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琳内特夜港
卡拉斯拽紧缰绳,阻止座下的蜥蜴咬前方蜥蜴的尾巴。他周围的其他二十六名前往大集会的祭司也纷纷拉停了坐骑。二十七头蜥蜴挤在门廊里,焦躁不安,等待着吊桥放下。
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见习牧师匆匆走进门廊,手里拿着一个漆黑托盘。上面有一根长满褐色鞭状触须的权杖和控制它的指环。男孩来到卡拉斯旁边,眼睛低垂,将托盘举起。
卡拉斯看了眼旁边名叫莫尔瓦亚斯的祭司,装出贪婪的样子。“给我的?”
莫尔瓦亚斯是一个邋遢的卓尔,头发油腻脸颊凹陷,他咧嘴一笑,露出黄褐色的牙齿。“给你的。用来弥补你失去的那把。”
权杖上的触须盘绕在莫尔瓦亚斯的肩膀和胸膛;触须上的吸盘把他的长袍弄得褶皱不堪。它们像婴儿一样反复吮吸着长袍前面绣着的紫色圆眼。莫尔瓦亚斯的盾牌上有同样的圆眼。
卡拉斯能感觉到其他祭司此刻都在看着他。这是一个测试。他伸手拿起那枚中间镶嵌着黑曜石的黑色石制指环。冰冷的指环粘在他汗湿的手指上。他把指环套进左手拇指,然后张开五指。寒气直刺入骨,将拇指变成死灰色。他内心一动,拇指又变回了黑色。
他举起拇指,弯了弯——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然后另一只悄悄地摩擦着腰带:这条腰带实际上是他精心伪装过的圣徽。
蒙面女士,他默默祈祷。借我力量。
拇指恢复了知觉。
他抓住皮革把手,从托盘上拿起权杖。手指粗细的滑腻立刻伸展开来。他将权杖举到一臂远的地方,触须在石板地面上蹭来蹭去,留下一道道霜花。他轻摇权杖,触须一阵颤抖。它们先是绷紧,然后又放松下来,接着开始吮吸地板, 发出轻微的啵啵声。
“一剑好武器,”卡拉斯说道。“感谢菲利昂家族。”
“那么,欢迎参加大集会。”莫尔瓦亚斯道。
等待的时候,卡拉斯又挥了两下权杖,装作对这件武器爱不释手。最后,他把权杖缠在身上,以免其他人起疑起。触须碰到皮肤时,他努力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毫无预兆的,吊桥两边的家族仆人抡起大锤,砸开了支撑吊桥的木桩。链条嘎嘎作响,吊桥轰的一声落下。蜥蜴群在骑手的催促下蜂拥向前。捧着托盘的牧师学徒被一头蜥蜴撞倒在地,无数利爪从他身上划过,学徒的尖叫声一直持续到卡拉斯等人进入吊桥。
护城河里绿色黏怪发出的酸臭扑鼻而来,但很快就被菲利昂家族蘑菇田里粪便的恶臭所取代。骑手们向菲利昂家族的黑色螺旋状城堡进发,蜥蜴溅起的泥浆弄脏了他们的长袍下沿。正在采摘蘑菇的奴隶们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来,目送骑手们离开。
卡拉斯驾驭着蜥蜴穿过奴隶区,为了驱蚊,奴隶们点燃了大量艾草。卡拉斯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缓解眼睛被烟熏之后的不适感。奴隶区很快就被甩在身后。一行人来到了地面被淤泥覆盖的一处低矮洞穴。祭司们一边驾驭蜥蜴疾行,一边唾沫横飞地嘟囔着信仰之神的名字。
“潜伏者关纳德,全见者关纳德,吞噬者关纳德。”
卡拉斯假装跟着一起诵念。蜥蜴的嘶嘶声和爪子踩在泥地里的啪啪声,完美地掩盖了他的沉默。
这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让他惊讶。在其他城市,只要公开说出远古者的名字,立刻就会遭到惩罚。而在软泥之城鲁斯·德瑞尔(Llurth Dreir),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多年前,远古者的一个化身从鲁斯葛湖湖底升起,在毁灭了罗丝的神殿和所有信徒后原路离开。在此后的几个世纪里,大量软泥怪,黏怪,蛞蝓怪犹如产卵一般不断从湖底喷薄而出,确保罗丝的女祭司再无法回到这里。此刻,谢天谢地,除了偶尔冒出的恶臭气体外,被浮渣覆盖的湖面非常平静。
卡拉斯扯开缠住他身体的触手,让它们拖在身后。他跟着其他骑手一起转向被奴隶棚屋环绕着的阿比兰家族的黑色尖顶岩石堡垒。当骑手们接近最外层棚屋时,一大群生物——地精、狗头人、兽人,甚至还有少量皮肤苍白的人类像从咬破卵囊而出的蜘蛛一样涌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在泥泞中四处乱窜。更远处, 阿比兰家族的士兵们将油沿着堡垒的裂缝倒下,防止驾驭着蜥蜴的攻击者爬上城墙。
骑手们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一边用触须权杖抽打挡道的奴隶。一些奴隶痛苦地倒下,要么肌肉变成胶状物,要么被喷出的黏液烧灼成重伤;一些奴隶智力被触手抽干,迷茫地站在原地双眼翻白;还有一些身上被抽出可怕的伤口,痛得手舞足蹈嘶声惨叫。
卡拉斯也笨拙着挥舞着权杖。一个倒霉的狗头人被他抽中了,全身骨头变得像冰一样寒冷,它痛苦地尖叫,四肢僵硬地摔倒在地。
莫尔瓦亚斯开始吟唱。犹如树苗一样高大的触须从泥浆中不断涌出,排成一列一直延伸到菲利昂家族的堡垒。就像奴隶采摘蘑菇一样,触手从泥浆中捡起掉落的蘑菇,然后接力传回堡垒。
大集会开始了。
旁边的城堡顶上响起了低沉有力的钟声。一遍,两遍,三遍。阿比兰家族的吊桥轰然倒塌,溅起大量泥浆。城堡里跑出一队蜥蜴骑士——他们穿着和莫尔瓦亚斯同样的衣袍,只是颜色并非紫色,而是绿色。“消灭他们!”莫尔瓦亚斯大叫。
骑手们鞭打坐骑,驱使蜥蜴冲锋。双方在棚屋区展开了激烈的魔法大战。一头召唤而来的黏怪凭空出现,撞上一名菲利昂家族的牧师,连人带蜥蜴吞噬进体内。蜥蜴痛苦地抽打着尾巴,牧师却笑了。他挥舞手臂,呼唤神祇之名。片刻之后,黏怪体内冒出深紫色的疖疮,形成一个卓尔精灵的模糊轮廓,用颤抖的双腿踉跄着向最近的敌人走去。它用“双臂”围住敌人的坐骑。蜥蜴倒下,身体被溶解。另一个菲利昂家族的牧师用一记内爆术将骑手的头炸得粉碎。
卡拉斯驾驭坐骑在棚屋之间寻求避难处。他来到一处无人看见的地方,勒住蜥蜴,丢掉触手权杖,向蒙面女士低声祈祷,治疗被冻伤的拇指。
一阵嘶嘶声让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直跟着他的莫尔瓦亚斯。莫尔瓦亚斯听到了卡拉斯的祈祷。他露出一口黄牙,脸孔因愤怒而扭曲。“骗子!”他嚎道。他猛地抬起手臂,把触须权杖向后一甩,准备攻击。
卡拉斯手腕一抬,一支毒矢从藏在腕上的手弩激射而出,但莫尔瓦亚斯举起盾牌同时念出一个字节。金属盾牌变成了一块液体构成的发光圆盘,毒矢一碰上去就被立即溶解。
莫尔瓦亚斯狞笑着挥鞭。
“蒙面女士,庇护我!”一团夹杂着斑驳月光的黑暗突然出现在卡拉斯周围。大多数触须在撞上这团黑暗后被偏转,只有一根命中。卡拉斯立刻感到被触须擦过的左膝变得麻木。左腿肌肉好像变成了浆糊。他身不由己地向左倾斜,左脚从马镫上滑了下来,半个身子摔倒在泥泞的地面,右脚还缠在马镫上,那只马镫已向上扭过了马鞍。更糟糕的是,一支触手扫到了蜥蜴的尾巴,这头爬行动物疯狂地想要啃咬变质的尾巴,将卡拉斯拖拽在身后。
莫尔瓦亚斯再度挥动权杖准备再次攻击。卡拉斯扭转脑袋面对敌人。他吐出嘴里的泥浆,念诵定身术的祷文。但不知为何,关纳德牧师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受到影响。接着他的胳膊猛地向前一挥。
卡拉斯的右脚终于挣脱了马镫。他试图滚到坐骑后面,但慢了一步。触须抽中了他的肩膀和后颈。双臂立刻变得麻木,瘫软地垂在身体两侧。脑袋也因颈骨变得软化得不到支撑,耸拉到胸口。他喘着气,拼命眨眼想要甩掉眼睛上的泥浆,用麻木的嘴唇喃喃祈祷。“蒙变女四,久沃……”
耳边传来脚步声。卡拉斯奋力扭动,看到莫尔瓦亚斯正在逼近。触须权杖盘绕在腰间;权杖把手像剑鞘一样挂在身边。他吟诵着祷文,双手周围出现了一抹绿光。黏液从手腕处滴落在地,发出嘶嘶声。
“见证他。”莫尔瓦亚斯咏唱。“吞噬他。毁灭他。”
卡拉斯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准备好了。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去他的神祇身边——他终于可以弄清楚,面具之后的,究竟是舞蹈少女,还是阴影之主。
莫尔瓦亚斯弯下腰,伸开被黏液覆盖的五指。但就在碰到卡拉斯之前,一条绳子忽然缠住他的脖子,随即收紧。一束黯火(darkfire)从胸口蹿出,将长袍上绣着的那只眼睛烧成了一个窟窿。
但牧师依然没有倒下。他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绞索,哽咽着念出一个字节,脖子立刻变得像果冻一样软。绞索滑了出去,脖子又变了回去,莫尔瓦亚斯猛地转身面对袭击者,双手举起准备施法。
卡拉斯抓住了机会。他用完好的右腿踢向莫尔瓦亚斯的后膝。牧师摇摇晃晃地朝一边倒去,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按到了恶臭的泥浆里。他咆哮着去拿腰间的权杖。但还没来得及完全取出,第二道黯火飞进了他的嘴巴,从后脑勺里炸出,脑浆和头骨碎片四处飞溅。莫尔瓦亚斯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向后摔倒在地。权杖上的触须吮吸了冒烟的尸体一会儿,然后也不再动了。
一个有着独特粉色眼睛的绿袍卓尔跨过尸体,跪在卡拉斯面前。他满是泥浆的袍子上也绣着关纳德之眼,但他对着卡拉斯低声的治愈祷文却属于另一个神。“蒙面之王,请医治他。”
感觉和力量恢复了。一阵震颤后,卡拉斯坐了起来。“谢谢你,梵达。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梵达帮卡拉斯站起。“‘家族休战’成了一纸空文,对吧?”
卡拉斯点点头表示赞同。“一到大集会的时候,狂信徒们就会把协议抛到一边。希望这不会演变成全面战争。”
“你听到什么消息吗?她有联系过你吗?”
“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时,她说‘很快’。”卡拉斯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泥浆。
“我祈求她告诉我真相。这十二天真是漫长。这里比玛瑞莫达城(Maerimydra) 还要糟糕。”
一只狗头人奴隶从附近一间棚屋冲了出来,当看到两个卓尔时,它滑行着停了下来,试图躲回去。梵达旋身扔出匕首,正中狗头人咽喉。狗头人倒下同时, 他手指轻弹,匕首返回了手中。
“愿蒙面之主回应我的祈祷。”他边说边用一块白色丝质手帕擦去匕首上的血迹,然后插回手腕上的剑鞘。“我早已准备好响应她的召唤。简直迫不及待了。你可能会说,大集会的时机成熟了。”
卡拉斯摇了摇头。梵达似乎很“享受”这次任务。
他们不再说话,仔细聆听。战斗仍在继续。远方传来一声钟鸣:命令菲利昂家族的祭司返回堡垒众。食物已抢够,这次大集会也终于结束了。
“我该走了。”卡拉斯道。
“我也是。”梵达眨眨眼,消失了。片刻之前他还站在卡拉斯身边,片刻之后就悄无声息地传送离开。
卡拉斯捡起他的触须权杖,环视四周。他的蜥蜴蜷缩在一间棚屋处,啃食着自己的断尾。但莫尔瓦亚斯的坐骑还完好无伤。卡拉斯跳了上去,驾驭着蜥蜴爬上最近的一间棚屋。隔着一面墙壁,他听到阿比兰家族牧师的欢呼:他们发现了莫尔瓦亚斯的尸体。
卡拉斯离开棚户区,来到将两个家族堡垒分开的田地。菲利昂家族的牧师们就在前面,驱赶着蜥蜴朝家族城堡疾驰。受伤的牧师紧紧抓住马鞍,有一人支撑不住摔落在地。其他人不予理会,继续前进。
卡拉斯赶了上去。阿比兰家族的祭司追了一段时间,投掷了一些魔法,但很快就放弃了追击。最终,菲利昂家族的牧师们回到了他们已经空无一人的蘑菇田。奴隶们担心被波及,在触须从泥浆中涌出的时候就纷纷逃跑了。卡拉斯越过奴隶区,穿过吊桥进入城堡。当最后一个家族牧师到达后,家仆转动绞盘,将吊桥升起。
卡拉斯跳下蜥蜴。幸存的牧师们环顾四周,打量同伴。数量少了五个,包括莫尔瓦亚斯。
“莫尔瓦亚斯呢?”史德林问道。他是他们的副指挥官,一个发育不良、脸上长满脓疱的卓尔。“有人看见他倒下吗?”
“我看到了,”卡拉斯回答。“阿比兰家族的一个牧师杀了他。”他挥了挥权杖, 三根黑色触须发出一阵颤抖。“我已替他报了仇。”他没有解释为什么骑着莫尔瓦亚斯的蜥蜴。关纳德的信徒信奉:保不住自己东西的弱者活该受到鄙弃。
史德林点点头。他碰了碰袍子上的眼睛。“尘归尘,土归土。”他吟诵道。”愿远古者吞噬一切。”
其他牧师——除了一个人,他在进入城堡后瘫倒在地,被他的蜥蜴吃掉了——都跟着史德林祈祷。卡拉斯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尽最大努力不去理会那只蜥蜴吞下主人尸体时发出的湿漉漉的声音。他渴望逃到属于他的单人间——这是他用来自头骨港的假身份加入菲利昂家族后分配给他的。他想要洗净身上的泥浆,把自己裹在魔法创造的黑暗和寂静中,屏蔽掉城堡恶臭难闻的走廊里不断响起的尖叫声,然后祈祷。求神给他力量,让他得以继续进行亵渎神明的行动,完成他的使命。
潜伏在鲁斯·德瑞尔城每一个家族城堡的夜之影们,无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卡拉斯怀疑,被他和梵达挑选执行此次任务的其他夜之影是否还活着。今天就连卡拉斯自己都差点送命。幸亏蒙面女士庇佑,梵达救了他,但万一哪天哪个夜之影被生擒,其他人的身份就会暴露。
一个仆人接过卡拉斯的缰绳。他跳下蜥蜴,穿过门廊,挤过人群准备向出口走去。正在此时,一只手落到了他的肩膀。
“你会得到奖赏的。”史德林低声道,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接着他大声对众祭司说道:“来吧!为了庆祝这次大集会的成功,我们将进行献祭。”他指着最近的一个仆人。“你!渣滓!通知其他人准备好祭品。”
卡拉斯强行压制住恐惧。对方的眼睛告诉他,史德林已经意识到莫尔瓦亚斯的死与卡拉斯有关。所以,在接下来的污秽之宴(Eater of Filth)仪式上,等待他的要么是奖励——史德林因莫尔瓦亚斯的死亡而晋升,要么是杀死莫尔瓦亚斯的惩罚。
不管是奖是惩,两者都会以相同的形式出现——在关纳德圣坛前进行献祭。
然而,身处二十多名兴高采烈的关纳德祭司之中的卡拉斯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浑身散发出鲜血和汗水的味道,兴奋得手舞足蹈,飞快穿过走廊来到城堡中心的圣坛。如果刚才史德林没有专门提到他,卡拉斯还可能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或假装脱力晕倒。但现在史德林就跟在卡拉斯身后,催促他加快速度。
众人走进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打磨得如玻璃般光滑的房间。里面矗立着十多根紫色石柱,柱身上雕刻着符文,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两层石台环绕其中。石台顶端放着祭坛 一块遍布孔隙的黑色石头。石台上空悬挂着一个遍布锈斑的铜锣,一滴滴强酸沿着锣身滴到祭坛上。
紫色的薄雾弥漫在房间。卡拉斯偷偷摸了摸精心伪装过的圣徽,默默祈祷。紫雾像挥之不去的恐惧一样紧紧贴在他身上,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踏进这个房间就几乎耗尽了卡拉斯得以勇气。空气非常污浊,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污水中跋涉。越接近祭坛,感觉就越糟。他是一个入侵者,是一个异教徒。他随时都可能暴露。然后祭司们就会像食腐虫扑向腐尸一样,将他吞噬。
他猛地摇了摇头。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不然很快就会瘫倒在地。他用颤抖的手抓住圣徽。蒙面女士,他强忍恐惧默默祈祷。助我度过难关。助我完成你交付的任务。助我坚定信念,助我隐藏恐惧。
祭司们在祭坛前停了下来。史德林走到最前面,转过身举起双手。他的指甲满是污秽,长袍的袖子沾满了粘液和鲜血。他盯着卡拉斯的眼睛。在这毛骨悚然的一刻,卡拉斯以为自己将成为祭品。但随后,德林闭上了眼睛。
“关纳德,你忠实的仆人在呼唤你。”史德林咏唱。“以你的名义,我召集此次盛宴。”然后他开始转变。手指融入手掌,胳膊像融化的蜡滴一样融进躯体,脑袋变成了黑色的浓浆。很快,他转变成了一只软泥怪,沿着石台台阶往上流到了祭坛。
其余祭司从门口到石台排成两列。卡拉斯小心翼翼地移动到离祭坛最远的位置,站在出口旁边。他假装跟着祭司们低声祈祷,来回摇晃着身体。
幸运的是,关纳德的信徒没有固定的祷词。就像他们的神一样,他们的仪式混乱而模糊。每个祭司都以自己的方式赞美远古者。就算有人注意到卡拉斯嘴里喃喃的是没有意义的字节,也不会有问题。他只是祈祷此刻远古者没有在倾听他的祷词。
过了一会儿,第一个祭品踉踉跄跄地走进房间:一个因为被灌下毒药而眼神呆滞的女兽人。即使隔了一定距离,卡拉斯也能闻到兽人口中传来毒药的甜腻气息。祭司们的嘀咕声越来越快,形成了奇异的韵律。“向前。湮没。向前。”
每说出一个字,兽人就跌跌撞撞地向前迈一步,仿佛被两只看不见的手推着。在祭司们的魔法驱使下,兽人一步步走向祭台。忽然,她被台阶绊到,向前跌倒,脑袋狠狠撞到了石头。她站起来,脸上满是鲜血。她爬上了第一级台阶, 然后第二级,然后爬上了祭坛。
祭司们全部沉默了下来。随着一声湿漉漉的吸吮声,史德林变成了软泥怪滑到圣坛上。当吞噬开始时,兽人眼中的呆滞忽然消失不见。她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骨肉发出的咝咝声。房间里充满了头发烧焦的臭味。她挣扎了两下,然后不再动弹动。一根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骨头从软泥怪体内戳了出来, 然后又被吸了回去。
接着第二个奴隶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这次是一名男性半兽人。和之前一样, 他身上也散发出毒药的味道。祭司们又开始唱起圣歌,控制着他走向祭坛。
强忍恶心,卡拉斯跟着咏唱。“向前。湮没。向前。”
接下来又有十一名奴隶一个接一个走向石台,爬上祭坛,然后被吞噬。感觉开始麻木,卡拉斯想知道献祭何时才会结束。他想要呕吐,最后在喉咙处强行咽了下去。
当第十三名祭品被吞噬后,房间里响起类似石头被撞碎的声音。祭司们立刻沉默了。卡拉斯转过头循声看去,石坛和祭坛被一个 Y 形裂纹分成三部分。从祭司们的反应来看,这是一个吉兆。他们似乎很紧张,有所期待。
卡拉斯不喜欢这种感觉。
绿色的软泥开始从裂缝里不断渗出。“大吞噬者就要来了!”
软泥沿着石台流到地板。卡拉斯看着它,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得僵硬。当软泥流过靴子时,他轻轻挪了挪脚。软泥散发出的恶臭让他的胃一阵翻腾。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逃跑。他站在地上,汗流浃背,黏糊糊的绿色软泥从靴子上流过。他祈祷它不会溶解皮革,融掉他的脚,暴露出他的间谍身份。
卡拉斯看着它,他的每一块肌肉紧张。当它到达他的靴子时,他轻轻地移动了他的脚。它的臭味使他的胃一阵翻腾。但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他逃不掉。他站在地上,汗流浃背,黏糊糊的绿色淤泥从他的靴子上流过。他祈祷它不会溶解皮革,烧穿他的脚,暴露他是间谍。
他担心的没有发生。
不再有受害者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献祭似乎结束了。然而,祭司们仍在摇摆着身体,呼喊着关纳德之名。卡拉斯环顾了一下四周;估算着能否不知不觉地悄悄溜走。他决定不冒这个险。与此同时,绿色的软泥不停地从祭坛里渗出来, 就像伤口流出来的血一样。很显然这是关纳德的某种化身……但这意味着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一个见习牧师冲进房间。他扑倒在地,沿着被软泥覆盖的地面慢慢爬向圣坛,长袍很快就满是污迹。“大师们!湖里乱成一团!变成了亮紫色。产卵开始了!”
祭坛上的黑色软泥怪向上流动,变成了卓尔的形状,最后变回了史德林。他的眼里充满了期待。“它来了!”他高呼,“来了!”其他祭司齐声喊道。“他的仆人们来了!”紧接着所有人齐齐转身冲出了房间。
疯狂的祭司们互相推挤着争先涌向湖畔,卡拉斯故意落在了后面。挂回来。他因为恐惧而眩晕。斯葛湖产卵?为什么是现在?关纳德是否感应到他的狂信徒中隐藏着一个敌人?卡拉斯紧张地看了一眼靴子上的绿色软泥,想知道这些软泥是否会杀死他。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卡拉斯和跪伏在地的见习牧师 “走!”卡拉斯喊道,他的声音很紧张。“去做好准备!” 见习牧师站了起来,拔腿跑出房间。
卡拉斯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他的内心不停尖叫,尖叫着让他逃离鲁斯·德瑞尔城,永远不要回头。触手可及之处就有一个逃生点——被紫色石柱环绕的祭坛,上面镌刻的正是传送符文。
附近有一个简单的出口:带着瞬间移动符文环绕祭坛的柱子。他把手伸进口袋, 找到了那块琥珀,它的中央闪烁着新月形状的月光。将这块琥珀与石柱上的任何符文接触,就能改变它的目的地,将卡拉斯传送到漫步闲庭竖立着的三根柱子中的其中一根附近。几个世纪前,那三根柱子被关纳德的信徒施加了附魔。
他的内心挣扎着。是放弃他和梵达在过去十多天里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坚持下去?至少直到现在,他还能愚弄关纳德的祭司——即使是在远古者的圣坛,即使是在献祭仪式上。但是在‘产卵期’间?从湖里冒出来的软泥怪和黏怪是没有智力的生物,它们分不清朋友和敌人,但这并不能给卡拉斯带来什么安慰。这只意味着,如果有人想要杀了他,他的伪装也救不了他。
卡拉斯诅咒。几分钟前一切都还很顺利。他需要做的就是继续伪装,等待葵露发出的信号。
“在关纳德的恩典下”,他将无意中“发现”圣坛里的一根石柱开启的传送门直接联通了漫步闲庭。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其他夜之影也会这么做。一个接着一个,在精确的时间间隔,夜之影们将引导关纳德的狂信徒们踏入至高女祭司准备的陷阱。而葵露会确保所有歌卫和其他信徒不会出现在陷阱附近,同时还要保证一旦有敌人偏离路线可以迅速解决掉。
葵露表示,蒙面女士本人同意了这个计划。梵达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看出了背后主导的是蒙面之主。他告诉卡拉斯,将最顽固的死敌“邀请”到漫步闲庭,这样的计划是伊莉丝翠永远不会考虑的。伊莉丝翠是用歌与剑来战斗的女神,并不擅长阴谋诡计。这个计划只会出自维瑞雯。
卡拉斯被说服了。他说服了至高女祭司,由他负责挑选能执行“伊莉丝翠”神圣意志的夜之影,得以让梵达参与进来。当葵露的信号传来,由他精心挑选的少数夜之影将带着所有关纳德信徒——而不是葵露计划的分批次小部分——带到漫步闲庭预设陷阱之外的区域。届时,漫步闲庭将被关纳德的信徒淹没,伊莉丝翠的女祭司们将疲于应对——而夜之影们将会呆在下游的头骨港坐山观虎斗。
等一切都结束时,他们将继续伪装,引导关纳德的信徒进入葵露的陷阱,彻底净化神殿。
一旦漫步闲庭落入他们之手,整个费伦的皈依者都将被吸引到此,重新恢复漫步闲庭的荣光。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伊莉丝翠女祭司们,将会品尝她们“自己” 酿下的苦果。这一次,那些女性将会有两个选择:带上维瑞雯的面具,在沉默和阴影中向他膜拜;或者死在维瑞雯剑下。
这是一个计中计,一个完美地阴谋,一切都发展得那样顺利——直到软泥怪和黏怪从湖里爆发出来!维瑞雯必定不会愿意让这些肮脏的东西挤满漫步闲庭!在那之后,需要一支军队才能把漫步闲庭打扫干净。
蒙面……之主啊,卡拉斯默默祈祷,在向蒙面少女祷告了四年之后,他已不再习惯使用这个曾经的称谓。你的仆人需要指引。你想要我们继续吗?
没有得到回应。
卡拉斯站在原地,汗出如浆那里。他的信仰将取决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取决于他接下来的决定。
当他在门口犹豫着,听着城堡里回响的激动叫喊时,一个声音忽然在脑海里响起。葵露的声音!至高女祭司向他们发出了信号,犹如钟鸣般清晰。舞蹈即将开始。你们准备好了吗?
发送信号的时间不可能只是巧合。蒙面之主肯定知道鲁斯·德瑞尔城此刻发生了什么。他明显对卡拉斯充满了信心——所以不管有没有“产卵”,都允许葵露如期发动。
卡拉斯挺直肩膀。蒙面之主正寄望于他呢。
我准备好了,葵露女士。他默默回应道。第一批关纳德信徒很快就会出现。
那就开始。愿伊莉丝翠指引你的舞步。她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卡拉斯从口袋里取出那块琥珀,走向最近的石柱。脚下的软泥十分滑腻,他不得不努力控制平衡慢慢移动。离祭坛越近,就越困难。他能感觉到远古者的存在,可怕而冷酷,无可描述的邪恶。巨大的压力下,他弯曲身子几乎折叠在一起。
他举起琥珀放到石柱旁,等待着。我准备好了。
他听到了喊叫声,越来越近:是史德林的声音,催促其他人返回这里。夹在其中的是一种让他脊背发寒的声音——大群软泥怪在石头上流动的声音。
卡拉斯把琥珀贴在石柱上。一扇传送门出现了。“快点,兄弟们!”他大声叫道。“快过来看!一扇传送门,一扇可以把我们带到关纳德之坑的传送门!”
葵露大步穿过圣歌永不断绝的歌之洞窟,信徒们看到葵露后纷纷后退给她让路。其中一人甚至紧张得走了调。葵露没有理会,继续前行。
葵露满脸怒容。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是夜歌不知怎么地还是发现了新月之刃里面藏匿着一个恶魔——甚至还猜到了是哪个恶魔。她早应该想到夜歌会发现真相的。她真蠢,以为可以把温德奈藏的很好,尤其是不会让“杀死”他夜歌知道。
她希望她能告诉女祭司们,她的奇怪行为只是一种伪装,但她不能——这样也会告诉温德奈。巴洛魔能够看到和听到新月之刃附近范围内的一切,包括她的心灵通讯。幸运的是,因为密斯特拉的恩惠,他无法窥视她的想法。
葵露!温德奈咆哮。恶魔很早就发现,叫出她的名字可以让她注意到他。那个夜歌骑士发现了。你刚才应该杀了她。
如何做决定取决于我,恶魔。不是你。
愚蠢的决定。她会告诉其他人——也许已经告诉了。
那样的话杀她就更没必要了,不是吗?
她们会把我驱逐回无底深渊——并因此毁了新月之刃。
葵露几乎希望有人能驱逐温德奈。手腕上的伤口在灼烧。新月之刃越发沉重。她多么渴望有人帮她卸下这个重担,可是她必须把这支舞跳完底。这关系到成千上万个灵魂的命运。
你还不如杀了那两个女祭司。恶魔继续蛊惑。被封印在圣坛的她们将会渴死——缓慢而痛苦的死亡。他停顿了一下,葵露可以想象出他狡猾的笑容。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达若(dhaerow)——你的祖先们定会以你为荣。
葵露对巴洛魔的反讽不予置评。夜歌和蕾莉安娜不会有事。伊莉丝翠会回应她们对饮食的祈求。
现在重要的是要在麻烦蔓延之前遏制住它。让霍拉丁闭嘴很容易,但要让芮菈闭嘴就困难多了。从她的举动来看,战争女祭司要么知道温德奈的存在,要么已经在怀疑。她不太可能告诉其他人 这会引起恐慌。更有可能的是,她会亲自准备并施展驱逐术。
她若成功,将会毁了一切。
芮菈在哪里?她必须找到她。葵露意识到,刚才她应该把战争女祭司留在身边, 而不是打发她走。她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确定你没有染上我的污点?温德奈文嘲弄着。你的思维方式很像一名伊利瑟尔(Ilythiiri)
管好你的舌头,恶魔。否则我会亲自放逐你。
然后毁掉能杀死罗丝的武器?没有我的支撑,新月之刃将会化为灰烬。
闭嘴!她抓住剑鞘,想把新月之刃插进去,却感到熟悉的阻力,就像两块相同磁极的磁石。她用尽全力,但结果证明阻力更大。剑从鞘里蹦了出来。
愿你坠入无底深渊!葵露诅咒——童年起就再也没有用过的一句。
恶魔笑了。也许你会如愿。
葵露大步穿过洞穴。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是可以把剑收进鞘里的,但她需要让温德奈文认为局面还在他控制之下——而且她还担心,如果恶魔不在里面,剑就会散架。当然,这种情况不会发生。伊莉丝翠的祝福会维持住新月之刃,一如既往的。
她的雕像就在前面,位于歌之洞窟的一处凹室。这座黑色大理石雕塑展示着年轻的葵露正高举歌剑,为击败关纳德的化身而欢欣鼓舞。这座雕像看起来沉重而不可移动——这只是一种假象。实际上,它下面隐藏着通往被封印的关纳德之坑的螺旋楼梯。
葵露大步走到半身人歌卫布林黛儿(Brindell)面前。“战争女祭司芮菈在下面吗?”
布林黛儿摇了摇头。
“最近她下去过吗?”
“自从我开始值守后就没有,女士。”
“那她在哪儿?”葵露发怒了,头发里有银火跃动。
布林黛儿后退了一步。“葵露女士。怎么了?漫步闲庭受到攻击了吗?”
“你胡说什么?”葵露斥责道。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半身人的模样有多滑稽——墨迹斑斑的脸,还有乱蓬蓬的铜色头发。
布林黛儿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新月之刃。“剑上有血,葵露女士。”
“有吗?”葵露举起剑。一道细细的红线正沿着刀口往下滴。手腕上的伤口一定被护腕磨破了。“没有大碍。不过是擦伤而已。”她怒视着布林黛儿。“站好你的岗。如果看到芮菈,立刻联系我。”
布林黛儿吞了口唾沫。“遵命,女士。”
葵露大步离开。她意识到自己对布林黛儿过于严苛,但这都是伪装的一部分。温德奈已经被骗到了,她能感觉到。
最近几个月,她加快了节奏。有时她会“忘记”去喝能够抵御温德奈侵蚀的圣水,直到临近最后一刻才“想起”。这给了巴洛魔一种假象:他正在一步步地逐渐削弱她的防御。前进两步再后退一步。前进一步再后退两步。用舞步把他带往她想让他去的地方。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可能会让她失去漫步闲庭。但这是必要的——如果想要把达若带回到光明中的话。新月之刃是关键。
讽刺的是,正是温德奈的嘲笑才让她想到了这个计划。恶魔得意洋洋地说,每救赎一个卓尔,将其带入伊莉丝翠的月光里,就有十二个带有他污点的卓尔婴儿诞生(译注:万年前数量最多的伊利瑟尔黯精灵的血脉被温德奈污染,这些卓尔难以被救赎。能被救赎的大都是没有被污染的卓尔,比如艾瑞梵达黯精灵的后裔,这样的卓尔数量极少,详见第二部第十章)。葵露带领卓尔精灵每向前一步, 温德奈就把他们往回拉十二步。
巴洛魔的污染根深蒂固——存在于血管里流淌着哪怕一丝伊利瑟尔黯精灵血液的卓尔体内。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的唯一途径就是救赎——而救赎需要勇气和力量。而他们需要奋力对抗的污染却正是引诱大多数卓尔选择一条更简单,更 “有回报”之路的原因。他们想要飞,却像苍蝇一样被罗丝的大网缠住。就算有一部分漏网的卓尔逃了出去,通常也会选择投入某些更邪恶的神祇的怀抱——比如关纳德。
葵露此刻就承受着这种污染的侵蚀。在她尝试将恶魔从新月之刃中放逐失败之后,手腕上的伤口成了恶魔慢慢侵入她身体的通道。就在她即将清除掉体内的污染之际——这很简单,仅仅只需要在体内释放密斯特拉的银火——她忽然意识到一些事情。如果她把温德奈留在托瑞尔所有卓尔体内的污染全部吸收到身上,然后用一道炫目的银火把它们烧得一干二净,就可以让卓尔能够自由选择一条更好的道路——加入伊莉丝翠的舞蹈。
在这个过程中,葵露可能会牺牲。为了焚尽如此多的邪恶,罪孽和憎恨,银火极可能会把她的灵魂也化为灰烬。但新月之刃会留下来。另一个人——最有可能是夜歌——将继承伊莉丝翠的意志。代替葵露成为至高女祭司,拿起新月之刃,斩杀罗斯。
葵露叹了口气。她已有了关键的新月之刃。她甚至知道整个托瑞尔唯一可以做这件事的地点;伊莉丝翠向她揭示了那个位置。但她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完全做好。似乎总有其他事情需要优先处理。比如,卡林德,即将尝试施展某个法术,很快就会需要她的帮助。在漫步闲庭,同样还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
比如,找到芮菈,让她缄默。
也许她可以把战斗女祭司引出来——一场关纳德信徒的“入侵”应该可以做到。
她唱出一个秘字让她设下的符文显现出来。再用第二个秘字解除了她在密室门上设置的魔法锁,里面藏着那扇镌刻着符文的传送门。然后她向她派出的夜之影们发出了心灵讯息。
驱散了她在密室门上的锁,那里有刻着象形文字的入口。然后她向她的密探发出了一个无声的信息。舞蹈即将开始。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们的回答像细雨一样彼此重叠。有些夜之影听上去很急切,有些则很紧张。有两人根本没有回答,也许已经死了。她祈祷他们的灵魂已抵达了蒙面少女的神域。而卡拉斯刚刚告诉她,马上就会带一队关纳德狂信徒进入陷阱。葵露笑了。芮菈知道了一定会飞快赶来。
那就开始。愿伊莉丝翠指引你的舞步。她回复卡拉斯。
“说”完后,葵露转身前往通向河边的走廊,途中会经过月之泉传送门(Moonspring Portal)。看到葵露走来,守护这处魔法水池的歌卫向她行礼致敬。
“看到芮菈了吗?”葵露问道。“没有,女士。”
她在撒谎。
葵露猛然转身。“说谎!她刚刚使用了传送门,是不是!”
歌卫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葵露感到脸上的温度开始平复。她本不想大声说出来的。“抱歉。我是在回复其他人的传讯术。”
这算不上什么借口,但歌卫似乎很满意,她点了点头,站得笔直继续执勤。
葵露跪下,唱起探测术的祷文,然后用手抚过池水表面。看到水面浮现出了芮菈,她笑了。但当她认出芮菈所在的房间后,笑容立刻消失。战斗女祭司竟然没有使用月之泉传送门。她仍在漫步闲庭——葵露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那里找到她:那个专门为关纳信徒设置了陷阱的房间!
就在葵露注视着她的时候,战争女祭司驱散了霍拉丁刻下的符文。芮菈开始咏唱——一个可以把葵露煞费苦心才创建完成的传送门封印的法术!
“不!”葵露大叫。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现在不行,关纳德的第一批爪牙就要来了。
她唱起圣歌,一道月光洒下,立刻将她传送进了密室。落地时脚滑了一下;地面积了齐踝深的水。芮菈转过身来,咏唱被打断了。葵露!是你吗?她用心灵通讯问道。
一个非常聪明的策略——如果不是温德奈可以听到心灵传讯的话。
她以为你被我控制了。
你没有。
暂时没有。
闭嘴!
葵露摇了摇头,她得把精力集中在战争女祭司身上。“当然是我。芮菈。你在干什么?”芮菈并没有试图放逐温德奈。也许她不知道巴洛魔的存在。
“执行你的命令,确保一切封印都保持完好。这里发现了一扇不应该有的传送门。”说完她重新开始咏唱。
“停下!”葵露大叫。她在声音中加了一个音符,把芮菈的手指融合在了一起, 阻止了她完成封印术所需要的手势。“我创造了这扇传送门。它通向一个陷阱,即将启动。去找霍拉丁,我需要他重新恢复魔法!立刻!”
芮菈转过身。她吓坏了——葵露可以闻到她的恐惧——她的声音在颤抖。“霍拉丁死了。”
她撒谎。她想糊弄你。
“什么?”葵露揉了揉手腕。“不,他没有。我刚和他通过话。”事实上,她刚刚给他下了一个指使术:这个魔法会迫使他无法在没有得到葵露允许之下与任何人交流——包括使用语言、魔法和文字。为了种下这个指使术,她在他的喉咙上轻轻划了一下。只要他开口说话,就会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弄得喘不过气来。会咳出血。
葵露眨了眨眼,吓了一跳。这种想法从何而来?
“你割开了他的喉咙。”芮菈回答。“将他斩首。”
她直直盯着葵露手中的新月之刃。
葵露看向圣剑。那条血线!
她想骗你。这是你的血。你的伤口裂开了。
葵露抬起手臂。
芮菈身体紧绷,融合在一起的手指摸上圣徽。
葵露猛地掀起护腕,盯着手腕上的伤口。不是伤口,只是一道疤痕。一道灰色的旧伤疤。
新月之刃上的血不是她的。
你必须这么做。你别无选择。否则他会毁了一切!
“他会毁了一切。”葵露小声重复。她的脑袋有如受到重击。她感到小腿上传来轻微的压力,意识到房间里的水在上升。河里涨水了吗?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她身后的门是关着的。房间里的水位确实在上升,而且速度很快。当水漫过靴子流进里面,她发现脚恢复了感觉。直到此时,她才意识道双脚麻木, 就像死了一样。沉重、粗糙、僵硬……
水涨到了膝盖。双腿开始刺痛。
芮菈走了过来,双脚划过水面沙沙作响。战争女祭司盯着葵露的眼睛。“顶住,” 她低声道。“祈祷。把温德奈赶走。”她唱出一个字节,唤来月光,然后向前冲去撞上葵露,将她撞倒进水里。
她想淹死你!温德奈咆哮。
这样明显的谎言,葵露几乎笑了起来。水的味道纯净而甜美。芮菈的歌声响彻房间,闪闪发光的雨点落在水面上。葵露感觉到战争女祭司正抓住她的手腕,意识到芮菈正试图将新月之刃浸入水中。
浸入拥有治愈之力的圣水中。
不!温德奈高呼。那会毁了它!你将永远也杀不了罗丝!
温德奈的手——葵露的手——向上猛击。剑柄砸中了芮菈的鼻子,把她撞得后退往,手也脱离了葵露的手腕。葵露感觉到她的身体跳了起来,喊了一个字节, 皮肤上的水立刻被烧干。一种熟悉、沉重的死寂感又回来了,她的思维慢了下来。感觉就像是在厚厚的、发臭的泥浆中艰难前行。然而,腰部以下仍然浸在圣水中的部分——仍属于她。她跪下来,让水涨到了她的嘴边。她吞了一大口,感觉到神圣之力把恶魔从她身上驱走了。驱赶回了新月之刃。
喝个饱吧,温德奈在圣剑中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将剑举过水面。我已经对它产生了抗力。你一离开圣水,我就会返回你的体内。
另一个谎言?葵露这样怀疑,但她不能肯定。她没有那么自信了。恶魔扭曲了她的感知多久?在巴洛魔的控制下,她还犯了哪些违背信仰的罪孽?她低下头,把头浸进水里,但仍然高举新月之刃,不让它沾上一滴。
在圣水里她是安全的。她思索着应该做什么。只要轻轻一放,新月之刃就会和她一起沉入水中。温德奈就会被驱逐。但这也会让她失去从卓尔身上清除他的污染的唯一机会。
但她看得出,这个想法是温德奈故意播下的种子。讽刺的是,这个想法是可能成功的。确实有一篇祷文可以让葵露将温德奈的全部污染从所有卓尔身上吸收进她体内。一旦这一步完成,密斯特拉的银火就能彻底焚毁它。但是这个计划存在缺陷——温德奈一直不想让她发现的缺陷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的缺陷——一旦吸收了太多他的污染,葵露将永久失去控制。恶魔会完全统治她的身体,就像罗丝统治深坑魔网一样。她召唤出的任何银火都会被用于邪恶的目的。
葵露盯着她的战争女祭司。芮菈脸朝下漂浮在水面,鲜血从她断掉的鼻子里淌出来。已没有了呼吸。再等一下,等决定好下一步做什么,她就会复活芮菈。眼下,她很庆幸温德奈没有用新月之刃。如果圣剑割断了芮菈的脖子,她的灵魂就会毁灭。
就跟霍拉丁一样。
葵露祈祷新月之刃没有完全割断德鲁伊的脖颈,祈祷他的灵魂幸存下来,在大橡树下与瑞里芬会合。
葵露!温德奈咆哮。我知道你能听到。你现在要怎么做?放逐我,然后放弃拯救卓尔一族的希望?
是啊,她现在要怎么做?密斯特拉的银火在葵露的鼻孔里忽隐忽现。虽然头浸在水里,长发像海藻一样散开在水面,但她觉得不需要呼吸。她有足够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除非有人打开房门,让圣水流走。
比如她派出去的夜之影。关纳德的第一批信徒随时会出现在漫步闲庭,朝这里袭来。
她单手轻轻一挥,将房门用魔法重新锁上。
她曾短暂地考虑过让夜之影放弃计划,毁掉琥珀,逃离关纳德的神殿,但随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在这个计划上已经投入了太多。
她考虑着各种选项。真的是她在那座神殿废墟上刻下了疯狂符文,还是温德奈的另一个把戏?她觉得这不重要。只要符文到位,关纳德的狂信徒就会被强迫进入传送门,然后变成只会胡言乱语的疯子,甚至想不起关纳德的神殿是什么样子,更不用说该怎么处理它了。即便符文并不存在,狂信徒们也不会从关纳德之坑得到任何好处。哪怕他们找到了从灵界返回的路,也不会对漫步闲庭有任何新的了解。这个位面裂缝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自从关纳德被赶进去之后, 它就会时不时的偶尔开启片刻。
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灵体状态的狂信徒们找到了打开位面裂缝的方法,让关纳德的化身得以通过——也没有关系。关纳德之坑顶部的封印将确保远古者的化身无法逃脱。
正当她坐着思考的时候,水面开始震动:这是附近响起的警报引起的共振,声音尖锐到足以穿透石头。时间太接近了,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卡拉斯把关纳德信徒带过来了。
她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三名女祭司同时呼喊葵露的名字,紧急报告说发现关纳德的狂信徒从大桥远端朝漫步闲庭袭来。她们将与敌人交战,等待援军到来。
通过心灵传讯,葵露命令她们把狂信徒狂放过桥,并且不要与他们交战,改为在桥的西侧至少五十步远的地方建立防御阵地。葵露不确定女祭司们是否会遵守她的命令 除了夜歌、蕾莉安娜和芮菈,不知道还有多少信徒知道温德奈的事,从而怀疑她的命令。卡拉斯,你在哪里?
大桥远端。
有坏消息。传送门还在,但符文被驱散了。你得说服那些狂信徒自己进入陷阱——但现在还没到时候。房门仍然是密封的。我还需要几分钟才能解锁。过了桥,你就得让他们慢下来。能做到吗?
我试试看。
葵露点点头。她向她的其他夜之影发出了心灵通讯。计划推迟。原地待命。在我联系你们之前不要带人过来。
她中断了联系,不再等他们的回应。是时候做一件她早就该做的事了:摧毁新月之刃。
她开始把剑放下水,无视温德奈尖叫的抗议,疯狂的承诺,他不会死去的呼喊,他定要复仇的诅咒——即使他不能亲自复仇,罗丝也肯定会,因为她的力量足以匹敌——
葵露突然停了下来,剑身只浸没了一半。
她意识到,有一个办法可以把温德奈的污染从卓尔体内净化。她不必亲自召唤银火——银火可以从外面直接进入她的身体。她的六个姐姐都能用致命的爆炸将恶魔的污染焚化。
当然,前提是她能说服她们。
她决定选择莱拉。她已猜到新月之刃有问题了,因此说服她的可能性最大。
葵露铭心问自己。她真的准备告别漫步闲庭,告别她的歌卫们,告别她的女祭司们——告别她几个世纪来苦心建造的一切吗?她不得不。这将拯救卓尔。所有卓尔。将他们带出黑暗,走进光明,迎接新一天的美好黎明。然而,葵露无法活下来看到这一幕。
泪水和圣水混在了一起。伊莉丝翠,她默默地唱着。这是你的意志吗?
答案没有通过语言,而是圣迹。一束夹杂着阴影的月光照射到葵露正前方的水中。只要摸上去,就能传送到她刚才想到的地方——那个实施最后一步的地点。
葵露点点头。很好。
米萝恩(Myroune)她唱到。
使用真名不但可以让温德奈不知道她在联系谁。还能确保很快就能得到回应。
她的姐姐马上回答了。没有浪费任何时间,葵露告诉了莱拉会面地点,以及需要她做什么——用的只有莱拉才能理解的措辞。整过过程中,她能感觉到温德奈沸腾的怒火,新月之刃在手中不停颤动。
莱拉同意了她的要求,但非常勉强。妹妹,你真的希望这样吗?
伊莉丝翠希望这样。为了所有卓尔,我必须这么做。
我会在那里与你碰面。莱拉的声音从脑海中消失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葵露触动了她的夜歌骑士的心灵。夜歌,你的怀疑是对的:温德奈腐化了我。我将离开漫步闲庭。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如果我没回来,将由你主持选出下任至高女祭司的仪式。你还必须协助卡林德,让他完成正在准备中的法术。愿伊莉丝翠祝福你,引导你的脚步。坚持她的剑与歌。
言毕,葵露挥挥手打开房门。接着她伸出手抓住月光,传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