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琳内特夜港
卡拉斯跑进歌之洞窟。两个女祭司仍在唱着圣诗,她们的剑指向天花板,跟随着地表世界月亮划过夜空的轨迹。然而,她们的歌声已淹没在一片混乱之中。
山洞里挤满了人。女祭司和士兵们纷纷跑向南边和东边的战场,信徒中的老弱病残者则努力往相反方向疏散,前往信徒之厅(Hall of the Faithful)的生活区避难。全副武装的艾瑞达正站在葵露雕像前大声发布命令。雕像已被移到一边,露出了通往下层的螺旋状楼梯。另一名歌卫已爬下楼梯看不到身影,只能听到里面传来歌剑的嗡鸣。
关纳德的神殿废墟位于正南方。最快的路线应该是夜歌建议的那条:沿着经过月之泉传送门的那条走廊一直往南。但卡拉斯没选择这条路。因为他知道这是条死路 有太多的关纳德仆从。他是最早一批传送过来的人。之后,大量软泥怪、粘液怪和蛞蝓怪从河南岸柱子处的传送门蜂拥而至。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和他一样执行卧底任务的夜之影传送到了漫步闲庭。卡拉斯被迫跟着狂信徒们远离河畔一路向北。在抵达坚毅之厅后,他才找到机会逃走。但是不久之后就被那只散发着惊人高温的软泥怪逼到了更北边的位置,直到被夜歌救下,然后得知了位面裂缝的情报。今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希望的相悖。
他从人群中挤出条路,钻进一条通往东南方向歌之洞窟的蜿蜒隧道。有一名女祭司大声叫他停下来,说这条隧道已被清空,马上就要封死,但他没有理会。他把骚乱抛诸脑后,径直走了进去。他沿着蜿蜒的隧道前行,半眯着眼,避开地脉辐射偶尔发出的强光,努力回忆——尽量避免通向死胡同的岔路。
那边!他认出了前面那个山洞。他走的路是对的。走出山洞不远就来到了一条岔路:一条路先向北,然后向东,一直延伸到关纳德神殿废墟。另一条路先向南,然后往西通往头骨港。他在分叉口停了下来,面临着艰难抉择。是选择更加安全的头骨港,还是前往神殿废墟阻止狂信徒释放关纳德的化身?
他回想起夜歌告诉他的话。“葵露被骗了。”他原以为这是蒙面之主的谋划。可维瑞雯为什么会希望释放关纳德的化身呢?这没有道理。从内部夺取漫步闲庭对蒙面之主来说才是一次重大的胜利,足以重新点燃信徒们的信心。如果神殿沦陷于关纳德化身之手,夜之影们也许永远无法将其收复了。坚毅之厅中蕴藏的财富,漫步闲庭在幽暗地域中的战略地位和影响力,都将失去。
也许——尽管卡拉斯不愿意这么想——受骗的是维瑞雯。甚至是败给了关纳德的智慧。远古者一定知道了蒙面之主的计划,然后将计就计。而卡拉斯就是启动这一切的人。
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他应该尝试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吗?他没有准备好与多个敌人进行持久的战斗。他身上只有匕首,一些零碎的魔法饰品,和少量低阶神术。弑神者夜歌才更适合挡在传送门前阻止狂信徒们穿过它。可是,如果夜歌骑士根本没能抵达那座神殿废墟呢?她却是斩杀了半神席文塔姆,但这并不代表她会百战百胜。在死灭卫城时她就差一点殒命。在他的帮助下,她才熬过了那场战斗。
“蒙面之主。”卡拉斯祷告。“打开那个位面裂缝是你的意志吗?你是否——”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说了出来。“已和远古者结盟?”
这一次,神祇回答了。不是用语言,而是远处传来的嘹亮的猎号声。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服卡拉斯——也可能是某个女祭司在给其他人发信号。但当猎号声响起时,不远处通向神殿废墟的隧道的半空中,出现了一团长着两个眼洞的矩形黑暗。这张“面具”的底部颤动着,仿佛后面的嘴正在鼓气用力吹响猎号。眼睛所在的位置闪耀着愤怒的红光。
这说明了一切。卡拉斯不会逃走。他会战斗。
正当他转身时,一个狂信徒从卡拉斯想要去的隧道里跑了出来。卡拉斯拔出匕首准备投掷——随即认出了那双粉红色的眼睛,停了下来。
“梵达!”他叫道。
梵达在三条隧道的交汇处停了下来。他仍然穿着阿比兰家族那种绣着眼睛的绿色长袍,脸上没戴面具。他朝卡拉斯身后的隧道点了点头。“那边能通往头骨港吗?”
“可以,但是——”
“很好。我们走吧。我身后这条隧道被软泥怪堵死了。”
卡拉斯听到梵达后面什么地方传来软泥拍打在石头上发出的湿漉漉的声音。那条路真的还能通行吗?他指着梵达过来时的方向。“我们必须回去阻止狂信徒进入葵露的陷阱,否则他们会把关纳德的化身召唤到漫步闲庭。”
“他们会吗?”梵达粉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微光。他笑了。“那样再好不过了!它会照顾好那些被软泥怪和粘液怪所遗漏的女祭司。”
“但我们也会失去神殿。”卡拉斯反驳。“我们需要它作为重建信仰的基地。”
“我们不需要它。我们继续前进,一直走。潜入头骨港的关纳德神殿,说服那里的狂信徒召唤一个化身。把头骨港清洗干净。接下来在艾瑞德林城故技重施。在那之后我们把关纳德的化身引到通往斯琴达莱恩城的某个传送门,然后——”
“但是……”卡拉斯感到面具下的脸变得冰冷。“我们的目标是女族长统治和她们的神殿。关纳德的化身将吞噬所有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谁还会皈依蒙——”
梵达靠近过来。卡拉斯能闻到他黑色皮肤上的汗水味。“我要杀了那些蜘蛛婊子。让她们付出代价。任何以前没有勇气戴上面具的男性,现在都该和她们一起死。”
“我明白了。”卡拉斯说道。他确实明白了。梵达已经疯了。他不想建设,只想破坏。和关纳德的狂信徒结成邪恶联盟对梵达来说并不重要。他也不关心卓尔一族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在伊莉丝翠神域和维瑞雯神域结合到一起的那个晚上, 那个布满水晶的洞穴里的经历扭曲了梵达,让他对自己行为将要引发的后果视而不见。而现在,他还想把卡拉斯的面具往上拉起,蒙蔽他的眼睛。湿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一股寒意从梵达后面的隧道里渗了出来。
“你是对的。”卡拉斯撒谎道。“我们最好赶紧出发。”他指着右边的走廊。“这条路通往头骨港。”
梵达转向隧道。“你带路——”
卡拉斯突然出手,但梵达跳到了一边。匕首只命中了空气。
“图穷匕见了。”梵达的语调温柔而致命。他拔出自己的匕首——卡拉斯不记得梵达以前有用过这把通体漆黑的武器。“三年前我们的舞蹈刚开了个头就中断了——现在,就让我们结束它。”
卡拉斯调整着重心,蓄势待发。
梵达的另一只胳膊猛地一挥。袖子向后一缩,系在腕部的手弩发出了“嘣”的一声。卡拉斯舞动手指,喊出一个神圣字节。弩矢擦过蒙面之主刚刚赐给他的隐形护盾,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撞得粉碎。
梵达突刺。卡拉斯的匕首迎了上去,在梵达手上划出一道口子。明亮的钢铁和漆黑的金属碰到一起,铿锵作响。梵达朝卡拉斯挥了挥手,念出一个字节,但卡拉斯闪了下身,避开了梵达的未知魔法。
卡拉斯先是一记佯攻,然后回敬了梵达一个法术。它本应让梵达身体震颤露出破绽,但似乎没产生什么效果。难道是他们的神阻止两人用魔法伤害彼此?还是梵达已经强大到足以无视他的法术?
他们冲向彼此。锋刃擦到了卡拉斯的耳朵,而卡拉斯的匕首也在梵达的袍子上划开一个破口。两人再度分开。
彼此互相盘旋时,卡拉斯发现梵达身后的隧道有动静:一片翻滚的黑暗,被地脉辐射一次闪烁时的光纹照亮。看上去像一团巨大的阴影,光滑而肿胀。当黑暗流出隧道后,卡拉斯心跳加快了。阴影和软泥融合到了一起?它的出现是否表明他猜错了?也许蒙面之主确实与关纳德结盟了。杀死梵达可能是错误的选择。
“软泥怪!”卡拉斯大喊。“就在你身后。”
梵达大笑。手指舞动。卡拉斯的视野边缘出现了一束闪烁的微光:一把由月光和阴影铸成的力场之刃。它飞向卡拉斯,与他的魔法护盾相撞后散成了月光。然而,就在卡拉斯注意力转移的那一刹那,梵达的另一只手猛地向前一挥。卡拉斯感到沉重的撞击,然后剧痛袭来。他低下头:梵达的黑色匕首刺入了他的腹部,直没入柄。
梵达刚想欢呼——却只发出了痛哼——那只阴影软泥怪吞没了他的双腿,把他打倒在地。他脸色苍白,睁大了双眼。他徒劳地挣扎着,想把自己从阴影软泥怪中解放出来。“它……你没有……”
“骗你?”卡拉斯吃力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他知道不能把匕首拔出来,这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没有。”
他又向后退了一步,与阴影软泥怪保持这一段距离。他向蒙面之主唱起一篇祷文,这个魔法本可以逼出匕首并闭合伤口。
但什么都没发生。
“没用的。”梵达气喘吁吁地说。“它能够偷走生命。”
开始担心起来的卡拉斯试图拔出匕首。但它丝毫不动。一阵寒意以伤口为中心开始蔓延,他感到锋刃在不断汲取他的生命力。
梵达躺在地板上,软泥怪已经吞没了他的大部分躯体,只有肩膀和脑袋还留在外面。维持他伪装的魔法消失了,露出了脸上的面具。他又试着挣扎了一次——缓慢而痛苦——想要摆脱被软泥怪吞噬的命运。
“你错了。”卡拉斯告诉即将消失的梵达。他的声音在颤抖——不光是因为那把汲取生命的魔法匕首。但他还是不停说着,哪怕只是为了说服自己。黑暗开始笼罩着他的视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投入蒙面之主的怀抱。他虚弱地向软泥怪做了个手势。“这不是……蒙面之主……想要的。”
卡拉斯最后一丝生命力被吸干了,透过匕首送入了广袤无垠的虚空。他瘫倒在地。当吐出最后一口气时,他的面具颤动着。然后它落在他脸上。蒙面之主。他临死前祈祷。引导我进入你的永恒之夜。
意识发生了变化。他站在一片广阔的灰色平原上,既没有亮光,也没有阴影。他旁边是另一个意识:梵达。奇怪的是,卡拉斯对他没有生出恨意。
一个声音开始呼唤他们:这个声音非男非女,却又亦男亦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片死寂。然后是歌声,然后又是沉默。两者既对立又交织在一起,却莫名和谐。
“卡拉斯”和“梵达”的意识肩并肩飘向沉默和歌声的源头。它像抓树叶一样抓住他们,把他们卷向自己。他们飘浮在一张巨大的面孔前面。上半张脸沐浴在灿烂的月光中;下半张脸笼罩在一片漆黑里。月光石般蓝色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蒙面之主。卡拉斯问道。是你吗?
女子的笑声让面具沙沙作响。
蒙面……少女?他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笑声更浓了,但却变成了男声。
一双手移向黑暗打造的面具,手指抓住了边缘。卡拉斯忽然变得紧张,也感到了梵达的意识传来的急切期待。
面具摘下了。卡拉斯哭了。
梵达也哭了——如他所想的那样,卡拉斯看透了梵达的内心。
然而,促使两人流泪的情绪,就像月光和阴影一样,完全不同。
“封住那些走廊!”艾瑞达喊道。
她用剑一指。歌之洞窟的女祭司们纷纷跑向通往北边,东边和南边的隧道口, 举起圣徽开始歌唱。被阴影加固的实质化月光突然出现,将隧道封闭。这些壁障可以暂时挡住关纳德的狂信徒和仆从,却不会阻止伊莉丝翠的信徒通过,可以为她们赢得一些喘息之机。
虽然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艾瑞达用手摸了摸汗湿的头发。坚毅之厅已经沦陷。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女祭司之厅。从那里撤回来的少数女祭司和低阶信徒全都伤痕累累,大多数都失去了武器和盾牌。根据她刚刚得到的消息,还有几名女祭司在医疗大厅坚守,但已经被从南北两面涌来的软泥怪给包围。那里的治疗师们能倚靠的只有她们自己了。
歌之洞窟南面犹如迷宫般蜿蜒的隧道群很快就被软泥怪填满了。那名不顾歌卫警告冲进隧道的夜之影到底是怎么想的?随着萨高斯河被软泥怪堵塞,她认为在河对岸巡逻的几名歌卫已经牺牲了。与此同时,大量惊恐的低阶信徒挤满了信徒之厅。如果软泥怪真的从夜歌口中的位面裂缝涌出,然后冲破封印侵入歌之洞窟,至少那些低阶信徒暂时不会受到伤害。
目前,歌之洞窟还没有受到攻击。但这里只是一个起点,她们需要夺回漫步闲庭的其它区域,否则就会被困在这里。月之泉传送门在艾瑞达刚刚下令召唤的月光屏障的另一边。这将是她们的第一个目标。她们会一路打过去,消灭沿途的软泥怪。为其它圣坛的援军扫清驰援之路。
“葵露女士。”她呼唤。“你在哪里?漫步闲庭此刻需要你的圣剑和银火。请回答!”
没有回应。至高女祭司在哪里?还有,芮菈又在哪里?自从战斗开始以来,谁也没有见到过她们俩。如果形势不尽快好转,她们就会失去神殿;她能感觉到。费伦其他地方的圣坛会幸存下来,但失去了漫步闲庭,这些圣坛将只是空壳。怒火忽然爆发。伊莉丝翠! 你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尽管内心激荡,但外表上艾瑞达依然表现得坚强如铁。在让最后一个伤者撤往信徒之厅后,她下令将最北面的两个入口用魔法和岩石封堵。如果软泥怪突破了北边防线,歌卫,女祭司和步兵们可以迅速撤回歌之洞窟,而不需要派人防守那两处入口。这件事完成后,她立刻重新部署防御。艾瑞达让两个见习牧师继续歌唱,确保伊莉丝翠的月光仍然在洞穴中跃动。她视察着每一处防线,鼓励每一位筋疲力尽的下属。
这是一次考验,她告诉自己。对她信仰的考验。她必须要有必胜的信念。就像几个世纪前的葵露,在信念的支撑下战胜了关纳德的化身。漫步闲庭的捍卫者们将团结起来,将关纳德的仆从击退。
通往月之泉传送门的走廊里传来一声尖叫。艾瑞达转过头,看到一个见习牧师和一名士兵踉踉跄跄地穿过月光屏障。他们的手臂已融化成了黏液,手指已完全消融。一位女祭司冲上前去,但还没等她靠近,两人就尖叫着倒下,变成了一堆冒泡的软泥。
月光屏障表面闪过一缕五彩斑斓的光辉,屏障开始晃动。天花板,地面和隧道两边的石头都泛起了涟漪,仿佛和视线隔着一道热浪。屏障后面出现了一个冒着气泡的庞然大物。它身体的一部分鼓了起来撞上屏障然后破碎,将屏障炸出了一个洞。
“守卫者们!”艾瑞达喊道,手中的歌剑亦嗡鸣示警。“一个裂口。一只软泥怪正——”
隧道前方的地板起了波纹。墙面倒塌。离得最近的几名战士发出大叫,他们的脚陷进了泥里,不得不放慢速度。软泥怪从歌墙里涌了出来,把它弄裂了,一股恶臭的浓雾弥漫进了房间。女祭司们纷纷窒息倒地,然后被软泥怪吞噬。
一名歌卫跑上一座魔法塑造的月光之桥,歌剑发出嘹亮的战鸣之音。她向那只可怕的怪物投去一道交织着月光和阴影的闪电。闪电刺穿了软泥怪,弄破了几层鼓胀的薄膜。但随后,怪物体内发出一股五彩斑斓的能量波,顺着月光之桥冲了过来。那名歌卫想要跳桥,但还没起跳那股能量就撞上了她。她立刻消失不见。她刚刚站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裂缝。不和谐的声音、颜色和气味从裂缝中倾泻而出,裂缝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闪烁。只过了一瞬间,裂缝就再无踪迹。
“诸神在上。”艾瑞达低语道。“它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那只软泥怪已完全进入了歌之洞窟。它看起来像一堆五颜六色的气囊,被闪闪发光的黏液粘在一起。气囊不断被女祭司们的魔法打破,却又不断重新恢复。怪物后方传来胜利的欢呼声。它刚一进入洞里,六个挥舞着触须权杖的狂信徒就跟着冲了进来。一名歌卫砍翻了一个敌人,长剑发出胜利的嗡鸣。另一个狂信徒大声吟唱祷文,绿色的黏液从他手指里流出,变成一道波浪砸向歌卫将其击倒。当一切平息后,那名歌卫已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软泥怪将闪闪发光的混沌能量推向前方。一个维持着圣歌的见习牧师被能量吞噬,立刻尖叫着消失。另一个白皮肤的月精灵则全身颤抖。留在洞穴里的少数低阶信徒要么尖叫着逃跑,要么举起双手绝望地祈祷。
“守卫者们!”艾瑞达大叫。“跟上我!”她唱着祝福之歌,一道阴影斑纹的月光以她为中心在周围泛起涟漪,离她最近的那些守卫者全部都沐浴在纯洁的圣光中。这道祝福会把她们锚定在此地,让软泥怪无法把她们传送到其它地方。
一名守卫者没能及时赶到艾瑞达身边,被一个狂信徒的触须权杖打倒。艾瑞达旁边的女祭司用一道神圣之歌将那个狂信徒立毙当场。艾瑞达与另一个狂信徒交上了手,当她试图将敌人砍成两半时,对方忽然变形成了一坨直立行走的紫色软泥。艾瑞达最后用一道魔法将敌人扔到墙上,砸得粉碎。
听到周围的女祭司们发出一阵沙哑的欢呼,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解决掉了最后一个狂信徒。然而那只不断冒泡的软泥怪依然存在。幸运的是,在女祭司们的攻击下它已经变小了许多。“赞美伊莉丝翠。”艾瑞达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一定能守住神殿。”
她忽然意识到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几十年来,歌之洞窟里的歌声第一次出现了停顿。“圣歌!”她喊道。旁边的女祭司立刻开始继续歌唱。艾瑞达高举长剑迈步向前,准备彻底解决软泥怪。
眼光一花,上下忽然颠倒。艾瑞达和其他人同时跌倒撞向天花板。她被撞得眼冒金星。她艰难得在天花板上爬起——透过眩晕的视线看着头顶上的地板似乎在晃来晃去——她意识到,软泥怪以某种方式扭曲了自然法则。她召来一道夹杂着阴影的月光 “向上”投向软泥怪,却没能阻止它。软泥怪从葵露的雕像上滑过,将其污染。然后,它消失在了通往关纳德之坑的楼梯里。
艾瑞达等人开始坠落。巨大的冲击力折断了她的腕骨。她强忍剧痛站起身来, 把受伤的胳膊抱在胸前,唱了一首治愈之诗。她来不及查看其他人的情况,手腕刚一恢复感觉,就爬过黏糊糊的雕像,跑向楼梯。
她两级并作一步地跑下楼梯,一只手扶着内墙避免摔倒,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歌剑。软泥怪在楼梯上留下了大量五颜六色的黏液,让她不时滑倒。每当拐弯时,就能透过螺旋楼梯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下方的怪物。
喘着粗气,艾瑞达终于下到了楼梯底部。她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滑了一跤,跌进了一个山洞。地板上铺满了崎岖不平的碎石。这些碎石是葵露当年推倒石墙堵塞关纳德之坑时产生的。驻守在土丘顶的歌卫已不见踪影。软泥怪就在前方, 浑身冒着泡向伊莉丝翠的雕像冲去。这座由魔法悬浮的石头碎片组成的雕像已不再移动。之前圣歌出现了短暂的暂停,导致雕像的也停止了舞蹈。此刻雕像并没有恢复缓慢的旋转之舞,这是一个可怕的迹象。上面已没有幸存者了吗?
艾瑞达猛冲向前,长剑闪烁。歌剑连续刺穿软泥怪,把一个个发光的气囊刺破。怪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但就在这时,一股五彩能量从它体内喷涌而出,击中了雕像。一半碎石立刻消失,剩下的变成了泥土,像雨点一样落到地下。
艾瑞达忘记了呼吸。她的喉咙发紧。关纳德之坑的封印没有了!
雕像所在的碎石堆忽然散发出紫光。紫色卷须从石头缝隙中渗了出来。当她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时,一股冰寒开始在体内蔓延。关纳德之坑底部的位面裂缝打开了!
碎石地面开始颤动。有东西正从坑里往上爬。
“伊莉丝翠!”她哭喊。她越过已经泄气的软泥怪,冲上土丘。她无法将碎石再熔合到一起——只有葵露女士的银火可以做到——但她能用一首圣歌,暂时阻止任何东西从坑里冒出来。“在这黑暗的时刻,我呼唤你的光明。用神圣的——”
紫色雾气进入了她的肺腑,歌声慢了下来,变成了挽歌般的悲鸣。紫雾已弥漫了整个山洞;甚至都看不到墙了。一条遍布黏液有胳膊粗细的触手从她身边的碎石里伸了出来。触手将她撞倒在地。她转过身来——慢慢地,慢慢地——看见触手末端的眼睛黏糊糊地张开,发出明亮的橙色光束,穿透了紫雾。其中一道刺中了她的剑,歌剑就像与别的兵器相碰一样震动起来。它的歌声变成了惊恐的哀鸣,剑身烫得发红。
艾瑞达死死抓着剑,挣扎着——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剑柄上的皮革开始冒烟,剑尖已变得白热。熔融的金属像烛液一样滴到艾瑞达的手上。她尖叫着扔掉了武器。歌剑陷入了沉默。
她决心不让女神失望,继续唱着圣歌。
第二根触手从传送门里伸了出来,就出现在第一根触手旁边。第二只眼睛睁开了。艾瑞达身体的速度已跟不上思维。伊莉丝翠助我。她恳求着。关纳德的化身!它从坑里逃出来了!
她一直唱歌。缓慢地唱着。圣歌马上就要完成了。只剩最后一个字……
一道橘黄色的光照在乐她的额头,恐慌像碎冰一样炸穿了她的身体。歌声变成了尖叫。然后她绝望地瘫倒在地。
她失败了。漫步闲庭,完了。
莱拉站在丛林里,身上的丝绸睡衣提供不了任何防护。她在睡梦中忽然收到葵露的传讯,事态太过紧急,她甚至没时间换上合适的衣服,只来得及穿上拖鞋, 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魔法项链,再把魔杖系在腰上。她用瞬发给自己施加了意外术:一旦新月之刃攻击她,能让她瞬间闪避。然后她就按照葵露精准的描述, 传送到了这里。
这里是邪恶之地。莱拉能感觉得到。即使是在晚上,空气还是又黏又热。一个微弱而刺耳的声音在她耳边若隐若现,那是一种遥远的、像女子哀恸的悲鸣声。这里的树木漆黑而扭曲,厚实的树枝上没有叶子。枯死的藤蔓纠结成团,缠绕在倒塌的砖石建筑之间,枯萎的花朵散发出的气味让人联想到暴晒在阳光下的腐尸。地面凹凸不平,石头被腐虫滋生的土壤掩盖,几乎无法看到。莱拉可以感觉到,有一只眼睛闪闪发光的丛林猫正潜伏在黑暗中观察着她。尽管它很饿, 莱拉看上去也很容易捕食,但它并没有靠近。它拖着尾巴,溜进了丛林。
这是什么地方?莱拉深入她的内心,将自己的一丝生命力注入咒语。她把手指放在一块砖石上,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这次附上了咒语。她闭上双眼,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叩眼皮。“向我展示。”她命令道。
当她睁开眼睛时,一个幻象突然出现在周围。她不再身处丛林包围的废墟,而是站在一间有高耸墙壁的房间。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射进来,把房里的一切都染上了血红色。一位有着深棕色皮肤和稀疏灰发的精灵坐在王座上,穿着金线编织的长袍,戴着银制王冠。他的双手做着一系列复杂的手势,扭曲的手指从八支黄色蜡烛中拨弄着一缕缕黑烟。地上画着一幅复杂的八芒星图案,颜料看上去就像新鲜的血液,八支蜡烛分别放在八个角上。莱拉屏住呼吸注视着, 烟雾缠绕在一起,越来越浓,最后呈现出一个长着蝠翼、尖角和羊蹄的巨大的恶魔形态。恶魔背上那把火焰形状的巨剑劈啪作响,颜色与他眼睛的红色火焰一样。鼻孔里喷出的黑色烟尘,慢慢飘落到恶魔脚边的地板。
谁在召唤我?恶魔咆哮。
格瑞丁·赛斯米尔(Geirildin Sethomiir),赛斯米尔家族的冕王。王座上的巫师身子前倾。灰发已变成了骨白色,从上面窗户里射入的红光穿透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跪下,我的奴隶。
恶魔弯了弯嘴唇,但还是按照命令做了。当他跪下时,踢到了一支蜡烛。火焰熄灭了。巫师身体绷紧了,手紧紧地攥着脖子上的蜘蛛状护符。在看到恶魔把脚缩回八芒星后,巫师放松了下来。
你的名字,恶魔。他命令。
恶魔盯着他的眼睛,龇着牙齿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温德奈。
现在是黑暗时期。巫师告诉恶魔。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压迫我们。你会帮助我们扭转局势,温德奈。艾瑞梵达的野蛮侵略必须被阻止,否则我们伊利瑟尔将被灭族。
这是我的荣幸,格瑞丁。恶魔回答。幻想消失。丛林和废墟又回来了。
意识到幻象揭示的东西,莱拉不禁颤抖起来。大概一万三千年前,幻想里的一幕就发生于此——这一事件后来导致伊利瑟尔黯精灵被转化为卓尔,让他们陷入了疯狂和黑暗。葵露曾和莱拉讲述过这段历史。
根据妹妹的描述,伊利瑟尔黯精灵是一个贪婪的民族,一心渴望征服,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为了赢得与邻近精灵王国的战争,伊利瑟尔的贵族家族们拥抱了堕落的无底深渊。然而葵露曾怀疑他们是否真像史书上刻画的那样残忍无情,也许他们只是绝望的受害者。幻象似乎暗示了答案是后者。无论冕王的动机为何,莱拉刚才目睹的召唤仪式最终导致了伊利瑟尔的毁灭。温德奈正是那头腐化了葵露祖先们的巴洛魔——此刻他就潜伏在新月之刃中。
葵露想要把这头恶魔的污染全部吸收到自己体内。此处就是葵露要做这件事的地方。
幻象中的一个细节让莱拉感到特别不安。莱拉对召唤术只略知皮毛——故意把一个恶魔释放到这个世界上的想法让她感到反感——但她看得出幻象中的法术仪式出了一些问题。恶魔表现出了很强的自主性:先是撞倒了一支蜡烛——这是巫师注意到的——然后趁着把脚回缩之际,蹭掉了八芒星的一些线条。
而巫师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葵露是否也漏掉了什么?表面上看,她隐秘地向莱拉勾勒出的计划似乎确实可行:葵露将恶魔的所有污染吸收进体内,然后莱拉用密斯特拉的银火将其净化。
为了确保恶魔没有控制她妹妹的身体,莱拉将用一个她们曾对伊尔明斯特玩过的恶作剧——葵露在她简短的传讯中隐约提到过的一个玩笑。莱拉会暂时跳出时间流,将葵露冻结在那一刻,让莱拉能够在恶魔做出任何动作前释放银火。
理论上讲,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但这真的是她妹妹的主意——还是恶魔的?葵露承认自己已被温德奈腐化,但在最近一次通讯中,葵露向莱拉保证她的身体完全处于自己控制之下。但这是真的吗?万一恶魔在密谋用密斯特拉的银火对付她们自己呢?万一银火毁灭的不是温德奈,而是葵露呢?她的肉体会保留下来——用物理或魔法手段都无法毁掉——但居住在肉体里的思想到底属于谁呢?
如果莱拉是一名女祭司,她也许可以从她的神祇那里寻求指导。但她是一名法师, 只能倚靠直觉。而她的直觉此刻正尖叫着发出警告。
一缕月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宣布葵露即将到来。莱拉鼓起勇气。眨眼之际, 葵露出现在了那块已经风化的石制王座上,新月之刃高举过头顶。她的长袍湿透了,齐踝的长发紧紧贴在黑色肌肤上。
姐妹俩眼神相交:葵露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莱拉的眼里满是担忧。
“妹妹。”莱拉低语。“我……”
“愿伊莉丝翠原谅我。”葵露的声音很平淡。然后,在莱拉来得及阻止之前, 她一把将脖子上的圣徽拽下扔掉。新月之刃划过一道致命弧光,发出钢铁与白银的碰撞声。圣徽被一分为二。
“开始!”葵露大喊。
她开始咏唱——这些咒语让她嘴唇扭曲,牙关紧咬,嘴角流血。她的外貌开始变化。后背变驼,脸上长出疖子,眼睛变得灰白。紧紧握着新月之刃的手指变长变粗,长出角状的指甲。皮肤上散发出一股恶臭。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意识到妹妹在做什么后,莱拉险些站立不住。为了“邀请”恶魔,葵露抛弃了伊莉丝翠的救赎,扭曲了自己的灵魂。莱拉能感觉到恶魔涌入葵露体内时散发出的浓郁邪恶气息。先是寒冷彻骨,然后灼热如火。妖风将姐妹俩的长发扭曲成结,弄污了莱拉的睡袍,刺鼻的烟尘让她忍不住咳嗽。恶魔带着嘲弄的尖笑, 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不!莱拉内心中狂叫。托瑞尔所有卓尔加起来也不值得这样做!’
“Temfuto!”她尖叫着吼出咒语。除她之外,一切都停了下来。
沉默。突如其来的寂静。妹妹的变形,停了下来。连空气都冻结了。一片落叶凝固在半空中。莱拉走过去——很快,很快,在她的魔法结束之前——双手碰了碰妹妹的头。白发遮盖下的额头烫得就和无底深渊一样。
银火环绕在莱拉手上,发出明亮的光辉。她准备在时间停止结束的那一刹那将狂暴的银火注入葵露体内,净化妹妹身上的所有污染。但接下来呢?葵露吸收了一些恶魔的污染,但不是全部。虽然莱拉的银火会烧掉大部分,但仍有一些还留在葵露手中的新月之刃内。如果圣剑已被扔在地上,在将葵露体内的污染净化完毕之后,莱拉可以很轻松的用一个魔邓肯裂解术将新月之刃的魔法给裂解掉。但此刻它仍被葵露紧紧握在手里,恶魔可以顺着血管逃出新月之刃。失去伊莉丝翠神力庇护的葵露是一个不设防的容器。恶魔会像宝剑收进抹了油脂的剑鞘那样迅速潜入她的体内。也许比莱拉的反应还要快。
莱拉因犹豫而战栗。她必须做出决定。现在!然后灵感忽然就来了。
她弹了一下手指,把妹妹身上的烟尘变成了钻石、翡翠、红宝石和蓝宝石碎末。双手仍然保持着放在葵露前额的姿势,莱拉看着那片落叶,等待着……
树叶颤动。时间重新流动。莱拉施法。
树叶落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嚎叫,污秽之气消失了。葵露仍然一动不动,头发上沾到的宝石尘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莱拉的法术快了一步,将葵露继续冻结在时间里。
莱拉几乎认不出扭曲的葵露。 “天啊,妹妹。你做了什么?”
她不需要问葵露为什么这样做。她知道答案。葵露全心全意地爱着卓尔。她每一个想法,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寻求让他们获得救赎。这几乎让她毁灭。
几乎。
然而莱拉,刚刚为她妹妹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虽然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葵露, 但有人知道。那些了解恶魔的人——他们擅长猎杀、驱逐和彻底毁灭恶魔,以及净化恶魔挥之不去的污染——专业性远远超过莱拉自己。夜歌,正是其中之一。莱拉会把葵露带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再去把夜歌带来。
莱拉拉着妹妹,念出一句咒语,但某种东西阻止了她的传送。就好像葵露是一块磁铁,与莱拉想要传送的方向同极相斥。莱拉搂住妹妹的身体,试图移动她,但葵露的脚纹丝不动。
突然,她想起了刚才的幻象和巫师用来困住温德奈的束缚大法。当恶魔的污染被吸收进葵露体内时,她肯定也受到了束缚大法的影响。莱拉知道一个强大的防护魔法可以解除束缚大法,但同样也会解除葵露身上的永恒静滞魔法。
她站在那里,拼命思索。她知道,束缚大法不仅可以通过法术来解除,还可以通过重复一个词语,一个手势,与某人会面,或者满足原施咒者设定的某种具体条件来解除。她在脑海中重温了刚才的幻象,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假以时日——经过大量研究——她可能会找到答案。
她注视着陷入永恒静滞的妹妹。葵露有的是时间。 除非有人在这段时间出现并施了一个魔邓肯裂解术。
莱拉挺起胸膛。既然没法带着葵露去找夜歌,那么就必须把夜歌带到这里。这意味着她得离开妹妹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她必须确保葵露的安全。她将自己的项链挂在葵露脖子上,让妹妹不会被敌人用魔法侦测到。然后,她用一个魔法把葵露遮盖起来,使她更加隐蔽。
“我去去就回,妹妹。”莱拉抚摸着葵露的头发说道,尽管她知道葵露听不到也感觉不到。“我会把夜歌带来。她知道该怎么做。”
言毕,她传送离开。
夜更深了。月亮在天空中移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同样越来越长的,还有一缕发丝般纤细的蛛网。
一只蜘蛛从树枝上落了下来,落在了满是宝石粉末的头发上。它爬下乌黑的面颊,爬过微张的双唇。
它开始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