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琳内特夜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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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菈像蜘蛛一样蹲在高高的横梁上,看着哥德尔走进密室并关上了门。巫师从口袋里抽出一撮闪闪发光的灰尘,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在门口弹了几下。他试了试门把手,点了点头。

看到哥德尔开始吟唱第二个咒语,这个法术的目标是房间中央,特菈身体绷紧。她握着匕首尖,只要巫师有任何抬头的动作,她就会把它钉进他两眼之间。

不过哥德尔的第二个法术没有任何可见的效果。他也没有看向特菈的方向。他解开斗篷扔到一边。斗篷停在半空,被一个隐形仆役整整齐齐地叠好。接着, 哥德尔脸朝下趴倒在沙发上,对着脚比划了一下,靴子自动脱离露出了赤足。隐形仆役开始为他按摩,浅灰色的脚底板不时出现一些凹陷。然而这并没能让他放松,身子仍然感到僵硬。刚刚评议会上的紧张气氛似乎还没有消散。

特菈发现墙上的镶金全身镜中的房间倒影忽然泛起一片涟漪,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似乎有扇门被打开了。很快镜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 罗丝的高阶女祭司。女祭司穿着蛛丝长袍,头戴银色网冠,正傲慢地打量着法师的密室。

哥德尔抬头看了看镜子。似乎并不太高兴见到他的姨妈。 女祭司对着镜子皱起了眉头。“我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你怎么会忽略掉他姐姐精通贝奎舍尔魔法这么重要的情报?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细心!”

“你才是那个操之过急的人。”哥德尔回敬道。 “我早建议过要有耐心。”

“耐心!”女祭司啐了一口。“别跟我提耐心。为了在评议会里获得第二个席位,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年,结果却功亏一篑!如果我们能在上一次会议上就行动,上位的就不会是他。”

“是你选择的今天,不是我。而且,你承诺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出现在评议会上——可你并没有做到!”

“我的保证是基于你提供的信息!你说过其他大师会想办法对付瑟德泽的新盟友。这可是你信誓旦旦保证过的,男孩儿!”

“你最好记住,女祭司,你口里的‘男孩儿’可是这个城市的统治者之一。”哥德尔反驳道,“而你,只能躲在阴影里吐丝。”

“呸!”女祭司摇了摇头,把挂在网冠上的黑曜石蜘蛛饰品摇的叮当作响。“你的错误让我们的处境变得更糟。这个新晋‘大师’信的是伊莉丝翠。”

“也许是。”哥德尔的脸扭曲了一下。“或许不是。我的指控只是一种应对手段。我们必须深入调查后才能确定。”

“也许是时候换一个更坚定的人来领导你的学院了。”

哥德尔脑袋猛地一抬。“这是威胁吗?”

特菈继续听着两人的争论。这个城市的政治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只是执行怅悔之女的命令。

当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邀请黑暗之母神殿(Temple of the Black Mother) 到沙玛斯城发展,特菈本以为怅悔之女会拒绝。沙玛斯城的女祭司们太弱了:她们让罗丝遭受了一次重大失败。然而怅悔之女却接受了。特菈还记得她的话: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在罗丝的蛛网被扯碎之处编织我自己的网更好呢?”

所以特菈才会北上。

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曾描绘了广阔的前景,她把沙玛斯城描述成一个卵囊, 里面充斥着不满,随时可能爆裂。她承诺会把整座城市交给怅悔之女。她撒谎了——特菈看得出来。评议会牢牢地控制着这座城市。女祭司并不想和大师们战斗,而是希望加入他们。

弱小。这正是怅悔之女最鄙视的东西。

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必须被除掉——越快越好。

镜子里的影像消失了。哥德尔终于放松了下来。就在他闭上眼睛后,特菈哼了一段旋律,将她的外表变成了和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一样,然后跳下横梁。

她在落地前一瞬间激活魔法止住下坠势头,悄无声息地落在巫师身后的地板。她竖起指尖用力刺向哥德尔后背。哥德尔浑身痉挛,发出痛苦地喘息。他的眼睛忽然睁开,从镜中看到了特菈。“你干什——”

不等他说完,特菈就抓住他的头发,把头往后一拉,割断了他的喉咙。

血浸透沙发垫,然后流到了地板上。特菈单手捧了一把温暖的血液,凑到嘴唇。

“力量。”她低语道,然后一饮而尽。

在她身后,没有意识的隐形仆役继续着它的任务:按摩死去主人的脚底。

特菈用血淋淋的匕首对准镜子。你就是下一个。她暗自发誓。但在处理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之前,特菈想先满足她的好奇心。

她唱起了怅悔之女传授的圣歌。她呼出一口气,感到身体向内折叠,变成了气体。心念一动,她飘向了哥德尔用魔法封闭的密室大门,从门缝溜了出去。

卡林德双腿交叉坐在圆枕上冥想。他感觉到炉膛里黯火传来的热量,闻到吃剩的罗斯兽炖蘑菇汤的气味,口腔里还残留着进入冥想前喝下的最后一口酒的味道。他的眼睛睁着,但心灵却已遨游到云外。

他的思想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他还在契德纳萨的音乐学院学习。他回想起了伊尔玛拉(Ilmra),一个很罕见想要成为法师而不是女祭司的女性。她很漂亮, 在学院时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她。他想象和她并肩作战,打败契德纳萨的敌人,然后在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战斗”中“投降”。

在音乐学院,学徒们最先学到的法术之一,是能够用来侦测魔法灵光的戏法。卡林德很容易就掌握了这个戏法。只需要轻弹手指,模仿眼睛睁开,然后念出‘faerjal’。然而,伊尔玛拉在测试中施错了咒语,没能正确地识别出目标物品。作为惩罚她被施以缚刑——绑得很紧,甚至折断了一根手指。之后,当轮到她回答摆放在桌子上的物品散发出的灵光颜色时,她又一次不知所措。卡林德偷偷比划手语告诉她答案。

她不但没有接受他的帮助,反而向导师举报了他的行为——尽管这意味着她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笑着看他被鞭打,然后自己也承受了鞭刑。之后,卡林德被勒令回房闭门思过,她溜进他的房间,上了他。即使几十年过去了,至今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她骑在他身上时,她的手指刺进他肩上的伤痕时传来的灼痛。

这是他年轻时最甜蜜的经历之一。

前额传来一阵温暖:基拉宝石正吸收着他的记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几千年前一位佩戴过学识之石的祖先。她有一头白发,但皮肤不是黑色而是暗棕色。出于同情,你试图帮助伊尔玛拉。在那时,你就在追随伊莉丝翠的舞蹈。

卡林德大笑。“不。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想让她上我。而我确实成功了——只是,并非我期望的方式。”

他在回忆中徘徊。他想知道伊尔玛拉是否在城市坠落时幸存下来。可能没有。

基拉宝石有些变凉——这是他祖先不高兴的迹象。卡林德耸了耸肩。他们要求他储存一些他认为有益的记忆。他刚放进学识之石里的记忆就很有益。不但有侦测魔法这个戏法的技巧,同时也提醒以后的佩戴者,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黯火在摇曳。一定是烟囱吹来的微风引起的。他沉浸在冥想中,起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声音。他又回忆起在地表世界度过的一个夜晚,当时他用魔法监视迷雾森林里的伊莉丝翠的女祭司,她们手拿长剑,围着女神的圣石跳舞。那天晚上风很大,还下着雪。然而女祭司们却赤身裸体。

他笑了,回味着这段记忆。他一直注视着,有点希望她们能发现他的不法行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雌性上了……

风停了,黯火也安静了下来。他的身体很暖和。那些女祭司的舞姿真优——突然,他想起了他在沙玛斯城。这里没有风——除非是魔法引起的。

“Luth-”

后颈传来的刺痛打断了他的咒语。感觉就像几根针同时扎进了皮肤。扎他的东西砰的一声掉在地板上。肌肉的麻木让他意识到中了毒。下巴紧咬,脖子僵直, 让他无法完成防护法术,也无法回头看袭击者。然后,他的魔法耳环开始发挥作用,毒液顺着脖子、左耳被吸了进去。他嘴里只剩下一股苦味——这告诉了他是什么毒药。由食腐虫的排泄物制成,不会致命,只会让人麻痹。

他感到身后有动静。袭击者越来越近了。卡林德假装瘫痪。慢慢地把左手拇指伸进衬衫袖口。当碰到施法所需的包裹着皮草的玻璃棒针后,他轻声说出一个字节。指骨传来刺痛,闪电开始在手中劈啪作响,只需轻弹手指就能释放。

袭击者出现了。他立刻认出了她:特菈·米兹瑞图,哥德尔曾提名将她的贝奎舍尔魔法学校晋升为学院。她无声地移动着;即使在他身边蹲下时,她的衣服也没有沙沙作响。她拿着一把蜘蛛柄匕首,准备好使用,但暂时还没有要威胁他。她直直地盯着他的腹股沟。

“在想我,是吗?”她笑了。

卡林德很庆幸他刚才已经发情。特菈挨得很近,她散发出的胁迫感同时也是一剂强烈的春药。不过他还不至于蠢到完全屈服于性欲。他扣住闪电引而不发, 直到必要时再出其不意。现在,他想先弄清她的目的。她是来偷东西的吗?他一动不动。但这坚持不了,很快就会屈服于眨眼的冲动。

你在玩火,孩子。基拉宝石里的祖先们低声道。

特菈轻声哼唱。卡林德感觉到魔法拂过心灵,轻如蛛网。事实证明,她的咒语毫无作用,一遇到基拉宝石就被撕成碎片。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是以为咒语成功了,她凑过来问了一个问题,显然是想搅动他的情绪。

但这个问题确是他没有料到的。

“你姐姐为什么被杀?”她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她做了什么事激怒了怅悔之女?”

他的专注有些分散。一颗电火花在指尖噼啪作响。特菈飞快跳离,卡林德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刚才她还蹲在他旁边,此刻却已手拿匕首站在了房间中间。她手臂向前一挥,匕首在空中划过。卡林德扭身躲过,释放出闪电术。她用卡林德眼睛跟不上的迅速闪开。闪电将她身后的架子炸开,点燃了几张卷轴。卡林德疯狂地寻找他的攻击者,然后感到身体侧面一阵剧痛。他摸了摸衬衫,手上沾着血。不像她,他躲得不够快。

眼角闪过一丝动静:她一脚踢出,正中脸上。他吐着血倒下,仰面着地,弯腰趴在垫子上,就像祭坛上的祭品。她扑过来跨坐在他的肚子上,用腿勾住他的腿,用手指叉住他的手指,让他无法施法。她双腿用力挤压,体侧的伤口裂开了,他喘着气想把她推开,但她太强壮了。她像蜘蛛掠食一样迅速地把他的双手合在一起用一只手扣住,然后另一只手拿起匕首,把剑柄插进他的嘴里。他尝到了金属和浸满汗水的皮革味道,蜘蛛形状把手上的蛛腿从口腔里深深扎进了脸颊。她用力把他的头往后推,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他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努力呼吸。

“我可以杀了你,比眨眼还快。”说完她猛地拉了一下匕首,以示强调。他疼得呜呜直叫,从裂开嘴唇流出的鲜血划下了喉咙。“但首先,我会给你一个忏悔的机会。”

他刚才的“性”奋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困惑。他想说话,但说出来的却是:“神马——甚嘛——?”

“你信奉伊莉丝翠。背弃她,你就能活下去。拥抱怅悔之女。拥抱罗丝。”

卡林德感道额头上满是汗水。就在不久前,他可以很轻松地背弃伊莉丝翠。但现在却不可能了。学识之石里的祖先们正朝他恶狠狠催促:和她战斗,唱着伊莉丝翠的圣歌光荣地死去!

卡林德发现自己被他们尖锐的和鸣所影响,无法说出特菈想要听的话。他突然意识到,他本身也不想这么做。让他安慰的是, 在他死后,拥有他灵魂的将是伊莉丝翠,而不是罗丝。他终于明白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蕾莉安娜曾试图向他解释的东西:去尝试,即使最后失败了,也比投降和苟且偷生更有价值。他仍然记得她说过的话:“对伊莉丝翠来说,奋斗与成功同样光荣。”

当然,“假装”投降不会有什么坏处。

“你愿意忏悔吗?”特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卷轴架上燃烧的火光映出了她轻盈的身体轮廓。

卡林德轻微的点了点头。

她从他嘴里取出匕首,把它倒过来。剑尖顶着他的脖子。他不敢吞口水,生怕剑锋会割开他隆起的喉咙。

特菈笑了。“那么,向罗丝发誓,你就会得到救赎。否则我就割开你的喉咙。你的魔法救不了你,在法术生效前你就会死。”

卡林德张开流血的嘴唇,吸了口气,准备说出唯一可能救他的咒语。它不需要手势,不需要施法材料。就一个字节。

他并不确定这个法术在被地脉辐射包围的沙玛斯城内能否起效。他决定把目的地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Da’baut!”他大叫。

魔法拽着他跨越空间。他仰面重重地摔在书房外的走廊,头磕到了地板。他忍住疼痛跳起来,挥挥手打开了门,然后向房间里施了一个魔法。黄绿色的蒸汽从掌中喷出,将书房灌满了致命毒云。然后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锁死。

他等待着,用怦怦的心跳来记录时间。在多等了一倍的时间后,他给自己施了一个防护法术,打开了门。书房里乱七八糟。燃烧的卷轴散落在地板上。所有东西都沾上了他召唤出来的毒雾。他寻找脚印,但没有任何发现。特菈没在房里,哪怕通过真知宝石查看也一样。

就像出现时一样,她又神秘地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手捂着体侧的伤口,想着她是否会回来。他知道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下次见面时,她会直接杀了他,而不是试图改变他的信仰。

他越想越觉得这次遭遇很奇怪。“救赎”是伊莉丝翠的教义。罗丝的女祭司们从不给那些脱离蛛网的人第二次机会。亵神得到的只会是惩罚——唯一的区别是亵渎者死得痛快还是死的缓慢。

另外怅悔之女到底是谁?这是罗丝结束沉寂后的新头衔吗?

正当他思索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他转过身,指尖的闪电噼啪作响。等看到阿勒科丝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时,他停了下来。他把一直拿在手中的真知宝石举到眼前,确认对方确实是他的学徒,然后才让闪电消散。

“导师,你受伤了!请允许我帮助你。”阿勒科丝冲上前,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金项链。

卡林德扭身让开。“只是擦伤而已。”他严厉地说。在意识到身为学院院长的自己差一点点就被杀掉,怒火猛地在心中升起。“没必要。”

他拍开阿勒科丝递过来的治愈护符。这块血红色的宝石上雕刻着一只蜘蛛:出自于罗丝女祭司之手。卡林德不想任何和罗丝有关的东西触碰他。“我会去喝治疗药剂。”

阿勒科丝低了低头。“遵命,卡林德导师。”

虽然刘海遮挡了她的眼睛,但卡林德仍能看到她趁着戴回项链的机会,目光滑向一边,瞄了眼他一团糟的书房。她本应领会卡林德的暗示,立刻离开,却迟疑了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卡林德厉声道。

“戈尔贡蒂酒(gorgondy)送到了。” 至少还有个好消息。

阿勒科丝等待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还有别的事想说。

“还有呢?”卡林德催促道。

“哥德尔大师死了。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杀了他。” 卡林德绽出了笑容。又一个好消息。

“她割开了他的喉咙。”阿勒科丝继续说道。“他们派人去请了一位预言师, 他看到了整个过程。她用的是仪式匕首。这是对罗丝的献祭。”

卡林德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记得特菈的匕首。“她有没有先给他一个忏悔的机会?”

阿勒科丝面露不解。

“不要紧。”卡林德挥了挥手,因为牵动伤口畏缩了一下。 “叫奴隶们给我拿些干净衣服来。要正装。我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卡林德走进瑟德泽的占卜室,向三位大师点了点头,将酒放到矮桌上的酒杯旁。玻璃酒瓶瓶身闪闪发光,反射着游弋于天花板的蓝色妖火。瓶中美酒呈宝石红色。即使隔着水晶瓶塞,卡林德也能闻到浓郁的酒香。香味撩拨着他的思绪, 使他的回忆飘向……

他摇了摇头,从齐踝高的矮桌旁后退一步。“戈尔贡蒂酒。”

乌勒因大师身体前倾审视酒瓶。用秘银链子挂在胸前的黄金酒杯微微摆动。乌勒因在酒杯即将撞到瓶子前抓住了它。“我很好奇……如果我用我的杯子装一点酒,我能不能改变酒杯的魔法,让它根据我的命令酿造出更多的戈尔贡蒂酒?”

瑟德泽大师暂时将注意力从绕着他脑袋旋转的球体上移开,给了乌勒因一个警告的眼神。“我们只有一瓶。我们需要它。一滴都不可浪费。”

乌勒因坐了回去,沉重的身躯将靠垫完全压扁。他肥脸抽动闪过一个微笑。“那太遗憾了。戈尔贡蒂酒的价值等同于同等重量的秘银。”

趁两位大师闲谈之际,卡林德朝剩下唯一一个靠垫走去。他小心地迈步,以免踩到乌勒因隐形的魅影犬护卫。他知道魅影犬在哪里:浅绿色的橄榄石地板上有一滩涎水。他坐到第三位大师的对面,双手平放在弯曲的膝盖上,让其他人可以很容易地看到他的手指。这是大师们彼此信任的最低限。让双手可见并保持不动是一种善意的表现。

对面坐着的是身材瘦长的玛索吉大师,和肥胖的乌勒因就像两个极端。玛索吉将前面一半头发剃了,剩下的白色长发编成一条长辫,此刻正垂在地板上。他的脸、脖子和手都被闪闪发光的细尘覆盖,可以想象被衣服和靴子遮挡住的其他部位也同样如此——这是一种防护法术,能够偏转哪怕是最强大的魔法。卡林德觉得那种感觉并不舒服,很粗糙,尤其是在腋窝和腹股沟。不过也许防护系大师有另外的咒语消除这种不适。

玛索吉的额头很光滑。有两人得到承诺可以获得基拉宝石,卡林德有些好奇玛索吉是否就是其中之一。瑟德泽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即便是卡林德也不知道, 除了瑟德泽之外,还有哪两人是麦叶理塔黯精灵的后裔。

瑟德泽双手抱在胸前。尽管这个坐姿将魔斗篷上绣着的两只最大的眼睛遮住了, 但其它眼睛仍然警惕地注视着四面八方。瑟德泽惨黄色的奇异眼睛则一直关注着那些环绕头部旋转的水晶球。每隔几次心跳才会眨一次眼。

尽管瑟德泽从未将目光从水晶球上移开,卡林德仍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转向了自己。“卡林德大师,感谢你的到来。”

卡林德坐直身体。卡林德“大师”。他喜欢这个头衔。他微微斜了下头,回应瑟德泽的正式问候。

玛索吉微微动了动身子,瘦骨嶙峋的膝盖发出咯咯的声音。“咱们言归正传。光凭我投了赞成票还不够。在得到奖品前,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哈。卡林德想到。防护系大师果然是其中之一。至于玛索吉的血统是否纯粹到足以获得基拉宝石的认同,仍需拭目以待。

“是的,年轻的卡林德大师。”乌勒因故意加上年轻二字,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轻蔑。他装作是为了玛索吉考虑。乌勒因不想让防护系大师知道他有多希望在这场针锋相对的密会中维持平衡。地脉辐射的加剧大大削弱了乌勒因的咒法与召唤系学院,尽管预言系学院受到的影响更严重。他朝桌子对面的瑟德泽点了点头。“请告诉我们,我们研究了几个世纪都没有找到的答案: 如何才能根除地脉辐射?”

“做不到。”卡林德坦率地回答。“等我们四个化为尘土后,沙玛斯城的地脉辐射也会继续存在。我们要做的,是切断卓尔与地脉辐射之间的联系。”

“所有卓尔?”乌勒因继续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剧本问出了一个问题。

卡林德摇了摇头。他重复了祖先告诉他的话。“不是所有的。那些蜘蛛神后的信徒不会从我们的法术中获得任何益处。”

他停顿了一下。现在到了启示时刻。瑟德泽已足够了解玛索吉,但并不包括他的信仰。如果防护系大师信仰罗丝,那么这次谨慎的谈判就毫无意义。

“‘我们的’法术?”玛索吉扬起一边眉毛。

卡林德摸了摸额头上的学识之石。“我会出席,但不是主要的参与者。如果三位有任何问题,莫兰家族的祖先会在这里给出建议。”

我们准备好了。祖先们耳语道。

玛索吉点了点头,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另外两位大师身上。“需要我准备什么法术?”

卡林德松了口气。玛索吉不是吻蛛者。“这个法术很复杂,需要多人参与。” 他解释道。“瑟德泽大师和乌勒因大师两所学院的法师负责施展简单的防护系魔法:解除魅惑、移除诅咒之类。一位有能力施展奇迹术的女祭司也承诺会协助施法。”

玛索吉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没有问是哪位神祇的女祭司——这很容易猜出来。

感谢哥德尔在评议会上的指控。卡林德很好奇,当玛索吉与葵露见面时会是什么反应。

“我们需要你在反转魔法禁锢方面的能力。”卡林德继续道。

“施法地点在哪儿?”玛索吉问。

“现在还不知道。”

玛索吉鼻孔微张。

“但很快就会,”瑟德泽插嘴道。他朝酒瓶点了点头。“不久就会有一个预兆显示。这就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我们中的一个可能会认出什么。”

这并不完全正确,卡林德暗想。玛索吉在古代史上的造诣与另外两位大师相差甚远,所以他起不什么作用。但是让他亲自看到整个过程,能够让他知道其他人对他没有任何隐瞒。

玛索吉交叉双臂。“如果我拒绝参与呢?”

瑟德泽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那你就永远体会不到拨弄魔网之弦的感觉,就像拨弄竖琴。”他拨动手指模拟动作。额头的赛伦基拉宝石忽然变得清晰可见。

卡林德看到玛索吉瞳孔放大,忍住了发笑的冲动。瑟德泽不光是魔法大师,更是操纵人心的大师。玛索吉从这句话里理解到的意思正是瑟德泽想要让他理解的。很明显,防护系法师以为瑟德泽已涉足高等魔法。从瞥向乌勒因的眼神可以猜出,玛索吉一定在怀疑咒法与召唤系大师也拥有基拉宝石。讽刺的是,玛索吉从没有正眼看过卡林德一次——房间里唯一施展过阿赛露·泰尔·奎斯的人——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好吧。”玛索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这应该能让那些裹着蛛网的贱人们在谋划刺杀另一位评议会成员之前先掂量掂量。”他单手上翻,手指弯曲——一个用来表示死蜘蛛的手势。

卡林德和其它两位大师一起发出了礼节性的笑声。

“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开始吧。”瑟德泽大师身体前倾取下瓶塞。他往一只酒杯里倒了些酒,然后轻弹手指,头上的一颗水晶球离开轨道,悬浮在桌子中央上空,原地慢慢旋转。他一饮而尽,将空杯子放回桌上。他的瞳孔立刻变成针孔大小。

“把黯精灵转化为卓尔的法术是在哪里施展的?”他专注地盯着水晶,吟诵道。

乌勒因、玛索吉、卡林德纷纷身体前倾,满脸期待。不一会儿,侏儒酿造的 “预兆之酒”就会起效。瑟德泽将破开地脉辐射对预言魔法的影响,锁定施展那个可以解放卓尔的法术的精确位置。

慢慢地,一个图像充满了水晶球。起初它太小了,难以辨认。但在他的持续专注注视下,那副图像出现在了他的内心。他仿佛变成了一只鸟,注视着下方的森林。精灵——地表精灵,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 在一处林间空地来来往往,在一座圆形建筑里进进出出,屋顶反射着阳光。

卡林德一直专注地盯着,视觉上充满了他的心,抹去他的房间,就好像他是一只鸟,看着一张空地,一片森林。那些小精灵——他们是地面上的小精灵,但距离太远, 看不清自己的容貌——在空地上来来往往,在一座圆形建筑里进进出出,这座建筑的圆顶屋顶反射着阳光的光芒。随着影像越来越近,他看到圆顶是由成千上万片叶子形状的浅绿色玻璃碎片组成,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拼在一起。连接它们的不是铅条,而是交织在一起的树枝,树枝的树干支撑着建筑的两侧。

学识之石里传来一个充满敬畏的女声:一座他的神殿。

卡林德心跳加快。他不需要问神殿供奉的是哪个神。说这句话的祖先生活在席尔德琳神系仍然受到黯精灵信仰的时代,尤其是这一位神祇。卡林德不用问就知道这位祖先说的是谁:席尔德琳神系主神,柯瑞隆·拉瑞西安。

精灵的创造者和守护者。那位祖先用一种平静而虔诚的声音补充道。

那个惩罚我们的神。一个刺耳的男声响起。卡林德认出它的主人是一位大沉降之后的祖先。

祖先的话把卡林德从专注中打断。当视觉重新恢复,占卜室里就像隔了一层薄纱。其他三位大师都默默地盯着水晶球,因为地表世界的炫目光芒而不得不倾斜着眼睛。三人都微微皱着眉头,很显然没认出那栋建筑。

“那是一座柯瑞隆·拉瑞西安的神殿。”卡林德告诉他们。“位于……”

他等待着祖先提供森林的名字,但只有沉默。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座神殿。女声低语道。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男声道。

就像洞穴里的回音一样,其他的声音也跟着传来: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卡林德觉得脸颊发烫。他略微转向瑟德泽。他不愿意向预言系法师求助。但他别无选择。

然而,瑟德泽没有注意到卡林德的暗示。他一直盯着神殿。“如果是柯瑞隆的神殿,那就可以解释那些橡树了。”

十三颗。女声说道。每一颗代表着一个分支。

大沉降之后就少了三颗。男声补充道。失去了柯瑞隆的圣眷,它们枯萎了。

刚开始卡林德不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他想起了他在迷雾森林的伊莉丝翠圣所短暂停留期间学到的东西。席尔德琳神系主神柯瑞隆·拉瑞西安有十三位从神。其中两个背叛了他——罗丝和她的儿子维瑞雯——还有一个选择和母亲哥哥一起被放逐出阿梵多,这样也许能让卓尔有一头能够得到救赎:伊莉丝翠。

在我那个时代,这个数字从十增加到了十一。男声道。我们家族的一些成员就死于黑暗射手的女祭司之手。

祖先口中的黑暗射手指的是薛弗拉斯,曾经是地表精灵,立誓在杀死最后一名卓尔之前,不眠不笑。柯瑞隆宽恕了这场屠杀——尽管受害者包括伊莉丝翠的卓尔信徒,尽管他们同样反抗那些残忍的卓尔同族。 卡林德哼了一声。那些自命崇高的地表精灵不过如此。

他意识到其他大师都盯着他。他们也退出了那个图像。水晶球重新返回了轨道。

卡林德清了清嗓子。他重复了祖先刚刚告诉他的话。“你们应该注意到了,有十三棵橡树支撑着穹顶。一个特别的数字。那副画面向我们展示了一座建于罗丝、维瑞雯和伊莉丝翠还属于席尔德琳神系时的神殿。”

“但那已是三万年前的事了——在第一次皇冠战争之前!”乌勒因脱口而出。

“确实。”瑟德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景象有灰尘的味道。”

“很显然这座神殿已不复存在了。”乌勒因继续道。

玛索吉挥了挥瘦骨嶙峋的手。“只要在同一个地方施法,就算神殿塌了也没关系。”

“你没抓住我的重点。如果不知道那个地点现在的样子,我们就无法传送到那里。即使是最擅长传送魔法的法师也找不到它。”乌勒因朝卡林德点了点头。

卡林德斜了下头,为自己在这一领域的成就得到另一位大师的认可而自豪。玛索吉盯着瑟德泽,“你知道神殿在哪里吗?你的学识之石知道吗?”

瑟德泽静静地坐在那里,与他的基拉宝石交流。“不。”最后他说道。然后盯着卡林德的额头。

“我的祖先……”卡林德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他们,也没认出那片森林。”

应该在艾瑞凡达或凯尔特米尔(Keltormir)的某个地方。那个女声说道。

他大声重复道:“但它在古代艾瑞凡达或凯尔特米尔的某个地方。”一段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他透过一个早已死去的祖先的眼睛凝视着摊在桌上的地图。上面用手写标注着许多古代精灵王国的名字:艾瑞凡达、伊尔法兰 (Illefarn)、麦叶理塔、桑塔·欧斯瑞尔(Shantel Othreier)、凯尔特米尔、赛尼塔亚(Thearnytaar)、艾伊鲁尔(Eiellur)、赛悠珀尔(Syòrpiir)、奥利沙亚(Orishaar)和伊利瑟尔(Ilythiir)。他知道麦叶理塔在哪里——现在那里的地表区域被称为至高荒原。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艾瑞凡达在麦叶理塔以北, 而凯尔特米尔则在以南。

卡林德描述了他刚刚的发现。

“这没多大帮助。”玛索吉道。

“至少这比‘地表某处’要好。”乌勒因反击。“一谈到古代地理,大多数卓尔也就只能做到‘地表某处’这一步。”

没有理会玛索吉和乌勒因的眼神交火,卡林德抚摸着下巴,仔细思索。有什么事使他心烦意乱。最后他弄明白了那是什么。

“有件事困扰着我,”他告诉三人。“学者们认为大沉降发生于一万一千多年前。然而瑟德泽大师展示的神殿却至少修建于三万年前。差了一万九千年。”

乌勒因耸耸肩。“一个迷锁也许能让那座神殿维系这么久。”

“的确可能。”卡林德同意。“但是,如果这座神殿在大沉降时存在,为什么我的祖先都认不出来?他们中有些是黯精灵——其中之一正好信仰柯瑞隆.拉瑞西安。”他停顿了一下。“我想她之所以没有认出那座神殿,是因为它在她懂事前就消失了。也许被森林覆盖了。但那个地方一定还是神圣之地,至少在大沉降之前。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高等法师选择在那里施展将黯精灵转化为卓尔的高等魔法:因为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瑟德泽轻敲手指做了一个鼓掌的手势。 “干得好,我的孩子,干得好。”他向其他人点了点头。“你们明白我为什么提名他加入评议会了吧?”

“我们仍然没有进展。”玛索吉反驳。“我们只知道施法地点是在柯瑞隆·拉瑞西安的其中一座神殿。”

不,我们没有。卡林德内心里说。但他没有吭声。

瑟德泽轻轻敲着空酒瓶。“我们需要解答的是。”他对其他人道,“为什么戈尔贡蒂酒给出的景象没有准确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把黯精灵转化为卓尔的法术是在哪里施展的?我是这么问的。那景象应该向我们展示那个地点现在的样子,而不是几万年前。”

乌勒因皱起眉头。“你是说那些高等法师穿梭时间回到几万年前施法?”

“这是可能的。”瑟德泽道。戈尔贡蒂酒产自侏儒,用从许多魔法水池中提取的水酿造而成,这些水能让人一瞥过去。传说这些水池还有其他魔法。比如,它们的涟漪据说会自发地形成通往水面正在展示的画面所在地的传送门——尽管还不清楚到达的是现在,还是过去。”

卡林德点了点头。这些东西他早就知道了。多年前,当窥视弗林德斯贝尔德的思想时,他的前奴隶曾短暂地想到过那些水池。地底侏儒思考的问题正好是瑟德泽刚刚提到的——是否可以利用记忆之泉(Fountains of Memory)回到布灵登石城被攻陷前的时间点,警告侏儒们即将到来的攻击。弗林德斯贝尔德得出的结论是不行,原因很明显。

“那些水池不能把人送回过去。”卡林德大声道。“如果可以,侏儒们早就用了,许多降临在他们种族身上的灾难就不会发生了。比如,布灵登石城的陨落。如果水池真的拥有传送能力,它们通向的一定是现在。”

“过去现在并不重要。”乌勒因身体前倾,掩饰不住他的兴奋。“我们可以利用水池通往那座神殿所在的位置。只要它能把我们带到正确的地点,问题就解决了!”

“没错!”瑟德泽赞通道。“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他瞥了一眼空酒杯。“只有深地底侏儒知道水池在哪里——而且他们不会泄露。”

“小问题。”玛索吉笑了。他朝酒瓶点了点头。“扣留那个卖酒给你的地底侏儒。用他的手指从他嘴里挖出信息。给他五次说话的机会——如果他很顽固,那就十次。”

卡林德感到额上的基拉宝石变得冰凉。他听到祖先们低声表示反对。他立刻插话。“不需要,玛索吉大师。有个地底侏儒欠了我一个人情,他知道那些水池。很快我就会得到答案。”

乌勒因哼了一声表示怀疑,玛索吉满脸阴郁。只有瑟德泽看起来在深思熟虑。

他盯着头上的水晶球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点了点头。“就这么做,去问他。”

卡林德并未提到地底侏儒的性别。瑟德泽可能是瞎猜的,至少有一半机会能猜对。但是卡林德觉得预言系大师从来不会靠猜。

瑟德泽一定预见到了成功。

伊莉丝翠的舞步果然有趣。卡林德若有所思。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知道他以前的奴隶弗林德斯贝尔德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赫莉丝卓围着王座转来转去,用手指抚摸着光滑的黑色大理石。王座的被雕刻成一支躺着的蜘蛛形状。脑袋是脚蹬,躯干是座椅;膨胀的腹部是靠背。四条腿用来支撑王座,另外四条从王座两边向外张开,弯曲着朝向天花板。在那张钢线打造的大网之间,攀爬者许多微小的红蜘蛛。赫莉丝卓用尖爪拽起网丝, 钢线振动着,红蜘蛛像血雨般滴落下来,整个大厅充满了尖锐的音符。忽然出现的声音让那名趴在赫莉丝卓身后,丝毫不敢抬起目光的女祭司浑身颤抖。

“动听,”赫莉丝卓道。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如坟墓里吹出的阴风那般寒冷的音符——冷得让她手臂上的汗毛直竖。然后她弯下身子,用手指卷起女祭司长长的白发。她把这名雌性猛地拽到半空,在她耳边低语。“我喜欢它的歌声。你会得到奖赏的。”

女祭司穿着一件紧身长袍,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如发丝般纤细的白线,这件黑色袍子在黑暗的房间里几乎看不出来。“你的愉悦就是对我的奖赏,怅悔之女。”

赫莉丝卓探近,直到双颊的凸出物碰到了女祭司的脖子。“你的痛苦就是我的愉悦。”她咬了一口,刚好可以刺穿皮肤。然后她松开手指,把女祭司放下。女祭司跪趴在地,毒药很快开始生效,她哼了一声,身体变得僵硬。

赫莉丝卓坐回王座。感受着大理石传来的凉意。她用歌声创造出微风,让蛛网振动起来。上千个尖锐的音符环绕着王座,就像快速旋转的刀片发出的嗡嗡声。

“带第一个忏悔者进来。”她命令。

看不见的手把一个女性从笼罩着拱门的魔法黑暗中推了出来:一名伊莉丝翠的女祭司。

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她的眼睛被烧瞎了,手指也断了。黑色皮肤上全是赫莉丝卓的信徒留下的鞭痕,鲜血淋漓的嘴唇肿胀不堪。然而,就在踉跄着停住身形后,她却以一种非凡的毅力挺直了身子。

赫莉丝卓蔑视她。

“跪下。”她大叫。她在这个词语中编织进了魔法,让女祭司不得不服从。女祭司跪倒在地,仿佛后膝被锤子猛砸。一只断掉的手举到了胸口——曾经挂着圣徽的地方 然后在碰到现在挂在那里的黑曜石蜘蛛挂饰时,又猛地抽了回去。然而,她的头仍然昂着。“伊莉……西……追……”

“亵渎!”赫莉丝卓尖叫起来。“不要在怅悔之女面前说出那个污秽的名字,否则你会受到严厉惩罚!”

女祭司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在笑!赫莉丝卓从王座上跃起。“你……敢!”她居高临下怒视着女祭司,蜘蛛一般的口器发出急切的噼啪声。胸部伸出来的八条腿拱开,准备抓撅。下颚因为想要撕咬而疼痛。

女祭司呸了一口。

赫莉丝卓咆哮着抓起女祭司凑到嘴边——然后意识到这正是这个伊莉丝翠婊子信徒想要的。一个干脆,快速的死亡,然后前往她的女神的怀抱。“我不会让你如愿。”赫莉丝卓嘟囔着。她把女祭司扔到一边,以脚跟为圆心旋转,坐回宝座。懒洋洋地摸着那个仍然全身麻痹跪趴在王座旁的雌性的脑袋。蛛网继续发出刺耳的音符。

她有了一个主意。“你会得到救赎的。”她微笑着对伊莉丝翠的女祭司说。“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歌,或者蜘蛛。”

女祭司摇了摇头。“不。”

赫莉丝卓耸了耸肩。“很好。我来替你选。”她用尖尖的手指轻敲着王座扶手, 假装在思考。事实上,她说会给女祭司一个选择其实是在撒谎:蜘蛛的毒液只会留给真正配得上它的人。“我想你会选择……歌。”她转向大网,开始弹拨。

魔法把女祭司猛地拉了起来。在赫莉丝卓的贝奎舍尔音乐魔法强迫下,她蹒跚地围着王座转圈。赫莉丝卓拨动得更快,舞者的速度也随即增加。女祭司单腿垫着脚尖飞速旋转,折断的手指举过头顶,双手乱舞。赫莉丝卓发出愉悦的轰笑,玩得不亦乐乎。女祭司踉跄着跌倒在地,但马上又跪起来继续跳舞。膝盖在石板上留下了血污。

赫莉丝卓幸灾乐祸地欣赏着。再过一会儿,一切就会结束。女祭司会崩溃,然后忏悔。她会抛弃伊莉丝翠的信仰,拥抱痛苦,悲伤和自我厌恶。会为了比她更强大的存在而牺牲自己。她将成为一个忏悔者,通过汗水、鲜血和苦难得到救赎。

赫莉丝卓会征服她。

女祭司突然扑向王座。赫莉丝卓下意识地退后,但袭击并没有出现。女祭司扑通一声向前,脖子垂到网上。钢线穿过她的脖颈,滚烫粘稠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软绵绵地倒在王座的扶手上,就像一件宽大厚重的斗篷,脑袋耷拉在几乎被切成两半的脖子上。

蛛网安静了下来。

赫莉丝卓愤怒地嘶叫。她把女祭司从网上拽了下来,用力之大甚至折断了一根钢线,她盯着那张下巴松弛的脸。“你还在笑?”她尖叫。“你这个傻瓜!你永远,永远无法得到救赎!”她把尸体狠狠甩到房间的另一头。

趴跪着的女祭司抽搐了一下:麻痹开始减轻了。赫莉丝卓跳回王位,抓起她的奴仆,打算将她撕裂来惩罚她的罪孽——她没有允许她动!愿她坠入无底深渊!

但是一段耳语的歌声让她暂时分心。歌声来自王座旁蛛网。赫莉丝卓抬起头倾听。声音属于刺客特菈,第一个接受忏悔和得到救赎的信徒。

怅悔之女。蛛网在歌唱。来自沙玛斯城的消息。

赫莉丝卓丢掉女祭司,爬回她的宝座。继续。她命令道。最好是好消息, 她想。她的心情已经很糟了。

丝德拉瓦纱瑞丝·扎维尔已经死了。神殿是我们的了。

赫莉丝卓高兴得大笑。

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沙玛斯城有个巫师和我们作对。

“这算什么新闻。”赫莉丝卓笑了。“沙玛斯城的巫师一项充满了敌意。”

但这个人尤其值得关注。他的名字叫卡林德·莫兰。

赫莉丝卓的呼吸停了。她的弟弟卡林德,还活着?“不可能!他在契德纳萨坠毁时就死了!”

蛛网沉寂了片刻。赫莉丝卓皱起了眉头。“特菈? 你还在吗?”

我并不认为那个卡林德·莫兰是假冒的,怅悔之女。他告诉评议会,他有个死去的姐姐是精通贝奎舍尔魔法的吟游诗人。他说她的名字是赫莉丝卓·莫兰。

“赫莉丝卓!”赫莉丝卓咆哮起来,然后突然尖声大笑。“她已不再是赫莉丝卓。她——”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猛地闭上嘴。她的蜘蛛腿拍打着胸口。她竭力才让它们停下来。“描述那个巫师。”她命令道。

特菈照做了。

描述相符。确实是卡林德。赫莉丝卓摇了摇头,很好奇他是如何从魔像手里逃脱的。更不用说被坠落的城市砸死。

还有一件事,怅悔之女。卡林德已经投入了伊莉丝翠的怀抱。赫莉丝卓眉毛上扬。“真的吗?他怎么敢!”

他拒绝忏悔。

赫莉丝卓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女士?特菈问道。您的意志?

赫莉丝卓握紧拳头;让爪子扎进肉里。“如果他选择了伊莉丝翠。”她一字一字说道。“那他就必须死。杀了他。”

这是我的荣幸。

也是他的痛苦。赫莉丝卓冷酷地想着。她被自己的笑话逗笑了。

王座上的蛛网颤动着,抖落了死去女祭司的最后几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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