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菲利普·阿桑斯
翻译:锅子、塞巴斯汀、姽婳深闺、诺伯、Evenlong、Rainagel
校对:塞巴斯汀、微睡、Evenlong、Rainagel、Pksunking
粼光猞猁嗅到的不是猎物;进入大猫鼻孔的味道属于其他活体——这只猞猁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东西。不过,无论它是什么,它散发出的一定是掠食者的气味。
猞猁踮着脚掌,轻缓地踏进了冰冷的浅水中,然后它伸长脖子,左右交替搜寻刚刚的气味。贯通全身的能量让大猫打了一个激灵,同时肌肉麻痒,毛发直立。猞猁熟知这种熨帖的预兆,它意味着一次成功狩猎后的盛宴。
猞猁寸步不离树影,捕捉到了对手的身形,认出了那是一个人。这些精明狡猾、自命不凡的猎手几乎无休止地侵扰掠食动物们借以藏匿行踪的栖息地。他们无从追踪能凭气味追踪的大猫们,甚至连树上的抓痕这么明显的迹象都没能发现。即使是白天,人型生物的视力也远不及大猫;后者却能看得见、闻得出侵略者是人;它所不能观察出的是,来人有黑色的皮肤、尖长的耳朵、深红的眼睛以及白色的头发。
在另一股气味涌至鼻尖时,粼光猞猁将魔网能量充满全身,露出尖牙,下身蜷伏,作出了猛扑的姿势。
另一个对手出现了;它体型更大,味道更糟——闻起来就像食腐动物。
粼光猞猁稍稍放松。它盯着眼前的目标,间或扫视沼泽的边缘,寻找后出现的目标,等待出击的机会。
瑞厄德被包围了。
到处都有嘈杂声,这个被赫莉丝卓称为‘沼泽’的地方比地表世界的其他去处更加喧嚷, 而武技教官对此一点好感也没有。在周围的黑暗中有东西动来动去:昆虫,蜘蛛,各种飞行生物,还有毒蛇——并且是很多蛇。落脚处软趴趴的,跟幽暗地域某些尖叫蕈的触感近似, 区别是在地下他至少能落个清静。
神庙废墟那乌黑的剪影往他面前的天空中伸展。他注视着赫莉丝卓涉过渐深的水塘向那里前进,越发确信那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和达妮菲见面简直是大错特错——赫莉丝卓明明让自己跟在身边,为什么刚才就没能劝阻她呢?就因为这是女祭司的意思,而自己也习惯了服从她?
武技教官做了一个深呼吸,并拢双脚,双手合十。置身于危机四伏的沼泽,他尽可能地调整呼吸,使自己的心境空无一物。眼前是发出黄色萤光、若隐若现的昆虫,慵懒地徜徉在寒夜中。针芒也似的微量刺破了深暗的穹庐,非但不刺眼,反而帮助瑞厄德更好地发挥黑暗视力的功效;这里再没有其他光源。
除了如薄雾般笼罩住瑞厄德的紫色混乱能量波动。妖火。
瑞厄德抽出分裂者,退出空当,旋身一周搜寻来犯之敌——他认为那是达妮菲。除了她这个卓尔女性,还会有谁能用这种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将他从昏暗的环境标记出来?
她肯定已经杀死了赫莉丝卓。瑞厄德如是想。
世界在刺痛双眼的光亮中蒸腾,他听到有东西正冲过来。
瑞厄德接受过盲战训练,干扰自己视觉的敌人赶来时,他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武技教官甚至没有发觉,他对声音在地表的传播规律会已经如此熟悉。他算准达妮菲——那只可能是达妮菲——冲上来的时间,等她距离自己三步之遥时向旁闪避。回声很怪,好像达妮菲长了四条腿似的。
除此以外,一切都在瑞厄德掌握之中。之后他躲过了前战俘的冲锋,正巧感到了掠过的冷风,闻到从后者身上传来的刺鼻味道。
视力尚未恢复的瑞厄德顿踝在厚重的软泥地上站定。对方的转身极快,瑞厄德觉得她已经做好了发出下一击的准备。遵照盲战训练要领,武技教官将分裂者横在胸前。刚才的一击中,虽然剑刃什么也没有碰到,不过出手的目的——并非杀敌而是拒敌——也已经达到。导致他目盲的是某种咒法类闪光,也就是说他的视力会自然还原。盲战的第一要则就是,恢复视力前不能死。
他的计划就是活下去,可是天不遂人愿;分裂者挥向左侧之时,瑞厄德中门大开,她, 它,某种东西,正面重击了他。那根本不是达妮菲,甚至连卓尔都不是。
捶倒瑞厄德的某生物体型魁梧,身被厚厚的鬃毛。它有四条腿、一对巨螯,正是后者钳击了他的矮人制秘银胸甲,不过未能将其击破。
瑞厄德嗅到浓烈的臭味,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杰格拉德。
魔裔卓尔怎么跟达妮菲在一块儿?除非达妮菲争取到了昆舍尔,不然这不可能。但是他们会置尚待复苏的女神于不顾,浪费时间追踪自己和赫莉丝卓吗?
瑞厄德眨么了几下眼睛,睫状肌痉挛产生的疼痛是视力逐渐恢复的信号。为了杀死自己, 对方——那可能是魔裔卓尔本人吗——正围着胸甲频施狠招,试图找到一条可洞穿的裂痕, 有几下几乎打中了瑞厄德的脸。
巨爪敲到冰凉松软的地面,对手踉跄之余好容易站稳脚跟,嘶吼一声;这喊声表现出比杰格拉德更尖利的声线。以及更低下的智慧。瑞厄德眨眼挤掉眼中的紫色亮斑,旋身站起, 索性横剑当胸迎接随后避无可避的一击。
如果那是杰格拉德,大概他早就抡开四条胳膊扑上去张口乱咬甩手乱捶了。瑞厄德用剑身挡下刃爪,却没能伤到与其相连的脚掌。它纵跃欲啖,他则仰身后撤避过划破空气的尖牙。
瑞厄德再次眨巴几下眼睛,现在差不多能正常视物。他没有和达妮菲或是杰格拉德对战, 面前的生物是某种地表动物。瑞厄德以前见过类似的:大猫。那头身长十尺的大家伙想杀了他。它流线型的体格覆盖着缀有斑点的毛皮,两只竖起的尖耳在瑞厄德环绕观察时一直跟随, 鼻孔呼出的阵阵水雾融入冰冷的空气;武技教官一刻不敢放这东西离开视线。
瑞厄德遍体恶寒,手臂内侧鸡皮疙瘩都窜了出来。他有一种奇特的释然——自己再次成为砧板上的鱼;而这次的敌手是如假包换的地表生物。达妮菲想要报仇的话,肯定不会带着杰格拉德。武技教官心头的担忧不觉一轻,赫莉丝卓对自己的前仆人了如指掌;但是,当前的处境再次将他拽回现实。
大猫飞扑,瑞厄德早已料到。他把剑立直,准备等目标停下来后一剑斩下它的头颅;大猫半空身形一凝,登时四足乱抓突兀下落,着地时还发出半怒半怨的吼声。
武技教官小跳拉开距离,挥剑护住要害。
“杰格拉德。”瑞厄德说道。
魔裔卓尔的尾巴缠住大猫,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即使面对着野兽的怒视,杰格拉德依然龇出利齿,保持着满含愤恨的阴鸷笑容。
赫莉丝卓离开阶梯,踩上残破倾颓建筑的最高层的地面,在那里见到了达妮菲。她被自己前任仆人的样子惊呆,从略微张开的双唇倒抽一口凉气。达妮菲一开始就很美,这是她作为奴隶依然炙手可热的原因所在;不过几乎难以令人置信的是,她比从前更加吸引人:她身体丰满的曲线好似黑暗中深邃的罅隙,而她柔顺闪亮的白发衬托出圆润的面颊。赫莉丝卓从没有如此在意这个既现实又果敢的战俘。
“怎么了,”达妮菲幽幽问道,“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吗?”
赫莉丝卓点头,稍微远离了楼梯末端,谨慎地背靠墙壁。“是的。你现在自由了,达妮菲。”
“没错,赫莉丝卓。”达妮菲答道。赫莉丝卓没有忽视达妮菲直呼自己名讳这一细节。“我自由了。时间无多,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谈。”
赫莉丝卓眉弓一耸,手搭在新月之刃的柄上。
“你在这里很危险。”达妮菲发出警示时也不懈怠地盯着赫莉丝卓的武器。“我太大意了, 他们全都知道了。”
赫莉丝卓全身发冷,“知道什么了?”
“错已铸成。”达妮菲说。“高阶女祭司和法师质问我,然后他们……他们在我身上动了手脚,强迫我把你的事情,还有瑞厄德的事情,都说了出去。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们。”
赫莉丝卓竭力用深呼吸平复情绪,却因为焦急气结。
“他们现在在哪?”赫莉丝卓问。
“很远的地方。我们正准备启程去深渊,不过他们还是让杰格拉德跟着过来了。” 赫莉丝卓的血液凝滞得更严重,“魔裔卓尔?为什么让他来?”
“杀了你们俩。”
赫莉丝卓着魔一般搜索四周,找到了达妮菲早先带过的墙壁裂口。即使要背对达妮菲, 赫莉丝卓依旧卯足全力顺墙缝寻找瑞厄德的影踪。然后她胸口如之前一般作痛,她没看到武技教官,亦没发现魔裔卓尔。
“他确实在外面。”
“所以你才把我引到这里?”赫莉丝卓继续毫无成果的搜救。“你把我们带进了陷阱?”
“对,”前战俘回答说,“不过我能救你,而且只能救你。”
“你要如何制止一名奉命诛杀叛徒的魔裔卓尔?”赫莉丝卓皱眉,锲而不舍地搜索沼泽;那里稠密高大的树木足以遮蔽地面。
瑞厄德一定在那里,赫莉丝卓心想,说不定是被杰格拉德引诱去的。
“我没法制止一头魔裔卓尔。”达妮菲道出实情。“假如杰格拉德真想把你们都杀死,他一定会做到。所以,只有两种方法,要么瑞厄德杀了他,要么由我亲自动手。”
赫莉丝卓长长吁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难以承受瑞厄德已死的恐惧感。
“不用我费事制止杰格拉德,也不用杀了他。你走吧,其余的交给瑞厄德和我就行。如果武技教官打败杰格拉德最好,如果他失败了,我就骗杰格拉德说我把你杀了。”
“他凭什么相信你?”赫莉丝卓问道。“他肯定要见到我的尸首……至少也要看见残骸。话说回来,我走了瑞厄德怎么办?”
“我带你离开。趁着他拖住魔裔卓尔,我们就绕开他们走,脱身后才好做下一步的布置; 我们会有时间安排妥当的。”
赫莉丝卓摇摇头,离开了墙缝。“我不会丢下瑞厄德不管。”
赫莉丝卓微笑着传达出了自己的意见和感情中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要带走瑞厄德也并非难事,不过一次只能送走一个人。跟我来吧,完事后我就回去找武技教官。”
赫莉丝卓端详着前仆人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达妮菲不像是在撒谎,可同时也不像在说真话。她的面孔好像蒙上了一层伪装。她毫无感情,没有破绽;赫莉丝卓为此心惊胆战。
“你应该像以前一样继续相信我的,女主人。” 赫莉丝卓发现达妮菲又用以前的方式称呼自己了。
达妮菲对前女主人伸出手去,“信我这一次吧,赫莉丝卓。”
莫兰家的长女不知如何是好,摇了摇头。
前仆从说:“我们拖得越久,你的武技教官就要孤身和魔裔卓尔周旋得越久。”
片刻鸦雀无声;赫莉丝卓喟然叹气,走向达妮菲,接过了她的手。伊莉丝翠催促她有一些日子,赫莉丝卓知道并且再次感受到那种紧迫感。她试着回忆起对瑞厄德说过的话,她有伊莉丝翠的引导,而达妮菲没有任何一位女神的眷顾。
随着眩晕和一道紫光的消散,破败神殿的内部被散发着幽暗地域气息的景物取代。赫莉丝卓竭力抑制内心中对伊莉丝翠的怀疑,以至于头渐渐痛了起来。甫一念及瑞厄德,泪水便打湿了她的眼眶。
凶兽扑向杰格拉德,将攻势尽情放纵。
久居沼泽的大猫在杰格拉德的肚子上埋下了深深的爪痕,血水肆流。杰格拉德眉头不皱不拧,也不吃痛呼喊。只有火红眼睛的倏然一眨才表明了他毫不在意的态度。魔裔卓尔挥舞两条手臂上前,大猫却往身侧一跃躲过,并即刻前扑发难,逼得杰格拉德回防。
大猫攻势如潮,瑞厄德意识到现在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等到杰格拉德料理了那畜生—— 假如他办得到——自己早就连影子都不见了。不过就算他舍得和赫莉丝卓分开,杰格拉德也肯定穷追不舍。要是魔裔卓尔为了杀他而来,那他不达目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大猫的血盆大口对准杰格拉德咬下,魔裔卓尔手臂一挡,大猫强劲的巨吻在他的手腕处阖上。尖锐的兽牙将皮肤刺得出现深深的凹陷,可就是无法穿透。伴着嘲讽的嗤笑,杰格拉德的鼻息化作空中的白色水汽;随后他身子左边两只巨螯夹住了对手。野兽疼得张口嚎叫, 半恶魔随即抽出了胳膊。
杰格拉德对利爪的撕挠根本不予理会。大猫不顾一切地对魔裔卓尔造成伤害,可受伤的它在绝境中根本无法应用有效的策略;另一方面,杰格拉德却凶悍无比,掌控者自己的野性。
瑞厄德看得出来,在魔裔卓尔眼睛猛转的瞬间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大猫接下来的三四次攻击。尽管野兽的爪击不断,杰格拉德依然移至近前,用一条更粗壮的手臂勒住了它的腹部。魔裔卓尔的爪子扑哧一下就穿破了大猫的皮肉,并且吱啦一声后留下了三道血肉模糊的割痕。
各种内脏从挣扎打挺的野兽身体里倾泻而出:一截截肠子,两块肾脏,噼里啪啦和着鲜血溅到软泥地上的其他脏器。杰格拉德将野兽薅到身边死命地把更多内容物挤出来,一直挤到大猫咽气才罢手。
瑞厄德注视着,退后着,准备着。他想起了自己的战士训练,想起一条时刻谨记的原则: 小心爪子。有爪子的生物——恶魔、巨魔还有其他类似的生物——都能先捅你个三刃六洞, 接着把你开膛破腹。利爪的攻击多是从上而下,他要做的就是做好防备。事实表明,依靠爪子战斗的生物都无法有效格挡。如果瑞厄德用剑抵住杰格拉德的攻势,那么后者为了自保应该会避免持续的接近战,如此一来瑞厄德便可以将魔裔卓尔的手臂当做刀剑来应付,并以此取得优势。杰格拉德也会被逼采取防御,因而不能放手一搏;而对手一旦退缩,瑞厄德确信自己将穿过他手臂的招架——虽然魔裔卓尔依然可以闪躲。
魔裔卓尔的视线从抽搐不止的猎物上抬起。他朝着瑞厄德露出了如刀尖般锋利的牙齿; 武技教官不输气势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杰格拉德那么强壮,说不定也没有他敏捷,不过他跟聪明,也接受过更完备的训练。
这就足够了。
“你来干什么?”瑞厄德问魔裔卓尔。“肯定不是救我出兽口的吧。”
全身沾满大猫温暖鲜血的半恶魔,兀自冒着腾腾热气。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武技教官。”杰格拉德咆哮道。“真让人不舒服。”
瑞厄德拔出分裂者双手握紧,持剑身前。“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是那个女祭司说的,我能理解她的意思。”魔裔卓尔说着,离开野兽的死尸,抬脚侧移。“他们觉得被罗丝抛弃,所以寻求力量与联盟。于是当女神不再回应时,他们就寻求其他女神的怀抱,而你呢?”
“我就不能寻求女神怀抱了?”一边拖延时间,瑞厄德一边寻找半恶魔身上的伤口与弱点。
“为什么你能?当你的怀中有活生生的女性时,你还需要女神吗?”
“你真把我看透了。”武技教官很吃惊,杰格拉德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看透你的是我的女主人。”杰格拉德肩膀一耸,继续朝侧面移动,围着瑞厄德转圈。“她现在就站在叛徒女祭司的尸体边上。能结果掉你们是我的荣幸。”
“那我们肯定得死的很惨。”瑞厄德的讥讽辛辣不足。
魔裔卓尔嘴角一扬,从喉咙喷出一阵笑声,接着猛地狂奔。
高举的两只大螯率先当胸袭来,瑞厄德挥动分裂者,翻转剑身把杰格拉德的右臂架高。正如他的预料,杰格拉德猛地抽回胳膊避过附魔巨剑。瑞厄德迅速收剑,接着挺剑直刺躲闪中的半恶魔。瑞厄德巨剑尖锋,穿过了魔裔卓尔的厚实皮肤,划出了吋把来深的伤口。见血的半恶魔往后一跳,甩膀子挥开巨剑。
瑞厄德跟着拉开距离,双手持剑,在身前舞出留有残影的剑花。
不久,就会有一方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