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琳内特夜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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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拉双手放在镀金镜框两侧,死死盯着占卜之镜。“夜歌在哪里?”她焦急地问。“给我展示!”

她能看见夜歌,但很模糊。夜歌的身体在镜子中摇曳,如同幽灵般朦胧。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表情痛苦。她穿着铠甲,但没有携带武器,锁子甲下的束腰外衣满是脏污破烂不堪。额头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只凝着一层血痂。她似乎正在一片毫无特色的灰蒙蒙大地上漫无目的地穿行。

莱拉的手紧紧握着镜框。夜歌死了吗?灵魂正游荡在灰色平原?可若是这样, 为什么她的女神没有带走她呢?

夜歌所在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就好像忽然从阴影中走到了光明下。现在, 她走在一条街上,膝盖以下陷入了坚硬的石头里。前面隐约出现了一座建筑的一角。她穿过它,继续往前。在她周围,模糊的人群匆匆穿过街道,没人注意到她。墙上挂着一个装满发光小虫的盆子,却没有照亮夜歌。光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现在是灵体状态。”莱拉轻声说道。“但是……在哪里?”

夜歌忽然变得惊慌,疯狂地四处张望。她抬头看着眼镜子视野之外的东西。她向上“走”去,身体现在变得与地面平行。她走到一个用链条挂在一根横越街道的粗壮横梁上的金属笼子前。笼子里牛头人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他抓住铁栏杆,不停用巨角反复撞击。

莱拉立刻认出了这个地标。夜歌在头骨港!

莱拉先传送到深水城,再走进连接她旧居和头骨港附近一处洞穴的传送门,然后以最快速度穿过这座幽暗地域城市的街道。没过多久,她来到了“深火城旅馆”外,身上穿着她每次造访头骨港时习惯使用的伪装:一件带兜帽的朴素斗篷,上面编织着防护魔法和预言魔法。

她担心自己不能及时赶到——夜歌可能已经不在了。她走近深火城旅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撮坟土,扔在前面,诵念某个预言术的咒文。魔法揭示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潜伏在旅馆门外。在发现莱拉正看着他后,男人吓了一跳,然后穿过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偷偷逃走了。

莱拉举起手,将魔力引导到囚禁着牛头人的笼子——在看到夜歌后,她松了口气。夜歌正“站”在半空,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子,和牛头人隔空喊话。两人的对话无法听见,因为莱拉的魔法只作用于眼睛。

路人纷纷抬头观看这一奇观。莱拉在某个人的评论中听到了“伊莉丝翠”和 “女祭司”这两个词。不理睬旁人,莱拉开始结咒施法。夜歌的身体开始迅速凝固,当完全回到物质界后,她的声音变得可以听到。夜歌开始自由落体,莱拉念出一个字节,伸手一指。夜歌在离地一步高的地方突然停止坠落,然后慢慢飘下移。

刚一落地,她就开始剧烈扭动。拳头猛击地上的铺路石,身体扭来扭去,仿佛在躲避一个看不见的对手的打击。“黏液的徽记!”她大叫。“牺牲舞蹈让眼睛停下来!它在看你!我们不能让它来,否则它就会……”

莱拉惊呆了。夜歌就像一个发疯的女人。

在她身后,她听到一阵轻笑和幸灾乐祸的评论。“……她们活该。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漫步闲庭了。那里已经——”

她转过身,瞪着说话者:一个卓尔。从手上拿着的沉重手铐判断,他是个奴隶贩子。“你刚才说什么?漫步闲庭怎么了?”

卓尔笑了。“问你朋友吧。”他嘲弄地朝她鞠了一躬,大步走开了。

莱拉很想用魔杖对着他来上一发,但她还有更迫切的问题要处理。她冲到夜歌身边试图把她扶起来,但夜歌尖叫着甩开了她。莱拉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袋子,掏出一个保存完好的蛇舌攥在手里,然后把拳头放在嘴唇上。“我可以帮你。” 她用抚慰的声音告诉夜歌。“请跟我来。”

在魔法的帮助下夜歌平静下来,跟着莱拉穿过头骨港垃圾遍地的街道。她边走边咕哝。莱拉只能分辨出一些词语——“粘液怪”,“门”和“战斗”等等,无法理解具体内容。但很明显,某种灾难降临到了漫步闲庭。当夜歌忽然叫出“关纳德”三个字时,莱拉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远古者的狂信徒发动的又一次攻击。葵露选这个时间点吸取温德奈的污染,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

但这也进一步证明,做出选择的并不是葵露。

莱拉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三姐妹蜡烛店(Sisters Three Waxworks)。凯特琳(Kaitlyn)和她的姐妹们是莱拉的朋友,她们是裳提阿的信徒,用蜡烛商的身份作为伪装。她们储备了大量的治疗药剂,并且擅长治疗神术。她们一定能治愈疯癫的夜歌。莱拉打开商店大门,把夜歌哄进去。“进来。”她把握着蛇舌的拳头碰到嘴边说道。“你会在这里找到安宁。”

夜歌跌跌撞撞地走进蜡烛店。莱拉关上门,把一群跟在后面的头骨港居民挡在外面。这些人模仿夜歌疯癫怪异的动作,以此为乐。

“凯特琳。”莱拉一边把门闩上,一边朝柜台后的女子说话。“我的朋友需要你的帮助。她——”

夜歌尖叫着,把身子贴在墙上,撞翻了一堆香薰蜡烛。不一会儿,她的恐惧变成了愤怒。她扑向柜台上一根点着的蜡烛。“软泥怪!”她尖叫。拳头砸在柔软的紫色蜡烛上,熔化的蜡滴溅得满柜台都是。“我们必须在红光把死亡黏液和凝固血液注满河里之前阻止神殿!”

当莱拉和夜歌进来的时候,凯特琳正在往货架上摆蜡烛。棕发女人张大着嘴, 惊讶地看着夜歌攻击她的商品,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转过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抓起一个软木塞小瓶。“用定身术!”她喊道。“最好在她张嘴的时候。”

莱拉大声念出咒语,用控惑魔法将正张大嘴大叫的夜歌定住。当夜歌倒下时, 莱拉抓住了她,把她雕像般僵硬的身体轻轻放到地上。凯特琳打开瓶塞,把药水倒进夜歌嘴里。“快解除定身。不然她会呛住。”

莱拉照做了。当夜歌的身体松弛下来时,她迅速后退了一步,但预期中的袭击并没有出现。夜歌没有胡言乱语,也没有手舞足蹈,只是双手捧着头。“我失败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漫步闲庭陷落了。”

莱拉跪在夜歌旁边,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听着夜歌的描述,莱拉的心沉了下去。漫步闲庭落进了关纳德狂信徒的手里?他的化身从关纳德之坑里逃了出来?

“哦,葵露。”她低语道。“比你想的还要糟,妹妹。”

夜歌扭过头盯着莱拉。“她在哪里?葵露在哪里?”

“她有麻烦了。”莱拉回答。“她需要你的帮助。”她用尽可能简洁的话语把葵露的计划告诉给了夜歌。听到这个消息后,夜歌脸色发白,但继续听下去后, 她爬了起来,深吸了口气。

“我们需要葵露集合女祭司们夺回漫步闲庭。”夜歌的声音恢复了坚定。她伸手拔剑,却发现剑鞘是空的。她环顾了一下店里。“我在哪儿?有剑吗?”

莱拉看了看凯特琳。后者刚开始摇了摇头,然后耸了耸肩。“那是我的仁慈之剑。这可不是可以用来杀恶魔的合适武器。它被施加了魔法,无法用来杀人。”

夜歌伸出一只手。“总比没有强。”

莱拉点了点头。恶魔在葵露体内,所以她们更需要一些能够制服而不是杀死恶魔的东西。她从腰袋里掏出一块宝石塞进凯特琳手里。“这是这把剑的酬金。”

凯特琳低头看了一眼。“太多了。”然后她笑了。“我先帮你保管吧。事成之后你再把剑还我。”

她从柜台后面抽出武器。让莱拉惊讶的是,这把剑是用木头做的。然而从夜歌举剑的动作来看,它似乎和普通铁剑的重量相仿。当她将剑套入鞘时,木剑上的魔法让它变得和剑鞘完全契合。

莱拉看了凯特琳一眼。“刚才听到的,一个字也不能泄漏给其他任何人。”

凯特琳摸着挂在房梁上的一束香药草。“我以大地之母的名义起誓。”

莱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了看外面。那些跟过来的人还逗留在店外,手舞足蹈地说着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凯特琳,我们打算走另一个出口。”

凯特琳把分隔店铺前后区域的帘子掀开。“这边。”

她领着两人走下一处隐蔽的楼梯,穿过一条短隧道,再爬上通向一家附近商店里屋的梯子。莱拉和夜歌走出后门,匆匆穿过街道,前往可以把她们送回深水城的那扇传送门。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商量着该怎么办。

她们一致认为,首先要做的是把温德奈逼回新月之刃。这需要驱魔法术。“必须非常强大的驱魔术才行。”夜歌说道。“我们需要召集更多的女祭司,越多越好。我们必须把葵露移到神圣之地 阿笛普森林的舞蹈溪谷(Dancing Dell)。在哪里可以引导女士之石(Ladystone)的魔力。”

莱拉点了点头。“可束缚大法呢?我们怎么才能把葵露从王座上移开?”

“再描述一遍你在幻象中看到的场景。”

莱拉照办了。

夜歌摇了摇头。“我不认为温德奈被束缚大法影响。否则他不可能用脚蹭掉八芒星上的部分线条。”

“那恶魔为什么会屈服?”

“因为是罗丝的命令。她希望他污染我们的祖先。他不是被冕王召唤出来的。是被罗丝派来的。”

“但那将意味着……”莱拉感到脸颊发寒。

夜歌证实了她的猜测。“把葵露固定在王座上的并不是束缚大法,而是别的东西:罗丝看不见的蛛网。”她战栗着,瞥了一眼莱拉。“你信哪位女神?”

“密斯特拉。”

“向她祈祷吧。”夜歌严肃地说。“祈祷我们还来得及——罗丝还没有取走葵露的灵魂。”

卡林德在画着传送法阵的洞穴中焦急地来回踱步,抑制住握紧拳头的冲动。“葵露。”他低声呼唤。“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施法时间就快到了!”

在他身后,预言系学院的法师们涌进洞穴,手里拿着装满了为法术提供魔力的魔法物品的箱子。这些东西全部由瑟德泽的学院提供,乌勒因和玛索吉本就疑心深重,如果再让他们提供魔法物品,这个脆弱的联盟很可能会崩溃。

伊尔德林负责指导这些贵重物品的放置,而阿勒科丝则负责在地上描绘将卡林德和其他三位大师送到远古神殿的传送法阵。由于地脉辐射的原因,她不得不选择这个远离城市的潮湿洞穴。换做另一个时候,这个光秃秃墙上流淌着涓涓细流的洞穴其实能让人感到舒缓。

“葵露!” 卡林德再次轻声呼唤。 “到时间了!你在哪儿?”

“出什么事了吗?”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卡林德转过身。瑟德泽盘腿坐在浮碟上,眼睛上带着墨镜——为即将开始的地表世界之旅做的准备。对他撒谎是没有用的。卡林德知道,预言系大师已经在阅读他的思想。

“我联系不上葵露女士。”卡林德承认。“她答应过,一收到我的呼唤就会立刻赶来。但是 ……”

“她有意识到我们将要做的事情的重要性了吗?”

“是的。那是当然。这对她的信仰大有好处。如果地脉辐射不再把卓尔吸引到地下,她的追随者们就能更容易地说服他们前往地表。”

离开黑暗中,走进月光下。

卡林德吓了一跳。他刚才是不是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了?他清了清嗓子。“法术可否稍稍推迟一下?直到我们找到她?”

瑟德泽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现在,其他学院的密探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么多魔法物品的转移了。他们肯定会趁我们不在时,抢夺或攻击我们的学院。再拖延下去,他们就会有时间集结人马,而我们也可能失去其他大师的支持。” 他的头微微动了动,仔细观察着其中一颗绕着脑袋旋转的水晶球。“说到这, 玛索吉大师和乌勒因大师马上就会赶来这里。”

“我明白了。那么,这个循环结束前。”

“马上——越快越好。”瑟德泽卡瞥了卡林德一眼。“葵露女士最可能在哪里?”      

“漫步闲庭。”

“描述那里的环境。然后再描述她的相貌。”

“如果她在神殿里,你无法侦测到她。”卡林德告诉他。“漫步闲庭会阻挡预言法……”他的声音变小了,因为他看到了瑟德泽透过墨镜向他投来的目光。

听完卡林德的描后,瑟德泽念了一段咒文,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嘴唇微张, 似乎很惊讶。接着,下巴绷紧了。

“你能看到漫步闲庭?”

“是的。那里没有任何女祭司。我搜过的每个洞穴都挤满了软泥怪。”

卡林德感到深深的悲哀。令他惊讶的是,从瑟德泽口中听到漫步闲庭陷落,比亲眼目睹家乡契德纳萨的毁灭更加让他痛苦。 “但葵露……肯定……”

“不在她的神殿里,也不在我能侦测到的任何地方。她失踪了。”

瑟德泽说得如此肯定,让卡林德非常担忧。他心念一动。“迷雾森林还有一处圣坛。我认识那里的首席女祭司。我救过她一次。若婉女士可能知道葵露的下落。就算不知道,她或许也能提供另一位有能力帮助我们施法的女祭司。”

“那就快去。不要浪费时间。”

卡林德鞠了一躬。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女祭司们居住的树瘤上,念出一个字节, 传送离开。眨眼之间,他就出现在森林里的一棵大树旁。心念一动,他飘到最近的树瘤处,看到门微微开着。他突然警觉起来,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防护法术。手指轻轻一弹,门开了。他往里看了看,没有人。不过,被掏空的树洞里的房间似乎最近才有人住过:衣架上挂着衣服,桌上放着剩饭,旁边还有一只装得半满的高脚酒杯。一阵风吹过,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若婉女士?”他叫道。“有人在吗?”他飘到楼上,敲了敲隔壁的门。没有回应。他又试着打开另一扇门,结果也一样。他回到地面,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匆匆穿过森林,向圣坛走去。

那十二根剑形的黑曜石柱依然和记忆中的一样。白石搭建的圆形平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然而,卡林德还是觉得非常不对劲。他摸了摸其中一根剑柱,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清凉。这里不是应该有个女祭司负责守卫圣坛吗?

他感到基拉宝石勾起了他的回忆。你在这里立下了剑誓。

“是的。”卡林德没时间回忆。他快步穿过森林,希望能听到树枝上传来的歌声。现在已经入夜,月亮高悬天际。也许女祭司们正在林中空地起舞。

但那里空空如也。

让这片森林得名的雾气像流水一样在脚踝上打转,提醒了他还有一个地方:圣池。那里时刻都会有一名守卫,她会知道若婉和其他人在哪里。

当他走向圣池时,风向变了。他闻到一股新的气味:呕吐物一样的酸臭。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圣池。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圣池被倒塌的腐树包围。圣池上方的薄雾呈现出病态的黄绿色。一个泡泡从池底冒起,然后破裂,溅在卡林德旁边的灌木丛上。树叶在嘶嘶声中迅速变黑,滴落。

“诸神啊。”他诅咒道。他突然想起,所有圣池都是通过漫步闲庭的月之泉传送门相互联通的。难道伊莉丝翠的所有圣坛都陷落了?

汩汩的声音警告着圣池即将再次爆发。卡林德赶紧远远退开。现在怎么办?他痛苦地想着。

你是最后一个了吗?

“什么最后一个?” 

伊莉丝翠最后一个信徒。

“不可能!”他告诉基拉宝石。“女祭司们一定就在……某个地方。”

然而,空旷的森林却有力地反驳了他。难道若婉和她的女祭司们冲去保卫漫步闲庭,然后全部被软泥怪杀死了?据他所知,每处圣坛的信徒都可能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所有人都不顾一切,盲目地跳入圣池,试图前往漫步闲庭,结果却被污秽的软泥怪吞噬。

那就只能是你了。你将是那个唤来奇迹之人。 

“我?”卡林德大声笑了出来。“我是巫师,不是牧师”

你属于伊莉丝翠。

卡林德不喜欢这种说法。听起来他就像一名奴隶。

我们会引导你完成仪式。

“你们为什么不接管我的身体,自己施展奇迹术呢?” 

祈祷必须由一名活着信徒的意志引导——一个联通女神的管道。

卡林德紧张地抚摸着下巴。他不愿去想,如果他让其他大师失望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如果不起作用怎么办?”

若你怀光明,笃信真理,我等必能成功。

卡林德微微皱起眉头。这些话听起来很熟悉——就像某个快要被遗忘的咒语。

他低头看了看学院徽章上的舞者雕像。他属于伊莉丝翠?当初为了方便,他说出了她的剑誓,但从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他变了。

他扫视着空荡荡的森林,希望能看见一位女祭司。任何女祭司。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他吓了一跳。瑟德泽的声音,清晰而明显,就好像预言学派大师正站在他身边。“人到齐了。我们马上准备传送。你找到替代人选了吗?”

卡林德挺起胸膛。“找到了。”

“你确定她在里面?”莱拉低声问道。

夜歌身体一紧。她真希望葵露有教会她的人类“姐姐”使用手语。“我什么都不确定。”她低声回答。“但腐化的痕迹指向了这条路。”

莱拉只能选择相信夜歌。她或许精通林地知识,但并不了解应该如何追踪一头恶魔:一片枯叶,一缕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扭曲蛛网,树皮上的爪痕。夜歌沿着这些痕迹穿过丛林来到这里。就在前面,透过茂密的树木和藤蔓,她可以看到一片模糊的白色 一座被蛛网覆盖的小丘。它提醒夜歌那里可能是陷阱蜘蛛的巢穴。从里面什么地方传来竖琴一样的声音。音符杂乱无章尖利刺耳,节奏不断变化,仿佛演奏者对旋律并不熟悉,漏掉了一些,又画蛇添足了一些。

“保持警惕。”夜歌悄声道。“在我祈祷的时候。”

莱拉施了一个法术,夜歌感到一道魔法屏障在她们周围噼啪作响。她摸了摸喉咙上的圣徽。

“伊莉丝翠。”她的声音比呼吸还轻。“倾听我的祷告。在即将到来的舞蹈中引导我的舞步,回应我的歌唱。葵露女士在前面的废墟里吗?”

一个甜美到足以让夜歌热泪盈眶的声音在她心中歌唱。是的。

“我们怎样才能把她救出来呢?”

夜歌感觉到了女神的犹豫。你们不能。

绝望攫住了她。她听到莱拉呼吸一窒。她一定看出了自己脸上的失望。“没人能救她吗?”夜歌恳求。“连你也不能吗,幽暗少女?”

许多种可能的结果在脑袋里涌现,让夜歌难以区分。她有一种感觉,棋子在萨瓦棋盘上飞速移动,快得无法跟上,就像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导着每一种走法。最后它们停了下来。伊莉丝翠带着极度悲伤的声音终于响起。如果是艾欧的意志,将无可改变。

夜歌吓了一跳。神上神艾欧与此事有何关系?当她正在思考伊莉丝翠的回答可能意味着什么时,她感到女神从脑海中滑走了,沉默得像个影子。

夜歌抬头看了看月亮。苏伦今晚戴着半张面具,似乎在盯着夜歌,等待着。她冷漠的审视缓和了夜歌的决心。“去吧。”她对莱拉低语。“要快,赶去伊莉丝翠的每一处圣坛。召集尽可能多的女祭司。我们必须在这里驱魔。”

莱拉环顾阴暗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发霉的气味,远处传来鸮木悲恸的哀歌。夜曲树悲叹着。“但这里难道不是最糟糕的——”

“只能是这里。”夜歌严肃地回答。“这是伊莉丝翠的命令。”

莱拉站在原地。“我走之后你要做什么?”

夜歌对着被蛛网包裹的山丘点了点头。“我会进去。”

“为什么不等到——”

“可能没有时间了。”夜歌坚定地说。“而且,我独自狩猎更好。”

莱拉点点头。“随时提醒我你看到的一切。念出我的名字,我就能听到接下来的话。”

夜歌答应了。

莱拉念了一句咒语,传送离开。

夜歌站了起来。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大胆地跨步向前,挑战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 但随后她瞥了一眼手中的木剑,几乎笑出声来。她得低调行事。她决定从蒙面少女的新歌集中借鉴一页。悄悄潜入,小心侦察。如果有必要,她可以召来月火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

她唱了首保护之歌,然后是隐形之歌。第三段祷文则可以让她畅通无阻地从蛛网中通过。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小丘,走进乱成一团的蛛网中。黏黏的蛛丝滑过她的身体,就好像她的皮肤上涂了油。前方有一个不甚规则的茧。环顾四周, 夜歌又看到了几十个,每个茧都大到足以容纳一名卓尔。有几个茧有凸起,不停摇晃,里面的东西挣扎着想要逃脱。

“伊莉丝翠啊。”夜歌低语道。“这些看起来像赫莉丝卓的杰作!”

赫莉丝卓还活着吗?在把夜歌出卖给恶魔温德奈之后,她又在死灭卫城顶部短暂出现,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已是两年前发生的事了。包括葵露在内,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旁边茧里发出的声音引起了夜歌的注意。在周围不和谐的音乐声中,她识别出了这个低沉的女声:一两句歌声,然后一阵喘息,然后又是一小段微弱的歌声。正当她在考虑是否要把茧撕开时,另一个茧微微转了一下,从茧侧面的缝隙里伸出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手。僵硬的手指上戴着一枚蜘蛛形状的戒指:罗丝的圣徽。

夜歌唱出预言魔法的祷文。还在抽搐的茧里漏出一道代表着邪恶的紫色灵光。

夜歌眯起眼睛。每个茧都包裹着一个罗丝信徒吗?赫莉丝卓与蜘蛛神后决裂了?

夜歌确定,答案就在小丘上。

她念出莱拉的名字,低声说出刚才看到的一切。她盯着茧,盘算着要怎么做。四年前,她会很高兴地杀死一位邪神无助的信徒,但现在她发现这种想法令人厌恶。她为里面的人祈祷,祈祷她们能坚持到莱拉带来的女祭司过来释放她们。“愿你得到救赎。”她用手指摸了摸面前的茧。

她爬过厚厚的蛛网,靠近了小丘。小丘底部有一棵倒下的树,树根在地上撬了一个洞,洞里有扇精金门。空荡荡的门框上挂着大量蛛网,就像门帘一样。她跳进门,来到一个房间,黑色大理石地板陷进去一块,墙上画着蒙面蜘蛛壁画。干枯的血渍溅得到处都是。金属的味道盖过了外面的尸臭。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壁画,画着一只长着卓尔头的蜘蛛,每条手臂上都用蛛丝挂着一只较小的蜘蛛;原本是蜘蛛腹部的位置则是一个黑洞。竖琴声就是从里面传出的。

洞的那头是另一个房间。夜歌再次念出莱拉的名字,描述了她看到的一切。从第二间屋子连接着九条走廊。竖琴声是从最中间那条走廊传来的。房间墙壁上装饰着更多的壁画,但是被蛛网和破裂的卵囊遮住了。地板上的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成千上万只只有一滴血那么大的小红蜘蛛来回爬着,先朝一个方向爬, 然后又爬向另一个方向。它们似乎与音乐步调一致——随着节奏和旋律的变化,先是快速移动,然后停下来,然后又朝另一个方向移动。

夜歌冷笑。她喜欢挑战。她从洞里跳出来,跑进了房间,像即兴舞蹈一样,优雅地从一处空地跳到另一处空地。一进入走廊蜘蛛就变少了,她放慢了脚步。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第三个房间。夜歌朝里面看了看,竭力忍住想要屏住呼吸来抵御扑鼻而来的硫磺恶臭的冲动:恶魔的臭味。

这个房间比前两间大,呈圆形布局。房间中间放着倒立蜘蛛形状的巨大黑色大理石王座。赫莉丝卓坐在上面,用爪子拨动着头发丝粗细的钢丝,这些钢丝像琴弦一样固定在王座的蜘蛛腿之间。刺耳的音乐让夜歌心生恐惧,全身战栗。她本能地伸手去拿歌剑来抵御音乐的影响。但木头的触感让她想起她的歌剑已经掉了。

赫莉丝卓背对着夜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座另一边的什么东西。夜歌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绕着墙走。一个蜷缩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个怪物只有赫莉丝卓一半大小,眼睛惨败,身上长满了疖子。畸形的长相让夜歌无法判断它的性别。刚开始,夜歌以为它是卓尔和恶魔诞下的混血种。但这个“恶魔”手里拿着新月之刃,脖子上戴着莱拉描述的护符。

它是葵露。

看到至高女祭司此时的模样,夜歌的喉咙哽住了。夜歌生来就是伊莉丝翠的信徒。她最早的记忆是母亲对至高女祭司的歌颂。几个世纪前,还是女童的葵露从黯淡了几千年的余烬中重新点燃了伊莉丝翠的信仰。她击败了关纳德,在封印他的深坑上建立了漫步闲庭,并在费伦各地建立了伊莉丝翠的圣坛。可是现在,漫步闲庭陷落了,葵露也堕落成了……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擦掉泪珠。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也许她的使命不是拯救葵露,但她可以打倒赫莉丝卓。不是永久——除非罗丝抛弃了她,否则赫莉丝卓不会死——但至少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莱拉和其他女祭司把葵露带出这个秽恶的房间,然后驱魔。夜歌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死去;她与伊莉丝翠的交流已经暗示了这一点。但这并不重要。在经历了漫步闲庭陷落的恐怖后,她已做好了与女神共舞的准备。

赫莉丝卓似乎终于记起了旋律。拨弄钢丝的爪子开始有了节奏,音乐也变得不再那么怪异。为了避免弄出声响,夜歌慢慢地抽出木剑。它不会致死的特性已不再重要,因为赫莉丝卓无论如何都杀不死。手里拿着一把剑的感觉更好,即使只是把木剑。武器出鞘后,夜歌开始祈祷,打算召唤夹杂着阴影的月光刺穿赫莉丝卓的心脏。

赫莉丝卓以一个尖锐的音符结束了弹奏。新月之刃突然收缩变形,变成了刺客的绞索。赫莉丝卓跳下王座。当她伸手去拿变形后的新月之刃时,夜歌完成了法术。月光箭穿透了赫莉丝卓宽阔的后背,让她摇摇晃晃。

赫莉丝卓转过身来,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当看到解除隐形后的夜歌时,她睁大了眼睛。当夜歌正在凝聚第二束月光箭时,赫莉丝卓从葵露手中拉出刺客绞索, 向上一弹。新月之刃又变回了长剑。她把它举过头顶,狂躁地咧嘴一笑。     

“你。”她的眼神狂野。“将是第一个被收割的灵魂。抛弃你软弱的女神,向怅悔之女效忠吧!”

夜歌抛出的第二支月光箭撞上了赫莉丝卓胸口,使她脚步踉跄。夜歌扑上去用木剑突刺。剑尖入体时,赫莉丝卓嘟囔了一声。

“投降吧。”夜歌对她说,“我饶你不死。”

“别做梦了。”赫莉丝卓嘘道。她跳了回来,毫发无伤——木剑刺穿了她的皮肉,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然后新月之刃横斩。夜歌本能地闪开,然后发现手里只剩一把木柄。夜歌愤怒地丢掉剑柄,往后跳开,决心不再给对手任何机会。她唱出祷文召来剑刃护壁,无数旋转的刀片将她环绕其中,就像一群被搅乱了巢穴的钢铁蜜蜂。葵露位于剑刃护壁攻击范围之内,但由于伊莉丝翠的祝福,她并未受到伤害:魔法刀片擦过她被时间冻结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夜歌的一时分心让赫莉丝卓抓住了机会,她唱出一个刺耳音符。保护夜歌的魔法刀片炸成闪光的碎片,然后消失不见。

“救赎就在眼前!”赫莉丝卓尖叫。王座上的琴弦回应着她的呼喊。唾沫从嘴里飞溅而出,胸前的蜘蛛腿疯狂地抽搐。她用新月之刃逼开夜歌,像蜘蛛一样快速跳跃,堵住了房间的唯一出口。“跪下,凡人!”

这句话猛地刺入夜歌脑海,迫使她倒在地上。

赫莉丝卓跳回王座,用爪子拨弄琴弦。毫无规则的音符混杂在一起。“跳舞!” 她尖叫。

夜歌跪在地上,蹒跚地向前爬着。她试着抬起手祈祷,但双手却举过头顶,扭曲着,像在拙劣地模仿剑舞。“莱拉。”她大叫。“赫莉丝卓——”

“闭嘴!”赫莉丝卓尖叫。

夜歌的喉咙绷紧,阻止她继续发出警告。莱拉在哪里?她被什么耽误了吗?她瞥了一眼房间唯一的入口,那里空无一人。然而,却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仿佛月光正从外面慢慢渗进来。之前在外面房间活动的蜘蛛像躲避什么东西似的, 一波一波地冲进这个房间。夜歌听到一种微弱的声音,好像是歌声,在它们身后飘荡。这声音给了她希望。

赫莉丝卓逼近夜歌,来回耍弄着新月之刃,嘲弄地指挥着她的“舞蹈”。王座上的琴弦以忧郁而无休止的和弦回响着。夜歌拼命挣扎,跪在地上蹭来蹭去,但无济于事。赫莉丝卓变强了——比夜歌预想的更强。难道真如赫莉丝卓所说,她已经是一位半神了吗?

“现在谁才是主人?”赫莉丝卓讥讽道。“我曾经是你的玩物,但再也不是了! 罗丝抛弃了你。现在你是我的!”

夜歌意识到赫莉丝卓并不是和她说话,而是新月之刃。赫莉丝卓站在原地,抚摸着剑身,没有注意到掌心刚刚被剑锋划开了一条口子。“你会服侍于我。” 她用手指摸了摸剑刃被修补过的地方。“否则我就折断你。把你像垃圾一样扔掉。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她歪着头,好像在倾听,然后大笑起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她又听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盯着新月之刃,然后笑了。“是的。我能杀了你,不是吗?我能杀了任何人!”

她大步走向葵露,用刀锋抵住喉咙。至高女祭司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夜歌拖着鲜血淋淋的膝盖在地上默默爬行,感到一阵恐惧。莱拉曾说过,当葵露被时间冻结时,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但那是在赫莉丝卓找到从她手中夺走新月之刃的方法以前。她惊恐地看着赫莉丝卓慢慢地用剑划过葵露喉咙。

伊莉丝翠!她发出寂静的呼喊。你的至高女祭司需要你!救救她!

房间里微微亮了起来。是伊莉丝翠在用月光回答?

赫莉丝卓突然停下。她收回新月之刃剑,检查葵露的脖子。刀刃留下了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但没有血流出来。

赞美伊莉丝翠!莱拉的魔法救了葵露!夜歌宽慰地哭了出来,但新月之刃开始发出红光。过了一会儿,它突然燃烧起来。赫莉丝卓歪着头,笑了,再次用刀锋抵着葵露的喉咙。火焰舔过弯曲的刀刃,滑到葵露的脖子上,闪烁着橙光。然后消失在她脖子的伤口里。

葵露的眼皮颤动起来。脑袋抽搐了一下。吱吱嘎嘎的声音过后,一对翅膀从肩膀展开。她站起来,张大了嘴,发出咯咯的笑声。低沉而深邃,男性的笑声。

温德奈的声音。他支配了葵露的身体!

夜歌感到天旋地转,虚弱无力。不要这样,伊莉丝翠。她祈祷着。只要不是这样!

温德奈伸出一只手。赫莉丝卓也伸手。

“不!”夜歌大叫。

不止她一个人的声音。她呼喊的同时,月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一个蕴含着力量的歌声让赫莉丝卓眩晕。王座上的琴弦在刺耳的噼啪声中断裂。蜘蛛纷纷枯萎死亡。新月之刃在赫莉丝卓的手里剧烈震动,她差点把它掉在地上。

房间中心洒下一束纯粹的银光:月光如此强烈,夜歌不得不转过头去。银光将温德奈完全笼罩,将恶魔的污染煮沸,化作柏油般的黑烟,飘到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臭味。粘在地上的粘稠污渍被银色的月光烧掉了大半,但仍有一小部分沾在夜歌血淋淋的膝盖上。她能感觉到它试图通过伤口进入她的身体, 但信仰的力量把它逼了出来。然后,最后一丝污渍消失了,逃回了无底深渊,逃回了温德奈的尸体,将他复活。但与正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相比,温德奈的复活显得微不足道。

银色月光继续燃烧。恶魔般的肉体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一位美得让夜歌窒息的卓尔女性。她的脸和葵露一模一样,但头发是月白色,夹杂着阴影,长发像袍子一样披在赤裸的身体上。一个面具形状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脸。她盯着在她面前畏缩的赫莉丝卓,眼里噙满了银色的泪水。

夜歌的心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她感到要炸开了。伊莉丝翠的化身!

不——不止是化身。女神以葵露为容器,让真身降临。伊莉丝翠按照承诺救了至高女祭司。她进入葵露的身体,并以凡人形态出现——这是自动荡之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它将在它开始的地方结束。一个女声唱道。

它将从它结束的地方开始。一个男声和声。

夜歌不再受赫莉丝卓的邪恶魔法束缚。她站起来,高兴地痛哭。“蒙面少女。” 她欢快地唱着,伸开双臂。“让我与你共——”

等她想起赫莉丝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新月之刃寒芒一闪。

夜歌感到冰冷的钢铁划过咽喉,听到自己脊椎被切断时的闷声。当她的头掉到地上时,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旋转。

然后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卡林德环顾四周。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为了防止外人入侵,一道半圆形的力墙将这座远古神殿所在的空地罩了起来。数个银色光球环绕在力墙四周,准备拦截和消除任何带有敌意的法术。然而,这个地方被敌人找到的可能性很小。任何试图窥探四位大师的人都只能看到瑟德泽创造的幻象:一片沐浴在月光下的林间空地。

实际上,这片空地堆满了箱子——里面的魔法物品足以让卓尔主母为之疯狂。

它们被分成三堆,每位大师身旁都有一堆。玛索吉大师坐在一块长有苔藓的石头上,沾满钻石尘的皮肤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就像闪烁的星星。肥胖的乌勒因啜饮着美酒。瑟德泽大师盘腿坐在浮碟上,脑袋来回移动,跟踪绕着他旋转的宝石。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替他挡住了月光。

卡林德和四个学徒站在一起,他们的思想通过戒指连接在了一起。当他祈祷时, 他们可以为他提供魔力。伊尔德林——像往常一样,穿着浅灰色的衣服,使他的皮肤看起来更黑——在翻找卡林德的记忆中,满足了他对皮瑞命运的好奇。

卡林德遵守着对弗林德斯贝尔德的承诺,一旦伊尔德林靠近了记忆之泉的那部分记忆,就会在脑海里将男孩轻轻推开。

博塔克把他的头发变成了雄狮的黄褐色鬃毛,还模仿翔狮兽长出了猎鹰的翅膀。他揉捏着空气,扭动着爪子,陶醉于夜空中噼啪作响的魔力中,为自己能参与进来而自豪。扎瑞法一如既往地在做白日梦。他透过穹顶的力墙凝视着天上的星星,在它们之间画着想象的图案。

阿勒科丝注视着传送法阵将众人传送而至的那个区域。在看到部分地面变得泥泞后,她点了点头——这表明计划很顺利,洞穴已经被淹了,其他人已无法通过传送法阵过来。

瑟德泽清了清嗓子。“时间到了。大师们,请展开你们的结界。”

卡林德似乎看到力墙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然后认为应该是地表世界的某种生物。不管它是什么,力墙会阻止它进入。如果是一个人,那么……

他摸了摸辫子。发夹还在那里,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当瑟德泽、乌勒因和玛索吉开始施法时,他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大师们身上。每个人都拿出一只洒了钻石粉的眼珠,然后刺破手指,将鲜血滴到眼珠上。手掌中的眼珠开始旋转,三个蕴含着魔力的球体散发出五彩光芒。结界展开,每碰到一个箱子就会发出嘶嘶声。箱子嘎吱作响,轻轻震动。当权杖、戒指、药剂、长袍和护符等魔法物品的魔力被吞噬后,巷子上方浮现出幽灵般的图像,就像海市蜃楼。卡林德看了眼瑟德泽,想知道预言系大师墨镜后的双眼是否畏缩。

瑟德泽举起手。看到他的信号,每个法师都施放了他的法术。瑟德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后猛地分开,呼喊出足以粉碎控惑魔法的防护法术咒语。他周围的魔法结界炸开,一缕缕能量射入夜空。肥胖的乌勒因用难以置信的优雅姿势单膝跪地,一只手拍在地上,吼出可以消除诅咒的魔法咒语。环绕在他周围的能量球凝聚成无数光点,像下雨般落在地上。玛索吉负责施展第三个,也是最强大的那个防护魔法。他的手指扭曲成结,能量球被紧紧扭曲成一团,当玛索吉猛地分开双手,能量团也随之粉碎。

现在轮到卡林德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每个学徒都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在此之前他一直很紧张,但与他们的心灵触动让他镇定了下来,额头上基拉宝石传来的凉意也起了同样的作用。他将思想深入学识之石,找到那位信奉伊莉丝翠的祖先。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道。卡林德点点头。

跟我唱。

文字在他面前的空气中闪烁——只有他能看到。就像读一本法术书。每看完一个字,这个字的声音连同音符就在他脑海里回荡。他听到自己在歌唱,对他的美妙嗓音感到惊讶。他从未听过他的声音如此丰富,如此充满活力。与他心灵相连的学徒们提供了和声:博塔克洪亮的男低音,伊尔德林高昂的男高音和扎瑞法轻柔的假声微妙地交织在阿勒科丝的女低音周围。在祖先的引导下,卡林德拇指对拇指,食指对食指,做出象征伊莉丝翠神圣之月的手结。当唱到最后一段赞歌时,他双手举过头顶,准备将月亮框起来,以此将一个奇迹术引导下……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月亮不在那里。他算错时间了吗?他摇了摇头,肯定没有。月亮刚才还在那儿。就像夜之影喜欢说的那样,在头顶上“半遮半掩”。可现在它不见了。

它不可能消失!祖先惊讶地说道。

博塔克,伊尔德林和阿勒科丝在心里呼应了她的警告。然而扎瑞法却摇了摇头。卡林德是对的;图案变了。

荒谬!卡林德想道。一定有其他原因。汗水从身体两侧滚滚而下。他感到瑟德泽,乌勒因和玛索吉在盯着他。等待他召来奇迹。卡林德举过头顶的手不住颤抖。“解除力墙!”他喊道。“它挡住了月亮。我得看到它!”

乌勒因吼出一个变化系法术的咒语,伸出手指一指。一道绿色光束从指尖射出,撞上力墙将其解离。三位大师都抬起头来,明显对这足以让任何地表精灵遍体生寒的异象无动于衷。月亮确实消失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黑洞。只剩下那一串苏伦之泪。

伊莉丝翠!他的祖先恸哭。

“我……无法继续。”卡林德结结巴巴地说。“月亮不在了。”

“这是什么把戏?”玛索吉的声音因怀疑而紧绷。他转向瑟德泽,摇晃着瘦骨嶙峋的手指。“我希望得到报酬,瑟德泽大师。我履行了我的义务。”

“你会得到的。”瑟德泽承诺。

玛索吉叠起双臂,抬了抬下巴,传送离开了。

乌勒因瞪着卡林德,脸色阴沉。“你应该召唤奇迹降临,而不是在天花板上钻个洞!”

“那是……”卡林德闭上嘴,忍住想告诉无知的乌勒因上面是天空而不是天花板的冲动。他听到学徒们的轰笑。他把笑声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月亮消失不是我干……”当他看到护腕上的金精家族徽章时,他说不下去了。

上面的雕像不见了。和月亮一样消失了。

瑟德泽的浮碟慢慢飘过来,透过墨镜盯着他。“我被告知,我们会成功的。” 他轻声道。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这句话代表着威胁。

“你预见到了成功?”卡林德舔了舔嘴唇。“可为什么——”

“会成功的。但你必须自愿做出牺牲。”

“我不明白。”卡林德大声抗议。

相信我。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女声唱道。声音轻柔而遥远,还带着回音。踏出下一步舞步。飞舞!

卡林德现在看到了。未来。他所知道的一切的终结。只需要一小步他就能走到那里——把他们都带到那里。

他惊恐地闭上双眼。他现在的感觉和第一次从契德纳萨的街道自由落体时一样。他的心因期待和恐惧而怦怦直跳。记忆涌上来,然后被前额的学识之石吸收。从悬崖一跃,风撕扯着他的魔斗篷。他突然放声狂笑。几次心跳后,家族徽章上的魔法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下坠骤然停止。突变的重力让他眼冒金星,几欲昏厥。刚才还那么遥远的地面,现在却和他的脑袋近在咫尺。

那么遥远……

“可是又近在咫尺。”他低语。

他挺起胸膛,睁开了眼睛。“我会做到。”他举起双手,完成了祈祷。旁边的瑟德泽笑了。基拉宝石里,祖先们也笑了。

“有什么事发生了。”过了一会儿,博塔克吼道。他指出。“那里!”

“还有那里!那里,和那里!”扎瑞法大叫。

卡林德放下手,环顾四周。一道类似地脉辐射的微弱绿光噼啪作响,把他们站的地方围成一圈。片刻之后,这个光圈分裂成几个段,每一段又坍缩成一个圆圈,然后坍缩成一个点。每个光点中心都长出了一棵小树苗,笔直成长,生出闪闪发光的绿叶。

卡林德听到扎瑞法计数。“……九,十,十一。”

“奇迹术?”卡林德忘记了呼吸。

奇迹术。祖先证实了他的猜测。

卡林德感到有什么温暖潮湿的东西落在头上。雨点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很快就渗入干燥的大地。雨点打在其他人身上,把他们吓了一跳。卡林德笑了。他们以前可能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是下雨。一滴液体从脸上滴下,流到他的嘴唇。他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雨只落在这个地方。仿佛是从月亮留下的那个可怕伤口里倾倒出来的。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担心自己唱错了祷词,或做错了什么。这是不是又一次黑暗天灾?传说天空曾流过血……

他听到咻的一声——乌勒因传送离开了。三位大师只剩下了瑟德泽。他透过墨镜注视着卡林德。“随他去吧。这与他无关了。”

卡林德点了点头。他痴迷地看着树苗长得和沙玛斯城的黯火石柱一样高。树木向内弯曲,树枝缠绕在一起,在上方形成一个穹顶。

“它们把我们关起来了。”博塔克咆哮。

“我们也应该传送走吗?”阿勒科丝问道。

伊尔德林转向瑟德泽。“父亲?”

预言系大师打了个手语。等待。

扎瑞法仰望天空。他把一只手举过头顶,手指和拇指弯曲成半月的形状。“图案又变了。就像月亮一样。”

卡林德意识到血雨已经停了。只是偶尔有残留的雨滴从缠绕在一起的橡树上滴下。他透过树枝往上看,发现扎瑞法是对的。月亮又回来了。一弯白色新月高悬于天空,周围环绕着不断变换颜色的月晕,蓝色、绿色到淡紫色……

“就像妖火。”伊尔德林轻声说道。

男孩就站在卡林德的右边,但卡林德却看不到他。刚开始他还奇怪伊尔德林为什么把自己隐藏在魔法黑暗中,但很快他意识到最终的转化终于完成了。他几乎看不到他的学徒,看不清瑟德泽,看不清重新生长出的神殿形状的橡树,也看不清远处的森林。一切事物看上去都是朦胧、黑暗和模糊的。

“发生了什么事?”阿勒科丝的声音。“我看不见你们——你们任何人!”

“快现身!”博塔克咆哮。

卡林德专注心神,指着博塔克,但什么也没发生。本该勾勒出博塔克轮廓的妖火并没有出现。然后他施展了一个咒法。一团火苗出现在摊开的手掌上。

他凝视着摇曳的火光,有些惊讶这背后揭示的东西。他的皮肤不再是黑色。它变成了棕色。他把辫子甩到肩上时,发现头发不再是白色,变成了有光泽的黑色。

他不再是卓尔。

从学徒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来看,他们也都转变了。他笑了,意识到是什么将他、他的四个学徒,以及瑟德泽吸引到了一起:他们拥有相同的祖先。

“发生了什么?”博塔克喊道。“告诉我!”

卡林德左边的黑暗中传来瑟德泽的声音。听起来沉着而冷静。“我们的法术很成功。我们与地脉辐射的联系已经切断了。就像祖先们保证的。我们逆转了大沉降的效果。我们变回了黯精灵。”

伊尔德林和阿勒科丝喘着气。卡林德左边的博塔克低声咆哮。

“离开黑暗,步入光明。”卡林德低语道。一股胜利感油然而生——他们刚刚逆转了大沉降!但同时,他也感到一种隐隐的恐惧。在转化的过程中,他们也惩罚了自己。

不是惩罚,而是释放。

他瞥见了月光照在玻璃上的反射:瑟德泽的墨镜。他笑了,意识到墨镜并不是用来保护瑟德泽免受地表世界光线的伤害。它们是魔法镜片,就跟地表精灵在进入幽暗地域时用来视物的镜片一样。

“你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卡林德对瑟德泽说道。“你在某次预示中看到了这一切。”

“不完全是。”瑟德泽笑了。他摸了摸额头。“他们告诉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卡林德大叫。

我们有告诉你。回答他的是祖先们。你同意了。

“放心吧,卡林德。”瑟德泽说道。“一切都如预示的那样。”

“但我们瞎了!”伊尔德林脱口而出。“像地表精灵一样无助。我们要怎么在沙玛斯城活下来?”

“我们不会返回那里。”瑟德泽说。“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预言系学院已经在搬迁了;搬运这次施法所需的魔法物品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让我们能够转移财富。我们将在地表重新开始,就在希望之城。卡林德的古奥术学院也会一样。希望之城会欢迎我们的到来。撒伦精怪向我保证过。”

卡林德不知道撒伦精怪是谁——但他有一种即将找到答案的感觉。

“其他人呢?”阿勒科丝问道。“沙玛斯城……和其他地方?所有卓尔都变了吗?”

并非所有。祖先们告诉卡林德。只有少数没有被污染的卓尔。麦叶理塔黯精灵的后裔,就像你们。还有那些追随伊莉丝翠的卓尔。通过伊莉丝翠的恩典,他们也将会转化。

卡林德先看了看家族徽章,然后抬头看了看发生了变化的月亮。

“你们确定?” 祖先们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听到了匕首的破空声。他哼了一声,那东西狠狠砸到了他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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