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琳内特夜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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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克希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绑住他的不是绳子或锁链——如果是这些他都有可能逃脱——而是魔法,狂信徒用律言束缚了他。

“跟着。”他们命令,他照做了。

“跪下。”他照做了。

“喝。”

他想把脑袋扭到一边,但做不到。在魔法的强迫下,他吞下了狂信徒倒进嘴里的甘草味的毒药。毒药很快起效,眼中的世界变得左右倾斜。虽然他的身体没有发生变化,但感官就像一滩熔化的蜡,柔软而顺从。大脑开始变得麻木,让内心停止了尖叫。他笑了。口水从下巴淌下来。

理智尚存的那一部分他心里明白,他应该尖叫,而不是傻笑。尽管一年前才成为蒙面少女的信徒,但他在漫步闲庭生活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足以理解歌之洞窟的寂静有多可怕。从建立以来就永恒不断的圣歌和月光已经消失了,歌之洞窟已不再是一处神圣之地了。这里已被软泥怪、粘液怪和关纳德的狂信徒们亵渎。一个穿着紫色长袍,权杖上的触须像水蛭一样粘在身体上的矮小男性,正坐在浮碟上盯着俘虏们。他品尝着他们的屈辱,笑得很得意。

如果没有魔法束缚,没有毒药带来的眩晕,纳克希尔一定会扼死他。他安慰着自己,他战斗得很勇敢。在被那个绿眼睛男性的控惑魔法控制住之前,他用匕首和咒歌杀死了三个关纳德信徒。他避开软泥怪选择它们的主人为目标,利用影子来回纵跃,从后背发起袭击。在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然失败后,他还继续战斗了很长时间。他祈祷,他能够战死沙场,然后来到蒙面少女身边,坐在她毫无波澜的影子里。

尽管进行了热切的祈祷,尽管进行了勇敢地战斗,他最后还是成了俘虏,而不是被杀死。他低下头,默默祈祷。伊莉丝翠,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请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附近还有几十名俘虏要么跪在要么躺着——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那头冒泡软泥怪闯入歌墙后从信徒之厅逃走的低阶信徒。纳克希尔发现了半兽人贾博和其他几个知道名字的人。那些伤势严重无法行走的人被留在原地等死,剩下的人都和纳克希尔一样被迫喝下毒药。俘虏里甚至还有一名歌卫,身上的锁子甲已破烂不堪,歌剑也不见了。她不是雷莉安娜——纳克希尔在附录中焦急地寻找,但未能发现她。他祈祷她在前往伊莉丝翠身边之前死得并不痛苦。

软泥怪们在歌之洞窟爬来爬去,用强酸把地上的尸体变成了嘶嘶作响的肉泥。与此同时,浮碟上的那个狂热徒命令俘虏们站起来。“跟上。”他命令道。

纳克希尔和其他人一起拖着脚步跟着浮碟。另一个狂热者走在俘虏队伍旁边, 用触须权杖抽打落后的人。琥珀色的触须抽中了纳克希尔旁边的月精灵,她尖叫着,皮肤燃烧起来。纳克希尔想要抓住她,但毒药让他摇摇晃晃,也让脑海中的治疗术咒文纠结在了一起。月精灵倒下了,苍白的皮肤变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臭。

狂信徒举起权杖欲抽打纳克希尔,另一个狂信徒抓住了他,对他说了些什么。前者手歪了一下,只有一根触手打中了纳克希尔肩膀。肩上的灼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剧痛给了他片刻的清醒,他低声唱了首歌。皮肉开始愈合。当伊莉丝翠的治愈之力将体内的毒药净化后,他的思维完全恢复了。但身上的强迫魔法还在。他像士兵一样听话,跟在浮碟后面。他路过了倒下的葵露雕像——软泥怪的强酸把雕像的脸腐蚀得面目全非——然后走进了原本被雕像隐藏着的螺旋楼梯。

他和其他俘虏一起沿着楼梯下行。狭窄的楼梯迫使他们只能排成一列。纳克希尔听到前方传来浮碟刮擦石头的声音,但无法看到它。他也看不见殿后的那个狂信徒。现在他的机会来了。他唱了一段祷文,使自己隐身。

来到楼梯底部,然后进入一个洞窟。纳克希尔知道这个地方,但从来没进去过: 这个洞窟位于伊莉丝翠的圣丘顶部。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跳舞的雕像,封印着关纳德之坑,但纳克希尔没有看到雕像。十几个狂信徒在雕像原本矗立的地方围成一圈。厚厚的紫雾笼罩了着洞窟,模糊了他的视线。酸液的味道让他的鼻孔刺痛。他勉强忍住了可能让隐形失效的呕吐感。俘虏们虚弱地咳嗽着,眼睛被酸气刺激得流泪。

狂信徒命令俘虏们靠墙站着。纳克希尔顺从了——动作缓慢而沉重。紫雾有一种魔力,让人的动作变得像蜗牛。脚下的石头碎片被踩得嘎吱作响,他吓得直哆嗦,祈祷那些狂信徒没有注意到他隐形的双脚在地上留下的凹痕。他拼命思索着挣脱魔法束缚的方法。

浮碟上的狂信徒走下来,加入了围着雕像所在位置转圈的人。他举起双臂,其他人都吸了一口气。在他的指挥下,他们以一种慢得难以置信的嗡嗡声吟唱。

吟唱声逐渐变强。紫雾开始在关纳德之坑上方翻滚旋转,汇合成一个结,然后变成一只圆盘大小的眼睛。眼睛一眨一眨地睁开,发出暗橙色的光,照亮了那个领唱圣歌的狂信徒。他立刻跪伏在地。那只眼睛慢慢地转动着,病态的光依次照在所有狂信徒身上。每一个人都跪倒在地,呼喊着远古者的名字。

“关纳德,关纳德,关纳德……”

纳克希尔恐惧地看着这一幕。暗橙色的光并没有照向俘虏。凭直觉他意识到, 关纳德认为他们只是虫子,甚至不值得它鄙视。纳克希尔感到胃一阵抽搐,即便没有毒药的影响,脑袋也开始发晕。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面具。其他俘虏也都开始轻轻哭泣。

他摸了摸面具,想恢复镇静,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污点:他的手,正逐渐显形。他急忙又开始祈祷,再次隐形。

眼睛完成了旋转。然后它“说话”了,声音就像只黏乎乎的鼻涕虫钻进了纳克希尔脑子。

净化深坑。

离深坑最近的几个狂信徒把手放在乱石上咏唱。其他狂信徒摸着他们的后背, 加入了祈祷。碎石化为了泥浆。像粪肥一样的恶臭充满了洞穴。离深坑最近的几个狂信徒用手搅拌泥浆。充满恶臭的蒸汽从泥浆中冒出来,把洞窟里的空气变得又热又湿。泥浆下沉,犹如水流进了排水沟,开始露出一个墙面如玻璃般光滑的竖井。

纳克希尔旁边的俘虏是贾博,要么因为伤势,要么因为恐惧,半兽人已陷入了昏迷。其他俘虏想要向伊莉丝翠祈祷,但在毒药的影响下,只能发出些含糊的声音。

狂信徒们继续吟唱,泥浆继续下沉。每过一分钟,就有更多狂信徒走下楼梯, 挤进洞窟,然后加入那邪恶的合唱中。突然,吟唱停止了。

那只漂浮的眼睛嘶嘶地发出了第二个命令。把他们喂我。然后它就消失了。看守俘虏的狂信徒下令:“向前。”纳克希尔身体绷紧。

围成一圈的狂信徒们分开一条路让俘虏们通过。他们高呼:“关纳德。毁灭他们。湮灭他们。吞噬他们。”

在魔法强迫下,纳克希尔和其他人跌跌撞撞来到深坑边缘。一个俘虏绊了一跤, 跌入深坑。她的尖叫声一直传了很久。另一个喊着关纳德的名字,自愿跳进深坑,这样的懦夫行为让纳克希尔翘起嘴唇,深为不齿。其他俘虏在深坑边缘不住颤抖。魔法的力量还不足以强迫他们自杀。

纳克希尔低头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竖井。听说关纳德之坑差不多有半里格深。在下面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一道明亮的银光。他猜测这是否就是之前夜歌向他们警告过的位面裂缝。

狂信徒们开始向俘虏们逼近。伊莉丝翠的信徒被一个接一个地推下深坑。很快深坑边缘就只剩下依然隐形的纳克希尔一个人。

俘虏们跌落深坑时的尖叫让纳克希尔泪流满面,浸湿了面具。他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他后退了一步,然后惊讶地意识到,他已不再受魔法的强迫了。

有人从后面推挤他:一个狂信徒被后面的人挤着向前。这个狂信徒吃了一惊, 朝纳克希尔站的位置瞥了一眼,张嘴欲喊。纳克希尔抓住他的长袍一把将他推进深坑,然后手指轻弹触发了一个戏法。他的声音变成了坠落的狂信徒,并跟着他坠落。“关纳德!吞噬我!”

其他狂信徒惊呆了。那个领唱者的脸涨成了紫色。他转身面对着旁边一个穿着绿袍的信徒。“你们违反协定!”他嚎叫。“你们的誓言是什么?我们两个家族说好要一起跳下迎接远古者的!”

另一个狂信徒也非常激动。“这和我们阿比兰家族无关。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趁两人争论的时候,纳克希尔慢慢离开了深坑。要避开所有狂信徒非常困难, 因为这里非常拥挤。他不可能爬上楼梯——还有狂信徒在不断下楼。他得走到最近的一堵墙前,把背靠在墙上,希望他的隐形术还能坚持足够久。

他决定前往贾博昏倒的地方,失去知觉的半兽人已经被人遗忘了。纳克希尔小心翼翼地走着,在狂信徒之间避来避去。正当他走到墙边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衬衫。他想挣脱,但那个狂信徒把他拉了过来。

“盟友?”狂信徒喘着气说。然后开始咳嗽。

纳克希尔意识到这个“狂信徒”的手在嘴巴上徘徊——像面具一样想把嘴遮住。

“盟友。”纳克希尔轻声回答。

“狂信徒”摸索到纳克希尔的手,将一枚金戒指塞给他。然后手指轻弹:浮空。

纳克希尔默默感谢蒙面少女的庇佑,把戒指带到手指上。他漂了起来,背抵着天花板,就在所有人的头顶,呼吸着酸酸的空气,努力抑制咳嗽的冲动。他用衣袖擦了擦刺痛的眼睛,以免眼泪落到敌人头上,让他暴露。

在他下面,伪装的夜之影悄悄走进墙上一处凹口,然后用魔法黑暗将自己遮掩。与此同时,那两个关纳德祭司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结束了争论。两人叫来各自的追随者,在他们身后排成一列,每个人都把手放在前一个人的肩上。所有人高呼关纳德之名,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深坑。

起初,纳克希尔以为他们在自杀。然而他们并没有极速坠落,而是在魔法的影响下慢慢沉入深坑。

当最后一人消失在深坑里时,一阵风把紫雾卷了下去,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伪装的夜之影从魔法黑暗中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深坑边缘往下看。他歪着头,仿佛在听什么遥远的声音。“陷阱起效了。”最后他笑了。“他们疯了。所有人。”

纳克希尔降落到地板,隐身术的持续时间已经过了。他来到夜之影旁边。深坑里面很深的地方传来了说话声。听起来好像所有狂信徒都在尖叫或哭喊,疯狂而刺耳。

纳克希尔正要摘下戒指,但夜之影示意让他保留。纳克希尔点点头。“谢谢……”

“玛佐罗。”

“纳克希尔。”

玛佐罗又看了一眼深坑,打了个寒颤。“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们朝楼梯走去。纳克希尔来到贾博身边检查。半兽人依然昏迷不醒,头上有一个大包,但只要稍加治疗就能让他苏醒。

玛佐罗显得不耐烦。“你有看见梵达吗?”

“他是谁?”

玛佐罗的表情变得警惕。纳克希尔也开始紧张。有哪里不对。本能告诉他,玛佐罗刚刚变成了敌人,但这明显很荒谬。

纳克希尔摸着贾博的额头,开始吟唱。眼角的余光看见深坑附近有动静:紫雾又升起来了。一片卷须爬上深坑,沿着地板涌向玛佐罗背后,而夜之影并没有注意到。他朝贾博皱起眉头。“你在干什么?”

纳克希尔没有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继续咏唱。

玛佐罗抓住他的胳膊。“省下你的魔法。”他朝楼梯点了点头。“如果有软泥怪下来,我们会需要它们的。”

纳克希尔完成了治愈术。“但贾博——”

“别管他。他又不是我们的人。”

纳克希尔慢慢站起来。“他是伊莉丝翠的信徒。” 贾博呻吟着,翻过身来,虚弱地咳嗽。

玛佐罗盯着纳克希尔看了一会儿,好像在评估。“伊莉丝翠已经死了。”他把目光锁定纳克希尔。“蒙面之主杀了她。女祭司教给你的一切都是谎言。”

纳克希尔紧咬下巴。他有听过,一些夜之影拒绝放弃维瑞雯,玛佐罗明显就是其中之一。纳克希尔从未信仰过维瑞雯,他是在伊莉丝翠变成蒙面少女之后才加入的。把纳克希尔从魔索布莱城的悲惨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不是维瑞雯,而是蒙面少女,伊莉丝翠。

玛佐罗一定看到了纳克希尔眼中的怀疑。他指了指身后的关纳德之坑。“你觉得伊莉丝翠会允许吗?”他喊道。“她会允许我们给她的敌人打开后门吗?她已经死了,纳克希尔。漫步闲庭现在是我们的了——只要我们能守住。”

在玛佐罗后面,两个血红色的眼梗从深坑飘了上来,透过紫色的雾气凝视着两个夜之影。纳克希尔会惊恐地震动,他没有完全由玛佐罗刚刚告诉他。如果不是已经被玛佐罗的话震惊得头晕目眩,纳克希尔一定会吓得发抖。玛佐罗和其他一些夜之影竟然是漫步闲庭陷落的元凶之一!背叛比任何匕首都刺得更深。

纳克希尔默默祈祷。蒙面少女,我是你的剑,你的歌。磨练我。将我的身体作为你的工具,引导这个亵渎者得到救赎。他极力保持镇定,大声地发出了他的指控。“叛徒!”

玛佐罗前冲过来一记突刺,但有蒙面少女祝福加身的纳克希尔轻松避到一边。玛佐罗背后,两个眼梗旁边一条带刺的触须从深坑中蜿蜒而出。触须猛地抽打在玛佐罗的后背,将他击倒在地。当触须把他拖向深坑时,玛佐罗发出了尖叫。

“蒙面少女可以救你!”纳克希尔大喊,跳上去徒劳的试图抓住玛佐罗的手。“向她祈祷——”

触须猛地一拉,玛佐罗消失了。

贾博坐了起来。在看到那个从深坑里冒出来的长着斑点和触手的鼻涕虫一样的生物后,他张大了下巴。这只血红色的怪物体型非常巨大。

“快跑!”纳克希尔一把抓住贾博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两人一起跑上蜿蜒的楼梯。矮胖的半兽人很快就恢复了状态;蒙面少女的祝福和发自内心的恐惧也许起到了同样的功效。几步之后,他就不再需要纳克希尔的帮扶。“那是什 么。”他气喘吁吁地说。“什么鬼东西?”

“我担心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纳克希尔深吸一口气。“那只鼻涕虫……是……关纳德的某种形态。”

“那玩意是他的化身?”

“它确实……从……深坑里出来的。”

贾博诅咒了一声。

纳克希尔听到身后传来湿漉漉的滑动声:“鼻涕虫”正挤上楼梯,追着他们。他加快速度,贾博紧紧跟随。但当他们终于走到楼梯顶时,却发现前方有一只灰色软泥怪正在逼近。纳克希尔闪到一边,贾博闪到了另一边。

“这边!”纳克希尔大喊。他飞快地跑过歌之洞窟,努力在湿滑的地板上保持平衡。他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贾博的身影。纳克希尔诅咒着,原路返回寻找,但软泥怪挡住了他的去路。

通过一个缺口,他看到那只鼻涕虫已经爬出了楼梯。六条带刺的触须在面前挥舞。紫雾在它黏糊糊的伪足周围翻滚。触须先是向南,然后又向北。最后它做出了决定,向纳克希尔滑来。它喷出一团紫雾,在他身边旋转。

软泥怪分裂了,为鼻涕虫留出通路。莫非洞穴里某个狂信徒在控制着它们?纳克希尔看了看四周,但没有看到关纳德信徒的身影。远古者的所有卓尔信徒似乎都跳进了深坑。

纳克希尔突然想起他仍戴着玛佐罗给他的戒指。他可以用浮空术逃跑!然而当他抬起头时,他看见天花板上覆盖了一层绿色黏液怪。一坨黏液落在他脚边, 发出啪的一声,他差点没能及时避开。如果漂在半空,他就无法躲开更多滴落的黏液。

“蒙面少女!” 纳克希尔叫道。“指引我!我该怎么逃?”

所有出口都被软泥怪堵塞了。它们卡住了通往坚毅之厅、女祭司大厅和信徒之厅的走廊。唯一还没被堵死的出口是通往最北面的隧道,但软泥怪们正在往那边滑,很快就会堵塞它。纳克希尔别无选择,只能跑向那个方向。此刻他已经确定,追逐他的鼻涕虫就是关纳德的化身。这就是为什么软泥怪和粘液怪会有这些行为:它们服从主人,让鼻涕虫先吃。纳克希尔暂时还没被关纳德的化身追上,但他还能坚持多久?当他冲出洞窟的唯一出口时,他疯狂地思考着该往哪边逃。是南边的女祭司大厅,还是北边的空之拱门?南方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拍击声:关纳德的另一个仆从。他决定了。向北。

快抵达空之拱门时,他滑倒了,扭伤了脚踝。他蹒跚地站了起来——疼痛差点让他尖叫。他开始诵念治愈术的祷文,但还没等他念完,一根眼梗就从拐角处探了出来。关纳德的化身逼近了!再过一会儿,它就会抓住他。

突然,纳克希尔想到一个办法。那枚金戒指!也许能激活某个古老的传送门。他踉踉跄跄地走进两面墙壁中间的空之拱门。他用手拍了拍第一扇拱门,什么也没发生。愚蠢,这扇拱门是他和雷莉安娜之前从矿井废墟返回时用的传送门。第二扇拱门就更不可能了。据说这扇传送门通往一处无尽迷宫,将那些蠢到穿过它的人永远困在其中。

突然,他意识到他需要做什么。他明白了为什么蒙面少女将他从深坑祭品的命运中拯救回来。她需要他——作为诱饵。他疯狂的逃跑就是一支舞蹈,领着关纳德的化身踏入陷阱。纳克希尔会死去,但他的回报将是永远在伊莉丝翠身边跳舞。

“蒙面少女!”他喊道。“借给我力量!”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无尽迷宫拱门前,伸手去摸。就在指尖碰到石头的时候,一只触须击中了他的后背,然后缠绕在躯干上。倒刺刺进血肉让纳克希尔发出一声痛呼。关纳德的化身试图把他从拱门上拉开,但传送门的拉力更大。纳克希尔和触须一起被拽了进去。

在那一瞬间,纳克希尔以为这个绝望的策略没有奏效。他悬在一处有六条通道的十字路口上空,紧绷的触须让他无法坠落。但紧接着鼻涕虫的其它身体也被拉进了传送门。关纳德的化身压了下来,把纳克希尔压成了肉泥。

尽管沉重的压力把肺里的空气全都挤了出去,纳克希尔还是感到无比自豪。他做到了:将关纳德的化身诱离了漫步闲庭。

蒙面少女。他默默歌唱。我把我的灵魂托付给你。我的舞,跳完了。

当关纳德的化身滑向无尽迷宫时,面具紧贴着他的脸,遮住了他的微笑。

卡林德精准地传送到了弗林德斯贝尔德描述的地方:一处独悬于山顶侧面的宽阔峭壁,山下的森林像绿地毯一样延伸开去。环顾四周后,他明白了这个地方鲜为人知的原因。通向山下斜坡的小径非常隐秘。卡林德看到小径远方有两个行人。然而,这条小径在悬崖下面就中断了。想要到他所在的峭壁就只能通过蜥蜴坐骑或浮空魔法。

微风把薄雾吹到皮肤上,他打了个寒战。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远处雷声隆隆。他转过身去观察那些记忆之泉。正如弗林德斯贝尔德描述的,一股水流从山坡处逆流而上流了上来,呈弧形跃上悬崖,溅落在水池里。

然后,泉水又呈弧形上升,从池子流入悬崖上的裂缝。从这个 V 字形的裂缝里, 卡林德听到泉水落进第二个水池的潺潺声。弗林德斯贝尔德说过,这股泉水会继续流进第三个水池,然后汇入第四个最深,看得最遥远过去的水池。

弗林德斯贝尔德原本想和卡林德一起来这里,但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他“难以控制住自己使用记忆之泉的欲望”。

“即使是美好的回忆也会带来伤害。” 弗林德斯贝尔德是这么说的。

卡林德非常理解。比如弗林德斯贝尔德,他的家乡现在已经成为了废墟。从泉水中看到还没毁灭时的契德纳萨,却无法真的让时光倒流,反而会感到……痛苦。

但他和弗林德斯贝尔德的原因不同。卡林德无意重返童年,即使只是回忆。卡林德并不爱契德纳萨;相反,他厌恶那座城市。莫兰家族的傲慢,诡计多端的家族主母。她对自己孩子反复无常的残忍和漠视,给卡林德的兄弟姐妹们定下了基调,将他们培养成一群习惯在背后捅刀子的自私自利之人。

基拉宝石里的祖先们骚动起来。你家里就没有一个你在乎的人吗?

卡林德笑了。特里克。他回答道。这是事实。卡林德曾有一段时间与这个弟弟关系密切。他们走得很近。然而,当他们的母亲发现特里克的维瑞雯信徒身份后,为了避免受到牵连,卡林德迅速抛弃了特里克,就像丢弃一件坏掉的魔斗篷一样。

其他人呢?在你需要的时候,就没有人怜悯你吗?

一开始卡林德想说没有,但然后意识到并不完全正确。赫莉丝卓。他答道。他摸了摸鼻子上的伤疤,想起她偷偷给他治伤的那次。若不是那样,他几十年前就死了。

尽管欠下了救命之恩,但卡林德仍然一直把他姐姐视为达成自己目标的工具。直到最近几年他才明白,人不仅仅是只能任凭那些更强大更狡猾之人随意摆布的棋子。现在他很想知道赫莉丝卓怎么样了。

四年前,夜歌曾向葵露报告,在协助她斩杀席文塔姆后,赫莉丝卓留在了的深坑魔网。赫莉丝卓死在那里了么?特菈提出的问题似乎证实了赫莉丝卓的死亡。特菈说赫莉丝卓“激怒”了罗丝的怅悔之女,因此被杀。奇怪的是,那名刺客似乎不明白罗丝为什么会这样做。特菈显然不知道赫莉丝卓在斩杀席文塔姆的战斗中起了什么作用。

现在,卡林德发现自己正在思考赫莉丝卓是如何死去的。内疚折磨着他。他没有做任何事情来帮助寻找赫莉丝卓,而是交给了葵露和她的女祭司们。他瞥了一眼仍然戴在手上的护腕,看着上面莫兰家族的徽章。持剑起舞的图案也代表着伊莉丝翠。当卡林德死后,能否在伊莉丝翠的神域里再见到他的姐姐?或者伊莉丝翠会责怪他抛弃赫莉丝卓,就像当初抛弃特里克一样?

他摇了摇头,排除这些杂念。他还有重要的任务:定位科瑞隆的远古神殿。现在不是沉湎过去的时候。但是,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重返记忆之泉了。于是他看向第一个水池 为了满足好奇心,稍稍看一眼应该没什么大碍。甚至可以用来练练手。这还有助于消除一个恼人的怀疑:弗林德斯贝尔德可能骗了他, 把他送到了错误的地点——尽管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

猜疑是一种很难改变的习惯。

卡林德跪在水池边,膝盖陷进了石头上的苔藓。他按照弗林德斯贝尔德教的, 从地上捡起一朵带着斑点的小蓝花扔进水池。他专注地盯着潺潺流水:“向我展示赫莉丝卓被罗丝杀死的……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使用预言术时,最好精准地选择措辞。特菈用的头衔是什么来着?哦,对了。“向我展示赫莉丝卓被怅悔之女杀死的场景。”

虽然还能听到泉水的叮咚声,水池表面却变得像玻璃一样光滑平整。图像出现了:穿着铠甲的赫莉丝卓,与另外两个女性一起,跪在王座前,王座上坐着一只巨大的黑寡妇蜘蛛。七只一模一样的蜘蛛蹲在王座后面注视着。房间的钢铁墙壁和地板倾斜得很厉害。阴暗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

“罗丝的钢铁要塞。”卡林德低语,声音又干又紧。

他立刻认出了跪在赫莉丝卓左边的女人:赫莉丝卓的战俘,撅着嘴正谋划着什么诡计的达妮菲。赫莉丝卓右边的女性看起来也很面熟。刚开始卡林德没有认出来。但随后他就想了起来:昆舍尔·班瑞,魔索布莱城的高阶女祭司。达妮菲和昆舍尔的同时出现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记忆之泉展示的场景发生于七年前的罗丝沉寂期间。

“那太早了。”他大声道。他伸手去拿另一朵花,打算再试一次,但当他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时,他的手停住了。在画面里,罗丝从王座上跃起咬住了达妮菲。达妮菲尖叫着,头和肩膀很快消失在罗丝的嘴里。达妮菲双腿抽搐了几下, 然后一动不动地被女神吞噬。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动。接着,七只蜘蛛咄咄逼人地向前爬去。卡林德以为它们会攻击昆舍尔或赫莉丝卓,但它们却包围了正在吞噬达妮菲的黑寡妇蜘蛛。它们抓住它,把它的身体撕碎。紧接着蜡融妖忽然出现,加速了这一过程,从黑寡妇蜘蛛颤抖的身体上撕下了大块大块的肉。在此期间赫莉丝卓和昆舍尔一直跪着。卡林德看到赫莉丝卓死死地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动。卡林德有些好奇她是否在诵念伊莉丝翠的名字。她姐姐手中拿着一把直刃剑。按照雷莉安娜的描述,应该是新月之刃。蕾莉安娜告诉他,“赫莉丝卓趁罗丝陷入沉寂,拿着新月之刃深入深坑魔网斩杀蛛后。”

那真的是被魔法伪装过的新月之刃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赫莉丝卓使用它,而是温顺地跪在罗丝王座前?难道在女神面前她失去了勇气?很有可能。即使是通过记忆之泉在远处看到蜘蛛神后——并及时解除 也让卡林德感到遍体生寒。

蜘蛛和蜡融妖完成了它们可怕的工作,后退了开去。被它们撕成碎片的蜘蛛残骸中有什么东西在动。然后这个东西爬了起来——一只长着达妮菲的脸的蜘蛛。

这就是怅悔之女吗?或者是新生的罗丝?

达妮菲/蜘蛛转向昆舍尔,对她说着什么,但泉水的嗒嗒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昆舍尔的脸愤怒得扭曲,但她还是低下了头。然后她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只剩赫莉丝卓了。她抬头看着达妮菲/蜘蛛,说了些什么,然后把剑扔到一边。 她脸朝下趴倒在地板上。达妮菲/蜘蛛微笑着俯下身来,咬住了赫莉丝卓的脖子。

“不!”卡林德不由自主的叫道。他攥紧拳头,看着那七只较小的蜘蛛扑上去用毒牙噬咬他的姐姐。当每只蜘蛛都留下一个染血的小孔后,达妮菲/蜘蛛举起赫莉丝卓无力的身体旋转起来,用蛛丝把她裹成一个茧。卡林德看着,告诉自己,画面中的赫莉丝卓并没有死。她的姐姐活了下来。因为三年后,她带着夜歌进入了深坑魔网。

卡林德不知道他是否足够强大到能做同样的事。

达妮菲/蜘蛛把茧扔到了地板上。好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把茧撕开了。卡林德身体前倾,为她姐姐顽强撕扯着黏稠的蛛丝而欢呼。“就是这样,赫莉丝卓。”他催促。“不要哭。你可以——”

当看到破茧而出的东西时,他的话戛然而止。这不是赫莉丝卓,而是恶魔一样的怪物。这个生物的体型比赫莉丝卓大了一倍,长着可怕而丑陋的脸孔,脸颊上长着蜘蛛的颚,八条细长的蜘蛛腿从胸部凸了出来。

看到怪物转身向他走来,卡林德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步。他只瞥了一眼它的脸, 但这已足够。从茧中出来的恶魔般的生物确实是他姐姐,被转化的赫莉丝卓。

“不。”他低声道。然而,事实不可否认。池子里的生物,就是他几年前远征死亡女神的死灭卫城时,看到的从深月海中出现的“怪物”。当时离他姐姐协助夜歌斩杀席文塔姆仅仅才过了两年。夜歌有见过转化之后的赫莉丝卓吗?她为什么没告诉卡林德?

他摇了摇头。特菈错了。赫莉丝卓没有被怅悔之女杀死。她被变成了……恶魔。

“伊莉丝翠。”他有些哽咽的低语道。“你怎么能坐视这种事发生在你的一个信徒身上?”

他后退了几步,不想再看下去。他感到一块粗糙的石头抵住了后背,意识到自己退进了岩石裂缝里。一股水花从他的肩头掠过,流进了第二个水池。水雾打在他的脸上,像眼泪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把脸上的水擦掉。他的姐姐已经失去了,无法挽回。他无能为力。他需要关注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他转身离开那可怕的景象,走进石缝里。

特菈轻盈地爬上峭壁。长时间的攀爬让她筋疲力尽,手脚都在发抖,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她摘下保护眼睛不受地表世界刺目阳光伤害的墨镜,小心地环顾四周。尽管从她在这个峭壁上发现目标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循环——太阳已经落山,月亮也已经升起——但卡林德可能还在这里。她不能单靠隐形来隐藏自己。尤其她的对手还是一名巫师。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存在,她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任何一块松动的石头,慢慢走到峭壁上的一处裂口。她从剑鞘中抽出蜘蛛柄匕首。这一次,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用这把匕首对付卡林德。尽管匕首上的毒液足以致命——被她曝尸在小径上的那个地底侏儒酒商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卡林德明显对这种毒免疫。

她哼了一段贝奎舍尔曲子,让隐形效果能持续下去,然后慢慢走进石缝。过了一会儿,当她发现目标已经不在那里时,她诅咒了一声。只差一点就抓住他了! 难道他在她爬悬崖的时候就传送离开了?

天上雷声隆隆。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下。雨水混着额头的汗水慢慢流下身体。嘴唇上有咸味。她蹲在裂缝最深处的水池边。滋养它的水流显然蕴含着魔力:水不会从山腰往上流向峭壁,也不会自动从一个池子流向另一个池子。她如饥似渴地看着它。这些水中蕴含的魔法有害还是有益,或者仅仅只是装饰?喝下去是会要了她的命,还是可以让她解渴?

这个水池大约有三步宽,不到两个手掌深。她很容易就能看到底部。石头地板看上去没有任何裂缝或缝隙,但水流进池子后却没流出去。它只是……消失了。

等等。在雨点的滴答声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当她靠得更近后,手掌大小的一部分池水平静了下来。就像透过一扇小窗户往外看:她瞥见一根树枝,一块由形状古怪的绿色玻璃碎片组成的马赛克,然后是一个白色头发、尖尖耳朵的后脑勺。当这个人转过来时,特菈认出了他的脸。卡林德。

她笑了。原来这里是一扇传送门。

她把手指卷成蜘蛛的样子,吻了吻它们。“赞美罗丝。”狩猎还没有结束;只不过改变了一次方向。

她走进水池,然后被传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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