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菲利普·阿桑斯
翻译:锅子、塞巴斯汀、姽婳深闺、诺伯、Evenlong、Rainagel
校对:塞巴斯汀、微睡、Evenlong、Rainagel、Pksunking
达妮菲坐在门房的地上,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以往她从不允许自己回想太多被俘以前的人生。能以一名战俘的身份生存下来的方式很少,其中一条就是说服自己其实原本就是个战俘。
在让她落入莫兰家族手中的那次突袭前,达妮菲一直跟着彦提尔的家族法师学习魔法。赞内特是个有能力的,注重细节的老师,达妮菲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特别是心灵传送场、传送以及半位面旅行。没等真正开始奥法技艺的学习,她的家族就被人打跨了。但赞内特已经让彦提尔家族的年轻女儿熟悉了如何使用各式各样的附魔物品。
达妮菲抚摸着她母亲的戒指,感觉着冰冷的金属被她的肌肤所温热。这枚戒指能令她传送过整片幽暗地域—但只能传送她和另一个人。达妮菲的计划需要的不止这些。
她的视线落在死去的法师停落的手上。
“更多戒指。”达妮菲轻声说,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双唇。现在,她所需要的仅仅是记起如何使用它们。
就在鼠魔卷起尾巴准备再次狠抽昆舍尔时,杰格拉德拳击了他。魔裔卓尔用巨爪抓住了沉重的鼠尾。被他唐突中断的冲势让鼠魔踉跄了几步,又被桅杆残骸绊倒在地。破碎的粗糙骨片深深插入了恶魔本就流血不已的身体。同时,昆舍尔长鞭上的五条蛇头都向鼠魔敏感的部位狠狠咬去,松开,再咬。恶魔的身体在阵阵剧痛下痉挛,咳出了痰液和鲜血。
“我们……”恶魔抽着气说,“我们会在深渊等你……卓尔婊子!”
我们?费瑞恩想,悄悄瞥了拉尔萨布一眼。他正专心致志的盯着这些。
“现在就杀了他,杰格拉德,”昆舍尔命令,她的声音仍旧嘶哑,混杂着沉重的喘息, “别让它回家。”
杰格拉德眼中闪现出狂野的光芒,他将一只爪子横抓上鼠魔的身体中央,匕首般的爪子深深陷入恶魔的血肉,有六寸光景。杰格拉德把那东西的腹部大大撕开,在混沌之舟的甲板上喷洒出一堆绳条状的黄色肠子,在恶魔鲜热的血液下冒着热气。
恶魔尖叫起来,叫声不自然的回荡着,接着随着鼠魔开始凭空消失而渐渐低下去。它正乘着一息尚存而回往深渊。
费瑞恩承认他并不清楚一只恶魔被掏了膛后能活多久,但不只一种的这些恶魔能从这样严重的创伤中完全再生复原。
然而随着恶魔的消失,杰格拉底飞快地收回爪子,用两只更为强壮的大手抓住鼠魔的头。魔裔卓尔拧转头部,向外用力拉动,费瑞恩能看到杰格拉德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凸现在隆起的肌肉上。
一声恶心的咕唧咕唧的断裂声,接着一声更加恶心的咕唧咕唧的“噗!”鼠魔的头被杰格拉德双手拽了下来。
恶魔残余的躯体消失了,但他的头和缠绕的残渣还在。黑色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瞪着虚空。恶魔的内脏缓缓的咝咝消失,费瑞恩注意到它们是被船体吸收了。法师同时意识到大多数被打碎的栏杆的那些骨架也消失了。这艘船在吞食它自己的残骸,以骨修骨。
杰格拉德显然没注意到这艘混沌之舟便利的再生能力,随手将鼠魔的头丢出船,转向船长。
拉尔萨布早已远远退缩到他的禁锢所能允许达到的最远处,哀求的举着双手,避开视线。
杰格拉德喉咙里轰鸣着低沉的咆哮,向前走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图缓缓逼向被困着的鼠魔。
“我没想好,外甥。”昆舍尔开口说,她的声音和呼吸都缓缓回归正常。她还在流血, 但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口。“我还没决定。”
毒蛇们在她的鞭头嘶嘶叫着,昆舍尔瞥了其中一只一眼,像是听到它在说什么——显然她是听到了,尽管费瑞恩仍不能探听到谈话内情。
“等等,”法师向前走近了一些,但没有蠢到插进杰格拉德和鼠魔之间,“恐怕我们还要用到它。”
杰格拉德看也不看费瑞恩一眼,仍然咆哮着,但他确实犹豫了一下。
“这都在意料之中,”费瑞恩说,“你们都曾与恶魔合作过,不是吗?所以,他只是试图杀了我们,然后失败了。”
昆舍尔猛地扭头看向他。这个唐突的动作令蛇鞭上的蛇头们抖动了一下,也都转向法师。
“你不能控制他。”她对费瑞恩说。“你要怎样阻止他故技重施?”
“不是我,女主人。”拉尔萨布哀求道,声音尖细,充斥着虚假的谦逊。“暗湖里住着很多我的同类。”
费瑞恩听到这个明显的谎话挑了挑眉,接着开始施法。
“让我吃了他的肾脏,”杰格拉德咆哮着,眼睛仍盯着鼠魔,“也许只吃一个。”
费瑞恩无视杰格拉德,完成了自己的咒语。
拉尔萨布尖叫起来。
叫声如此唐突而尖锐,即使是杰格拉德都后退了一步。鼠魔俘虏脸上明显的闪过阵阵狂野的惊恐。拉尔萨布举起手抓向面前的空气,在费瑞恩、昆舍尔以及杰格拉德眼前,轮番地又是呜咽又是抽泣又是尖叫。
“你对他做了什么?”杰格拉德迷茫的问。
“给他看些东西。”费瑞恩回答。
他看了看昆舍尔,她显然想要一个更具体的解释。
“即便是恶魔也有噩梦,教长。”奥术学院导师解释说。“我的咒语就是让其中一些展现在他眼前。我向你们保证,这次的经历我们亲爱的拉尔萨布朋友是不会很快忘记的,而且他知道我还能再这么做。”
杰格拉德深深叹了口气,费瑞恩都能闻到他油腻腐臭的呼吸。魔裔卓尔继续向拉尔萨布走去。
“停手,杰格拉德。”昆舍尔命令。
魔裔卓尔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停了下来。
“拉尔萨布还有它的用处。”高阶女祭司一边开始审视伤口一边说。杰格拉德转身看她,但她没有理会。
“谁告诉你的?”魔裔卓尔低声咆哮着问道,“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他朝费瑞恩点点头,“还是那些蛇?”
昆舍尔无视了这个问题,但费瑞恩对此深思了很久。
回忆起赞内特喜好的口令以及判断出对应激活的戒指,让达妮菲花费了比原本打算的更久的时间。接着她转而研究其她新近从彦提尔家族法师那里“继承”到的那些传送门的优良特点。她埋头研究赞内特收集的那些解说的卷轴和卷宗,再对启动的传送门做了些考察, 忘记了时间,还无视了瓦拉斯的一次召唤。但她自身对奥法技艺的知识也就到此为止了。达妮菲不是法师,但幸好,要使用赞内特门房的很多特殊功能并不是只有法师才能使用的。
这些传送门主要是用来传送的—眨眼间就能将某人或某物传送到几百、甚至几千公里之外——但它们也能被用来寻找到某人。尽管原本约束所带来的强力心灵连接已经失去了,达妮菲仍与她的前主人有些连接。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赫莉丝卓,甚至比莫兰家族那些高阶成员更为了解。赫莉丝卓的姐姐曾经试图杀她,而母亲则是冷淡的、掌控一切的主母典范。达妮菲,尽管总是强压着憎恶的怒火,但却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忠实地侍奉着赫丽斯特。
所以实际上,达妮菲需要做的只是记起她,她只要想象出赫莉丝卓的样子,在脑海中具现化她的身影,再用正确的方式启动传送门就行。至少,她认为需要做的就是这些。
在数次错误开始以及失败尝试后,达妮菲从门前退开了一点,开始踱步。她一边走一边随手拨弄着一只手上的戒指,再拨弄了几下另一只手上的戒指,接着她停下来,看向自己的双手。达妮菲从死去的法师那里夺来了三枚戒指。其中两枚被小心地收藏在口袋里。她戴着的那枚是赞内特为她母亲制作的戒指,能将她从任何地方传送回这个门房。但她同时还戴着一枚戒指——她几乎忘了这枚的存在。这是瑞厄德·阿吉斯的戒指,这个魔索布莱城的武技教官和达妮菲的前主人一样,放弃了这次远征。
瑞厄德和赫莉丝卓之前是在一起相处过一些时间。即便在洞穴里,当费瑞恩召唤着恶魔贝尔沙祖的时候,达妮菲怀疑瑞厄德也在偷偷跑去找赫莉丝卓。如果他这么做了,她就能用他的戒指作为指向。
几分钟的尝试之后达妮菲最终找到了她的女主人。前战俘原本像其他的魔索布莱人一样, 以为赫莉丝卓回到了蜘蛛之城去回报他们的进程(也可能不这么干),因此达妮菲把大多数时间花在那里搜寻她的位置。几小时之后,达妮菲意识到赫莉丝卓甚至不在幽暗地域,而是在地表世界一处诡异的野外。
达妮菲一直在怀疑赫莉丝卓正在慢慢的转向完全背弃对罗斯的崇拜。他们都看到了她在混乱、空无的深坑魔网的表现。
虽然也亲眼看到了那个毁弃的位面,但达妮菲以前自由生活在艾瑞德林城时曾经也是一名罗丝的祭司,她对这位女神的侍奉远比对莫兰家族要忠诚和严肃得多。因此,她的信仰依然忠坚。也许有所保留,更多的是好奇,但依然忠坚。达妮菲不会去质疑女神的意愿,也毫不在意赫莉丝卓对蛛后的评价。若是需要如此,达妮菲完全可以轻易抛开她的信仰,但她绝不会抛弃她的复仇:赫莉丝卓·莫兰必须要死。并不是为了罗丝,对达妮菲而言,这就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
尽可能确定传送门被正确连接到赫莉丝卓和瑞厄德所在的地表区域后,达妮菲跨过了门。她感到一阵头上脚下,内外反转的感觉,尽管并不痛苦——只是一阵阵悸动的模糊头晕—— 接着她就身处那里。
这里正是野外,达妮菲向罗丝感谢这一点。她的眼睛仍需要适应那些反射在白雪上的灼亮星光,但她不算完全目盲。她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一座建筑废墟前,没有什么仪式性的背景——闪烁的光芒或者雷声——那些经常因为奥法而产生的效果。建筑上长满了各种草木。里面既没有光亮也没有生火。
达妮菲裹紧了肩上的魔斗篷,以抵御扎人的寒冷。她尽可能安静的走了过去。她的眼睛在逐渐的适应,等达妮菲到达废墟时,她已经能看得相当清楚了。废墟里赫莉丝卓和瑞厄德背对背坐着,两人都沉浸在沉冥之中。他们的姿势摆明了告诉达妮菲他们的关系。
前战俘对赫莉丝卓感到一阵油然的尊敬,同时也感到一阵油然而生的轻蔑。赫莉丝卓设法算计了昆舍尔和其他人,引诱了原本坚定的武技教官;即便对于终生学习着操纵和欺诈的人而言这也值得嘉许。并且她还在这冰天雪地野兽出没的森林里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甜蜜家园——一种背叛她身为黑暗精灵自然天性的荒谬而不得体的举动。
达妮菲深深吸了口气,呼出一声尖细而微弱的口哨。赫莉丝卓眨眼间从沉冥中清醒过来。赫莉丝卓数年前将这个声音设为她们之间的信号,两人都在各种情况下不止一次地使用过它。
赫莉丝卓扬起一半的嘴角,略微笑了一下。她缓缓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瑞厄德,达妮菲摇了摇头。
赫莉丝卓缓慢而小心的站了起来,确保不干扰到瑞厄德。
“你还好吗?”武技教官轻声问,仍然闭着眼睛。
赫莉丝卓同样轻声回答:“我很好,很快就回来。”
瑞厄德点了点头,再度进入沉冥。赫莉丝卓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废墟建筑。
约束呢?赫莉丝卓问。
昆舍尔解开的……实际上,是费瑞恩,出于因为昆舍尔的命令。我们找到了一条混沌之 舟能带我们回到深渊。
赫莉丝卓明显地露出苦相,用寂语表示:我明白你为何逃走了。
其实,我并没有逃走。达妮菲回答。我和胡恩先生被派来采集补给,为了我们没希望的小远航。
他们多久以后会动身?赫莉丝卓问。
还要数天。达妮菲回答。
为何告诉我这些?赫莉丝卓问。你现在自由了。要是你敢,就回到艾瑞德林吧;或者和魔索布莱人一起直到你不可避免的死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你不必再寻求我的允许。
我从前侍奉你,达妮菲回答。我现在侍奉昆舍尔。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自由。无论是否有约束。
两人一阵短暂的沉默,彼此在黑暗中研究着对方。达妮菲不知为何能感觉到赫莉丝卓从罗丝的道路上偏离了多远,但片刻后赫莉丝卓自己就证实了这一点。
我现在侍奉伊莉丝翠,达妮菲。我不会再持有任何奴隶。
达妮菲假装考虑了一下这个声明,其实她在试图让头别再发晕。前主人的背叛之深远比她想象的更甚,达妮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经沦落入如此软弱的主人之手——她竟然在如此细微的刺激面前,在如此初始的软弱之前就这么直接背弃了整个社会。这个想法令达妮菲从困惑中猛地清醒过来。赫莉丝卓必然是将罗丝沉寂看作是软弱的信号,并利用这个机会逃走, 正像达妮菲自己看到了赫莉丝卓的质疑是个软弱的信号,并利用这点自行逃脱一样。但哪个祭司会选择逃脱效忠罗丝?
我喜欢这个说法,达妮菲手语道。但我们都是奴隶,迟早而已。
我们并非必须如此。赫丽斯特回答的很快。
达妮菲愕然的看着她的前女主人变得这般尖锐,这般显而易见,这般草率。
罗丝不会回来了,是吗?达妮菲问。
我不知道,赫丽斯特回答。但看起来情况不妙。
如果我效忠于她而死去,达妮菲问。我的灵魂会去哪里?深坑魔网已经没有卓尔灵魂了, 也没有通往封印之门的入口。灵魂都去了哪里?
赫莉丝卓用一种公然的,受伤般的表情看着前仆人;那眼神令达妮菲一阵毛骨悚然。
你在这里,达妮菲问。想要做什么?
你来找的我,前主人回问。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替班瑞家的官僚来监视我?
不,达妮菲尖锐的回答。我在辛迪尔林从瓦拉斯身旁偷偷跑开了。只有那儿才能找到传送门来找你。我不相信魔索布莱人。
你是不会。赫莉丝卓回答,仔细地审视着她的前仆人。
武技教官在这里做什么?达妮菲问。
赫莉丝卓的反应令达妮菲看出她和武技教官的关系已经朝不可理喻迈进了相当大的距离。地表世界的光阿,空气啊什么的一定对赫莉丝卓产生了什么不可估算的影响。达妮菲惊讶于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你背对着他沉冥?达妮菲问。
赫莉丝卓挺直背,试图再度摆出奴隶主的举止。达妮菲可不想再扮演战俘。但赫莉丝卓没有暴怒,而仅仅是放松下来。
你和昆舍尔也这样坐在一起吗?赫莉丝卓问。
达妮菲逼真的装出一幅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自在的样子。她和昆舍尔当然不是出于什么爱、激情之类的诡异情感,而是因为昆舍尔可以帮她。昆舍尔呢,利用她来获得活在当下的物理上的欢愉。这些都非常自然。然而,赫莉丝卓似乎和瑞厄德·阿杰斯一起绕到了一个奇怪的角落,而那里,达妮菲清楚,可以让她来发掘利用。
你之前说昆舍尔正要带领远征队回到深渊,赫莉丝卓改换了话题。为何?为何去哪里? 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达妮菲可以给出些理由,但有些她自己都没弄清楚。
我可以解释一切,达妮菲撒谎。但我必须回到辛迪尔林,否则瓦拉斯会起疑,然后丢下我走掉。我需要回到幽暗地域,接着回到暗湖。我会再联系你。
赫莉丝卓上下打量她,估量着她的话。
“我会等你。”赫莉丝卓在达妮菲耳边悄声说。
达妮菲点了点头,朝赫莉丝卓特鞠了一躬,尽力向这个莫兰家族之女摆出一张洋溢着姐妹之情和友善的脸。
随着赫莉丝卓消失在昏暗的森林里,达妮菲在她背后手语道,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赫莉丝卓·莫兰,比你想象的还要快。
达妮菲碰了碰她从濒死的赞内特手上取走的戒指,一两秒钟的怪诞感之后她就回到了门房。
完美,达妮菲想。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