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事实证明，地表的林地气氛奇诡，令人心神不宁。随着小队渐渐远离开阔地的边缘，枝叶纠缠的低矮灌木也纷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宽广无垠的绿色殿堂，圆形的树干拔地而起，如同地底世界卓尔洞窟中的石柱，承载着上方由树冠组成的天穹。倾倒在地的古老枯木随处可见，表皮覆盖着鲜绿色的苔藓。有些枯木极为高大，为了绕过它们，冒险小队不得不多走上几百尺的距离，或是狼狈不堪地从树干下方钻过，又或是爬到树干上方。细碎的雪花撒向地面，头顶的枝桠上落下一串串冰冷刺骨的水滴。和死气沉沉的埃诺奥克沙漠不同，充满这片森林的不仅是雄伟粗壮的乔木和枝干纠缠的荆棘，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鸟和动物。被吓到了十多次之后，赫莉丝卓很快就学会了该如何辨别某几种富有特色的鸟叫和兽鸣，将它们归为可以直接忽略的情况。
一开始，她还担心自己会很快跟丢走在前面的同伴，但除了茂密树顶间偶尔出现隔断的地方，蕨类和其他绿色植物组成的灌木一般都不会高过腰部。随着夜幕降临，她的视力也得到了改善，赫莉丝卓越来越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卓尔们趁着夜色继续前行。日出之前，他们停下脚步，在一座破损的古塔里安营扎寨。塔身破碎的石块上覆满苔藓，却平整光滑、纹路优美，整座建筑都显得设计雅致——显然是出自地表精灵之手。费瑞恩检查了一番，在确认没有任何对卓尔有害的残余魔法之后，同伴们落脚扎营，熬过一天中最为痛苦而明亮的时间。昆舍尔命令杰格拉德和费瑞恩放哨防守，其他人则享受着古塔残骸的优美高墙和破碎地板所能提供的阴凉和安逸。
他们在日落时进食，收拾行装，趁着夜色重新上路，队列的位置安排和之前相同。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也大同小异，他们日落而行，日出而息。第三夜结束前的黎明，瓦拉斯甚至设法射中了一只长着蹄子的小动物。赫莉丝卓惊讶地发现，这只动物的肉鲜嫩多汁，比洛丝幼兽还要更加美味。
一天将近之时，层层乌云又卷土重来，比之前还要更加阴郁厚重。正当光线变暗，卓尔们准备动身启程，展开第四天的地表之旅时，轻柔的雪花纷扬而下，潮湿而密集。四周阒然无声，诡异至极，仿佛整座森林都屏住了呼吸，以免打破此时的寂静。赫莉丝卓在队伍后方警惕张望，每走出十几步就转过头来审视着他们经过的道路，有时干脆一连几分钟都倒着走，只偶尔回头扫视几眼，以免自己不慎摔倒。若是费瑞恩所言不虚，他们在今夜或是明夜就会抵达小溪岸旁。而这就意味着，他们距离杰勒家族和维瑞雯牧师只剩下一天脚程了。
漫长征途的终点已经近在眼前，赫莉丝卓突然意识到那名异教徒根本没有帮助他们的理由。他或许的确是瓦拉斯的旧时故友，但蒙面之神的仆役绝不会仅仅出于善意就向罗丝的女祭司伸出援手。赫莉丝卓十分确信，他们必须要满足对方所开出的条件。也许是钱财？昆舍尔和她的同伴的确带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宝石。要在幽暗地域的荒野中转移财富，宝石是最为简单也最为高效的方法。逃离契德·纳萨之前，赫莉丝卓同样也装满了自己的背囊。尽管如此，一名强大的维瑞雯牧师不太可能就这样被他们轻易收买。
威胁是另一个可行的方法，再不然，他们也可以为他提供某些服务，从而换取他的帮助。达妮菲时常会在类似的场合中发挥作用。每个卓尔都至少需要留下一名敌人，以备不时之需。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落后了，于是加快脚步向队伍中段靠近。她在黑暗中一路小跑，步伐轻快；她的皮靴一路掠过雪地，直到她看见前方杰格拉德魁梧的身躯和其他同伴较为矮小的身影为止。赫莉丝卓放慢步伐，回头扫视。
有人在那儿。
她听见轻柔细小的脚步声穿过森林，从四面八方像她靠近，然后，那声音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完美而凝滞的寂静。只可能是魔法效果的寂静。
赫莉丝卓发出警告，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抬起十字弓。道路正前方出现了一名身材高瘦的男性精灵，他的皮肤洁白如雪。精灵向她冲来，一手挥舞着一把弧度优雅的战斧，另一只手中则是一把稍短的手斧。他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致命的绿色光芒。
“小心！”她叫道，想要向同伴们发出警告，耳中却只有完美的寂静。
赫莉丝卓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向五十码外的杰格拉德射出一箭。她略微偏转目标，并未对准魔裔卓尔的两肩中间。箭矢钉进了半恶魔脑袋旁边的树干上，箭杆不住颤抖。魔裔卓尔一跃而起，放声咆哮——或者说想必如此，因为赫莉丝卓什么都听不到——更重要的是，他转过身来，看见了背后正在上演的一切，也看见了向他们偷偷靠近的地表精灵。
转瞬之间，精灵斧手已经冲到了赫莉丝卓面前，两把半月形的兵刃上下翻飞，寒光闪烁的金属交织出致命的轨迹。他同样在高喊，也许是高喊着一声战吼。赫莉丝卓用她那把精致十字弓挡下了长战斧的第一击。皮肤苍白的精灵再次扑上前来，与她周旋缠斗。二人不断递出老练的攻击，却无一击中目标。
赫莉丝卓看到更多披着绿色铠甲的身影穿过树林，向她快速逼近，利剑和长枪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加紧进攻，迫使精灵斧手退居守势，希望能在自己遭到更多敌人围攻之前就打破对方的防御。
一道明亮炫目的光芒在她身后爆裂开来，昏暗的森林里顿时充满令人痛苦的明亮日光。一支由地表精灵和人类战士组成的小队是她看到最后一个画面；她看见他们冲上前来加入战团，接着就被法术彻底晃瞎了双眼。
赫莉丝卓只有一个选择。她抬起盾牌以求争取时间，然后放低重心，从脚边的地面上抓起一把尘土和枯叶，向其中注入黑暗魔法，召唤出所有卓尔都拥有的天赋能力。一道重击落在她的盾牌上——悄无声息——她从斧手面前快步逃开，压低身形紧贴地面，凭着感觉挪动位置。肯定有几个敌人正在等着她冒出黑暗结界——若是易地而处，赫莉丝卓肯定也会这么做。她最好尽可能一直躲在结界里，期待地表精灵没有更多能够法术可以抵消或驱散她的魔法。
和每一名熟悉战斗的卓尔贵族一样，赫莉丝卓知道自己的黑暗结界能持续多久，精准到分秒不差。以她本人为例，她的魔法阴影几乎能持续整整三个小时。如果她长时间保持安静不动，那群地表居民很可能会以为她已经逃走。至少她有理由相信，她的黑暗结界完全可以持续到笼罩住这片地方的沉默术消散为止。只要找回听力，她就能够对下一步行动作出更好的判断。
赫莉丝卓握紧钉头锤，摸索着走到一棵大树旁。她靠在树干上，静下心来默默等待。
尼摩耐心地站在议政室外的大厅里，故意摆出一副双肩低垂、面色消沉的颓败模样。毕竟他早就该精疲力尽了才对。他身着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军官铠甲，声称自己刚从拉兹特困局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回魔索布莱向主母们汇报据点受袭的消息。当然，阿格拉契·狄尔的戍军已经把整个据点拱手献给了格莱克斯塔格的军队，但主母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伪装出恰到好处的疲惫、绝望和决心，对尼摩来说并非易事，更何况他现在心潮澎湃，因为即将发生的一切而激动得浑身颤抖。策划已久的阴谋终于被付诸实践，向着可怕的结局缓缓展开。通过艰辛的奔走努力，尼摩改变了两座大城市的走向。他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构想它们彼此碰撞的一刻，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态每一小时都在不断加速，他的引导变得不再必要；尽管两座城市都行动迟缓，这骇人一幕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上演了。很快，尼摩就可以重新退出舞台，艰巨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只需做好准备，收获属于他的回报。
为了等待来自下方议政室的召唤，尼摩开始仔细研究整座大厅。毕竟这里出口众多，一步踏错就会召来厄运。尼摩所在的地方被称为请愿厅，是主母们的秘密议政室的入口。尽管如此，这些尊贵的女性很少经此通行。她们拥有各种各样的秘密通道和魔法手段，从她们自己的宫殿和城堡抵达她们位于议政室的席位。请愿厅是其他人等待主母召唤的地方。可想而知，请愿厅里通常都空无一人。
有所需要的卓尔往往会直接向一位主母作出恳求——谨慎而敬畏地恳求。只有那些奉命觐见议会的卓尔才会等在请愿厅里；同样，这些奉命而来的卓尔很可能已经向其中某一名主母作出了汇报。请愿厅往往只是相关人士等待议会召见的场所，等待议会召见她们进去进行汇报、提出要求，或是对某个案件进行申辩、聆听判决。
十六名男性战士和男性法师傲立在大厅四周及大厅内部，每个在议会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家族都派出了两名成员。表面上，他们是整个议会的守卫，但实际上，每名男性都将大部分时间用来监视敌对家族的男性，以确保当天不会发生偷袭。
黑色的大理石铺成光滑的地面，地面上镶嵌着一条条黄金花纹；天花板上高悬的妖火结界发出昏暗的光芒，地板在光芒的照射下隐隐发亮。柱顶之上、挑檐之下，壮观的条状浮雕描绘出魔索布莱的建城历史。
几名低层官员在大厅中来回奔走，向所有身份显赫的人卑躬屈膝，对身份不够显赫的人则视而不见。穿着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下级军官服饰的尼摩恰好介于两者中间。
令尼摩倍感意外的是，他等了足足四十分钟。终于，一名传令官向他走来，示意他进入议政室。
“议会正在等待着你的汇报，将军。”他说。
尼摩跟着他走进议政室里，向八位高高在上的主母鞠躬致意。每位主母身旁都有一两名女性——女儿、侄女或最为钟爱的手下——侍立在侧。房间一侧有一道宏伟的拱门，连接着几个设置在议会旁边的小型神殿和厅堂。每当主母们决定进行秘密讨论时，就会遣散她们的随侍和秘书，前往此处。
“主母们，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指挥官扎耶穆德求见。”传令官说道。
尼摩再次鞠躬，保持着这个姿势暗暗审视着几位主母。
崔尔·班瑞自然占据了议会的首席。她已经活了几百年，却依然身材娇小，样貌柔美，对于如此尊贵的位置来说，她未免显得太过年轻了。德安苟家族的梅兹巴瑞斯·安苟坐在她旁边，接下来则是费恩·特拉巴主母曾经的席位。尼摩忍住微笑，却依然放任自己的目光短暂流连在那位取代了甘妮的年轻女性身上——瓦黛玛，家族的第五个女儿。如果不是前四个女儿已经在争夺母亲地位的过程中同归于尽——他暗忖——就是年轻的瓦黛玛比她表面看来更加强大。
坐在费恩·特拉巴家族新主母对面的是雅丝瑞娜·狄尔。自从欧若帕尔死后，这名婀娜优雅的女性就取代了她的位置，如今看起来一派泰然。
“啊，我的将军已经到了。”雅丝瑞娜对她的同僚说道，“欢迎，扎耶穆德。你今天已经饱受磨难，但在享受应得的休息之前，恐怕你还要再接受另一场考验。把你之前带给我的消息汇报给议会吧。”
“如您所愿，尊贵的主母。”尼摩说道。他环视着周围出身高贵的女性，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主母们，我是拉兹特困局的戍卫队队员。我们遭到了杜加矮人大军及其盟友的攻击，包括迪洛矮人、杜扎根矮人、巨人和大量奴隶。一旦杜加矮人的攻城器械准备就绪，我们就没有可能继续拖延他们更长时间了。”
“我知道那地方。”梅兹巴瑞斯·安苟说道，“它位于城市以南三到四天的距离上。你的消息已经迟到了三四天？你们为什么不用魔法向我们发出警报，反而派你亲自赶回来进行汇报？”
“我们的法师在第一轮袭击中就死掉了，德安苟主母。很不幸，他当时正带着一支小队在防御工事以外巡逻，想必直接落入了灰矮人的魔掌。当那菲拉·狄尔女士——我们戍卫队的指挥官——意识到我们无法发出警报时，她就立即派我回魔索布莱报信。这一切都发生在今天清晨。”
“你只回答了我问的一个问题，将军。”巴瑞森·德安苟家族的主母指出，“拉兹特困局在今早遭遇攻击，但这个据点却位于三十里之外，距离魔索布莱足有好几天的脚程。”
尼摩假意犹豫，并故意向雅丝瑞娜·狄尔望去，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主母微一侧头，表示同意。
“我使用了一道不怎可靠的传送门，德安苟主母，把行程从数日缩短到了只有几个小时。”他说，“传送门离据点只有一两里，但不太好使，因为它只能间歇性地发挥作用。传送门对面是一个位于幽暗治域的废弃洞穴。我的家族发现这道传送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们并不信任它的魔法，除非事态危急，否则绝不会轻易使用。”
“我相信巴瑞森·德安苟在城市内外也发现了其他类似的传送门。”雅丝瑞娜·狄尔说道，“请原谅我们没能在今天之前把这个传送门的存在告诉给大家。”
“传送门不是问题所在。”崔尔·班瑞挥了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将军正站在我们面前进行汇报，这就已经足够了。告诉我们你对灰矮人大军的观察。”
“我认为这支军队大约包括三千到四千名灰矮人，再加上数目可观的奴隶战士——主要是兽人和食人魔。我们注意到，参与进攻的队伍共有八种不同的旗帜，后方的旗帜种类更多。他们可能拥有更多分队，但也可能只是为了在战场上虚张声势欺骗我们。”
“一场突袭。”图因塔尔家族的主母普丽德伊索丝·图因喃喃说道，“你们不过是正在面对着一场考验罢了，将军。”
尼摩移动了一下重心，尽力伪装出坚定、严肃而又谦卑顺从的模样。
“那菲拉女士有不同看法，图因主母。”尼摩说，“我们曾多次击退过灰矮人的进攻，但今早这种规模的攻势却是史无前例。就算围攻我们的不是格莱克斯塔格的全部军队，也已经相去不远了。”
“你们的戍卫队兵力如何？”雅丝瑞娜·狄尔问道。
“我们的戍卫队有将近八十名战士，并占据着绝佳的防守地势，尊贵的主母。我们可以坚持数日之久，不过，一旦灰矮人启动攻城器，或是施展了恰当的魔法，据点就会立即陷落失守。”
“就算这次灰矮人进攻并不只是一场规模庞大攻势激烈的突袭，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费恩·特拉巴家族的瓦黛玛说道，“我相信狄尔主母已经向我们汇报了狄尔家男性所确信的情况。但是，也许在我们惊慌失措地采取行动之前，我们应该对这件事进行深入调查，至少也要确认一下报告是否准确。只要对威胁的程度作出恰当判断，议会就可以选择最为合适的处理方法了。”
“我们年轻的妹妹建议对情势作出细致评估，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失为良策。”雅丝瑞娜说道。她被教导得很好。尼摩垂下双眼掩饰笑意。“但我的手下告诉我，如果我们想在城外和灰矮人大军交手，最佳的位置莫过于魔索布莱和拉兹特困局之间的哀恸之柱。迅速派出一支大军守住哀恸之柱，抵抗任何袭击都将不在话下。如果我们耽误的时间太久，杜加矮人将会先我们一步占领柱群。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失去一个重要的优势地形。当然，我们应该抓紧时间确认报告的真实性，但调查进行的过程中，我们的士兵也应该同时上路。”
“我们难道不能呆在城市洞穴里坐等敌人来袭吗？”梅兹巴瑞斯·安苟问道，“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加强防御，杜加大军想要完全包围我们的城市会十分困难，而我们自己的军队还毫发无伤地守在城中，对他们形成威胁。”
“如果我们放任灰矮人扰乱城市，”另一名主母说道，“灵吸怪、底栖魔鱼和其他类人生物的大军很快也会出现在我们的门槛上。我们有很多敌人。看看契德·纳萨的遭遇吧。”
八名高阶女祭司交换着沉重的目光。
“很显然，议会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崔尔·班瑞从沉默的深思中抬起头来，“供我们出城迎敌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因此我会命令班瑞家族的一半兵力做好进军准备。我建议你们都采取相同的措施。如果决定据守城市洞穴，我们还可以按兵不动；但如果我们决定出击，我们就应该尽快启程。”
“我更看好积极主动的防守方式。”雅丝瑞娜·狄尔说道，“眼下的艰苦跋涉在日后可以避免更多攻击。我会命令狄尔家族的一半兵力立即做好准备。”她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剩下的几名主母，然后添道。“当然了，前提是其他家族也愿意承担一份风险，为我们提供援助。我们要么都作出同样的承诺，要么谁也不作出任何承诺。”
“在大军返程之前，班瑞家族都愿意为阿格拉契·狄尔家族提供援助。”崔尔轻快地说道。
尼摩暗自点头。他深知，魔索布莱第一家族的首领会在此时此刻以身作则，为其他家族提供榜样。别的不说，其他家族想要趁火打劫的行为都会因此而被视为不服指挥的边缘化举动，由此一来，班瑞家族就可以采取强有力的决定性措施以保护城市的安全。崔尔亟需采取这些措施。
她抬起双眼，目光从议政室中的守卫、顾问和宾客身上逐一扫过。“主母们必须秘密讨论针对这场进攻的最佳迎击方案。退下吧。”
“扎耶穆德将军，”雅丝瑞娜·狄尔说道，“我希望你能担任阿格拉契·狄尔分队的指挥官，立即开始着手筹备。我知道你今天已经冒着极大的危险奋战突围回城报信，但你对战场的情况有切身了解，我也绝对信任你的判断。”
“我一定竭尽全力为您效劳。”尼摩说，“在女神的庇护下，我会把敌人赶出我们的领土。”
他再次向主母们深鞠一躬，悄声告退。
森林的声音突然重新响起，沉默术就此消散。风在树顶轻叹，小溪在不远处淙淙流淌，森林里的小动物——或是善于潜行的大型野兽——在黑暗中轻轻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赫莉丝卓听了很久，希望能听见地表居民离去的声音——或是同伴仍在附近战斗的声音。但夜色里既没有刀剑的脆响，也没有法术的轰鸣。她没有听见敌人之间的对话，因而无从判断他们究竟是已经离去，还是静静蹲守在黑暗结界外面等待她重新现身。如果情况需要，赫莉丝卓也可以耐心十足，而且她不乏面临危险困境的经历。但全神贯注地辨别耳中的每一个细小响动让她精神紧绷，很快，一串串汗珠就从她的颊侧滑落下来。
如果昆舍尔和其他人还在附近，我应该能听见的。她暗忖。他们已经随着战斗和我拉开距离了。
无边无际的森林对任何行走在地表之上的生物而言都不啻于一名残暴的敌人，在其中独自走失的现实让赫莉丝卓的心脏狂跳不止。
我宁可死在寻找其他人的路上。赫莉丝卓暗忖。至少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只要能找到路就好。
首先，她必须离开这片为她提供遮蔽的黑暗。她并未直接驱散结界，而是将它留在原地，任由它在一两个小时之后自行消散。她的敌人有可能依然在静静等待着魔法的失效。赫莉丝卓摸索着从腰囊中取出一支纤细的象牙法杖，靠着触感判断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那根。在确信自己找对了法杖之后，赫莉丝卓用杖端点上自己的胸口，轻声念出一个单字。
坐在被魔法黑暗笼罩的林地里，她无法判断自己的状态，但法杖中的魔法已经隐去了她的身形。赫莉丝卓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铠甲发出轻柔的摩擦和细碎的撞击，每一声响动都令她不由畏缩——向外走去。
重新回到夜空下所花费的时间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多；看起来她之前的位置离结界边缘还不到六七尺。隐形的状态令她重拾自信，赫莉丝卓站直身体，环视四周。整座森林似乎和不久之前并无分别，但她看不见她的同伴，也没有发现那些偷袭他们的地表精灵和林居者的身影。月亮正在上升，明亮的银色月光如水一般洒在森林的地面上。她动身启程，快步前行，希望自己选择的方向的确是西方。
她很快就抵达了一个惨烈的战场——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几处焦黑的圆形地带依然在林间闷燃，其他地方则散落了约有半打的尸体。地表精灵和身着绿衣的人类战士倒在原地，身上大多带着长剑、钉头锤和利爪留下的伤痕。但她并未看到卓尔的身影。
赫莉丝卓努力回忆着她所看见的白皮肤精灵和他们的人类同伴；她认为这群地表种族大概一共有十五到二十人。
“你的同伴去了哪儿？”她对死去的战士们问道，然后继续前进。
在月光朦胧的森林间穿行了不到半哩，赫莉丝卓就再次遭遇了埋伏。前一刻她还在充满自信的快步潜行，想要追上小队中的其他成员，重新感受同伴间那种熟悉而危险的张力；下一刻，一名地表精灵法师就出人意料地站在了她面前。他从树后出现，一边作出手势，一边高声吟诵着充满奥术能量的词句，将一个法术像她掷来。
“快！”他叫道，“我们困住她了！”
地表精灵解除了赫莉丝卓的魔法，隐形术当即消散。十多个皮肤苍白的精灵和身着绿色铠甲的人类从她四周的树顶和树干间突然现身，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他们扑向她，眼中杀气四溢，森林里回荡着欣喜的叫喊和战吼。
赫莉丝卓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在卓尔式的愤怒下，她大吼一声，向那群地表战士迎面冲去，不愿束手待毙。
她遇上的第一个对手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人类。他黑色的胡须根根倒竖，挥舞着两把短剑向她袭来。一把刺向她的双眼，迫使她抬高盾牌，另一把则趁机挥向她的下盘。赫莉丝卓直接躲到一边，钉头锤砸上他伸直的左臂。这一击不仅打碎了他的骨头，还击落了他手中的短剑。男人痛哼一声，却并未停止进攻。他用另一把剑继续挥砍戳刺，退居守势。
他的三名同伴冲上前来，将赫莉丝卓团团围住。她不得不转攻为守，用盾牌挡住长枪和长剑，同时以她的魔法钉头锤进行格挡。森林中回荡着金属相击的脆响。
“尽可能活捉她。”法师叫道，“德萨尔大人想要知道这群新来者的身份和来历。”
“谈何容易。”最开始的战士嘀咕道；尽管已经丢了副手的兵刃，他还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似乎没有投降的打算。”
赫莉丝卓挫败地咆哮一声，突然转向她左手边的精灵，钻进他的长枪内侧，猛力前冲。精灵退后一步，尽可能迅速地收回长枪。但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随着一声喜悦却冰冷的怒吼，赫莉丝卓的钉头锤狠狠击中了他的鼻梁。致命的重击劈开了对方的颅骨，精灵瘫倒在地，软成一团。
她很快就为自己的冒进付出了代价——尽管她的闪避如猫一般灵巧敏捷，她身后的精灵剑士还是将剑尖刺进了她的左肩甲下方。钢铁直抵骨骼，赫莉丝卓发出痛苦的哀嚎，力量从她持盾的手臂上悄然溜走。又过了一会儿，远处的一名射手一箭射中了她的右腿，箭矢插进小腿腿肚，不住颤抖。
“我们抓住她了，伙计们！”精灵剑士叫道。
他举起长剑想要再次进攻，但赫莉丝卓直接扑倒在地，一个滚翻绕过他的防守，举起钉头锤砸碎了他的左侧胯骨。精灵尖叫一声，踉跄着摔倒在雪地里，不停挣扎。
赫莉丝卓试图站起来，但那名法师用一道闪电击中了她。法术的力量将她抛进半空，甩到旁边一条冰冷刺骨的小溪里。魔法能量令赫莉丝卓全身抽搐，痛苦不已。她闻到了皮肤烧焦的恶臭。
她用一条手臂支起身体，用贝奎舍尔之歌发起还击。尖锐而致命的旋律撕裂了树干，雪花凌空而起，组成一片凛冽的白色风暴。精灵法师诅咒着拉紧斗篷，盖住双眼，抵御着致命的歌声。
赫莉丝卓开始吟唱另一首歌曲，但战士们淌过溪水向她逼近；留着胡子的高大人类一脚踢中她的下颌，她被迫闭上了嘴，重新摔倒在小溪里。一时之间，她眼前一片黑暗，等她重获视觉时，她看见超过四把长剑正架在她上方。身材魁梧的剑士越过剑尖对她怒目而视。
“尽管挣扎吧。”他啐道，“我们的牧师完全可以盘问你的尸体，就像盘问现在的你一样轻松。”
赫莉丝卓努力甩开脑海中尖叫的剧痛和耳边回响的轰鸣。她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地表住民们杀气四溢的目光。
我可以假意投降。她告诉自己。昆舍尔和其他人一定知道我走丢了，他们会努力寻找我的。
“我投降。”她用粗野的人类语言说道。
赫莉丝卓垂下头颅，合上双眼，枕在小溪岸边。她感觉自己被用力拉了起来，铠甲被脱掉，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整个过程中，她都刻意对她的俘获者们视而不见，她的思绪从身体中抽离，全神贯注地回想着她在学徒时期所谙习的罗丝教义，回想着其中的每一处细节。
“她一定是个重要人物。看看她的铠甲。我还没见过质量这么好的东西。”
“这儿有把七弦琴，还有几根法杖。”手掌受伤的精灵游侠一边翻弄着她的行囊一般说，“小心点儿，伙计们，她可能是个吟游诗人。安全起见，我们应该堵住她的嘴。”
“快把治疗药水给我。梵达要死了。”
赫莉丝卓扫了一眼被她打碎胯骨的精灵剑士。他痛苦而虚弱地蠕动着，他的几个同伴正跪在他周围的冰雪和污泥中，试图为他提供慰藉。刺眼的鲜血染红了附近的雪地。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一幕，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
“该死的卓尔女巫。谢天谢地，他们并不是都有这么高的战斗技巧。”
精灵法师出现在她面前，他紧绷的英俊面容上洋溢着怒火。
“罩住她，伙计们。”他下令，“别让她知道她在哪儿。”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儿？”赫莉丝卓质问道。
“我们的领主有些事情想要知道。”法师回答。他的笑容冷若冰霜，双眼如刀锋般犀利。“以我的经验而言，大多数卓尔都极端邪恶，宁愿惨死在自己的血泊之中，也不愿作出任何富有理性的选择。我想你也并无不同。德萨尔大人会问你几个问题，而你则会对他破口大骂。我们就会把你带出来，像杀鱼一样把你开肠破肚。总而言之，比起落在卓尔手里的地表精灵，那个结局也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头套罩住了赫莉丝卓的脸，紧紧捆在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