看见。 一阵纯白的亮光将整个裂缝填满,他看见那个带触手的三眼怪物被他手中纯白色的光矛刺穿。烟雾立即从怪物的身上冒出,像梦魇般漆黑的黑色。然后,怪物和魔杖一起爆炸了。

拉洛大厅内的一般居民都成了地震的受害者,或死或伤。当幸存的矮人找到浑身发抖的矮人渔妇的时候,她眼睛紧闭,不过,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仍在嚅动。

“一百六十五,”她听到救援队来到的时候,努力说得大声一些。“一百六十五。” 前来救援的矮人听见了幽暗瀑布的竖井仍然传来慢慢消散的轰鸣声,他们立即明白了。

从顶部落到底部,一共一百六十五秒。他们把渔妇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她已经在传奇故事中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维克尔持着魔杖的手烫出了许多水泡,有的皮肤都被烤焦了。他忍受的疼痛已经超过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了。他的手在自己的红外视线里面看起来发出像火焰般的高温。他努力站立起来,在紫红色的光晕下蹒跚地走过裂缝外面散步尸体的海岸。他除了爆炸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他怎么会到裂缝之外来的。

他走回了裂缝里面。“吉普!”他大喊。不过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即使耳膜传来的痛苦回鸣声都没有了。“吉普!吉普!”

他发现吉普正从一片白色的蛰伏怪下面爬犁出来。蛰伏怪的大嘴松垮跨地张开,玻璃珠似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气。吉普爬出来,到维克尔的身边,身上全是自己鲜血产生的热量。迪洛矮人对侏儒说了什么,不过维克尔什么也听不见。维克尔抓着他的手,再靠近了一些。

“戒指没作用太久,”维克尔现在可以读出吉普的嘴唇,“没太久。不过蛰伏怪没能杀了吉普,嘿?”迪洛矮人还露出满嘴黑牙试图笑了笑,露出满口乌黑的牙齿。“吉普觉得计划不错。吃洞穴里发光的蓝草。血里有毒,不过杀不死吉普。大师总是吃发光的蓝草。他们要吃大师,还有吉普的时候,蓝草让他们都生病。”吉普紧紧握住维克尔的手。“吉普很聪明,嘿?蛰伏怪都病了,嘿?”

“我利用了你。”维克尔说,紧紧抱住迪洛矮人。“我利用了你引诱蛰伏怪出现。我背叛了你。神保佑我啊。吉普,我对你做了邪恶的事。我对你做了邪恶的事。”

迪洛矮人勉强微笑。“你骗人,”他说,“你给了吉普魔法。你给了吉普真正的魔法。没有太久,但是是真正的魔……”他的声音变得僵硬。“谢……”

生命的活力从他乳白色的眼珠内消失了。

“不,”地底侏儒失声痛哭。他紧紧拥着迪洛矮人。“吉普。众神在上,听听我的祈祷吧。不,不!”

只有无尽的寂静听到了他的祈祷。

在绝东夏亚地区星光闪耀的平原上,猎手拨弄着熄灭的营火,思念着他死去的爱妻。石塔内的女术士合上发霉的卷册,揉了揉眼睛,对书中的暗示感到有些不安。老牧羊人呆在他温暖的小屋内,他的羊群已经关回围栏内,他用长笛吹奏了一首温和的曲子,然后开始给他的孙子讲述一个睡前的鬼故事。

译注 1:迪洛矮人(derro):迪洛矮人是堕落邪恶的幽暗地域生物。由某个未知的黑暗疯狂的神袛结合人类和矮人的特征创造。他们无比残酷,极度疯狂,热衷于把地表生物变成他们的奴隶,并折磨致死(特别是人类)——《怪物图鉴 v3.5》

译注 2:一般的迪洛矮人都天生具有一些类法术能力:随意施展——黑暗术,幻音术;1 次每日——晕眩术(DC=13),音鸣爆(DC=15),施法者等级 3。豁免 DC 基于魅力调整值。—— 《怪物图鉴 v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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