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和魔索布莱一样，格莱克斯塔格也是一座洞穴城市。但不同于黑暗精灵的国度，被石笋簇拥其中不是贵族家族的优雅城堡，而是味道刺鼻的熔炉和锻厂。钢铁相击的声音回响在空中，污浊的流水冲走了从灰矮人的熔炉里产生的废料。在魔索布莱，除了用来装饰卓尔宫殿的微弱妖火，整座城市一片黑暗；但在格莱克斯塔格，火焰的反光和白热金属浇进铸模时的刺眼光芒让整座城市都熠熠发亮。这是个令人异常讨厌的地方，对任何出身高贵的卓尔来说都不啻于一种冒犯。赫莉丝卓觉得这里看上和九渊魔狱的铸造厂没有两样。
东侧尽头，宏大的城市洞穴陡然下倾，和暗湖所在的广阔鸿沟相连一处。因此，格莱科斯塔格是一座地下港口——虽然幽暗地域中鲜有使用暗湖一类的水路从事贸易的种族。码头和湖畔货仓组成了灰矮人城市中最为贫穷、最为危险的区域。寇修尔将他可怕的小船停靠在一个碎石泊所里——码头上的位置已经被几艘设计大体相同的船占用了。
“带上你们的家什，兴高采烈地迈开步伐吧。”矮人啐道，“在街上看到你们的人越少越好。我建议，在众刃之城里，蜘蛛信徒们（Spider-kisser）要走得又轻又快才行，如果你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话。”
瓦拉斯迅速向其他人投去一瞥，比划道：别杀人！这里绝不容忍杀戮。
斥候将行囊背在肩头，跟着矮人走下码头，用皮瓦夫斗篷裹紧身体，藏起腰侧的双剑。
费瑞恩抬头望向杰格拉德，说道：“你不会喜欢这地方的，半恶魔。没有什么无助的家伙等着你去肢解，你要怎么打发时间？”
“我只要思索着杀了你的方法就能消磨时间了，法师。”魔裔卓尔低声说。
话虽如此，杰格拉德还是长舒一口气，用他长长的斗篷盖住了白色的鬃毛，尽量伏低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小队的剩余成员跟在后方，沿着城市码头区破破烂烂的小道走向距离港口几个街区之外的一间要塞般的酒馆。根据一块用矮人语和地底通用语写成的告示，酒馆的名字叫作冷熔炉。建筑本身由一圈石墙组成，将几个独立的小型地堡围护在其中。队伍在酒店正门门口停下脚步，门边是一个厩栏，里面拴着身形巨大、气味难闻的驮货蜥蜴。
“看上去不怎么令人乐观。”费瑞恩嘀咕道，“不过，我猜总比地上放了块石头的洞穴好。”
瓦拉斯和寇修尔短暂地交谈了几句，转回到其他黑暗精灵面前，低声说道：“寇修尔和我会安排离开城市的手续，同时检查补给。我们很可能要通过行贿来获取某种恰当的许可，而这将花费一些时间。我们计划在这儿停留至少一整天，或是两天。”
“我们能挤出这么多时间吗？”瑞厄德问道。
“这将取决于昆舍尔女士的意见。”瓦拉斯说道，“不过，我们的下一段旅程或许会长达数旬之久。如果一二十天之后就饿死在幽暗地域的荒野里，我们可什么任务都完成不了了。”
昆舍尔审视着面前阴郁沉闷的杜加旅馆，做出了决定。
“我们停留两晚，后天一早出发。”她说，“我本想多歇几日，但我不相信我们的运气好到能一直得到杜加矮人礼遇的地步。情势的快速发展不容我们在此久留。”
她看了看斥候，又望向寇修尔；后者站在一段距离之外，双臂抱胸凝视着街心，刻意不去聆听黑暗精灵的交谈。
这地方安全吗？她比出手语。那个矮人会不会背叛我们？
足够安全。斥候回答。让杰格拉德远离旁人的视线。你们应该问题不大，只要能避免冲突就行。他向寇修尔投去一瞥。那矮人知道我们会为他的服务支付漂亮的价钱。不过，如果他认为我们会杀了他而不是付他钱，他绝对会设法将我们全部投入大牢。他知道我们不只是商人而已，但只要有钱能拿，他并不在乎我们来此有何目的。
一个随时可以收紧的套？瑞厄德询问。
现在太危险了。瓦拉斯比划道。在此停留期间，我会紧紧盯住他。
“带上瑞厄德，以防万一。”昆舍尔说。
瑞厄德点点头，用力拉了下背包，将它调整到两肩之间更舒适的位置上。
“你准备好就走。”他说。
“我当然欢迎有人陪我，以免遇到麻烦。”瓦拉斯说，“那我们就别让寇修尔大师久等了。如果明天中午还没有我们的回信，就假设已经发生了最糟糕的局面，用你们最快的方法迅速出城吧。”
斥候匆匆离去，瑞厄德跟在他身后，相隔一步的距离。他们带上了寇修尔，一同走向城市深处。
“我们在你身上看中的正是这份无限的乐观和勇气，瓦拉斯。”费瑞恩对着斥候的背影说道，“好吧，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我必须在这片阴沉的地方找个出勉强可以当做是奥术试剂供应商的家伙来，补充我的法术材料。”
“别花太长时间。”昆舍尔说。她回头望向赫莉丝卓和达妮菲。“你们不跟来吗？”
“现在还不行。”赫莉丝卓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想我会去给达妮菲找点武器和盔甲。等她有了合适的装备，我们就会回来。”
“我以为你不愿让战俘为你作战。”昆舍尔算计地眯起了双眼。
“我已经想通了，如果她一直手无寸铁、身无防护，她就不过是个负担而已。我不愿让我的财产无故受损。”
赫莉丝卓几乎能够感觉到昆舍尔深深的怀疑。班瑞抚摸着鞭柄，一言不发。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契德·纳萨人和她的侍女。
很好。赫莉丝卓暗忖。就让她琢磨我对达妮菲的控制力究竟有多大，以至于自信到能为她提供武装的地步吧。一点不定因素或许可以增加我们在她眼中的用途。
“别走得太远或是惹上麻烦。”昆舍尔说，“如今的形势一触即发，我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你们任何一个人径自上路。”
她向杰格拉德招手示意，走进冷熔炉，将来自契德·纳萨和艾瑞德林的两名卓尔抛诸脑后。
看着昆舍尔和她身后蹑足而行的杰格拉德消失在视野之外，赫莉丝卓不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她和达妮菲交换了一下目光，动身走向杜加矮人的城市。
尽管寇修尔坚持说这座城市对所有带了金子的种族开放，赫莉丝卓还是无法相信两名黑暗精灵在格莱克斯塔格真的安全。街道上人头攒动，身材粗短结实的灰矮人忙碌奔走，赫莉丝卓对他们消沉而坚定的态度不以为然。他们既不笑也不梳妆打扮，甚至也不会向其他人发出隐晦的威胁。相反，他们身穿沉重的链甲衫，怒气冲冲地打量着每一个来自不同种族路人——这其中甚至也包括他们自己的种族——双手紧紧攥住别在腰带上的战斧或战锤，大步前行。在街上看到了半打其他种族之后，赫莉丝卓才终于放松下来。
赫莉丝卓在两座高大的熔炉中间停下了脚步，环视左右。
“在那儿。我对矮人语所知不多，但那些告示应该是武器工匠的标志。”
她们沿着仅比小径略宽的蜿蜒街道转过一株状如城堡的石笋。路过几根高大的石柱后，二人来到一片看似小镇广场的开阔地带。用砂浆砌合的低矮岩石建筑形同要塞，环绕在四周。在这里，她们发现了一个陈列着数十件武器和装甲的大型店头，商人的标记高悬其上。
“这地方似乎值得期待。”赫莉丝卓说道。她俯身钻进一道矮门，踏进店中，达妮菲紧随其后。
店内充满各式各样的战斗装备，大部分都出自矮人之手，但也有一些来自其他种族——魔兽人的重型铁剑，用某种苍白的大鱼制成的寇涛鱼人铠甲。门侧的工作台边，两名身着精良武装的杜加矮人正忙着组装一套半身板甲。看到赫莉丝卓和达妮菲走进门来，他们用怀疑的目光盯住两名黑暗精灵，警惕地看着女祭司和她的侍女检视商品。
“莫兰主人。”达妮菲唤道。
赫莉丝卓转过身，看见那女孩儿正仰头望向一套做工精美的卓尔链甲，上面纹有她不知道的低等家族家徽。链甲旁边挂着一面配套的小圆盾和一把黑钢流星锤，锤头做成了一只生有扭曲尖角的恶魔头颅。赫莉丝卓低声施展了一个侦测法术，不由微笑起来。这套装备是经过附魔的——魔法并不强大，却绝对是她在城中能找到最好成果，甚至超出了她的期望。
“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些卓尔武器？”她对店主问道。
杜加矮人停下手头的工作。他们或许是一对双胞胎；赫莉丝卓几乎无法将二人区分开来。
“战利品。”其中一人嘶声说，“一名为瑟莱伽德领主效力的将军在两个月前把它们卖给了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
“它们是魔法物品。”另一个矮人说道，“不会便宜的。一点儿也不便宜。”
赫莉丝卓走向柜台，从锁子甲内摸出一个小钱包。往里看了看，她拣出几枚上好的绿宝石放在柜台上。
“成交？”
灰矮人站起来，走过去审视着那些绿宝石。
他皱眉说道：“还不够。远远不够。”
赫莉丝卓稳稳地对上他的目光。她没能在家族沦陷之前带出足够的财富，现在决不能将它们浪费在一名灰矮人的贪欲上。更何况，她还有其他选择。
“达妮菲，再去看一眼那身铠甲。”她回头说道，“确定它是你想要的东西。”
达妮菲完美地理解了她的意图。女孩拿起流星锤，在手中掂量，感觉着它的平衡。正如赫莉丝卓所期望的一般，看到一名黑暗精灵握有如此珍贵的物品，另一个矮人顿时变得惴惴不安。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去密切监视着她，确认自己挡在达妮菲和出口之间。达妮菲开始对这套装备品头道足，赞赏铠甲的品质，询问附魔的强度，和那家伙泛泛攀谈起来。
“它们得值五倍那么重的宝石。”柜台处的杜加矮人对赫莉丝卓说道，“还得是好石头才行。”
“那好吧。”赫莉丝卓说。
她耸耸肩膀，从背后放下一只皮箱，放在柜台上面。赫莉丝卓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取出她的七弦琴，一把用龙骨和秘银琴弦制成的弧形乐器，琴身上鎏有秘银丝线。
“如你所见，这是一把精美的杰作。”她说。
她拿起竖琴，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以展现音质。同时，她轻声唱出一首贝奎舍尔的歌曲。矮人凝视着她，目瞪口呆。接着，他惊慌退缩，意识到对方正在施展法术。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警告，歌曲的魔法就吞噬了他。
“你那儿怎么了？”监视着达妮菲的杜加矮人质问道。
“告诉你的朋友没事。”赫莉丝卓隔着柜台低声说道，“你不想要这把竖琴。”
“没什么。”第一个矮人说，“她想用竖琴付钱，但我们不要它。”
“当然不要。”第二个矮人嘀咕着，“你在这儿看到任何乐器了吗？”
他将注意力转回到达妮菲身上，后者开始询问他在潮湿的地方保养铠甲的方法。
“现在，”赫莉丝卓对被她迷惑住的矮人说道，“你我二人暂时有些分歧，但我相信我们能达成一笔好买卖。你会把我的侍女正在查看的装备卖给我们。你能不能先收下那些绿宝石作为定金？过几天我还会回来，带上一大笔钱结清余款。”
“宝石可以作为定金。”商人同意了，“但我的搭档不会赞成的。他会认为你不打算回来。”
“那就让他以为我已经付清了全款吧，这样他就不会妨碍你了。”赫莉丝卓说。
她又想了一会儿，向前倾身，紧紧盯住对方。
“你知道，”她柔声说道，“如果你的搭档发生不测，整个生意的运作就可以完全如你所愿了，不是吗？所有利润也就都归你了，不是吗？”
商人的双眼中闪起一丝贪婪的光芒。
“我想你说的没错。”他说，“真不明白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过这点！”
“要有耐心。”赫莉丝卓建议道，“今天任何时候动手都可以。哦，你最好别告诉任何人我和我的朋友和你打过交道。让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离开魔索布莱时，尼摩带上了钱财和各种徽章，以防遇到必须解释出城原因的罕见情况——这些证据可以证明瑞斯可·瓦祖恩已经和阿格拉契·狄尔就法术试剂和施法材料达成了某种协议。至于真正的协议细节，他只会藏在自己的脑海里。嘉泽莱德·朝尔辛的神眷之刃对自己在过去几天中的工作十分满意。尽管阿格拉契·狄尔在他的计划中并非不可或缺，和那位古老的家族之主取得合作，将令他今后的任务变得大为轻松。
尼摩从裘埃拉索高地进入一个通向幽暗治域的小型侧洞。危机四伏、错综复杂的隧道环绕在这座伟大的城市周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已经对它们了如指掌，并很快就在其中发现了一处昏暗而安静的地方，所有城市守卫对此都一无所知。神眷之刃伸手摸上隧道光秃秃的墙面。暗影之戒在他的左手上闪闪发光，这枚纯黑的小环不像饰品，倒更像是世界的一个洞。除了其他能力之外，暗影之戒能让尼摩在幽影界穿行，为他免除了徒步旅行可能造成的障碍。
他迈进墙面，消失在临影界之中。他的目标与魔索布莱相距百里之远。他曾经在这段旅途上多次往返，每次花费的时间都很少超过一个小时。朝尔辛的子民从来不会因为在阴影下行走而感到恐惧。一路上，尼摩权衡着和阿格拉契·狄尔结盟的价值，思索着这名年迈的术士是否像他宣称的那般值得信任。
戒指在临影界打通了一条永恒存续的道路，尼摩沿着这条黑暗路径的弯折轨迹重新走向凡俗世界。临影界的时间流逝无法估计，但魔法通路会在恰当的时刻与目的地形成连接。杀手扶住细剑的剑柄，跨出这趟旅途的最后一步。他穿过阴霾之幕，迈进一座用严丝合缝的石块筑成的空旷大厅。房中只有一扇门，一扇经过魔法强化的铁质门扉。尼摩从链甲背心下取出一枚巨大的黄铜钥匙，插进矗立在他面前的铁门。随着一声锐响，生锈的门扇缓缓敞开了。
门内是一座宏伟而阴暗的殿堂，铁盆内的赤红火炭点亮了房间。和之前的大厅一样，这座殿堂也用凿石制成，粗大的立柱支撑着它的穹顶；然而，不同于卓尔宫殿中的类似房间，这里没有任何装饰之物。尼摩可以感觉到有数名守卫站在附近，但他却看不见他们。
“是我，尼摩·茵菲瑞泽尔。”他说，“告诉储君王子我来了。”
几名杜加守卫解除了隐形，从他身后凭空出现。灰矮人们比尼摩矮上一头，但身长肩阔，两腿粗短，手臂健壮有力。他们穿着黑色的板甲，手持战斧和带有格莱克斯塔格纹章的盾牌。一名杜加女性小心翼翼地审视着他，一道嵌在头盔帽檐的金线彰显着她的等级。
“储君王子命令我们带你前往宫殿客房。他很快就会亲自拜访。”
这些外交措辞被她说出来后，听上去倒像是一句命令。
杀手双臂抱胸，强忍着愤怒在两名岩卫的押送下迈步前行。灰矮人惴惴不安地望向他，仿佛尼摩会随时发起攻击一般。尽管魔索布莱和格莱克斯塔格已经做了几千年的邻居，杜加矮人和卓尔还是对彼此鲜有好感。为了控制两城之间方圆百里的洞穴和沟壑，灰矮人和黑暗精灵曾不止一次激烈交锋。过去一个多世纪以来，两个种族倒是未曾因此而开战，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敌意真的有所减少；这只能说明，他们都已经不情愿地承认了对方的实力。
守卫带着尼摩穿过格莱克斯塔格宫殿中错综复杂的长廊，将他带到堡垒弃置不用的区域中，一间宽敞的套房里。家具简单而适用，符合杜加矮人的品位。尼摩安顿好自己，等待储君王子的到来。他走到一扇裂缝状的窗前，望向宫殿之外的灰矮人城市。这里一如既往地阴森难看，好像一只烟雾升腾、噪音刺耳、臭气四溢的大锅。
片刻之后，尼摩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转过身，霍加·钢影踏进房间，两名岩卫护随左右。
“啊，”黑暗精灵歪了歪脑袋，“日安，陛下。众刃之城近况如何？”
“我很怀疑你是否真的关心。”霍加回答。作为一座强大城市的统治者，储君王子从许多方面而言都可谓貌不惊人。他看上去和房间中的其他灰矮人大同小异，双眼沉郁无光，头顶毫发不生。他佩有权杖，没穿铠甲，而这就是他和护卫之间的唯一区别。他示意岩卫们留在门边，然后踱上前来，对尼摩低声说道：“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我猜我在魔索布莱找到了我想要的盟友，亲爱的王子。一个强大的家族急切地想要推翻现有的秩序。不过，这位盟友的忠诚却是个问题。胜利的时刻正在靠近。”
“哼，契德·纳萨的召维尔家族本来很想雇佣我们的佣兵，但克荣·肖本那几个该死的家伙又回来了。我毫不怀疑，你或是那个叫扎曼兹特的家伙在雇佣克荣的手下时，也在克荣的耳边说了相同的话。”
“肖本的损失令人惋惜，不过实话实说，我们并未料到你的石火炸弹对契德·纳萨的钙化蛛网会产生意想不到效果。要不是这个意外，克荣·肖本已经和召维尔家族联手夺下城市了。”
杜加王子皱起眉毛，胡须像瓶刷一样根根树立。
“我警告过克荣，对佣兵，特别是矮人佣兵，黑暗精灵给出的报酬一向吝啬。我不会再让我们的另一个佣兵团也踏进那种危险了。肖本构成了这座城市八分之一的兵力。”
“我不需要任何一个单独的佣兵团，王子，无论它规模多大，力量多强。”尼摩向他保证，“我要的是你的全部军队。全力出击吧，你无须畏惧细枝末节的失败。”
“听上去像是个险恶的卓尔式圈套。”
尼摩皱了皱眉，说道：“霍加王子，如果你不愿承受任何可能的损失，你将很难在一场掷骰的游戏中获胜。你拥有一个成就伟业的机会，但我无法向你保证你一定能成功，也无法承诺我们将不会面对任何风险。”
“我们讨论的不是几枚金币，输赢与否取决于一场愚蠢的赌局。”杜加王子说道，“我们讨论的是我的王座，它取决于一场战争，其中的变数之多令我难以安心。别用你对风险和回报的空洞言论怂恿我。”
“很好，我不会怂恿你。但我必须指出，上次会面时你曾说过，要让你同意对魔索布莱进军，你只需要一个条件——一个位于城中的重要盟友。我已经为你提供了那个盟友。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能让你对魔索布莱这个强大的威胁发动攻击呢？魔索布莱的女祭司孱弱无力，而城市本身又刚刚经受了额一场代价巨大的奴隶叛乱。而现在，我为你带来了一个愿意祝你一臂之力的强大家族。我们还少些什么，王子？”
杜加矮人面露怒容，转身凝视着窗外的格莱克斯塔格。一时之间，他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尼摩看出了他的动摇，决定趁此时机抛出鱼钩。
他放低声音，走到杜加王子身边。“想要保住你的王位，消除那些难以驾驭的宗族领主对王座的威胁，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用一场发生在国境之外的战役转移他们的注意。就算你没能攻下魔索布莱，只需一些精巧的设计，就能令最危险的领主军队出现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其实，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在战胜魔索布莱的同时也让你麾下最不受控制的贵族元气大伤。”
杜加王子闷哼一声，密切审视着尼摩。
“你做了太多假设，黑暗精灵。”霍加说道，“你又希望从摧毁魔索布莱中得到些什么，嗯？你为什么要让我采取这样的行动？”
杀手露齿一笑，拍了拍杜加矮人的肩膀。岩卫紧张地移动着重心，对他的身体接触不以为然。
“我亲爱的霍加王子，答案非常简单。”尼摩说，“复仇。你的军队将是我复仇的工具。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只因为我的要求就出兵荡平魔索布莱，因此我必须要为你提供合适的动机，使你达成我的愿望。为了让格莱克斯塔格将矛头对准我憎恨的城市，我殚精极思，尽心竭力，才营造出眼下的局面——我或许该补充一句，这其中也包括帮你解决你父亲不顾他人感受长寿不死的问题。我还能怎么更直白地说明我的目的呢？”
“我已经为你的帮助支付了上百枚石火炸弹。”杜加王子怒道，“别再提及我父亲的……死亡了。如果我认为你想用那段往事来影响我的行动，我会确保你所拥有的任何消息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你明白吗？”
“哦，我这么说什么意思都没有，霍加。我只想指出，我曾经对你有用，以后对你或许还会有用。现在，我可以期待格莱克斯塔格的军队了吗？”
霍加·钢影，格莱克斯塔格的储君王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去的。”他说，“现在，向我解释一下，我们在魔索布莱内部会得到谁的帮助，他又将怎样帮助我们。”
瑞厄德跟着瓦拉斯和寇修尔穿过杜加矮人的城市街道，落在他宽阔后背上的憎恨目光感觉犹如实体。他十分清楚自己有多不自在。他比任何一个灰矮人都足足高出二十英寸，漆黑的皮肤和墨色的皮瓦夫斗篷更是无法帮助他融入周围的环境。三名冒险者穿过一片冶锻区——这片区域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一座座露天熔炉排列在道路两侧。身着皮制斗篷的杜加矮人挥舞着铁锤砸向炽热发光的金属，不知停歇。
武技大师加快步伐，走到瓦拉斯身边。
“我们要去哪儿？”他用堪堪压过铁锤声的音量尽可能小声地问道，“我以为我们需要取得某种官方许可或是通行证。我们难道不该去宫殿之类的地方吗？”
“如果想要皇家许可，你就得前往宫殿。”寇修尔回答，“但那要花费你几个月的时间，再加上一大笔钱用来行贿。不，我现在带你们去拜访的是宗族领主穆兹伽德特的府邸。他会给你们一张通行令，让你们能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瑞厄德点了点头。这和魔索布莱没什么两样。
“穆兹伽德特的通行令能覆盖多大的范围？”瓦拉斯问道，“能让我们离开格莱克斯塔格的领土吗？”
“穆兹伽德特一族是商人，在整个深黯王国[1]从事酒类生意，有时候也向城市进口外来酒品——卓尔红酒、地底侏儒白兰地，我听说甚至还有某些地表葡萄酒。你会发现他们一族遍布国度各处。”寇修尔发出一声难听的大笑，添道，“当然了，穆兹伽德特也向需要的人出售通行证。他喜欢金子。”
瑞厄德微微一笑。无论以何种标准而言，寇修尔都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连寇修尔都作出了这种评价，穆兹伽德特的贪婪程度想必是令人叹为观止。
走到铸剑区的尽头，他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暗湖附近，比之前更靠近湖岸的北侧。松松垮垮的石块堆在一丛巨型蘑菇的僵化菌柄之间，组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大酒厂。墙内，蒸汽从庞大的铜缸里升腾而起，空气中充斥着酵母浓重的恶臭，旁边则放着几十只铜制的小圆桶。这里到处都忙碌着精壮的灰矮人，他们挤压蘑菇、搅拌酵素，在木桶里装满刚刚发酵好的新鲜麦酒。
“矮人第二爱的东西，仅次于金子。”寇修尔歪嘴一笑，“哈，穆兹伽德特的伙计们手艺不错，信不信由你。”
矮人带着瑞厄德和瓦拉斯进入酒厂，路过巨大的酒缸，走向位于酒厂后方的一个小棚屋。两名身着重甲的灰矮人站在门边，触手可及之处是他们可怕的战斧。
“你们要干什么？”一名矮人吼道。
“萨马德，”寇修尔回答，“给他找了个生意。”
“在这儿等着。”第一名守卫说道。
他从一块破破烂烂的门帘下方钻了进去，片刻之后重新出现。
“萨马德同意见你，但卓尔得把武器留在门外。他们可信不过。”
瑞厄德望向瓦拉斯，叹了口气。我们就不怕伏击吗？
斥候回答：寇修尔知道我们小队里还有另外五个人，包括一名强大的法师和一只魔裔卓尔。我不认为他会把他们带到陷阱里——无论如何，还是要小心背后。
“手语比划够了吧。”守卫咆哮道，“有什么话就用我们能听懂的方式说出来。”
“总是这样。”瑞厄德对瓦拉斯大声说道。
他狠狠瞪了杜加矮人一眼，却还是将分裂者摘下肩头，靠放一堵墙壁边，又从腰侧的剑鞘中解下短剑，放在附近。
“这把巨剑上附有诅咒。”他说，“如果你尝试使用它，那后果你绝不会喜欢。”
瓦拉斯放下短弓和箭矢，把曲刃剑扔到地上。灰矮人守卫搜索一番，确认二人身上并没有其他隐藏武器，便带着他们走进了阴暗逼仄的房间。这里似乎是某个办公地点，分类账薄和记录散落四周。一名圆滚滚的灰矮人站在巨大的立式桌台旁边，手臂粗壮，双肩厚实，瑞厄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胖的人。总体上看来，杜加矮人短小有力，但他们通常身体瘦削、两肩宽阔；然而酿酒厂主萨马德就和他的酒桶一样浑圆。
“寇修尔，”他寒暄道，“你能为我干点什么？”
“我有一队黑暗精灵，需要穆兹伽德特给他们开个通商令。”寇修尔说，“他们等不及皇家许可。”
“哪种生意？”
“基本是宝石生意。”瓦拉斯说，“我们希望在幽暗国度建立一条交易路线。我们要四面奔走，和许多人交谈。正如寇修尔所言，我们不愿为了一张皇室许可等上几个月的时间。”
“你们不是太蠢就是在说谎。从我们的宗族领主那里领一张令状的钱是皇家许可的十倍。我认识的大多数商人都不会干这种事。”
瓦拉斯抬眼望向瑞厄德，然后将目光转回到萨马德身上。“好吧。我们城里有些对手在这儿的生意做得不错，我们希望能找到他们的供货商，看看能不能说服这些商人给我们而不是给别人供货。皇家令状管不了这么远，不是吗？”
萨马德闷哼一声。“不，我想不行。”
“你到底能不能帮上我的客人？”寇修尔询问，“还是说，我不得不去找艾荣海德，或是去找恩维尔苏他们？”
“穆兹伽德特领主或许可以帮到你们。”过了好久，萨马德说道，“令状上的每个人我们都要收二百枚金币，而且今天办不好。”
寇修尔抬头望向黑暗精灵。瑞厄德对他点了点头。
“他们会付钱。”灰矮人水手说道，“但他们希望立即开始。”
“你的客户怎么想无关紧要。”萨马德耸了耸肩，“我得先得到了宗族领主的同意才能给你出具通行证。”
“你之前从来都不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肥硕的矮人抱起双臂，固执地绷紧了下巴。他望向寇修尔和两名黑暗精灵。
“无论如何，王储的士兵最近一直在严密检查我们的令状和通行证。众所周知，霍加想要知道深黯王国里都有哪些人，他们又是为什么会跑到那里。他希望宗族领主们停止发放令状。我们会为你的客户出具令状的，我想。但我必须先得到穆兹伽德特的首肯。明天或后天再回来吧。”
寇修尔嘀咕着，声音闷在他的胡子里，但他并未继续争论。他猛地一转身，带着瑞厄德和瓦拉斯穿过门帘，走到房外。黑暗精灵捡起武器，几分钟后就将酒厂抛在了身后。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瓦拉斯问道，“你还认识其他能帮忙的宗族吗，寇修尔？”
“可能吧，但如果霍加限制了非官方通行证，你们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有麻烦。”矮人捋了捋胡子，“我得去问问情况，你们最好别跟着我。” 瑞厄德望向瓦拉斯，后者仔细思索一番，点头同意了。即便如此，在武技长看来，他的魔城同伴对这位向导的忠诚似乎也不再充满信心了。
[1] 深黯王国，一个包括格莱克斯塔格和附近宗族的灰矮人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