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不明
祟土之年（1377DR） 落叶之月（十月）
卡林德站在达布拉斯（Darbleth）工房的工作台旁，工作台上放着卷轴和法术材料。他看着杜加矮人锻造大师把一个长柄坩埚放到黯火锻炉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大师秃头顺着鬓角流下，挂在钢灰色的短胡茬上。大师黑色双眼动也不动的注视着被黯火烧灼的陶瓷坩埚底部，不注意的话还会以为他是一座灰石雕像。手指粗短的手上到处都是泪珠大小的白色伤疤，这些都是以前被泼溅的钢水烫到时留下的痕迹，但抓住长柄的手依旧平稳，犹如握着长矛的士兵。
魔法产生的黯火拥有极高温度，但并不发光。锻炉中摇曳的黑色火苗犹如舞动的阴影。锻炉上有一个烟罩，直接与工房所在石笋镂空的顶部相连。顺着烟囱排出工房的黑烟飘到洞穴天花板，与其他数十个熔炉排出的烟汇集后，最终通过天花板中央一个单向传送门排到地表世界。
当坩埚里的铜完全熔化，达布拉斯把坩埚从锻炉上取下递到卡林德面前。法师拿起一个卷轴，另一只手伸到坩埚上方，直到能够感受到铜液传来的温度。他一边诵读卷轴，一边活动着坩埚上方的手指，从食指到小指依次叠在临近手指之上，再依次放下。然后手掌紧握成拳，仿佛要将腾起的热气抓在手心……
当卡林德打开手掌，紫色的火焰从掌心浮现旋转着慢慢升起。他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把手收回。又是这样：困扰预言系学院（College of Divination）学者们的现象又出现了。在过去的两个循环以来，城里无论哪个人，只要一施展预言系法术，手掌或者嘴唇就会出现紫色的妖火——在需要保持隐秘施法时出现这种现象尤为恼人。无论是高级法术还是低级法术，无论施法者魔法造诣是高是低，无论是以何种方法施法，无论是巫师、术士、吟游诗人还是牧师，只要施法者是卓尔，结果全都一样：无故出现一股紫色的妖火。而且情况越来越糟。两个循环以前，妖火还很昏暗只能勉强看到；而现在已经变成相当明亮劈啪作响的火苗。
没人知道原因——包括预言系学院的院长瑟德泽（Seldszar）大师。
这让瑟德泽很尴尬。尤其是他的学院被要求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到目前为止，预言系学院的学者们提出的稍微令人信服的说法是这种现象与太阳有关。他们说所有卓尔，包括从没接受过训练的幼童，天生就具有召唤妖火的能力，卓尔能够将这种没有温度单纯发光的紫色火焰覆盖在自己身上或选择的其他物体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能力是和地表世界太阳的运转紧密相连的——因为卓尔每个循环只能召唤出一次妖火——所以大师们怀疑一定有什么影响到了太阳。比如太阳的光照强度增加了，因此导致妖火在卓尔没有召唤时也会出现。
至于为什么这种现象只在施展预言系法术时出现，学者们认为这是因为施展预言系法术时，施法者对时间的流逝更加敏感。他们宣称只要加强对心灵的修炼，这种现象就会消失。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没人相信这些解释。尤其是当地表传来消息说太阳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异状之后。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卡林德的法术还没有完成。他重复之前的动作五次，然后把手放下。
铜液已经冷却开始变硬。卡林德点点头，达布拉斯把坩埚重新放回锻炉。
然后两人等待着。
卡林德一共要打造六枚魔法戒指，一枚给自己，另外五枚给愿意加入自己学校的法师和术士——他已经选好了四个。
他的“学校”还在规划当中。他现在还寄居在伊尔德林家里，接受预言系学院的资助，离自己开宗立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总有一天他的学校会成立，然后瑟德泽大师会提名把他的学校升级为学院。到那时卡林德就有了“大师”的头衔，并在评议会中拥有一席之地。接下来，他会把他的古奥术学院（College of Ancient Arcana）打造成沙玛斯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院校。通过这些戒指，卡林德和他的五位学徒可以共同编织旁人难以想象的魔法——能与两年前创造出连通维瑞雯和伊莉丝翠神域的异界之门的法术相媲美的强大魔法。
阿赛露·泰尔·奎斯（arselu’tel’quess）——高等魔法。传言中卓尔不可能施展出的魔法。
身为卓尔的卡林德亲自施展过的魔法。
那扇异界之门开启的同时，也为卡林德打开了卓尔法师们通往力量之路的大门——只要他们能将心灵结合在一起，汇集各自的奥术才能共同施法——而这就是卡林德打造戒指的原因。这些戒指能将他未来学院的核心法师们的心灵相连接。他们能够倾听彼此内心深处的声音——以及卡林德的，如果他自愿——不过前提是其他人也同时开放他们的内心。刚开始时这并不容易，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那样卓尔几乎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信任。
当然，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卡林德能成功从那颗基拉宝石里获得高等魔法的秘密。而尽管已经花了一年半时间，他仍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咬紧了牙齿。
铜再次熔化。达布拉斯取出坩埚，准备接受第二次附魔。
卡林德拿起一个小玻璃瓶拔下瓶塞。瓶口立即升起一股红黄色的酸雾。他小心的倾斜玻璃瓶，滴入五滴液体到坩埚。接着他将瓶子放到工作台边上，拿起一个盛满蓝灰色粉末的小碗，抓了五撮放入坩埚。然后卡林德拿起一个卷轴和一根老鹰羽毛，将羽毛插入铜液，羽毛立刻燃烧起来。卡林德一边用羽毛搅拌铜液一边诵念卷轴。紫色火苗再次出现，在他手指关节处闪烁。卡林德不理会妖火，继续施法。
第二个法术能够延伸他的感官进入其他五枚子戒佩戴者的内心看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还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到周围的环境——让他可以把自己传送过去。
当然，子戒佩戴者一定也想要反过来进入他的感官。为此，他加入了翡翠粉末。在卡林德自愿的情况下，其他巫师可以进入他的内心。而当他正在做一些不希望别人知晓的事情时，他可以利用母戒创造一幅自己选择的假象。
铜液再次冷却，达布拉斯又一次把坩埚放到锻炉里。
继续等待。
达布拉斯移出坩埚，卡林德拿起了第三个卷轴。前两个卷轴抄写的都是预言系法术。第三个却不同。这个卷轴上的法术可以让五枚子戒对他们的佩戴者产生微妙的影响，让他们不愿意将戒指摘下来。卡林德诵读卷轴的同时，往坩埚里先后加入了一块指甲大小的蜂巢碎片和一小撮珍珠粉末。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卷轴上的魔法，卡林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激活。他一边诵念卷轴一边往干埚里投入五片针尖般细薄的铁片。
做完这些，他向前倾斜身体让一缕及肩白发落入铜液。空气中立即传来混合着头发和羽毛烧焦的味道。这道工序可以确保他成为六枚戒指的控制者。他站直身体，将烧焦的头发拔断。
“我好了，”他告诉达布拉斯。“你继续吧。”
杜加矮人的表情还是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他把坩埚放回锻炉，看着铜熔化。然后他取出坩埚走到分离机旁，将铜液倒入一个陶瓷瓶，瓶子一端连接着分离机的中央臂杆，然后拔出卡住臂杆的金属栓。一次强烈的震动后臂杆开始运动，将铜液引入石膏模具。臂杆旋转了一会，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达布拉斯取出模具。在等待金属冷却的时候，卡林德聆听着从工房外面传来的声音。有其它黯火熔炉的轰鸣声，锤子敲打铁砧的撞击声，炙热金属丢进水里发出的嗤嗤声。在杜加矮人城市这些声音很平常，实际上黯火之柱（Darkfire Pillars）最常见的住民就是杜加矮人。很少有卓尔喜欢杜加矮人——两个种族对彼此都有很深的恨意——但不得不承认杜加矮人确实是幽暗地域最好的金属锻造师。
在与学院成立的所有事情上，卡林德都要选最好的。幸运的是，瑟德泽大师钱袋里的金币足以支撑他的开销。等金属完全冷却，达布拉斯破开模具。里面是五枚被熔渣连在一起子戒，它们和母戒就像四根手指和拇指组成了一只手掌。他锯断熔渣然后用锉刀把边缘的凸起锉掉，接着仔细打磨每一枚戒指，然后把它们交给卡林德。最后他把锯子、工作台残留的铜粉和熔渣小心的收集到一张羊皮纸上包起来，也一并递给卡林德。
稍后，卡林德可以将这些废料上的魔法解除后处理掉，以免其他人利用这些东西来破坏他的戒指。
卡林德支付完报酬——赞助人给他这笔钱时甚至没有问过用途——然后走出工房。穿梭于满是工房的黯火之柱街道，他朝城市的主洞穴走去。
尽管沙玛斯比以前的契德纳萨要小，但美丽程度却不相上下。它的主洞穴很大但却不深，居中最高耸的就是佐尔巴斯（Z’orr’bauth），一根厚重的巨石柱，从一头到另一头足有地表城市四个街区那么宽。石柱上起装饰作用的妖火在阴影下显现出蓝绿色到紫色等各种色彩。通过一系列拱桥，佐尔巴斯与其它小型石柱相连。来来往往的人流在这些拱桥和石柱上穿梭不息：步行或搭乘由食人魔、牛头人作为轿夫的软轿的卓尔，城市守卫部队的士兵，以及地精奴隶。巫师们盘腿坐在浮碟上在建筑之间飞来飞去。一个宽阔螺旋状斜坡的环绕着整个佐尔巴斯，连接着洞穴地面和天花板上的一个大洞——城市的主入口。
悬挂于佐尔巴斯和目前卡林德所在位置之间天花板上的地方是石杖（Stonestave），一块被塑造成巫师手杖形状的钟乳石。
那里座落着城市的议政厅，巫师议会的会议室就位于其中。
终有一日，卡林德会以议员身份进入那里。但是首先，他得找出基拉宝石里蕴藏的秘密。而要达成这个目的，他需要一个实验对象。
他现在的目的地是暗织集市（Dark Weavings Bazaar），那里有很多商铺和旅馆，由许多细长的石笋改建而成。奴隶市场也位于其中。在别的地方，奴隶市场一定少不了笼子和拍卖场，但在魔法盛行的沙玛斯城，整个奴隶市场全集中在一栋大厦里。大厦位于集市中心，由切割成型的石头修建而成。墙体上没有任何装饰物，除了每面墙上雕刻着的巨大的符文，符文的作用只有一种：让来往的路人觉得进去购买一个奴隶能让自己生活得轻松一些——当然如果买两个，会更轻松。
当走近大厦，卡林德注意到两个穿着白袍的死灵系学院（College of Necromancy）巫师正靠在一起低声交谈，似乎在谋划着什么。这激起了卡林德的好奇，他决定偷听两人的谈话。或许没什么重要内容，但说不准真能听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呢？
他低声吟出一个预言法术的咒文然后对着两人所在位置弹了下手指，很快就有声音传入耳朵。“……一个伊莉丝翠的女祭司，”其中一人说道，同时朝奴隶市场点了点头。“她正——”
另一个死灵师私下打出一个手语。说话者立即闭上嘴往卡林德这边看了过来。卡林德困惑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低下头，看见紫色的火苗正在指间跃动。他捏手成拳，轻轻诅咒。
没关系。他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他大步从两人旁边经过走进大厦。透过眼角余光，他看见其中一个死灵师沿着街道跑着离开，另一人则留在原地，盯着大厦入口。
卡林德来到一个展厅，展厅里用架子隔出数百个小空间，每个空间里放有一个杯子大小的中间镂空的澈石。每块澈石里都困着一个被魔法缩小的奴隶。一些奴隶顺命的呆坐着；另一些则狂怒的用手脚、尖角等击打监狱“墙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还有一些张大嘴好像在呼喊，但由于澈石里的奴隶在魔法束缚下不需要呼吸，因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也不需要进食和饮水，确保澈石内部不会被排泄物弄脏。
有十多名顾客正在展厅里选购货物。卡林德立即从人群里发现了那位伊莉丝翠的女祭司。她此刻背对着他，看着面前架子上的一块澈石，身体微微绷紧。
卡林德很好奇她在这里做什么。
伊莉丝翠的信徒反对蓄奴，经常故意成为奴隶以实施营救行动。如果这个女祭司也做着同样的打算，那她掩饰的可不太好。虽然她没有穿着护甲或者挂着猎号，圣徽也塞在内衫里从外面只能看到脖子上的银链，但她的身体动作让熟悉伊莉丝翠教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
卡林德走到女祭司侧后方看向她盯着的澈石。在沙玛斯城，只有“原始”种族才能作为奴隶，但伊莉丝翠的信徒里有很多都是低等种族。或许其中之一正好被捕获然后放在这里出售。这倒是可以解释女祭司此时莽撞的行为。
可是那块澈石里困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地精：一个骨瘦如材的黄皮肤生物，像被锤扁的蜥蜴一样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监狱外面。地精是邪恶愚蠢的生物，卡林德怀疑它们根本就不理解神祇是什么，更不用说信仰某位神祇。
这个女祭司，卡林德确信，来沙玛斯城一定另有目的。
他清了清嗓子。“你好，女士。”
等女祭司转过身来，他双手食指拇指相交小心的放在身前，避免其他顾客看到这个象征伊莉丝翠月亮的手势。
女祭司睁大双眼，然后闪过一丝怀疑。“谁为你进行的剑誓仪式，还有在哪里？”
“卡芮扎（Karizra）女士，在迷雾森林的圣坛。”卡林德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露出在剑誓仪式时留下的新月形细小伤疤。
女祭司满意的笑了笑。她朝架子斜了下脑袋。“奴隶，”她的声音低沉，嘴角弯曲成一个表示厌恶的弧线。
卡林德故作沉重的点点头。他叹了口气，装出一副认同她的观点却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现象的抱憾模样。“女士，你来沙玛斯城有何贵干？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除非你能说服评议会今天接见我，而不是把我晾在一边。”
卡林德笑了。她来此原来是有事与评议会商讨。“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么？”他看着她脖子上的银链。
“我告诉传话官我是漫步闲庭的特使，”她看着门口，眼色逐渐变得冷冽——一位罗丝的女祭司坐在软轿上由两个牛头人抬了来。“但我觉得这样做并不明智，让我的身份尽人皆知。”
“我很赞同，”卡林德说道。与此同时，他的内心被好奇心所占据。伊莉丝翠的女祭司通常只在引导新的皈依者前往地表时才会深入地下——而这种情况一般都会秘密行动。他很好奇什么原因竟然让一位女祭司在一座幽暗地域的城市公开自己的身份。他决定找出答案。
“评议会的办事速度有时就像磨石一样缓慢，”他告诉她。“在幽暗地域，没有白天和黑夜来提醒我们时间的流逝。看起来事情的紧急程度……超出他们的预计。”
“我也发现了。”
“在等待召见的这段时间，你想要人陪同么？”
她点点头。“我很希望能有一位熟悉地表世界的人陪同。沙玛斯城的习俗我并不太习惯。”
卡林德笑了。渔网已经洒下，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他开始检查自己的“收获”。这个女祭司远远谈不上漂亮。粉刺让她的脸看上去就像遍布气孔的石灰石。蘑菇草一样斑驳的白色发辫没有任何光泽。她的年龄或许有卡林德的两倍，应该已两百多岁了。但她的肌肉仍然非常强壮，乳房也很伟岸——嗯，难得的加分项。卡林德的眼睛停在了上面，露出一丝笑容。
“我很荣幸能够向你展示沙玛斯城美好的一面，”他低声说道。“女士……？”
发现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胸部，她的脸刷一下红了。“蜜薇拉（Miverra）。”
“蜜薇拉女士，”卡林德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的滋味。他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给了对方一个最潇洒的“带着我”的眼神。
她的脸更红了。
卡林德内心叹了口气。蜜薇拉毕竟来自地表世界。她期待卡林德成为这个舞曲的领舞者。
那好吧。
他躬身行礼。“我叫卡林德。”
她没有对他的名字表现出特别的反应。真是遗憾，本来他的大名应该举世皆知才对。不过这样才好。还有许多夜之影在沙玛斯城里潜伏着，蒙面法师塔（Tower of the Masked Mage）里发生的一系列暗杀让它的大厅地面上积满了鲜血。这一系列刺杀里，有些是转投入莎尔怀抱的夜之影所为，他们用这种血腥手段来剔除少数仍然信仰“维瑞雯残余”的夜之影：后者称这个奇怪存在为“蒙面少女”。信仰蒙面少女的夜之影数量并不多，但卡林德可不希望他们知道自己在维瑞雯死亡里担任了什么角色。背后刺来的匕首哪怕只有一把都嫌太多。
幸运的是，卡林德在维瑞雯之死里的作用被那个斩杀席文塔姆的凡人的光辉完全掩盖。吟游诗人编写了数十首诗歌来叙述夜歌骑士斩杀半神的事迹，却没有花半个音符描绘那扇连通维瑞雯和伊莉丝翠神域的异界之门。
蜜薇拉看着卡林德挂在胸前的护符。“你属于预言系学院？”
“现在是，但我正在创办自己的学校。总有一天，我的古奥术学校会升格为学院并得到大家的承认。”他悲伤地看了蜜薇拉一眼，“假如评议会能抽出时间召见我聆听我的请求，而不是把我晾在一边。”
一个谎言。当卡林德最终出现在评议会时，他的背后会有一位大师作为举荐者。
蜜薇拉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透过她的肩膀，卡林德看到奴隶市场的经营者进入展厅朝他走来。克里兹克（Klizik）每走一步他的双下巴就会摇晃一下。
他举着一块澈石朝卡林德挥手。“刚到了新货物，”他大喊。“一个半蛛人（chitine）。你要不要——”
不是现在，卡林德暗中示意。身边的蜜薇拉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克里兹克停下来，有些不确定。
幸运的是，此时正好有位顾客不小心碰倒了架子上一块澈石，澈石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卡林德闻声望去，蜜薇拉也望向那边。卡林德趁机又给了克里兹克一个暗示。给我留着。我一会来买。
克里兹克脸上算计的表情一闪而过。他已经想到卡林德正在谋划着什么。半蛛人的价格或许可以趁机上提。
卡林德取下蜜薇拉之前注视的澈石，然后装作刚发现克里兹克的样子朝他弹了下手指。“这个怎么卖？”
克里兹克告诉他价格的时候，蜜薇拉皱了皱眉。“你蓄奴？”
卡林德朝她眨眨眼。“仅仅在我用传送术把他们带到城外然后释放他们之前。”他低声回答。
她的表情立即缓和了下来。
克里兹克的报价比平时高出不少，但卡林德懒得砍价。他从口袋里掏出钱付帐，然后拿走了地精。
“你一共释放了多少奴隶？”蜜薇拉低声问道。
“我没有数过，”卡林德轻松的回答。她的身上没有出现妖火，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睁眼说瞎话。“反正昨天一天，我就买下了两个石盲蛮族（grimlock）。”
“你把他们传送出了城市？”
“当然。否则他们会被再次抓住。”
“离城市很远的地方？”
她的问题背后有种目的，但卡林德没法分辨出是什么。“足够远。”他把澈石夹在腋下然后转身朝向门口。“我们去人少点的地方，可以么？”他建议。“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他注意到她因为期待而轻轻颤抖了一下，瞳孔稍稍放大。这个女祭司根本就藏不住感情。
实在是太没挑战了。他现在只希望从这个女祭司身上搞出来的信息能够值得让他花掉这么多时间。
当快到门口，卡林德抓住蜜薇拉的胳膊。“外面有个巫师在监视你。”
蜜薇拉点点头。“我之前就注意到他了。穿着白袍——一个死灵师。”
卡林德对她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点。蜜薇拉没有看上去那么不谐世事。
“我被有心人注意了？他是个威胁？”
“私下里，我不希望引起塔萨布拉克（Tsabrak）大师的注意。”
“为什么？”
卡林德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话显得更真实。实际上，塔萨布拉克大师的嗜好在沙玛斯城其他学院的高阶巫师里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就连伊尔德林都听说过。“他是个吸血鬼。”
蜜薇拉的眼睛又睁得大大的。她真的实在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
“和我一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她问。
卡林德耸耸肩，然后朝她羞怯的笑了笑。“就算如此，我也认为值得。”
她点点头。“那和我一起玩个把戏。等出门后，我们假装道别。记得行礼。”
他们走出奴隶市场，“很高兴能认识你，女士，”卡林德说道，行了一个礼。“愿你在沙玛斯城过得愉快。”
蜜薇拉也低头行礼道别，一只手轻抚胸口——里面的圣徽。然后她站直身体大步离开。那个死灵师犹豫了片刻，眼睛在卡林德和蜜薇拉身上游移了一下，然后跟着后者走进人群。
过了一小会，蜜薇拉又出现在卡林德身边。没人对她的突然现身表示诧异，在这个城市里人们早就习惯法师们用传送术四处乱跑。
“逼真的表演，”卡林德说道，“但我以为伊莉丝翠的女祭司面对威胁时会采用更直接的方式。”
蜜薇拉耸耸肩。她眼睛的高度几乎和他平行，她的个子并不比他高出多少。“事情有了些变化。现在女神给了我们更广泛的选择。”
“我们走吧，在那个死灵师发现他被戏耍赶回来之前。”
他们拐进暗织集市迷宫般的街道，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蜜薇拉边走边低声哼唱。她先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双唇和双耳，接着又碰了卡林德的。等法术完成，周围的声音忽然全部消失，但当她说话时卡林德却听得非常清楚。
“给我说说评议会的其他大师。还有别的人是我需要注意的么？”
卡林德笑了。“接近他们就和接近主母一样。”发现她眼中的茫然，他又补充道，“必须非常恭顺，非常小心。”
她点点头。
当他们路过一栋闪着妖火的建筑，卡林德注意到蜜薇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在镂空石柱里上下流动的紫色火焰。她在地表一定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建筑。
“让我给你介绍一些情况，当你面对评议会时说不定会有用。”卡林德继续道。“控惑系学院掌控着沙玛斯城的奴隶市场，所以你可能无法……心平气和的与玛拉格（Malaggar）大师交流。菲林德拉（Felyndiira）大师狡猾得就像一只全身涂满油的蜥蜴，在幻术的隐藏下，你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所见所闻是否真实。据说乌勒因（Urlryn）大师是靠着毒药一路爬上了今天的地位，而玛索吉（Masoj）大师则更喜欢把他的竞争对手深深地埋进土里——实际上，他就是这样当上防护系学院院长的。”他停了一会，仿佛在思考。“在评议会的十位成员里，我唯一推荐的是瑟德泽·伊帕拉格（Seldszar Elpragh），你可以信任他。”
“预言系学院的院长。”蜜薇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他的护符。“恰好是你所属的学院，真是好巧。”
“没错。但我只是想帮助你。毕竟，我们有相同的信仰。”
他们走过一个蘑菇商人的商站，那个商贩正把手中的黄色孢子球切下一小片，请他们品尝。蜜薇拉没有理他。卡林德发现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前方一座横跨两栋建筑的桥上。和之前让她注目的石柱一样，桥上也同样流动着紫色妖火。
但她的表情并不是惊艳。事实上，她看上去非常烦恼。
他突然想到她来此的目的。“妖火——也影响到了你们的女祭司？”
她犹豫着，没有回答。
“所以你才会来沙玛斯城？来寻求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为什么……这也是困扰着我们学院学者们的难题。”
她慢慢的说道，仿佛经过慎重思考。“或许我应该直接与你们院长对话，而不是在评议会上面对所有大师。”
“我确信瑟德泽大师会很愿意与你交流，”卡林德对她说道。“事实上，我认为我能说服他‘今天白天’就与你见面，”他举起一只手。“我们现在需要马上传送到预言系学院么？”
蜜薇拉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她朝他手中的澈石点点头。“那个地精。你难道不先把他放了？”
卡林德差点笑出来。他完全把这个奴隶忘得一干二净了。“当然。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
他打算传送回奴隶市场，退还地精，然后贷款买下半蛛人。但当他低头瞥了地精一眼——就那么一眼——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曾经的地底侏儒奴隶。地精抬着头用无神的眼睛看着他，赤裸的身体青一块紫一块。毫无疑问一定是有小孩子玩过这块澈石，来回摇晃看看里面关着的奴隶会怎么样。
当卡林德第一次在拍卖会上看到地底侏儒时，弗林德斯贝尔德的状况就和这个地精现在一样糟。
卡林德叹了口气，然后传送到一个离城市足够远的洞穴。他试了两次才传送成功——感伤的心情一定影响了他的专注——不过最后他还是精准的到达了目的地。
他把澈石放到洞穴地面，驱散上面的魔法，然后后退一点看着澈石粉碎。地精立刻变回原来的大小。它吃惊的站起来看着他，嘴唇龇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如果卡林德靠的太近，这个家伙一定会咬过来。地精智力低下，它们可不明白法师们的厉害。
“走，”他对它说道，做着驱赶的手势。“现在跑吧。你自由了。”
地精皱起眉毛，脸上皮肤缩成一团，双耳几乎快碰到眼睛。“自由？”它吱吱叫唤。
“是的，自由，”卡林德重复了一遍，已经有些后悔了。他轻弹手指吟出一个字节，一块石子蹦到地精身上。“走！”
地精畏缩了一下。
抱怨着它的愚蠢，卡林德启动传送术返回了城市。
等他走后，妖火忽然出现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把整个洞穴照成一片紫色。
地精用鼻子嗅了嗅那团紫光。然后转身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