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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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赛伊尔带着一名年轻的卓尔女性和一名白皮肤的精灵少女来到赫莉丝卓面前。伊莉丝翠的女祭司腰胯长剑、身着铠甲,铠甲外面是一条绿色的斗篷。她穿了一双高筒皮靴,胳膊下夹着一个包裹。

“外面正在下雨。”她边说边走进牢房,“但我们的高阶祭司认为月亮升起时就会雨过天晴。今晚我们会敬拜女神。”

赫莉丝卓在铁链的束缚下挪动身体,站了起来。

“我不会敬拜伊莉丝翠。”她说。

“你不必参与。我不过是为你提供一个观察的机会罢了,你可以自己得出结论。你让我证明我们的女神既不残忍也不善妒,而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证据。”

“你肯定是想用控惑魔法诱骗我。”赫莉丝卓说,“别以为我会轻易上当。”

“没人打算对你施展魔法。”赛伊尔回答。她放下包裹,解开了它。包裹里放着一只大皮箱,一双靴子,和一条与她自己的斗篷款式相仿的披风。“我把你的竖琴带来了,如此一来,只要你愿意,你就能为我们献上一曲。”

“我很怀疑贝奎舍尔之歌是否能让你感到高兴。”赫莉丝卓说。

“我们会知道的。”女祭司答道,“你已经被锁在这儿三天了,我在给你提供一个能带你离开牢笼的机会。”

“不过是为了方便你向我布道罢了,然后我一样还会被关回来。”

“如我之前所说,你只需向德萨尔大人给出一个还你自由的理由。”赛伊尔说道。她拿出一串钥匙在赫莉丝卓面前晃了晃。“夏拉和菲丽安来帮我把你从这里平安带出去,带到我们今晚的庆典上。恐怕我不得不一直捆住你的双手。”

赫莉丝卓望向另外两名女性。她们的斗篷下面也穿着链甲衫,腰侧配有长剑。她不愿观看以伊莉丝翠之名举行的无聊仪式,但赛伊尔却给了她一个离开囚室的机会。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赛伊尔始终保持警惕,令赫莉丝卓无从逃跑而已,这并不会让她陷入更糟的境地。相反,在最好的情况下,赛伊尔和她的牧师姐妹可能会犯下错误,给赫莉丝卓可趁之机。

无论如何,她至少可以趁机调查这座小镇和附近的森林,一旦日后有了逃跑的机会——总会有这种机会——她观察到的信息就会变成弥足宝贵的资源。

“很好。”她说。

赛伊尔打开赫莉丝卓的镣铐,帮助莫兰女祭司穿上冬衣,披上斗篷。她用一根结实的银色绳索绑住赫莉丝卓的手腕,然后她们一同离开地牢,走进细雨连绵的寒冷夜色之中。

精灵树其实并不是一座小镇,也不是什么营地或据点,而是某种介于二者之间的东西。残破的白色石墙纵横交错,标记出曾一度属于某座大型地表城市的壁垒和广场,但它们大多早已随着时间而流逝而损毁坍塌。许多建筑只余空壳,另一些则被小镇如今的村民所占据,上面搭满木制栅格和永久性的棚屋。曾经傲然挺立的上古建筑就这样变成了森林居民们用来暂时定居的陋室。高大多节的树木从古代庭院遍布裂痕的布道上拔地而起,粗壮的枝桠间托着不少房屋。银色绳索和白色木板制成的狭窄小桥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将这些树屋联接在一起。也有几座建筑损伤不大,依然耸立在原地。

赫莉丝卓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被囚禁在一座箭塔的下方。广场对面是藏在树木之间的优雅宫殿,几百盏灯笼用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殿身。德萨尔领主的宫殿,她暗忖。远方传来歌声和欢笑,在空中不断回响。

伊莉丝翠的女祭司带着赫莉丝卓走上一条林荫大道,很快就离开了小镇,进入伫立在雨中的漆黑森林。她们走了很长时间,寂静的夜色里只有脚步落地的轻响和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她们不断前进,雨势明显减小了。天色开始逐渐放晴,她们可以不时看见云层之后的繁星。

赫莉丝卓对地表世界已经忍无可忍,但她还是集中精力,一边悄悄解着手腕上的绳结,一边暗自打量着她的抓捕者,希望他们能够放松警惕。卓尔少女夏拉走在前方,菲丽安负责断后,赛伊尔则始终守在赫莉丝卓身旁,不是稍微快她几步,就是稍微慢她一点。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她们越走越远,赫莉丝卓不禁问道。

“一个被我们称作舞石的地方。”赛伊尔回答,“伊莉丝翠的圣地。”

“在我看来,森林里所有地方都没什么差别。”赫莉丝卓说,“你是怎么区分它们之间的不同的?”

“我们熟悉这条路。”赛伊尔回答,“实际上,这里离我们第一次遇到你和你的同伴的地方并不太远。他们扔下你自己逃跑,从那一夜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赫莉丝卓拿起水壶抿了口水,掩饰着脸上一闪而过的微笑。这名叛教的女祭司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下的错误。如果她们离赫莉丝卓被捕的地方不远,她就完全有理由认为,她可以按照费瑞恩在预言中指出的方向从这里出发,找到杰勒家族的卓尔。就算她在今夜没能取得其他成就,这一发现也完全可以值得她离开牢房了。

她们来到一条水声嘈杂的湍急小河前,河床上巨石遍布。夏拉率先渡河,从一块岩石跳向另一块岩石,动作十分轻灵。她继续前进,进入河对面的森林去观察情况。赛伊尔紧随其后。她走在赫莉丝卓的前方,双眼紧盯住脚下湿滑不稳的岩石。赫莉丝卓跟了上去。尽管河水很浅,河面也算不上宽阔,湍急的水流还是发出了洪亮的声音。此时此刻,云层遮住了月光,森林中暂时暗了下来。

赫莉丝卓看到了机会。

她将两块岩石踢到水里,然后停下脚步,仿佛在考虑前进的路线。相反,她压低音量,开始吟唱贝奎舍尔之歌,淙淙作响的河水盖住了她的声音。在她前方,赛伊尔继续前进;在她身后,地表精灵菲丽安停下来等她先行渡河。

尽管赛伊尔绑得并不紧,双手的束缚还是给赫莉丝卓造成了不小困难。然而,魔法的力量来自于赫莉丝卓的声音而非双手。就在菲丽安不耐烦地想要跳过来帮助她时,赫莉丝卓转过身来,用她殷红的双眼凝视着白皮肤女孩的面庞。

“Angardh xorr feleal,”她轻声说,“亲爱的菲丽安,你能拔出剑来帮我砍断这条碍事的绳索吗?我担心我会摔进河里。”

法术轻而易举地攫住了年轻的女祭司。她拔出长剑,面无表情。

“当然。”精灵呢喃道,一片茫然。

她用锋利的剑刃小心割断了赫莉丝卓手腕上的绳索。赫莉丝卓转头望向赛伊尔,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以免她看见菲丽安的动作。

“怎么了?”赛伊尔叫道。

“别回答。”赫莉丝卓对女孩轻声说道。她将双手并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转向女祭司。“等一下!”她叫道,“我只是不太确定绑着手要怎么迈出这步罢了。下一块石头看上去有点儿滑。”

赛伊尔看了一眼小河,然后开始往回走,从一块岩石跳上另一块岩石,向赫莉丝卓和菲丽安靠近。赫莉丝卓重新转向手持长剑站在她身后的菲丽安。

“亲爱的菲丽安。”她甜蜜地唤道,“我可以暂时借用下你的长剑吗?”

女孩轻轻皱眉,她被魔法控制的思维很可能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她还是向赫莉丝卓递出剑柄。赫莉丝卓一边用身体掩饰着自己的动作,一边接过长剑。

“来这儿。”赛伊尔说。伊莉丝翠女祭司跳上一块巨石,站稳脚跟,向赫莉丝卓伸出一只手来。“抓住我的胳膊,我会稳住你的。”

赫莉丝卓以猫一般的速度猛然转身,长剑深深刺进赛伊尔伸出的手臂。女祭司倒吸一口冷气,当即跌下巨石,狼狈不堪地掉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她滑下长满青苔的石块边缘,靠着岩石坐在齐腰深的湍急水流之中。

赫莉丝卓抽回长剑,转向菲丽安;女孩儿瞪着她,呆若木鸡。

“赛伊尔受伤了。”赫莉丝卓喝道,“快,回精灵树去叫人!快走!”

白皮肤的精灵少女勉强点了下头,转身跑开了。赫莉丝卓跳过赛伊尔之前所在的那块岩石,快步冲进森林。夏拉,那位年轻的卓尔女祭司,突然出现在前方的树林边缘,回来查看同伴们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值得赞赏的是,她一眼就理解了当前的局面。夏拉抬起十字弓,迅速瞄准目标。

赫莉丝卓扑倒一旁,同时在半空中扭转身体。夏拉的箭矢紧贴着她的身躯飞过,赫莉丝卓甚至能够感觉到斗篷被箭矢拉扯的张力。

“你没射中,女孩。”赫莉丝卓怒吼道。

夏拉扔下十字弓,摸向腰侧的长剑。还没等长剑出鞘,她就被一剑切开咽喉,当即殒命。赫莉丝卓直起身来俯视着夏拉的尸体,心脏狂跳不止。河水在身旁发出欢快的歌唱,空气中充斥着雨水和树叶的芳香。

然后呢?她暗忖。

她珍贵的铠甲、钉头锤和十字弓都被存放在德萨尔领主的精灵树城堡里,无论有多想取回它们,独身一人的赫莉丝卓都不可能成功。她最好的选择是在可行的范围内尽量武装自己,拿走赛伊尔和夏拉的装备补给,然后动身出发,前去寻找杰勒家族。只要她足够好运,赫莉丝卓就能赶在德萨尔的游侠追上她之前找到杰勒家族。

赫莉丝卓将长剑插进腰带,转身走向小溪,想看看赛伊尔是否带着什么有用的东西。她趟进冰冷的河水,来到伊莉丝翠女祭司的身旁,托住她的双臂将她架到一块扁石上,以便更好地观察她的装备。她的铠甲明显附有魔法,背后的盾牌和腰间的长剑也是一样。赫莉丝卓解开铠甲上的搭扣,想把它从赛伊尔身上剥下来。

赛伊尔眼睑轻颤,发出微弱的呢喃:“赫莉丝卓……”

赫莉丝卓大吃一惊,缩回了手;她正在从一个尚未断气的人身上脱衣服,这个事实让她感到一阵作呕。她低头望去:地面上,一道鲜血从赛伊尔身侧洇开,流进泡沫翻涌的小河。女祭司的呼吸艰难而轻浅,唇边带着刺眼的血痕。

“希望你能原谅我,赛伊尔,但我需要你的武器和铠甲。反正你也离死不远了。”赫莉丝卓说道,“鉴于我在其他地方还有要事在身,我决定谢绝你的慷慨邀请,不去参加你们今晚的庆典了。”

“她们……呢?”赛伊尔喘息道。

“夏拉死得迅速而体面,没你这么多废话。那个被我魅惑的地表女孩跑进了森林。”

赫莉丝卓解开搭扣,扯下赛伊尔的剑带,将它放到卓尔的触及之外,然后脱去赛伊尔的铠甲。

“你想要把我从我自己的手里解救出来,这种坚定的决心令我深感钦佩,赛伊尔,但我并不相信你从未预料到你们转化我的企图会造成如今这种结果。”

“我们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承受……这个风险。”赛伊尔勉强说道,“没有什么人得不到救赎。”

她又喃喃地说了些什么,抬起手来想要阻止赫莉丝卓。但莫兰女祭司甩开了她的手。

“看来你们冒了个愚蠢的风险。罗丝已经借助我的双手对你作出了惩罚,叛教者。”赫莉丝卓说道。她扯掉赛伊尔的长靴,解开腿甲。“你所追随的道路让你走向了死亡,毫无意义地死在一片冰冷可憎的森林里。告诉我,这条路真的值得你去冒险追随吗?”

令赫莉丝卓震惊的是,赛伊尔露出微笑,似乎找回了最后一丝力量。

“是否值得?以……我的灵魂起誓,值得。”她枕向后方,抬眼凝视着赫莉丝卓的面庞。“我对你……依然怀有希望。”她轻喃,“别……担心……我。我……已经……得到了救赎。”

她永远闭上了双眼,潮湿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赫莉丝卓停下双手。她本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恨她入骨,甚至是畏惧她、蔑视她。但原谅?黑暗少女对她的追随者们究竟施加了什么影响,以至于她的信徒竟会在临死之前为敌人献上祝福?

赛伊尔背弃了蜘蛛神后,她告诉自己,而蜘蛛神后借助我的双手完成了复仇。尽管如此,赛伊尔却死得平静而泰然,仿佛她终于用生命从罗丝手中换来了真正而彻底的解脱。

“你的灵魂终将归于神后。”她对已死的女祭司说道,但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她却怀疑罗丝是否真的能够得到赛伊尔的灵魂。

“快速进军是通向胜利的捷径。”安祖尔·班瑞对女祭司们说道。

尼摩站在一旁注视着班瑞家族的武技长。仅有几名男性获准与女性一起共商大事,安祖尔就是其中之一。黑蛛军以其军旗图案命名,所有高阶家族和至少十六个低阶家族都参与了这支匆匆组建的军队。将近三十名高阶女祭司——几乎每个家族都有至少一名,有的家族甚至派出了好几名——聚集在班瑞分队所提供的指挥营里,像列猎食的猛兽一般注视着安祖尔。依照地位不同,再加上运气使然,她们或是倚卧、或是安坐、或是站立;而尼摩和其他几名男性当然只能站着。区区男性不可能在一名高阶女祭司还站着的时候坐下来。

“我们率领着四千名卓尔战士和两万五千名奴隶士兵奔赴战场。所有汇报都显示我们的力量和由南方而来的杜加大军不相上下。不过,我们显然并不打算和他们公平较量。”“公平”一词让帐篷里响起一片轻笑。安祖尔用教鞭指向一张印在洛斯兽皮纸上的大型地图。“凭借地形的优势,我们完全可以拦住一支明显强过我们的军队。而这里,哀恸之柱,将会是杜加矮人们止步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认可你的计划。”巴瑞森·德安苟家族的梅兹巴瑞斯·安苟慢吞吞地说,“崔尔·班瑞可能会相信你的判断,男孩,但我更相信自己的大脑。”

第二家族的主母高大而健壮,占据着执政议会的席位,是整支军队名义上的指挥官。每个家族都或多或少派出了几位女祭司——既有见习女祭司,也有长女乃至主母——来率领自己的分队。像安祖尔这样的武技长和其他男性——包括伪装成扎耶穆德·狄尔的尼摩——则负责指挥强攻队、连队和骑兵编队,处理着魔索布莱军队管理上无穷无尽的细节问题。

“我表弟的观点也代表了班瑞家族的观点,梅兹巴瑞斯主母。”扎瑟拉·班瑞嘶声道,“崔尔主母已经认可了武技长的作战计划。”

扎瑟拉是崔尔·班瑞血缘最近的表亲,外表却与娇小的主母毫无相似之处。她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有着魁梧强劲的身躯和充满威胁的凶悍气质。班瑞女祭司与梅兹巴瑞斯外形相似,却缺少后者那种清晰而恶毒的精明头脑。梅兹巴瑞斯用她殷红的双眼紧盯住年轻的女性,没有回答。

安祖尔知道自己最好别在两名女性争吵的时候插话。他静静等了一会儿,才继说了下去。

“这是拉兹特困局。”他说,“根据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扎耶穆德长官的汇报,这就是他们昨天清晨遭遇杜加先遣队的地方。拉兹特困局位于洞穴底端,哀恸之柱以南二十五里处。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不妨假设灰矮人大军在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强行突破据点——或是明天,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灰矮人战士身体健壮,可以整日行军。但他们行动缓慢,冗长的补给对和沉重的工程器械更是减缓了他们的前进速度。他们无法轻易攀上隘口,在最快的情况下也要走上五天才能抵达柱群——更可能是七八天。”

“你怎么知道灰矮人是不是已经突破了据点?”一名图因塔尔的女祭司问道。

“我们不知道,图因塔尔女士。杜加法师和杜加牧师挫败了我们窥探敌情的努力,这在类似的战斗中是常见的战术。”安祖尔向尼摩点了点头,“而这就是斥候部署之所以十分关键的原因。我们必须通过非魔法手段来寻找法师们无法看到的真相。我们的侦查行动由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扎耶穆德负责。”

安祖尔又等了一会儿,给女祭司们留出提问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无论如何,我方大军都比灰矮人们行动迅速,脚下的道路也更加易于前行。在我看来,我们的先遣队将在三至四天内抵达哀恸之柱。只要我们能够守住峡谷的上方出口,灰矮人就永远也别想突破我们的防御。如各位所见,这场战斗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速度的较量,因此,我们应该全速进军。”

“你对战斗本身有什么计划,扎瑟拉?”索拉林家族分队的女祭司问道。

她的问题令尼摩不禁露出微笑。崔尔显然已经命令扎瑟拉听从家族武技长的作战意见,但高阶女祭司们交谈时还是自然而然地无视了安祖尔,仿佛他根本就未曾出现一般。

“安祖尔会详细说明。”班瑞女祭司说,仿佛她刚刚向他做过解释,只是决定由他来展现她的聪明才智一般。

就算武技长感到轻慢,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表示。

“我们会在峡谷上方的隘口部署一道强有力的稳固防线。几百人其实就已经足够了,但我们会投入一千名战士。其余兵力则作为预备队,封锁各条小型隧道,守住附近的洞穴。”安祖尔放下教鞭,转向聚集一处的女祭司。他面无表情,双眼中却闪烁着热切而坚定的光芒。“我打算放任杜加矮人向我们发动进攻,利用柱群将他们的队伍冲散。等他们的力气白白耗尽之后,我们再反守为攻,追下峡谷,把他们杀个干净。”

“如果杜加矮人决定不强攻柱群怎么把办?”梅兹巴瑞斯直接质问安祖尔。

“灰矮人在侵略我们的领土,主母,因此他们必须主动出击。如果他们放弃强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我们的补给线路比他们的可要短得多。他们只能犹豫几天,然后就不得不在前进和撤退中间作出选择。”

梅兹巴瑞斯紧盯着地图,思索着安祖尔的回答。

“很好。”她说,“我想看看我们能在多短时间内赶到你所说的地点。每天行军时间增加两小时。如果在三天内就能抵达柱群,两军交接前我们还有休息的时间。为了以防万一,速度最快的分队应该全速出发。我们完全可以在一天半之内让几百名斥候出现在峡谷上方。现在,如果可以,我希望和我的女祭司姐妹们讨论一下该如何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发挥我们的才能。”

安祖尔浅鞠一躬,退出房间。尼摩跟在班瑞武技长身旁,在另外几名军官的陪同下一起离开黑色的营帐。营帐设置在一条圆形的宽大隧道里,周围挤满士兵和驮货蜥蜴,各个家族的旗帜沿着高低不平的隧道一路延伸,延伸到消失在视野之外。

“扎耶穆德,”安祖尔说,“我希望由你来担任德安苟主母所说的先遣队统帅。带上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骑兵队,在明后两天全速前进。缺少灰矮人的情报让我很是不安。我会派其他骑兵和你一起出发,组成一支足以应对最坏局面的强力队伍。”

“我必须先征求我们家族的高等女祭司的同意。”尼摩说,却并没有将这句话付诸实践的打算。但武技长依然处于尼摩强大魔法的持续控制下,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不过,我想她会认同你的建议。”

“很好。”正说着,他们已经抵达了班瑞军营。安祖尔拍了拍尼摩的肩膀。“如果你发现灰矮人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立即回报大营。别犯傻,你可是整支军队的眼睛。”

尼摩微微一笑。“别担心,安祖尔大师。我绝不会冒任何风险的。”

瘸子捷兹动作笨拙地蹲在断墙投射下的阴影里,凝视着广场对面一掷开外的圆形巨塔。

“就是它,”他说,“眼魔的高塔。一排台阶通向门口。门并未上锁,却附有足以致命的魔法陷阱。你们会在上层找到几扇小窗户,小体型的卓尔也许能从窗户里钻进去。但我们还没试过。”

瑞厄德就蹲在捷兹身后。他探出头去自己看了一眼。高塔就坐落在米斯·卓诺的废墟之中,和捷兹的描述大同小异。他们借助费瑞恩的法术迅速抵达古精灵帝国的首都,在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几乎整夜时间都在废墟里奋战穿行。

如今的米斯·卓诺看起来只是一片长满树木和藤蔓的白色岩石,但它曾经却不止于此。这座古老的地表精灵城市也许的确不如魔索布莱规模庞大,不如契德·纳萨气势雄浑;然而,若说优雅和壮美,米斯·卓诺就算没能比那些最为精巧绝伦的卓尔建筑更胜一筹,也绝不比它们逊色。

瑞厄德小心翼翼地望向楼顶。

“没有魔鬼的痕迹。”他说,“也许我们杀的魔鬼已经够多了,它们决定不再找我们的麻烦了。”

“不可能。”捷兹不屑一顾,“它们只是暂时撤退而已,以便重整旗鼓,等更加强大的援军抵达后再尝试进攻。”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趁机直奔主题。”昆舍尔说。她也走上前去打量着高塔。“我没发现什么需要我们改变计划的情况。费瑞恩,施展法术。”

“如你所愿,亲爱的昆舍尔。”法师说,“但我必须指出,我对你的战术难以苟同——”

队友们纷纷对他怒目而视,费瑞恩还没说完就不得不闭上了嘴。他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呃,好吧。”

法师挺直脊背,小心翼翼地念出咒语,含有魔法威能的强大音节回荡在半空。一股无形的波动从瑞厄德和其他人身上席卷而过。在波动的余韵之中,瑞厄德感到四肢变得软弱迟钝,手里的分裂者也越来越沉,剑锋上的魔法光芒突然黯淡下来。瑞厄德不是法师,但和所有小有所成的卓尔一样,多年以来,他早已为自己添置了各种魔法装备,用魔法手段提高速度、增强力量,让铠甲更加坚固,武器更加致命。费瑞恩的法术暂时中和了附近的魔法效果,使瑞厄德不再享受附魔带来的好处。其他卓尔也是一样。最诡异的莫过于昆舍尔手中突然陷入静止的蛇鞭。上一秒,那几条毒蛇还在嘶鸣扭动,恶狠狠地防备着可能的危险;下一秒,它们就像死物一般从鞭柄上软软垂了下来。

“如果你们想要享受法术的效果,就贴近我身边。”费瑞恩说。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刚刚创造得反魔法立场令他无法施展任何法术,而他强大的魔法装备和魔法防护也纷纷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法师端起手弩,从剑鞘中拔出匕首。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拿着把餐刀去屠龙的蠢货。”他嘀咕道。

瑞厄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他将分裂者还剑入鞘,然后拿出他的十字弓。

“的确,但你的法术已经拔掉了龙牙。”他说。

“走吧。”昆舍尔下令。

她看上去也一样心神不宁。她显然并不关心她那把死气沉沉的蛇首鞭,而是毫不犹豫地穿过庭院,跳上通往高台的台阶。其他人紧随其后。太阳即将升起,破晓的晨光令他们不住眨眼。瑞厄德留心观察着身后的街道废墟和断壁残垣,以防米斯·卓诺的怪物居民去而复返。

“你不跟上?”他对杰勒战士问道。

“我打算只负责防风。”捷兹回答,“击败眼魔是你们的任务,不是我的任务。只要你们还没死,我等会儿就去找你们。”

瑞厄德皱了皱眉,却还是钻进了高塔。他们正位于某个类似于门厅的地方,昏暗的光芒从这座恢弘建筑的墙洞上投射进来,拉出一道道倾斜的光柱。另一扇大门伫立在房间尽头。门厅本身也曾有过令人侧目的光辉岁月,但现在,开裂的地砖长满深绿色的苔藓,墙上的旗帜和壁毯早已变成了污迹斑斑的破布。费瑞恩正在查看着一个刻在附近地砖上的神秘标志。徽记比费瑞恩的手掌稍大,各种曲线和字符组成了一副极其复杂的图案。

“不和徽记。”法师说道,“要是没有反魔法力场的保护,它就能让我们立即自相残杀起来……我们显然不需要它,不是吗?”

“去下一间房?”瑞厄德问道。

杰格拉德已经站到了门边。魔裔卓尔打开门,快步冲了进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一个和井底差不多的圆形小房间。头顶的高塔有好几层楼早已坍塌,底层被埋在一堆斜插着木梁的瓦砾和碎石里。石堆高过头顶,挡住了卓尔们的去路。

瑞厄德望向上方空空如也的高塔,寻找着怪物的身影。队友们也在四处搜寻,但周围只有一片寂静。

“我没看到什么眼魔。”杰格拉德说道。

瑞厄德正要回答,一个摄人心魄的嘶哑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当然看不见,傻瓜。我不希望被人看见!”

话音未落,那东西就向众人发起了攻击。炫目的魔法射线——眼魔的每只眼睛都能射出一道光柱,灼伤、定身、魅惑,甚至是肢解它们的敌人——从靠近塔顶的某个地方倾泻而下,飞向卓尔。紧接着,那只隐形的怪物又招来一枚巨大的蓝色飞弹。瑞厄德无法看清魔法的来源。

射线和闪电飞弹在卓尔门的头顶突然消失,被费瑞恩的反魔法立场隔绝在外。眼魔又试了一次,用低沉单调的声音诵出可怕的魔法,附在各种射线上向卓尔射来,但它的努力全无效果。

瑞厄德抬起十字弓,一边猜测着射线的来源,一边以熟练的手法射出一箭。上方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可见他猜得很准。瓦拉斯、达妮菲和费瑞恩也纷纷出手,杰格拉德则用他的外臂捡起一大块碎砖向上掷去。砖块飞进黑暗之中,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击中了目标;就算没有隐形术的保护,眼魔的厚壳也能挡下不少伤害,伤到一只隐形的眼魔更是难上加难。尽管如此,有那么一两支箭矢还是正中要害。

眼魔很快就意识到了魔索布莱小队的防御措施。它不再直接攻击黑暗精灵,将它致命的目光转向上层建筑的残骸上。它对准一条横插在石墙上的沉重木梁,用视线灼穿了木梁的底部,然后靠着一只眼的遥控能力抓起木梁,扔向正在下方快速射箭的瓦拉斯。斥候跳到一边,勉强躲过了被木梁压死的命运,却不幸失去平衡,摔倒在瓦砾之中。尘土纷飞,石块四溅,眼魔又去对付另一条横梁。不仅如此,它还开始同时吟诵其他法术。

“我们必须爬到高处。”昆舍尔说道,“那东西浮在费瑞恩的反魔法立场外面。”

“你是说我该跳起来吗?”费瑞恩问道;他躲开一块和脑袋差不多大小的落石,重新抬弩瞄准,“在为我们提供保护的同时,反魔法立场也让我们无法飞行或是浮空——”

“罗丝在上!”瑞厄德叫道。用手语!

瓦拉斯踉踉跄跄地爬到一旁,爬到一个更加有利的位置上。斥候小心翼翼地拉开短弓,射出一箭。眼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它的目光立时熄灭,碎石也不再继续掉落了。

眼魔退回到上面完好的楼层里去了。瓦拉斯以手语说道。我们必须上去找它。

瑞厄德仔细审视着高塔的残破内墙。已经坍塌的部分约有四楼,在他们视线之外的天花板上方至少还留有完整的两三层。粗略估算起来,他们少说也要爬上六十尺的高度。石墙年久失修,手脚灵活的人可以轻易利用支撑底层的立柱残骸攀上高处。但瑞厄德无意作此尝试。

我可不想往上爬。他答道。

我也是。达妮菲说。那东西知道我们有反魔法立场的保护。它有没有可能正等着我们为了追上它而驱散法术呢?

“很有可能。”费瑞恩说道,瑞厄德狠狠瞪了他一样。他长叹一声,比出手语。在答应杰勒家族的任务之前,也许我们应该先仔细考虑一下我们所要面临的种种状况。

和其他人一样,费瑞恩也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的石堆,望向上方。

法师仰头大叫:“嘿!眼魔!鉴于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僵局,你愿不愿意进行谈判?”

昆舍尔勃然大怒。

“你想代表我们,法师?”她咆哮道。

高塔顶端传来一阵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谈判?什么条件?你们闯进了我的家,无礼之徒。”

“费瑞恩——”昆舍尔刚要开口。

“你拥有一本我们想要的书。”法师回答,对高阶女祭司的抗议置若罔闻,“它似乎是叫辛巴秘卷。把它给我们,我们就不会再打搅你了。”

眼魔陷入沉默,明显是在考虑着法师的提议。昆舍尔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费瑞恩,但和其他人一样,她也在等待眼魔的回答。

“那本书极为宝贵。”它终于答道,“我不会仅仅因为卓尔崽子的要求就将它拱手让人。快滚,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昆舍尔哼道:“我们也没期待会得到其他答案。”她轻轻挥了挥手,引起众人的注意,然后比出手语。数到三后,费瑞恩立即解除法术。达妮菲和瑞厄德——你们和我一起顺着塔井向上漂浮。费瑞恩,当我们差不多升到一半的时候,你把自己和杰格拉德传送到上层,趁着眼魔专心保护塔井时攻它个措手不及。瓦拉斯,你留在原地,在我们上升的过程中射箭掩护我们。我们一到楼顶,你就尽快跟上。班瑞女祭司并未浪费时间详细解释她的计划,立即开始数起数来。

一,二……三!

费瑞恩以一个简短的手势驱散了他的反魔法立场。腰带、手套和长剑上的奥术力量立即涌回瑞厄德的全身。他拔出分裂者,借助附在格斗武塔徽记上的浮空魔法升进塔井。幸运的是,分裂者的解除魔法功能可以保护他不受眼魔最可怕的法术能力的伤害。

昆舍尔和达妮菲浮在他身旁,三道优雅的黑色身影滑入黑暗之中。费瑞恩走到杰格拉德旁边,一边观察着他们的进度,一边伸手扶住魔裔卓尔长有白色鬃毛的肩膀。

塔顶一侧有个圆形开口,曾经绕塔而上的破旧台阶已经坍塌,残存的部分堵在开口周围。瑞厄德向里面望去,准备迎接足以致命的法术。

眼魔法师的确没有令他失望。

一束突如其来的明亮绿光如长枪般向瑞厄德径直刺来。他用分裂者挡下光束;剑鞘上传来一阵轻颤,巨剑摧毁了这道邪光。身边的达妮菲惊叫一声,躲过另外一束窜向三名卓尔的巨大电弧,半空中留下木材的焦味和臭氧的气息。

瓦拉斯向不知身在何处的敌人拉弓射箭,箭矢从下方袭来,呼啸着飞过武技长身边。瑞厄德咆哮一声,迫使自己迅速上升。第三束魔法击中了昆舍尔——某种驱散魔法——她的浮空术顿时失去了效用。她挥舞着手臂坠向地面。瑞厄德伸手去拉她,但班瑞女祭司实在是离得太远了。昆舍尔下坠了将近四十尺,重重摔上塔井底层。她像流星一样撞进一堆碎石里,身影消失在扬尘和瓦砾之间。

“继续上升!”达妮菲叫道,“我们就快到顶了!”

眼魔法师显然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转瞬之间,一道坚冰凭空出现,封住了塔井顶端,让两名卓尔无路可走。

“该死!”瑞厄德诅咒道。

达妮菲瞪着面前的路障。“也许我们可以——”

此时此刻,瘸子捷兹跑进了底层房间。他转过身来,将一束魔法射进门廊,然后紧紧封住了大门。

“无论你们在干些什么,赶快干完。”杰勒战士叫道,“魔鬼大军又回来了!”

瑞厄德看了看头顶封住塔井的冰层,又看了看脚下堆满碎石的地面。昆舍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被半埋在散落的岩块之中。冰层上法术激窜,费瑞恩和杰格拉德明显已经找到了敌人。但整支小队却被眼魔的冰层一分为二,无法汇合。事到如今再半途而废可能会给眼魔各个击破的机会;另一方面,昆舍尔已经摔回了地面,非死即伤。

“向上!”瑞厄德作出决定,“现在返回也于事无补。瓦拉斯、捷兹,帮助昆舍尔!”

他飘到闪闪发光的白色坚冰下方,挥起分裂者砍向冰墙,用长剑的特殊力量撕裂魔法。锋利的冰晶应声而落,但魔法本身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瑞厄德咒骂一声,再次尝试,依然毫无效果。

楼下,高塔的大门上传来沉重的敲击声。瓦拉斯迅速背起短弓,爬上塔井井底的一堆堆乱石,跑到昆舍尔身旁。

瘸子捷兹吼出咒语,用一团黏糊糊的蛛网堵住了高塔的门厅。他低声吟诵着另一个法术,浮进半空,把瓦拉斯和昆舍尔留在塔底。

“别管那个女祭司了!”他对瓦拉斯叫道,“快来,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斥候满脸懊丧。

“扛着她我没法往上爬!”他说。门上传来一记重击,令木材开裂,铁箍弯折。

古老的大门承受不住三次撞击。瓦拉斯抬头看了看塔井,然后低头望向昆舍尔,从她肩头解下班瑞家族的胸针。她的几条鞭蛇来回蠕动,烦躁不堪,因苟斯甚至还咬向斥候。但瓦拉斯迅速退开,把胸针别在自己的衬衫上。

“我是为了救你们的女主人的命。”他对着蛇首鞭厉声呵道。

斥候走上前去,扶住昆舍尔的腋下,靠着胸针的力量浮向空中。

与此同时,瑞厄德则审视着面前的坚冰屏障。

“那好吧。”他嘀咕道。 他退后几步,尽可能稳固地踩在塔井的侧墙上。分裂者向后扬起,准备挥出全力以赴的一击。随着一声怒吼,巨大的力量砸上冰面。分裂者的剑刃切进坚冰之中,钻心剜骨的酷寒如海浪般席卷过瑞厄德的全身。他将痛苦置之度外,左右摇摆剑身——冰层碎成了十多片,摔落在下方的地板上。没等其他人追上来,瑞厄德就率先跳进了眼魔的老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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