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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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监牢的最大痛苦,赫莉丝卓暗忖,就是无所事事,纯粹而彻底的无所事事。和她大多数寿命漫长的同族一样,当她忙起来的时候,女祭司几乎无法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无论是几小时、几天,还是几个月。然而,即便是两百多年的智慧和耐心也无法缓解身陷牢狱的煎熬;在一间毫无特征的牢房中渡过短短几个小时,竟比她年轻时经历过的长达数月的严苛试炼令她更加难以忍受。

漫长的白昼缓缓滑过,尽管阳光透过该死的窗口狠狠烧灼着她,她疲惫的身体依然渴望休息。她的思绪疯狂飞旋,不再祈祷她的同伴回来营救她,转而开始幻想将各种最为邪恶的痛苦折磨施加到每一个抛弃她的人身上。

终于,她沉入冥想,阴谋和记忆被她抛诸脑后。她的意识变得恍惚而遥远,令她得以享受真正的睡眠。疲惫感席卷全身——不是在沙漠、阴影、幽暗地域和森林之间长达数十日的跋涉给她造成的肉体疲惫,而是因为她依然深深沉浸在痛失家族的哀伤之中,她的心灵因此而变得脆弱。诚然,赫莉丝卓不允许自己为契德·纳萨的消亡哀悼流泪,但残酷的现实总能想方设法地浮上心头,用她无法轻易无视的寒意啃噬她的内心。漫长的监禁为她提供了审视现状的机会,她可以全面体会这个可憎的局面,也可以细细回想她失去的地位、财富和安全感,直到她可怕的幻想化作现实为止。

黄昏时分,守卫为她带来了新鲜的食物:一碗淡而无味却营养丰富的炖菜和半条面包。赫莉丝卓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完全没考虑食物是否有毒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吃完后没多久,随着一阵生锈的摩擦声,牢门打开了,赛伊尔·奥兹科文走进门来。

这次,女祭司并未披着她沉重的长斗篷,而是穿了一套剪裁得体的女士骑装——一件绿色绣花外衣、一条齐膝短裙、一件奶油色的衬衫,再加上一双和外衣配套的高筒长靴。卓尔女祭司身着地表精灵贵族服饰的景象让赫莉丝卓感到极端怪异。

“地表领主把你打扮成了这幅模样?”她对伊莉丝翠的追随者露出冷笑,“穿上这种衣服,你看上去和那些楚楚可怜无力自卫的日精灵小妞几乎没什么两样了呢。”

“不然我又该怎么穿?”赛伊尔回答,“周围都是我的朋友,我没有穿戴盔甲的必要。何况我发现,我之前衣服上的头骨和蜘蛛图案似乎会让地表种族感到紧张。”她向门外的狱卒轻轻挥了挥手,牢门在她身后合上了。“无论如何,”她添道,“这里没有日精灵。”

“他们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赫莉丝卓说道。

“一旦了解他们,你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们的不同。”

“我没兴趣了解他们。”

“你确定?了解敌人对你总有好处……特别是当你不必与之为敌的时候。”

赛伊尔在赫莉丝卓的身边施施然跪了下来,调整好姿势。她很年轻,刚过一百岁而已,洋溢着独特的美。但她的举止之间……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的目光中缺少饥渴的野心和冷酷的精明——这些特质在赫莉丝卓四周的面孔上随处可见。赛伊尔充满耐心的表情很可能会被误认为是软弱顺从、意志薄弱的象征,但她隐藏在耐心之下的平静却又证明了她的力量。

当女祭司抚平衣纹时,赫莉丝卓的目光也落到了赛伊尔的手背上。它们强韧有力,结满厚茧,如同武技长的双手。

“今天我有机会检查了你铠甲上的纹章,也研究了你的装备。莫兰是契德·纳萨的统治家族之一,对不对?”

“曾经是。”赫莉丝卓回答。

她立即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如果地表精灵并不知道契德·纳萨的命运,她显然没有为他们免费提供信息的必要。她绝不能透露任何无法为她带来回报的情报。

“你在家族争斗中落败了?”

对赛伊尔来说,这是个合理的猜测。大多数卓尔家族的毁灭、失势或厄运的通常都是由其他家族一手促成的。

“谈不上。”

赛伊尔等了很长时间,等待赫莉丝卓详细说明。看到她缄口不言,伊莉丝翠的女祭司改变了战术。

“契德·纳萨和科曼索森林相距甚远。至少有六七百里,中间还隔着埃诺奥克大沙漠和费林魔葵的失落王国。德萨尔大人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遭遇会让契德·纳萨高阶家族的女儿踏上精灵一族的领土。实话实说,我也很想知道。”

“看来这就是你们的审讯方式了?”赫莉丝卓问道,“由富有同情心的聆听者问出貌似友好的问题,从答案中获取信息?”

“只有得知你前来科曼索的目的,德萨尔大人才有可能接受我对你的保释。如果你的任务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清白无害的话,我们就不必把你监禁在这个地方。”

“释放我?”赫莉丝卓发出一阵低笑,“哈,看来你背信弃义的行为还没能磨灭你残忍的天性,奥兹科文。玩弄囚犯的希望,用自由换取她的合作——这是你地表朋友的命令,还是你主动提出的建议?你真的认为在这该死的牢房中监禁一天就能让我走投无路到寄望于虚假承诺的地步了吗?”

“我提供的给你的希望并不虚假。”赛伊尔说,“告诉我你们来此有何目的,向我们证明你不是科曼索和平种族的敌人,然后你就能重获自由。”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我在这儿,不是吗?”赛伊尔回答,“很显然,我们一族中也有人学会了和地表种族和平相处的方法。”

“你对地表种族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赫莉丝卓反驳道,“你那死气沉沉的舞蹈女神太过弱小了,根本威胁不到他们。”

“如我所说,被他们俘虏时,我也曾信仰罗丝。”赛伊尔说道,她摆出一个祈祷时的手势——赫莉丝卓再熟悉不过的手势。赛伊尔用罗丝所在的深渊位面的语言诵出一句不为人知的高阶祷文:“伟大的女神,黑暗的母亲。请赐予我敌人的鲜血,使我开怀畅饮;请赐予我跳动的心脏,使我肆意飨足。请让敌人的幼子凄声尖叫,供我侧耳倾听;请让他们的男性绝望无助,供我尽情享用。请让我把他们的财富据为己有,将它铺成我的床榻。我为你献上微不足道的祭品,蜘蛛神后,恳求你赐予我毁灭敌人的力量。”

邪恶的话语中似乎涌动着黑暗的能量,随着每一个生硬的音节,都有更多威能如同毒液般在囚室中弥散开来。赛伊尔用握刀的姿势挥了挥手,然后重新跪坐到地面上。

她闭上双眼,再次改回精灵语:“无数不幸的灵魂死在我的刀下,而我依然在这里找到了救赎和安宁。你是否也有相同的好运,我不得而知,但我用自身作证,只要你希望,你也可以和平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

赫莉丝卓紧盯着赛伊尔,仿佛第一次看见她一样。她本想再次斥责女祭司的软弱,斥责她背叛了唯一的卓尔女神,但话语在她的唇间自动消失了。只有高阶女祭司才有可能得知那个仪式,赛伊尔却依然选择了背弃罗丝。不仅如此,她还活着,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十分满足。在年复一年试炼中,赫莉丝卓所接受的教导莫不将异教徒和变节者定义为世间最为邪恶的罪行。哦对,她自己也曾用背叛蜘蛛神后的罪名诬陷她的对手。然而,面对面地坐在一名活生生的叛教者面前——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活着——听她亲口讲述她所经历的故事……

“我想向你发出一项挑战,赌你有没有胆量去干一件事。”赛伊尔说,“我认为你并不缺乏完成这一挑战的智慧和勇气,但事实如何,我们只有真正干了之后才能知道。想象一下——只有一瞬间也好——想象你可以走在街道上而不必担心暗杀者的匕首刺入背后;想象你的朋友——真正的朋友——除了你的陪伴之外对你别无所求;想象你的成功不会令你的姐妹心生怨怼,只会让她们感到欣喜;想象你的孩子不会因为一次意外的失败就命丧黄泉;想象你的爱人迷恋的不是你的地位和影响,而是你本人;想象你的女神要求你为她献上欢愉,而不是献上恐惧。”

“没有这种——”

“你回答得太快了。我请求你想象一下,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赛伊尔说。她站起身来,从赫莉丝卓面前转开。“我会等你的。”

“我无法想象你的胡言乱语。它们不过是空洞的妄想,毫无意义。这些东西不适合我们;不适合任何人。不适合黑暗精灵、光精灵,甚至也不适合那群无聊的人类。只有蠢货才会耽溺在美梦里不可自拔。”

“然而,就当是随便聊聊,你难道不认为它们十分美妙吗?”赛伊尔转头说道,“你一定也时常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所有智慧生物都是如此。也许你曾经梦想将敌人牢牢控制在手中,或是得到一名求之不得的爱人,又或是攀上你理应拥有的宝座。”

赫莉丝卓厌烦地闷哼一声,晃了晃戴着镣铐的双手。

“如果你能想象所有敌人全部毁灭的场景,”赛伊尔逼问道,“你肯定也能想象一名忠诚的朋友,一位向你索取虔信而非献祭的女神。”

“所有神祇都需要献祭。如果你以为伊莉丝翠有任何不同,那你完全是在自欺欺人。也许你只是蠢到不理解你们之间的关联罢了。”赫莉丝卓移开目光,继续说道,“你又一次成功地令我感到厌烦了。你可以走了。”

女祭司走向牢门。她在生锈的铁板上敲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静静等待着。

“如果我证明了你的错误呢?”她柔声说道,“明晚,我们将在林中起舞,以取悦伊莉丝翠。我会把你带过去,让你亲眼看看我们的女神向我们要求什么。”

“我不会参加。”赫莉丝卓怒道,炽烈的怒火令她终于忘记了自己要假装同意和地表住民勉强交谈的初衷。

“你对蜘蛛神后的信仰已经薄弱到了不敢观看我们跳舞的地步了吗?”赛伊尔问道,“聆听、目睹,然后自己作出判断。这就是我对你的全部请求。”

永不停歇的黑色狂风沿着朝尔辛废墟竖直的街道呼啸而上,以惊人的气势迎接着尼摩的归来,令他一时难以稳住脚步。他白色的长发迎风狂舞,像一道狂乱的光晕般悬在脑后。神眷之刃暂时停下脚步,等待狂风停歇。

此时此刻,魔索布莱的大军正在前进,阿格拉契·狄尔的分队跟随在他身旁,尼摩不能在龙影之城逗留太久,但他还没忙碌到无暇拜访他坐落在隐秘堡垒中的神秘家族的地步。尼摩·茵菲瑞泽尔毕竟还是朝尔辛的王子,这片宏大的废墟、这座来自地狱的要塞,是属于他的国王。当然,他并非出生于此,也并未在这座阴影遍布的城市中度过他的童年。这里对年轻的生命而言太过危险了,嘉泽莱德·朝尔辛决定在幽暗地域不同城市的十多个低等家族中抚养他们的王子。成年之后,尼摩得到了他与生俱来的古老权力。从那时起,尼摩就一直将这座狂风呼啸的废城视为他自己的王宫。

风停了——以城市周围黑色峡谷中狂风的标准而言——杀手重新迈开脚步。阴影位面的魔索布莱和朝尔辛之间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脚程,找个借口离开军队处理“私事”对尼摩而言并不困难。就算安祖尔·班瑞突然在尼摩离开期间召集各个家族的指挥官进行战时会议,短暂缺席也不会带来太大风险。军队往往都会快速前进,卓尔军队也不例外,但一名在城中稍作耽搁才启程追赶大部队的贵族并不会引起太多猜疑。

他来到从朝尔辛的石山中央纵切而过的巨型旋梯面前,拾阶而上,每步都踏上两层台阶。宗父们在大厅里重聚一堂,分成三三两两的集群,交流着信息,也交流着他们趁此机会提升家族排名的计划。尼摩刚一进入大厅,宗祖茂兹齐尔就将他令人恐惧的目光落在了杀手身上。

“你又让我们等你了。”他说。

“我恳求您的原谅。尊祖。”尼摩回答。他加入众人,和他们一起绕环而立,而后轻轻鞠了一躬。房间外面,远远传来狂风诡异的低鸣。“我接到了会议的召唤,我认为错过那次会议很不明智。”

“这次集会也同样重要。”唐费尔宗父指出。

尼摩勉强回以微笑:“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在魔索布莱的守卫者中得到了特别的身份和重要的职责,唐费尔。你无法轻易否定我的努力。除非尊祖另有指示,否则我会让你一直等下去,只要这么做能够保护我们的计划不被蜘蛛神后所宠信的——”

“够了,尼摩。”茂兹齐尔低声呵道,“魔索布莱的情况进展得如何了?”

“进展喜人,尊祖。格莱克斯塔格的储君王子霍加·钢影已经率领一只将近五千人的大军向魔索布莱进发。主母们担心幽暗地域的其他国家也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于是决定外出迎战,而不是坐等围城。但我已经安排储君王子的军队向魔索布莱大军发起偷袭。此外,我还指挥着一支可以在合适时机被策反的卓尔分队,以保证我们能够看到想要的结局。最后,我也成功劝说了坎比翁领主凯尼尔·沃克率领他的塔纳洛克大军向魔索布莱发动袭击,但我对腐蚀军团并不太有把握。沃克可能会出现,也可能不会;即便他出现了,他对我们也也并不忠诚。”

“看来你想要彻底摧毁魔索布莱的军队了。”索绍尔宗父说道。身着黑色铠甲的牧师抚摸着自己的下颌。“如果魔索布莱人比你想象得更加顽强怎么办?如果他们击败了灰矮人大军怎么办?如果凯尼尔·沃克倒戈一击怎么办?你不该在计划中引入这么强大的力量,神眷之刃。你的第一步棋下得太危险了。”

“如果我无法让杜加矮人形成威胁,主母们很可能会直接无视他们。考虑到目前的局面,格莱克斯塔格和魔索布莱之间的战争只会有三种结果:灰矮人获胜、双方平手、卓尔获胜。我们正在竭尽全力将魔索布莱大军送入储君王子的陷阱,就算他没能彻底摧毁那群罗丝信徒,魔索布莱也会因此而元气大伤——也许会被灰矮人重伤到可以由我们亲自出手的地步。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格莱克斯塔格一方惨败而已……除了计划不能实现,我们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记住,索绍尔宗父,消耗战才是我们针对魔索布莱的战术。”茂兹齐尔说道,“这座城市太过强大,无法被一下摧毁。所以,我们必须让它因为伤口太多流血而死。”

“魔索布莱的法师想必不难探知到一支距离他们如此之近的大军。”身为法师的唐费尔指出,“如此一来,主母们就会召回军队,或是反过来对杜加矮人发动伏击。”

“我们的盟友阿格拉契·狄尔已经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尼摩说道,“贡夫·班瑞消失了。奥术导师们正在试探彼此的决心和能力,以决定下一任首席大法师的人选。”

“还有很多家族法师也同样强大,尼摩。”唐费尔回答,“奥术学院的机会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

尼摩遗憾地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但正如我们所知,家族法师把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寻找其他家族的弱点上。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对我向执政议会汇报的情况提出反驳。”

“制定对策时,你应该做好准备,以免你的计划在最糟糕的时刻被人发现。”唐费尔宗父说道,“如果某个次等家族的法师学徒恰好看到了储君王子的大军怎么办?如果主母们决定收兵,你又有何对策?她们能在围城战里永远坚守下去。”

“现在你明白了,”尼摩耐心地说,“我为什么会费尽手段直接向阿格拉契·狄尔家族提出结盟的建议,又为什么决定要冒险将凯尼尔·沃克引入到这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中。我们需要第五家族帮我们预防那种可能性的出现,如此一来,霍加的军队——或是腐蚀军团——就能在恰当的时机进驻城内。”

茂兹齐尔双臂抱胸,垂下他目光犀利的双眼。

“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能控制局面。”尊祖说道,露出一个阴郁而扭曲的满足微笑,“如果凯尼尔·沃克背叛了你,你还有阿格拉契·狄尔。如果阿格拉契狄尔背叛了你,你还有坎比翁领主。我想,狄尔和沃克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吧?”

尼摩说道:“我认为我们最好给这些理论上的盟友每人保留一个惊喜,尊祖。在策划对城市的攻击时,我应当准备尽可能多的选择,并将它们保留尽可能长的时间。”

“很好。你需要我们为你提供什么帮助?”

神眷之刃思索着这个问题。他很想说什么都不需要,进而将所有战果都据为己有,但他在魔索布莱大军中扮演的角色令他分身乏术,限制了他往来各地的能力。他还得对付凯尼尔·沃克;更何况,如果执节者真的阵前倒戈,他就可以将失败归咎到那个被派去和战爵谈判的人身上。

“我们应该聚集力量,做好准备,一旦我们的盟友分别完成了削弱魔城防御的任务,我们就立即出击。”他说。

“我们并不具备大规模的兵力,神眷之刃。”茂兹齐尔说道,“我无意让嘉泽莱德·朝尔辛陷入血战。”

“我理解,尊祖。”即便他们聚集全部力量,这座秘密家族的人数也只相当于魔索布莱的一个低阶家族——尽管嘉泽莱德·朝尔辛的影响力和他们的人数不可同日而语,“我需要一位兄弟前去会见凯尼尔·沃克的腐蚀军团,引导战爵走上正确的方向。我在魔索布莱大军中身居要职,又担负着指引霍加·钢影和阿格拉契·狄尔的任务,无法分给凯尼尔·沃克足够的精力。”

茂兹齐尔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扎曼兹特,你在契德·纳萨已经没有其他任务了。我需要你前去会见凯尼尔·沃克,向他传达我们的意见。你应该不惜代价让他与魔索布莱为敌,但也要听从尼摩的命令。”

面无表情的杀手回答:“当然,尊祖。”

“我是通过他的配偶阿丽扎找到这位战爵的。”尼摩对扎曼兹特说道,“她是一只爱璐魔女,也是一名不可小觑的术士。她知道我是某个团体或势力的代表,见到另一个代表想必不会令她感到惊讶。”

但我怀疑她不会以欢迎我的方式欢迎你。他暗忖。

“你预计魔索布莱和霍加大军会在什么时候第一次交手?”茂兹齐尔问道。

“四天后,我猜。”

“尽可能地播下不安和怀疑的种子,神眷之刃。”茂兹齐尔说,“暗中密谋的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嘉泽莱德·朝尔辛将离开阴影,登上舞台。尽快摧毁主母的军队,带着你的灰矮人同盟前往魔索布莱。我们在那儿等你,看看蒙面之主是否眷顾着我们。”

尼摩再次鞠躬,然后转过身来,从宗父们身旁离开。他的计谋难免出现差池——必定有所纰漏。当你促使如此庞杂却又互不相干的势力巧妙地碰撞在一起时,有些部分难保不会脱离计划。但据他所知,嘉泽莱德·朝尔辛早已有所准备。嘉泽莱德·朝尔辛及其同盟的致命计划保密越久,尼摩的成功几率就越大。

也许我应该劝说安祖尔将我任命为远征队的斥候长。尼摩暗忖。毕竟,班瑞家族没必要被无关紧要的行军报告所打搅。

事实证明,杰勒家族是多疑而粗鲁的主人。瑞厄德本以为他们会被带进大厅,收买、威胁或劝说主母允许他们向牧师特兹瑞克求教。但事实却截然不同。因为冒险小队拒绝交出武器,杰勒家族的卓尔将他们赶到了城堡正门旁边一间早已弃置不用的小型守卫室里。

“在这儿等着,直到特兹瑞克决定会见你们为止。”指挥哨兵的女性对他们说道,“任何尝试离开房间的企图都将被视为具有敌意的举动,我们会立即向你们展开攻击。”

“我们是另一座强大城市的高等使节。”昆舍尔回答,“对我们招待不周,后果自负。”

“你们是蜘蛛神后的奴隶,很可能是间谍和破坏者。”指挥官答道,“罗丝在这儿说了不算,蜘蛛婊子。”

没等昆舍尔作出合适的反驳,铁门就被锁上了。鞭蛇疯狂躁动,她的怒火可见一斑。

“我们就任凭自己被关在这儿,像一群因为欠了钱而被投入大牢的暴民一样?”杰格拉德怒吼,“我有点想——”

“没到时候,杰格拉德。”昆舍尔反驳。

她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双唇无声地蠕动着。纯粹的怒火令昆舍尔不知疲惫。和她的满腔愤懑困在一间小房中对所有人而言都绝非易事。

达妮菲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搭上班瑞的手臂,制止住焦躁踱步的昆舍尔。

“您的虔诚令人敬佩,女士。”达妮菲说,“不过,求求您,我们现在必须保持耐心。”她尽可能掩饰住接下来的手语。记住,有人正在监视我们。

“她说得有理,亲爱的昆舍尔。”费瑞恩说,“你不会想和我们来找的人打起来的。你强硬的措辞和傲慢的作风更适合蜘蛛教院,而不是另一位神祇的门前。”

昆舍尔回头向法师投去憎恨的一瞥。她的目光如此冰冷,达妮菲不得不抬起手来以示安抚。战俘自己也狠狠瞪了费瑞恩一眼,迷人的面庞上满是轻蔑。

“安静,费瑞恩。”达妮菲斥道,“你自以为是的气焰和喋喋不休的挑衅更适合奥术学院。女士至少还拥有坚定的信念——你就只会冷嘲热讽而已。”

她打量着昆舍尔的脸,露出一个羞怯的微笑。

“把愤怒留到以后吧,女士。”战俘柔声说,“比起直接摧毁用来服侍女神的工具,如果你能先榨光伪信者的用处再和他们秋后算账,女神一定会更加高兴的。”

昆舍尔放松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坐在一张放有水壶的朴素木桌旁边。

“很好。”昆舍尔轻声道,“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些什么。”

而这,瑞厄德暗忖,就是昆舍尔最为坦诚的认错方式了。他们无事可做,只能安顿下来。无论杰勒家族决定让他们等上多久,他们都只能默默忍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长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清晨和阴雨连绵的下午。

瑞厄德审视着窄窗之外他能够看见的那部分古堡,认为米瑙斯堡远不及从外表上第一眼看来那么破败。杰勒家族巧妙地修复了这座古代建筑的大部分区域,却尽量没有触动外墙,将它的外表保持原样。

等待变得好像漫无止境,武技长终于在石室墙边坐了下来,任由自己滑入浅眠。出鞘的分裂者横放在他膝头,以期需要他快速发动攻击的不时之需。

入夜时分,铁门上突然响起三下有力的敲击,将瑞厄德从冥想中唤醒。门锁转动,前一夜的守卫长走进房间,几名杰勒士兵跟在她身后。

“高阶祭司特兹瑞克召见你们。”她说,“把武器留在这儿。法师必须同意我们绑住他的两只大拇指。魔裔卓尔必须戴上镣铐。”

“我不戴。”杰格拉德怒道,“我们不是囚犯,不会任由你们把我们套上锁链拖到你家主子面前。我们凭什么要为你们的懦弱无能承担后果?”

“是你们自己来找我们的,混血儿。”队长说道。

“女士?”达妮菲轻声询问。

昆舍尔拔出长鞭,双眼始终紧盯着守卫长的脸。她用一只手掂了掂鞭柄,仿佛难以下定决心一般,但她还是将鞭子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因苟斯,看好我们的武器。”她对其中一条嘶嘶作响的鞭蛇说道,“如果有谁胆敢在我们离开期间乱动我们的东西,咬死他们。杰格拉德,你要接受捆绑。费瑞恩,你也是。”

瑞厄德长叹一声,将分裂者放在地上,踢到鞭蛇们的攻击范围之内。瓦拉斯也解下了曲刃剑。费瑞恩一脸厌弃地走上前去,伸出双手。一名杰勒家族的卓尔用结实的绳索将他的拇指绑在了一起,如此一来,法师将很难完成许多法术所必需的复杂手势。杰格拉德长有尖锐利爪的外侧手臂也被铐了起来,但他较小的人形手臂并未受到束缚。

魔裔卓尔低声咆哮。

“稳住,外甥。”昆舍尔说,然后转向杰勒军官,“带我们去见牧师吧。”

守卫长向手下的战士们点了点头,后者立即拔剑结阵,将魔索布莱的卓尔们紧紧围在中央。他们押着冒险小队走出守卫室,走进堡垒的深处,来到一间用来供奉蒙面之主维瑞雯的大厅。瑞厄德兴趣盎然地环视四周,他从未到过崇拜罗斯以外的其他神祇的地方。正门对面,大厅的上半部分,一张塔盾大小的半罩式面具挂在墙上,俯视着整座祭坛。面具用薄钢制成,双眼的位置嵌有黑色薄片。

两名男性正在等待着他们。那名年轻的男性身穿黑色皮甲,露出肌肉发达的胸膛。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曲刃剑,一条翠绿的小毒蛇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左腿套了个用钢铁和皮革制成的笨重装置,步伐十分僵硬。另一名男性格外矮小也格外粗壮,有着结实的肩膀和光秃秃的脑袋。他身穿黑色秘银胸甲,戴着一张黑绸质地的仪式面具。

“拜访者觐见,大人。”守卫长说道。

蒙面的牧师审视着他们。面具之下的神情不可解读。

“瓦拉斯·胡恩,你还活着,和我一样。”他终于开口,“这还真是令人惊讶。我已经有超过五十年没见过你了。”他又停顿了一阵,然后大步上前抓住了达耶特佣兵团斥候的肩膀。“好久不见,老朋友。你近况如何?”

“特兹瑞克。”瓦拉斯回以微笑,一贯阴沉的脸上露出异乎寻常的喜悦。他紧紧抓住牧师的手,环视着房间。“看来你们终于成功完成了你时常提起的回归行动。至于我的近况,解释起来可得花点儿时间。”

特兹瑞克细细打量着小队成员。

“一位奥术导师,”牧师说道,“和一位格斗武塔的导师。”

“费瑞恩·米兹瑞姆大师,技艺精湛的法师。”瓦拉斯回答,“以及瑞厄德·阿吉斯大师,不可小觑的武技大师。”

“先生们,只要瓦拉斯愿意为你们提供担保,你们就是米瑙斯堡所欢迎的客人。”牧师说道。然而,当他望向其他人,特兹瑞克的脸绷紧了,原本的和蔼神情也变得尖刻而挑剔。

“那名魔裔卓尔叫杰格拉德。”瓦拉斯说,“是班瑞家族的儿子。那位低阶女祭司叫达妮菲·彦提尔,曾是艾瑞德林的贵族,后来沦为战俘。我们的小队首领则是——”

“高阶女祭司昆舍尔·班瑞。”昆舍尔打断了他,“蜘蛛教院的主母教长,三大教院的教长女祭司、提尔·布利契的女主人,以及魔索布莱班瑞家族的嗣妹。”

“啊,”塔兹瑞克说道,“我们很少接待罗丝的信徒,更别提还是一位头衔如此众多的高阶女祭司。”

“你会发现我还拥有更多头衔,牧师。”昆舍尔回答。

塔兹瑞克的表情冷淡下来。

“罗丝或许统治着你们的地下都市,”他说,“但维瑞雯却是地表之夜的主人。”他转过身来,向身后的瘸腿男性挥手示意。“礼尚往来,请容我也为你们介绍我的表弟,杰勒家族的捷兹。[1]

年轻的男性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你们千里迢迢远道而来,魔索布莱人。”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而这,才是你们逃过一劫的关键原因。玛瑞弥卓的蜘蛛信徒——就在几里外的南方——和我们结仇已久,但是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魔索布莱的卓尔了。”

他轻轻一笑,似乎被某个私人玩笑逗乐了;特兹瑞克也微笑起来,但他的笑容并非发自真心。

“捷兹是在点出一个讽刺的现实:我们自己也是魔索布莱人,至少曾经是。因为我们信奉蒙面之主又由男性统治,大概在五百年前,明智而仁慈的班瑞主母下令摧毁我们的家族。我的许多亲眷都在班瑞城堡的地牢里尖叫着死去,更多亲眷则死在漫长而艰苦的流亡过程中,死在幽暗地域各个孤独的角落里。一名班瑞家的女儿竟然自己闯进我们的掌心,你一定能够领会到这个事实的讽刺之处。就算我在你们前来找我的那件事中帮不上忙,瓦拉斯,单是现在的局面本身也足以令你感激涕零了。”他走上前来,有力的双臂叠在胸前,“所以,你找我有何贵干,班瑞?”

昆舍尔无动于衷。

“我们需要你和维瑞雯进行联络。”她说,“并替我们向你的神祇询问几个问题。我们会为你的帮助提供报酬,丰厚的报酬。”

塔兹瑞克挑起眉毛。

“真的?维瑞雯为什么会允许我帮助你们?”

“你当然会知道我们前来找你的原因,也会发现你的神祇所了解的真相。”

“我也可以抓住你们折磨上几年,一样能知道这些。”牧师说道,“或者,我会同意向蒙面之主提问,却决定不和你们分享他的回答。”

“也许你说得没错。”昆舍尔说道,“但你可能会发现,就算把武器留在了房间里,我们也远没有陷入脆弱无助的境地。在验证自己的能力之前,我们还是想先看看是否能和你们达成某种协议。”

“她在吹牛。”捷兹指出,“你何必搭理这些该死的家伙?你可以饶了你的朋友,但女祭司要立即死。”

“耐心,年轻的捷兹。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特兹瑞克回答。他踱开几步,回头望向昆舍尔。“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想知道罗丝发生了什么。”她说,“女神拒绝赐予我们法术已经有几个月之久了。失去了以往获赠于女神的法术,我们无法亲自向她询问原因。”

“你们变幻无常的女神在测试你们。”特兹瑞克大笑一声,“她之所以不降下恩宠,只是为了看看你们的忠诚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持续多久而已。”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昆舍尔回答,“但如今已经过去将近四个月了,我们只能认为她希望我们能自己找出答案。”

“为什么要询问维瑞雯的牧师?”捷兹问道,“邻城的女祭司肯定愿意向你们伸出援手。”

“她们也失去了和女神的联系。”达妮菲回答,“我来自契德·纳萨,我们和魔索布莱的女祭司一样也经历了女神的沉寂。我们有理由相信,幽暗地域的所有卓尔城市都面临同样的困境。罗丝不再对任何人说话,无论是卓尔还是劣等种族。”

“难怪玛瑞弥卓会突然撤退。”捷兹对特兹瑞克轻声说道,“一旦女祭司丧失了力量,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给我们制造麻烦。”

“事实的确符合她的说法。”特兹瑞克回答。他将注意力转向费瑞恩。“你傲慢的法师同僚呢?他们难道不会召来大量恶魔和魔鬼,向它们询问你家女神陷入沉寂的原因,或是通过预言法术自行探索?”

“我们发现下界生物知道得并不比我们更多。”费瑞恩说道,“罗丝似乎已经切断了她与所有深渊邻层之间的联系,封锁了神域边界,以防其他力量入侵。”他抬起绑在一处的双手,轻轻比划了一个表示自谦的手势。“这是我从同僚们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中得出的结论。我并未亲自进行调查,因为首席大法师禁止我召唤下界生物,否则我就会面临着一场格外富有创造力的死亡。”

特兹瑞克又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捷兹身边,向他征求意见。两名杰勒低声交谈,魔索布莱的卓尔只能静静等待。瑞厄德暗中打量着站在附近的守卫,判断自己可以在形势危急时夺下哪个士兵的武器。他还穿着他的矮人胸甲,自信能在被对方扎个对穿之前抢走一名守卫的长枪——不过,一旦发生冲突,也许他更应该第一时间用别在腰带上的小刀帮费瑞恩摆脱束缚才对。

他的思路被打断了——特兹瑞克和捷兹转回到小队面前。

“我会帮助你们和维瑞雯进行沟通。”杰勒家族的高阶祭司说道,“而这主要是因为我自己也想知道罗丝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认为我有权期待以我的服务换取你们的服务。既然是你们前来找我而不是我找你们,只有在你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我才会向维瑞雯寻求指引。”

“很好。”昆舍尔咬牙切齿,“你希望我们为你做些什么?”

“地表精灵的古科曼索帝国首都米斯·卓诺就坐落在距此三天脚程的西方。”特兹瑞克说道,“在探索废墟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本载有强大秘闻的古籍——辛巴秘卷。它很可能就埋在一座法师塔废墟的秘密图书馆里。我们需要秘卷中记载的知识,它能帮助我们重新掌握古老的防御魔法。我们灭亡已久的地表亲族曾经就用这些魔法为他们的王国提供保护。不幸的是,恶魔、魔鬼和各种各种的下界生物正在城市废墟中肆虐横行。我们已经向法师塔派出了两支小队,却被塔里的眼魔轻易击退。我不想让更多手下因此丧命,却无比渴望能够得到那本古籍。作为魔索布莱所能派出的最佳人选,也许你们可以成功完成我们的战士所未能达成的使命。为我取回辛巴秘卷,我就祈求维瑞雯解开罗丝沉寂的真相。”

“成交。”昆舍尔回答,“给我们一名向导,我们会帮你把书找回来。” 捷兹发出轻柔的笑声。“如果知道那只眼魔有多危险,你们就不会这么快同意了。我们会为你们提供帮助的,这点毫无疑问。”

[1] 瘸子捷兹,数据设定可以参见《费伦战役设定集》第1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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