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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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伊尔死后还不到一天,赫莉丝卓就已经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也许她应该配合伊莉丝翠女祭司的要求,装腔作势地和她促膝长谈——那么做虽然无助于赫莉丝卓回到同伴身边,却能为她提供挡栖身之处、果腹之食,和拿回装备的机会,而不是让她像现在这样在冰冷刺骨的森林里艰难跋涉,一刻也不得停歇。天渐渐亮了起来,她却只能在一处潮湿不堪的小凹穴里暂作休息,周围全是高过头顶的巨石和光秃秃的乔木。赫莉丝卓冻得瑟瑟发抖,她从肩头摘下偷来的行囊,将它翻了个底朝天。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一片被她漏掉的食物或某件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赛伊尔和她的同伴并没有为长时间的野外旅行做好准备,她们所携带的装备不比赫莉丝卓前往契德·纳萨一两里之外的常用洞穴时所携带的装备更多。她们当然不会为了方便俘虏逃跑而准备周全。

有夏拉的十字弓和她自己的贝奎舍尔之歌,赫莉丝卓不难打发沿途的麻烦,但在漫长的林地跋涉中,她还没见过任何比小鸟更大的生物。就算成功猎到晚餐,赫莉丝卓也没有可以用来烹饪的炊具。她怀疑整座森林都在和她作对。

她基本可以确定,她从异教徒手中逃脱后一直在向西走。赛伊尔曾提到赫莉丝卓被俘的地方就在附近,如果此言属实,那么莫兰女祭司离费瑞恩所预言的小河只有不过两三夜的行程。既然小河是南北流向的,只要赫莉丝卓保持西行,就不太可能会错过这一目标。

赫莉丝卓尽量向着日落月升的方向走,让落日或初月位于她正前偏左的方向上——从过去几天瓦拉斯在森林中的认路方式来看,在一年中的此时,它们位置会偏向南方。她不知道自己在遇到费瑞恩所说的小河后究竟是该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因为她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能在法师预见的地点抵达岸边。说实话,她甚至不能确定她所找到的小河是否正确。一天半来,赫莉丝卓已经穿过了十多条小溪,虽然她觉得其中任何一条都达不到“河”的规模,但她对地表的知识太过有限,以至于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当然了,一切都取决于我并没有一连几小时都在原地打转。”赫莉丝卓嘀咕道。

放弃寻找杰勒家族似乎才是她最为合理的选择,她应该沿着最明显的道路尽快离开森林,如此一来,她迟早都会发现人烟,然后她就可以乞求、赊借或是偷来一些食物补给——她还可以魅惑一名向导,让向导把她带到杰勒家族的面前。

她闭上双眼,试着在脑海中勾画出科曼索及其临近区域的地图。她知道自己正位于森林的东部——所以她应该迎着朝阳往东走?如果没记错,森林东侧除了几个哈洛戴尔人的族群之外什么都没有。或者她应该转向南方?南方谷地更多,她遇到人烟的机会也更大,即便这意味着她将不得不穿过更长的距离才能抵达森林边缘。北方被她立即排除了;她十分确定精灵树就位于北方。然而,无论她选择哪个方向,都意味着她至少会暂时背离杰勒家族和她的神圣使命。

“如果女神愿意回应我的祈祷,事情就没这么麻烦了。”她嘀咕道。

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赫莉丝卓立即捂住了嘴,环视四周。罗丝对抱怨者从不宽容。

她伏在藏身之地的岩石中间度过了湿冷而痛苦的一天,意识游离在清醒和冥想的边缘。她不止一次后悔自己没能镇静自若地命令菲丽安带她前往杰勒家族;她甚至没有让她在仓皇逃跑之前交出斗篷。可以想见,德萨尔领主的游侠们正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若是再次抓住她,他们不太可能对她手下留情。即便如此,比起独自一人慢慢饿死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赫莉丝卓不由得越来越向往被地表精灵一刀毙命的结局。

夜幕降临之后,她爬起身来,收拾好行李钻出藏身地点。她站在森林的地面上,望向她所认定的西方。她转而南视,然后再次转回西边。南行或许会有更高几率遇到人类或地表精灵群落,但她无法彻底放弃和同伴重聚的希望。最好再向西走走吧,如果黎明时还没找到费瑞恩预言中的那条河,她就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所以,向西。”她自言自语道。

她走了好几个小时,尽管并不能真正看见月亮,赫莉丝卓还是凭着感觉尽量走在月亮的右侧。夜晚冰冷刺骨,稀薄的云层从头顶高高掠过,树顶隔绝了猛烈的疾风。森林中一片寂静,在地表居民的眼中很可能漆黑如墨,但在赫莉丝卓看来,惨淡的月光把森林笼罩在一边银色的阴影里,闪闪发亮。她间或停下脚步,审视天空,一边聆听着微弱的流水声,一边判断自己是否被月亮的移动误导了方向。

她静静向前走去,在夜色中轻柔穿行,来到一条宽阔的河边。这条河比她遇到的所有河都要宽,至少也有三四十尺,轻浅的河水打在鹅卵石河床上,溅出水花。它从她的左侧流向她的右侧。

“是它吗?”她无声地说。

它看起来足够大,位置也和她的期待大体相仿——离她被抓住的地点大约一天半的脚程。赫莉丝卓俯下身来,端详着湍急的河水,陷入深思。一旦作出了错误的选择,她和可能会跟着河水走进与世隔绝、人烟罕至的森林深处,饥寒交迫而死。但另一方面,无论她作出什么选择,她的前景都算不上十分乐观。赫莉丝卓闷哼一声,转向左边。她还能有什么损失呢?

她又走出了大约一里。夜路和冷风让饥饿的感觉愈演愈烈,几乎无法忍受。赫莉丝卓决定稍事休息,用她仅有的补给做一顿夜宵。她从肩膀上摘下行囊,环视四周;就在此时,一声诡异的尖啸破空而至。赫莉丝卓不假思索地扑倒在地——这声音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两枚细小的箭矢从她身旁飞过,一枚钉在附近的树干上,另一枚则直接擦上了她的臂甲。赫莉丝卓滚到树后,迅速唱出一支隐形之歌,让袭击者无法瞄准。她看了一眼钉在树上的箭矢,那是一枚带有鲜红箭羽的漆黑小箭,来自卓尔的手弩。

几道隐秘的身影穿过森林向她靠近,若不是落叶轻响、信哨低鸣,赫莉丝卓甚至无法确认他们的存在。她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她低声叫道。“住手。我杀了拥有这身装备的伊莉丝翠女祭司。我是蜘蛛神后的信徒。”

她的声音中蕴含了一丝贝奎舍尔之歌的力量,令她的话语显得真实可信,不容置疑。

几名卓尔逼上前来,草丛在他们轻柔的脚步下沙沙作响。赫莉丝卓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几个鬼鬼祟祟的男性,身着黑绿相间的服饰,如猎豹般在森立的月光中悄然穿行。

她扶住赛伊尔的长剑剑柄,轻轻侧过盾牌,以防隐形术被他们驱散。

她面前的一名卓尔略作停顿,然后答道:“我们一直在找你。”

“找我?”赫莉丝卓说,“我希望与特兹瑞克见面。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杰勒战士纷纷停下脚步。他们的手指迅速闪动,相互交谈。过了一会儿,之前发话的那名战士挺直了身体,放下十字弓。

“你的蜘蛛信徒同伴在三天前抵达了米瑙斯堡。”他说,“你和他们走散了?”

赫莉丝卓只能希望昆舍尔一行没有变成杰勒家族的敌人。她决定实话实说。

“对。”她说。

“很好。”对方回答,“高阶牧师特兹瑞克命令我们寻找你,因此我们会把你带回去。至于他为什么找你,你之后又将面临何种命运,这一切都取决于他。”

赫莉丝卓驱散隐形,点了点头。杰勒卓尔将她围在中央,沿着小溪快步走向南方。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杰勒士兵们似乎对森林十分熟悉。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一座破损的城堡面前,白色的城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溪水在城堡一箭开外的距离上潺潺流淌。

我竟然找到了正确的那条河。赫莉丝卓惊讶地想。

如此看来,这两天她向右偏离了几哩,却并未迷路。她不由好奇,如果当时她选择了渡河而过继续前行,现在又会发生些什么。念及于此,她不寒而栗。

杰勒家族的探子带着赫莉丝卓走进残破的城堡,路上经过了几名守卫。他们潜伏在隐藏地点,警觉地注视着四周的森林。她发现城堡的内部修缮比外表看上去要好得多。她的押送者将她带进一间大厅,大厅里空空如也,只装饰了一座巨大的火盆,再加上一整排狩猎中的战利品——大多是赫莉丝卓不认识的地表生物。她等了很久,等得越来越渴,越来越饿。终于,一名矮小却健壮的中年男性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戴着一个仪式用的黑色面具。

“何其荣幸。”他说,声音浑厚,“三天之内,蜘蛛神后的仆从们两次登门造访,指名与我见面。我都开始怀疑是罗丝本人在指引我重新考虑我对蒙面之主的信仰了。”

“你是特兹瑞克?”赫莉丝卓问道。

“正是本人。”牧师回答,双臂抱胸审视着她,“而你,想必就是赫莉丝卓了。”

“我是赫莉丝卓·莫兰,契德·纳萨第二家族莫兰家族的长女。据说我的同伴就在此处。”

“的确。”特兹瑞克说道。他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不过,让我们别岔开话题。我注意到你正穿着伊莉丝翠女祭司的装备。你是怎么得到它们的?”

“就像我对你家士兵解释的那样,五天之前,我们在距此尚远的地方遭遇了地表精灵的伏击。我的同伴逃过一劫,我却不幸惨遭俘虏,被带到了所谓的精灵树一地。在那儿,一名自称赛伊尔·奥兹科文的女性卓尔来到牢房与我会面,试图带我走上伊莉丝翠的邪道。”

“真是异想天开啊。”特兹瑞克说道,“请继续。”

“我让她以为能够动摇我的信仰。”赫莉丝卓说,“两天前,她提出带我离开牢房,去参加一场在森林里举行的仪式。在前往庆典的路上,我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铠甲和腰侧的武器。赛伊尔的天真令赫莉丝卓感到震惊。无论怎么看,她也一点儿都不蠢,但她却错误地信任着赫莉丝卓,并为此而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不管怎样,”她总结道,“我擅自借用了这些赛伊尔再也用不上的东西。谁叫精灵树的居民们没收了我的装备呢?”

“现在你来和同伴汇合?”

“如果他们既没死也没被捕的话,没错。”她答道。

“他们没有。”牧师说,“他们要求我为他们提供一项不同寻常的服务,所以我也要求他们给我做点儿事,以补偿我即将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事成之后,他们会在一两天内回到这里。届时你还能不能迎接他们才是问题所在。”

赫莉丝卓眯起双眼,一言不发。高阶牧师踱到壁炉旁边,从架子上拿起一根拨火棍。他捅了捅壁炉里劈啪作响的木柴。

“你那些将你扔给地表精灵的同伴们给我讲了个骇人听闻的故事。”牧师说道,“你肯定正在暗自思索,‘我要怎么知道他们向特兹瑞克坦白了多少?’当然了,你无从得知,所以全部告诉我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我的同伴回来后不会乐见于此的。”

“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的好奇,你的同伴甚至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曾经来过这里,莫兰女士。”特兹瑞克说道。他放下拨火棍,在炉火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现在,你为什么不从头说起呢?”

瑞厄德蹲伏在一片致命的浓密酸雾里,竭尽全力屏住呼吸。他全身灼痛不已,仿佛被液体燃剂浇透了一般;暴露在空气中的乌木色皮肤上也浮起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死得缓慢而痛苦,但酸雾像一只只惨白而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四肢,阻碍着他的行动。该死的眼魔就藏在这个房间里,具体方位不得而知。

一束明亮的闪电划破黑暗,带着十余条电弧刺穿酸雾。武技长扑向一旁,粘稠的浓雾减缓了他下坠的劲势,他缓缓摔倒在地。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石壁,他的牙齿咯咯作响。

“费瑞恩!”他叫道,“它在哪儿?那只该死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灼痛如针芒般充满鼻腔,刺进咽喉。

“贴着东墙!”法师从远处回答。

奥术导师立即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他匆匆念出咒语,尽可能加快施法的速度。眼魔用低沉的声音吟诵着黑暗的词句,同时发动六个魔法。电光再次亮起,一丛魔弹紧随其后,尖啸着飞向目标。费瑞恩的同伴们痛呼高喊,大声诅咒。

瑞厄德终于抵达了眼魔所在的楼层,发现自己正斜靠在一道拱形石墙上——这是他在浓雾里能够分辨出的唯一特征。他想都没想就立即全速冲向前方,希望能赶在脸被酸雾溶掉之前跑出去。

女神在上,局面简直糟糕透顶!他一边暗忖,一边用分裂者劈开雾气。

眼魔一直在等着他们借助魔法手段浮上塔井,并趁机用自己所知的每一个法术向小队发动攻击。

“魔鬼就要追来了!”灼人的酸雾下方,捷兹叫道,“快点儿干掉那怪物,拿了我们需要的东西立即走人!”

快点儿。瑞厄德面露苦色。想得倒美。

他猛冲一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冲出了致命的酸雾。同伴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但他附近没有别人。

“该死!”他嘟囔道。

摆脱了魔法酸雾之后,整层的景象都呈现在他的面前。很明显,这里曾经属于一位皇室贵族。地面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红色,图案模糊,很可能是某种绒毛地毯,墙面则装饰着橙色和金色的瓷砖,组成一幅描绘地表森林的画作,只是树木的绿叶不知为何被换成了红黄交织的颜色。瑞厄德放低重心,双眼因为毒雾而涌出泪水。很显然,他刚刚闯进了一个新的房间,但这个房间对面还有另一道门。

“尖啸魔域在下,我现在究竟是在哪儿?”

前方传来某个东西的刺耳呼号,门后的房间突然被魔法火焰点亮。瑞厄德举起分裂者冲进房间,冲到了一团混乱的战局里。

达妮菲和捷兹正在和两只高达十尺的细瘦魔鬼作战。它们面目可憎,长着巨大的翅膀,手持剃刀般锋利的长鞭,身后拖着条带刺的尾巴,绿色的毒液从尾巴上不断滴落下来。房间里还有几只次等魔鬼,在大魔鬼后面推推搡搡,嘶吼连连,试图挤上前来参与战斗。

“魔鬼已经攻到面前了!”捷兹叫道。

杰勒一手拿着一把曲刃刀,另一把武器上环绕着一圈苍白而致命的魔法火焰。一只大魔鬼扑向捷兹,沉重的长鞭穿透了捷兹的防御,地表卓尔旋转着摔倒在地。恶魔耸立在捷兹上方,瞄准他的咽喉。

瑞厄德急冲上前,假意攻击魔鬼的上盘,趁着对方抬起武器护住面门,他转而放低重心,一剑砍断了魔鬼的腿。魔鬼厉声痛呼,狼狈地扑打着翅膀倒向一旁,黑色的鲜血从它狰狞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瑞厄德调转分裂者的刃锋,想要一剑把它钉死在地上。但魔鬼又抓又咬,长刺的尾巴快速甩动,瑞厄德完全是靠着那身结实的矮人胸甲才没有被魔鬼刺中。

他为了性命而拼死格挡,更多魔鬼向他逼近——它们的体型和人类相仿,瘦骨嶙峋身体上长满了刀锋般尖锐的刺。魔鬼们龇着满嘴利齿,露出得意洋洋的邪恶笑容。

“好吃的黑暗精灵!”它们开怀大叫,“好吃的卓尔心脏!”

“我们必须冲出去!”达妮菲叫道,“我们顶不住的!”

她用高超的战技和强悍的力量挥起流星锤,挡住另一只大魔鬼和两只从侧翼夹击的小魔鬼。

“我们无路可逃了。”瑞厄德反驳,“后面就是眼魔!”

他感到致命的魔法在他身后的房间里横冲直撞,闪电术的巨响和致命咒语的刺骨寒意令他毛骨悚然。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想。我们被分成了两拨,分别和两个危险的敌人作战。

他们必须聚集到一起,共同抵御其中一个敌人。或是干脆逃离战场,日后再来尝试。当然,前提是米斯·卓诺的居民愿意放任他们逃跑。与此相比,他们更有可能就此丧命,被多如牛毛的魔鬼团团包围,死在它们手中。昆舍尔和瓦拉斯大概已经死了。

够了!瑞厄德对自己怒喝。我们历尽千辛万苦,不是为了死在这儿的!

他奋勇出击,冲进大魔鬼的触及范围内,分裂者的剑锋刺穿了对方长有鳞片的咽喉。它疯狂地甩动四肢,却已经离死不远了。痉挛之下,魔鬼拍碎了岩石,利爪抓挠着面前的空气。武技长从它上方一跃而过,迎向那群朝他逼来的小型刺魔。

捷兹重新加入战斗,从腰间抽出一张卷轴,匆匆读出上面的咒文。几只次等魔鬼被法术送回了它们的下界老巢。

两只魔鬼立即顶替了它们的空位。

“我们必须撤退!”杰勒士兵叫道,“眼魔才是我们的目标,魔鬼只是意外!”

瑞厄德再次皱眉。如果尝试逃跑,他们很可能死在追兵手下。但他还是向眼魔所在的门口退去,希望那个生物正好处于一个看不见他的角度上。他被转移阵地,在一场战斗尚未平息的情况下又闯进另一场战斗中间。

令他惊讶的是,在房间一侧,一只魔鬼突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另一只魔鬼也尖叫起来——一条鞭蛇咬住了它的后颈。魔鬼的队列里传来一阵骚动。瓦拉斯和昆舍尔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伤痕累累的女祭司在斥候的搀扶下挥舞着她致命的长鞭,瓦拉斯从侧翼用曲刃剑为她提供保护。

趁着魔鬼们暂时陷入劣势,达妮菲和瑞厄德向面前的敌人发动致命一击。昆舍尔靠在墙上,在身侧翻找着赫莉丝卓的治疗法杖。瓦拉斯抽出另一把武器,冲进战团,从后方对魔鬼挥砍突刺。

“快!”昆舍尔喘息道,“后面还有一只深狱炼魔和十多只魔鬼。”

瑞厄德砍翻一只长刺的魔鬼;房间的对面,达妮菲双手举起钉头锤,把另一只魔鬼砸得脑浆迸裂。捷兹再次抽出卷轴,快速读出魔法,用一道劈啪作响的黄色能量封住了昆舍尔和瓦拉斯身后的大门。

“它只能稍微起点儿拖延作用。”捷兹警告道。

班瑞环视房间。跌落竖井想必让她受伤不轻,她的头侧沾满鲜血,一条手臂垂在身旁,双眼似乎都失去了焦距。尽管如此,她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眼魔在哪儿?”她问道,“费瑞恩?杰格拉德?”

瑞厄德猛然转头,望向身后的拱门。又一道魔法窜过半空。

“在后面的某个地方。”他说,“眼魔——”

他停住了。突然之间,他感到某个令人作呕的强大存在正一步步逼近捷兹的能量屏障,视野之外,它的脚步摇撼着高塔的岩石。

“深狱炼魔来了。”达妮菲气喘吁吁地说,双眼圆睁。

“上。”昆舍尔挥动她完好的那只手,催促众人。

黑暗精灵们更不发话,纷纷冲向另一扇大门,顶着隆隆作响、四处乱窜的法术冲进下一个房间。

崔尔·班瑞站在班瑞家族的一道高桥上,眺向远方的纳邦德尔。热量沿着高大的石柱缓缓上升,标示出魔索布莱的时间流逝。现在,热量已经接近石柱的顶端,而这就意味着一天即将结束。令崔尔时常感到讽刺的是,在幽暗地域永恒不变的漫漫长夜中,地表住民标记日夜轮回的习惯对一个在近万年前就已经被光明世界所驱逐的种族来说本应毫无意义,但它渐渐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它让人们记住了地表世界在无形中不断流逝的时间。它能够帮助卓尔和那些惯于计时的种族打交道,例如,将奇特而稀缺的地表物产带到蛛后之城的商人。

但他们最近已经不再造访魔索布莱了。战火初燃,形势紧迫。

她望向纳邦德尔,望向脚下影影绰绰的城市,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浮上脑海:一两个小时之后,前来点燃纳邦德尔的人又会是谁呢?首席大法师的头衔依然属于她失踪了十天之久的弟弟贡夫,但奥术学院的导师们不会放任那个尊贵的位置无人继承。据她所知,几名野心勃勃的奥术导师已经蠢蠢欲动了。若是费瑞恩·米兹瑞姆还留在城中,他必然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幸运的是,就在声名赫赫的费瑞恩本能大展身手的时候,契德·纳萨却惨遭变故,令他不得不退出了竞争。崔尔微微转头,对隔着一段距离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后的班瑞士兵下达命令。

“去把诺佐尔叫来。”她说,“告诉他,我要听取他在意见重要事项上的建议。他可以到神殿里找我。”

崔尔走向位于班瑞家族领地中央的宏伟神殿。她回想着这座城市在过去几个月中遇到的种种麻烦,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她几乎要感谢这群杜加矮人了——他们给了她一个让执政议会重新团结起来的借口。一旦执政议会结为一体,下面几十个导致城市动荡的小家族也会因此而团结起来。一场在城南隧道里取得的胜利将会大大巩固班瑞家族的地位。

但在另一方面,一场失败则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就算遭遇战败的班瑞家族依然是最富有、最强大的家族,执政议会仍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将班瑞家族拉下第一家族的宝座。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甚至是两个家族联手——能与班瑞家族一较高下,然而,如果执政议会的剩余七个家族都把它视为对第一家族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事态又会怎么发展?

“罗丝保佑。”崔尔轻声说。发自内心的恐惧令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单论士兵人数、魔法造诣和金钱财富,只要齐心协力,其他家族并不缺少对抗第一家族的能力。他们缺少的只是女神的祝福,是举兵进犯的正当理由。如果蜘蛛神后在班瑞家族惨遭摧毁之后才重新回应魔索布莱的召唤,对于已经不复存在的班瑞家族来说,就算剩下的七个家族全被女神毁灭也毫无意义了。只有罗丝的怒火才能让其他高阶家族收敛野心,而现在,针对班瑞家族的围攻变得在所难免。

关键在于,崔尔暗忖,她必须让其他家族无法在棘手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例如谁会在班瑞家族覆灭后成为第一家族——以及,用更高的地位诱惑拉拢那些小型家族。

当德安苟和费恩·特拉巴对班瑞家族发起攻击时,只要像索拉林或阿格拉契·狄尔这样的家族认为支持班瑞家族更有助于抬升自己的排位,班瑞们就无需为邻居们的威胁而感到担忧。

她在神殿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思索着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她真的认为班瑞需要盟友吗?老班瑞主母一向独断专裁,绝不会被其他人的意见所左右。她是如此强悍,强悍得让人无法产生反对她的念头,正因如此,她才能将整座城市握在手中。

崔尔皱紧眉毛,向神殿守卫挥了挥手。他们打开大门,鞠躬致意。

她的妹妹索安图正在神殿里等候着她。索安图和昆舍尔差不多高,但在性格上,比起强硬固执的昆舍尔或是残酷无情的布雷登凯斯特,索安图更像崔尔,都喜欢三思而后行。索安图小心保管着那份精明而狡黠的残忍,绝不会挑起一场没有十足胜算的较量。她暂时垂下目光,以这个微小的动作向地位高贵的崔尔表示敬意。然后她直起身来。

“军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长姐?”她轻声问道。

“还没有。扎瑟拉告诉我,梅兹巴瑞斯派了一小股力量前去夺取灰矮人军队必经之路上的某个战略据点——可以理解的决定。黑蛛军的剩余力量正在全速前进。”

“如今的情况十分艰难。我觉得也许你应该亲自率军。”

崔尔不由蹙眉。她还没习惯受到其他人的公然质疑,然而,如果她甚至不能忍受来自家族内部的批评,她又要怎么控制其他主母呢?

“考虑到目前的特殊情况,”崔尔回答,“我认为留在城市附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能吧。其中的问题显而易见——如果出师不利,责任自然会落到你的身上;如果大获全胜,梅兹巴瑞斯·德安苟就成了英雄。”

“还有扎瑟拉和安祖尔。”崔尔指出,“我承认这么做对我来说弊大于利,但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审视着神殿,望向蜘蛛神后的巨大幻影。因为索安图正在看她,崔尔只得敷衍地展现出一丝敬意。

“你在过去几十天中并未像你本应做到的那样敬拜女神。”索安图说。女神在更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回应过我们了。崔尔暗忖。

她大吃一惊,急忙把这个渎神的念头抛到一边,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不敬。但她训练有素地掩饰了内心的波动,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妹妹身上。

“我们面临着另一项挑战。”崔尔说,“奥术导师们要求替换贡夫。几百年来,班瑞家族一直随心所欲地控制着奥术学院首席大法师的人选,但这次,我在考虑是否要扶植另一个家族的候选人担任这一席位。这只是……权宜之计。”

索安图的双眼微微睁大了。她问道:“你征求我的建议?”

“贡夫本人已经失踪,昆舍尔又远在千里之外,我强大母亲的子女所剩无几。领会了母亲教导的女性人数有限——男性更是极为稀缺。”崔尔烦躁地哼道,“就连我们的手足也并不是全都理解。除了力量和残忍,布雷登凯斯什么也不懂,范达丝则不过是个单纯的杀人狂而已。我需要一个敏锐而精妙的头脑,接受过母亲的训练,然后,我发现我让你蛰伏在这个小神殿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崔尔靠近半步,神色变得冷硬。“要明白,接受你的建议只是因为我乐见于此,别把我考虑采纳意见的行为错当做我优柔寡断的表现。我绝不容忍任何对我统治权力的质疑。”

索安图点了点头。“很好,我想我们应该假设贡夫已经丧命。他绝不可能这么随意地放弃他的职责。至少有两个身份可能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作为首席大法师本人,或是作为班瑞家族的首席法师。如果是前者,那么下一任首席大法师不是凶手,就是凶手的另一个目标。我们又何必要急着将一名远逊于贡夫的班瑞法师放到那个危险席位上呢?他也难保不会遭到暗杀。”

“我可不愿把如此重要的职位让给其他家族,但我更不愿意失去另一位造诣高超的法师。”崔尔思索道,“特别是在我们可以藉此和其他家族达成稳固联盟的情况下。我们只需让出机会,让他们的法师得以升迁,进而成为那个足以摧毁贡夫的强大敌人的下一个目标。”

“我不明白。”索安图说,“你需要盟友?”

“我意识到,和一个——或两个——力量强大的中等家族结盟对我们而言有益无害,”崔尔说,“以免第二或第三家族煽动其他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索安图抚摸着下颌。“你认为事态已经危险到了这般地步?母亲绝不会同意你的决定。”

“母亲生活在一个不同的时代。”崔尔说道,“别再拿我和她作比较。”

崔尔紧盯着她的妹妹,直到女祭司垂下来目光。索安图固然聪明,却并不强大。若与昆舍尔携手,或是和像扎瑟拉这样有能力表姐妹所组成的小团体联合起来,她或许的确会成为崔尔的威胁,但在那之前,她依然值得被信任——合理信任。

“如果贡夫死于针对班瑞家族的攻击,”崔尔说道,“而不是为了让他空出首席大法师的职位,又当如何?”

“倘若如此,我们就应该任命另一位班瑞法师统领奥术学院。否则就会显得我们软弱可欺,如果其他家族认为我们暴露了弱点,它们很可能忍不住作出令你恐惧的事来。”

“你的建议并未让我感到安慰,索安图。”崔尔咬牙道,“而且,我是担心,不是恐惧。”

“还有另一个选择。”索安图说,“拖延。尽可能久地将贡夫留在魔索布莱首席大法师的席位上。散布消息说他奉命去完成一项特殊任务,暂时不会回来。拖得越久,我们就越有可能发现贡夫失踪的真正原因。只要黑蛛军在南方隧道里取得胜利,你的地位就会得到稳固,也就可以随意指定首席大法师的人选。”

崔尔点了点头。这个建议听上去不错。如果罗丝继续拒绝赐予她法术,她在家族中的领导地位就会受到威胁。尽管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崔尔却并不介意加强她和索安图之间的联系。也许,她需要尽可能地聚集所有姐妹的力量。

神殿的大门突然敞开,一个身材肥硕,穿着优雅黑袍的男性闯进门来。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养尊处优的家猫,对自己的优越生活心满意足。诺佐尔·班瑞是崔尔的远方表亲,他的母亲是伊冯奈尔的外甥女。他的魔宠,一只毛绒绒的、和法师本人一样肥硕的蜘蛛,正趴在诺佐尔的肩膀上。除了年迈的贡夫之外,他是班瑞家族唯一一名奥术导师,也是一名不容小觑的护法师。诺佐尔比贡夫年轻,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冷笑,让人无法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崔尔竭尽全力也难以想象他穿上魔索布莱首席大法师的长袍时的模样。

“您找我,主母?”

“我决定宣布,”崔尔说,“我的兄弟贡夫正在执行一项秘密而危险的任务,任务完成后自然会饭回魔索布莱继续担任首席大法师一职。在此期间,我允许奥术导师门指定一名替代者暂时接管他的职位。你将支持索拉林家族或是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人选。”

诺佐尔的笑容消失了。

“主-主母,”他磕磕绊绊地说,“我……我还以为我才应该是担任——”

“你是贡夫的对手吗,诺佐尔?”崔尔问道。

尽管外表看似软弱,诺佐尔的目光却只可能属于一颗冷酷而精明的头脑——同样也是务实的头脑。

“如果我是大法师的对手,主母,我早已向他发出挑战了。”他思索片刻,抬起手来抚摸着肩头的蜘蛛,“假以时日,我总能和大法师不相上下,甚至比他更胜一筹。但在我能和贡夫比肩而立之前,我在魔法之道上还有许多年的路要走。”

“我深有同感。所以,好好想想吧,”崔尔说,“无论令贡夫消失的人是谁,只要你自诩为魔索布莱的首席大法师,他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干掉。你迟早有一天会实现你的野心,侄子,但不是今天。”

诺佐尔立即低下头来。“是,主母。我会遵守您的命令。”

“你现在是班瑞家族的家族法师,诺佐尔。如果事实证明我的兄弟已经死于非命,你将会正式接任他的职位。但现在,你的法术和你的头脑对我另有用途。暂时放下你在奥术学院的事,把你的私人用品搬回家来。”

诺佐尔屈膝行礼,然后说道:“谢谢您对我的信任,主母。”

“我对你的信任仅止于此,侄子:别被杀。”崔尔说,“此时此刻,你要负责训练家族中拥有奥术天赋的所有男性。我们需要一群能和德安苟家族或索拉林家族相抗衡的施法者。”

“这样的天才绝不可能一夜诞生,主母。我们要花上许多年才能达到索拉林家族那样的法师力量。”

“那你最好立即开始。”

崔尔打量着这名肥胖的法师,希望家族的未来不会落到他油腻的手里。但她同样知道,这种想法近乎奢望。

“还有一件事,诺佐尔。”就在法师想要离开时,崔尔突然开口。“把这当做是你作为家族法师的首要任务。”崔尔走向他,紧紧盯住他的双眼,迫使他敛起笑容,“找出我兄弟的去向。”

瑞厄德冲下一条弯曲的短走廊,捷兹和瓦拉斯紧随其后。达妮菲扶着昆舍尔在他们后方踉跄前行。武技长沿着走廊转向右侧,进入一间大厅——或是舞厅。眼魔法师就浮在这间大厅里,它体积巨大,浑身覆满硬壳,形状像个直径足有六尺的大球。它挥舞着十条眼柄,将一个又一个法术掷向费瑞恩和杰格拉德。法师周围环绕着一圈魔法能量,用防护性魔法为他在和眼魔进行的法术对决中提供保护。杰格拉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龇着一嘴利齿,竭尽全力想要从某种有害魔法的影响下挣脱出来。

“固执的害虫。”看到瑞厄德和其他人后,眼魔怒吼起来,“别烦我!”

它飘进一道敞开的拱门,退向老巢的另一个区域。

费瑞恩疲惫地转向其他人。他的衣服一侧溅上了酸液,布料上被烧出无数冒烟的小洞。他本人则虚弱地颤抖着。

“啊,看来我宝贵的同伴终于决定加入我了。”他说,“妙不可言!我还担心你们会错过和一名致命的对手拼死一搏的乐趣呢。”

“杰格拉德是怎么回事?”昆舍尔勉强发话。

“他中了某种定身咒,和眼魔的较量又耗尽了我的驱散魔法。如果你们能帮到他,那就敬请动手。像我这么慷慨的人可不愿把眼魔据为己有。”

“闭嘴,费瑞恩。”达妮菲嘶声说,“我们必须迅速行动,干掉眼魔。一只深狱炼魔和十多个魔鬼正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就要被夹击了。”

法师做了个鬼脸。他望向达妮菲,继而转向瘸子捷兹,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如果你们的魔法古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没准儿我们应该自己留下它。”奥术导师指出。

“特兹瑞克绝不会和叛徒分享神术。”杰勒士兵直接回答,“对你们而言,何者才更加重要,蜘蛛信徒?好好想想。立即。”

“够了,费瑞恩。”瑞厄德说。

他走到一动不动的杰格拉德身旁,用分裂者贴住魔裔卓尔,打破控制他的魔法。半恶魔眨了眨眼,怒吼一声,直起身来。

“各个击破。”瑞厄德继续说道,“你有任何可以将魔鬼挡在门外的法术吗?时间要足够长,这样我们才能趁机干掉眼魔。”

法师回答:“没有,它们马上就会追到我们面前了,那景象一定壮观,不是吗?它们——等等,我有个主意。我们不该尝试挡住魔鬼。实际上,我们应该把它们放进来。”

下界力量在它们身后的房间里肆虐横行。

“那只深狱炼魔正在摧毁我的屏障。”捷兹说,“快解释,魔索布莱人。”

费瑞恩开始施法,双手挥舞出操纵魔法所必须的神秘手势。

“别抵抗。”他对其他人说,“啊,就这样。我用一层幻象罩住了我们所有人。现在我们都是魔鬼了。”

瑞厄德低头望向自己,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但重新抬起头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群长刺的魔鬼中间。他不由后撤,然后意识到其他魔鬼也在退缩。就像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幔帐,他可以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外形下隐约看见属于黑暗精灵的真身。

“我能看穿它。”他警告道。

“对,但这只是因为你知道真相。”在费瑞恩之前站立的地方,一个魔鬼回答道,“我们的对手将因此而陷入混乱,但我们必须快速行动。我们的目标是让魔鬼在我们对付眼魔的时候加入战斗。”

法师穿过房间,小队的其他成员也匆匆跟上。在他们身后,魔鬼的嚎叫从走廊传来。他们爬上一段旋梯,发现眼魔正在某个像是王座正殿的房间里等着他们的到来。看见身披魔鬼幻象的敌人,眼魔不禁犹豫了起来。

“黑暗精灵不在这儿。”眼魔嘶声道,“搜寻高塔的其他区域。必须找到他们!”

“你恐怕搞错了。”费瑞恩大笑一声,将一束闪电掷向对方,在眼魔的硬壳上留下一块餐盘大小的焦痕。

与此同时,瓦拉斯射出两枚箭矢,刺穿了它的天然护甲。瑞厄德、杰格拉德和达妮菲发起冲锋。

眼魔从震惊恢复过来,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它旋转身体,用致命的射线和法术对抗向它攻来的黑暗精灵。杰格拉德被传动射线将抛过房间;达妮菲为了躲开解离射线的炽热绿光而扑倒在地。瑞厄德又迈出三步,但接着,至少三根眼柄突然转向,立即发现了他的身影。它们向他射出法术,一束灼热的能量弹迎面飞来,像矮人的战锤一般重重打上他的身体。瑞厄德痛呼一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大群魔鬼爬上他们身后的台阶,涌进房间。五拍心跳之内,局面已经变得一片混乱。魔鬼们挤成一团,一些怒气冲冲地盯着眼魔,一些则因为看到已经有这么多同伴率先抵达而惊讶不已,困惑地呆立在原地。

趴在地上的达妮菲抬手指向眼魔,高声尖叫:“眼魔和黑暗精灵是一伙的!杀了它!吃了它的眼睛!”

魔鬼们愣住了,直到打头的几人被眼魔的致命法术放倒,它们才沸腾起来,争相扑向眼魔。它们用岩石般坚硬的利爪疯狂抓挠,眼魔则回以射线,魔鬼们不是在白色的火球下炸裂,就是被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石雕。

瑞厄德正打算爬起来加入战斗,却突然看见费瑞恩正在暗暗向他打手势,于是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法师的计策可谓聪明绝顶——让眼魔和魔鬼自相残杀,让两个敌人消灭彼此。

“头脑简单的傻瓜!”眼魔嘶声叫道,“你们被黑暗精灵骗了!”

但它还是一刻不停地抛出法术和射线,以求逼退魔鬼的攻击。空气中充斥着皮肤烧焦的恶臭和致命魔法的可怕气息。

糟糕的预感击中了瑞厄德——体型巨大的深狱炼魔爬进房间。这只魔鬼足有卓尔的两倍高,宽阔的黑色翅膀上闪烁着乌木的华美光泽,像斗篷般包裹住它健硕的身体。它用邪恶狡猾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战斗。瑞厄德心中一沉:他意识到,深狱炼魔并没有被费瑞恩的幻象骗过。

魔鬼随手一挥,利爪中顿时出现了一大团沸腾的黑火。它把这团邪恶的物质抛向费瑞恩。黑火爆裂开来,火焰席卷而过,摇撼着整座高塔的塔基。费瑞恩被甩出了十多尺,严重烧伤;其他低等恶魔和卓尔也像九柱球里的球柱一样飞了出去。

“他们就在这儿!”深狱炼魔的声音像一座呼啸的熔炉,“摧毁黑暗精灵!”

它正要召唤另一团火球,但杰格拉德——依然披着他的魔鬼伪装——扑向深狱炼魔的身侧,又撕又咬。大魔鬼高声怒吼,在魔裔卓尔的攻击下踉跄后退。

“罗丝钟爱的混乱。”瑞厄德嘟囔道。

哪一方才更危险?眼魔法师还是深狱炼魔?眼魔还在轰炸它视线所及范围内的真假魔鬼,深狱炼魔的手下已经死伤大半,深狱炼魔自己则忙着对付杰格拉德,它们旗鼓相当,双方都有攻有守。

武技长打量着两个敌人,只犹豫了一会儿就作出了决定。就像刺破空气的箭矢,瑞厄德爬起身,悄无声息地冲向眼魔,长剑对准它浑圆的身躯。眼魔立即发现了他,向他射出一道闪电。瑞厄德侧身躲开,步伐却没有丝毫放慢。另一只眼睛也转了过来,眼魔低声吟诵出一段格外恐怖的致命咒语。瑞厄德并未停下来观察对方施展的是什么法术;相反,他改变了进攻方向,一跃而起,用分裂者的闪亮剑锋将眼柄斩成两截。

眼魔的吟诵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叫。那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转向瑞厄德,却被用剑精准的武技长又削断了一根眼柄。瑞厄德俯身闪躲,钻到了浮空的球形怪物下方。那里是眼魔的视线死角。

瑞厄德单膝跪地,抓紧分裂者,将巨剑刺进上方的硬壳。浓稠的黑色血浆沿着剑身疯狂流淌,眼魔浑身一震,再次尖叫起来。

“干得好!”捷兹叫道。

杰勒流民开始高声吟诵另一端奥术咒文,双手比划出神秘的手势。一枚嘶嘶作响的酸液弹把第三根眼柄从眼魔身上轰了下来,眼魔扭曲旋转,疼痛不已。

瑞厄德拔出长剑滚向一旁,躲开企图用庞大身躯碾碎他的眼魔。眼魔张口咬来,瑞厄德发现自己正对着它的身体正面。这里本该有一只硕大无朋、被甲壳包裹的中央眼,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窝。武技长想起一句古老的谚语:想要学习魔法,眼魔必须先把自己弄瞎。

其他小眼在眼柄顶端疯狂乱转,努力聚焦到瑞厄德身上。武技长抓住时机,标准目标。他一跃而起,像使用短矛一样把分裂者深深插进中央眼的眼窝,捅向异怪的大脑。带着冷酷的决心,瑞厄德不断搅动巨剑,让它进进出出,左右摇摆。黑色的鲜血从狰狞的伤口中疯狂喷涌。

眼魔猛地一抖,啪的一声闭上了嘴,起伏不定的眼柄——没被削断的那些——瘫软下来。它缓缓坠向地面。

瑞厄德抬头望去,看见另一只魔鬼向他发起攻击,显然是看穿了他幻象后的真身。就在它扑过来的一瞬间,瑞厄德拔出短剑刺进魔鬼腹部。魔鬼压住了他,污秽的鲜血溅得他全身都是。瑞厄德一阵干呕,用肩膀把仍在抽搐的尸体顶到一旁,右手拔出插在魔鬼身上的短剑,左手抽回插在眼魔法师身上的分裂者。他摇了摇头,将敌人的鲜血从眼前甩开。

房间门口,杰格拉德被深狱炼魔的另一道法术掀倒在地,咆哮的火柱烧焦了魔裔卓尔的皮毛,如果不是因为半恶魔对火焰有天生抵抗力,他很可能整个人都被烧成了灰。

杰格拉德大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要扑灭仍在燃烧的小火苗,但深狱炼魔再次向他发动攻击。达妮菲抢到杰格拉德身前,用力一击砸碎了魔鬼的膝盖。魔鬼踉跄后退,展开双翼保持平衡——瓦拉斯趁机朝它背后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插在深狱炼魔的肩胛骨中间,深及没羽。

瑞厄德小心翼翼地逼上前去,准备亲自参与到和魔鬼领主的战斗之中。然而,就在深狱炼魔转身想要对付瓦拉斯的时候,严重烧伤的费瑞恩从他之前被火球击中的地方爬了起来,射出一道五颜六色的虹光。绿光在魔鬼的腹部划开一道不断翻涌的黑色伤口,邪恶的黄光带着劈啪作响的电弧在魔鬼胯侧炸开。它蹒跚着后退了两步,轰然摔倒,变成了一具闷燃的尸体。回声消失后,房间中陷入寂静。

费瑞恩谨慎地站起身,一条手臂抱在身前。他的半张脸和一只手被眼魔的解离射线擦中,露出斑斑点点的粉色嫩肉,惨不忍睹。深狱炼魔的黑色火球已经消散,他的长袍还在熊熊闷燃。其他黑暗精灵也慢慢放松防备,环视四周,惊讶地发现战场上已经再无敌人,而他们都没遭受致命伤害。昆舍尔摸索着腰带,拿出赫莉丝卓的治疗法杖。她轻声诵出祷词,用法杖治愈了自己的伤口。

“这一战,”费瑞恩说,“可谓诸多艰难。我们应该为此多向杰勒家族要点儿东西。”

“是你们来求我们的,蜘蛛信徒。”捷兹说。

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看了看瘫在老旧台座上的眼魔尸体。瓦拉斯和达妮菲紧随其后,同时还监视着身后的楼梯。

“分头行动,寻找古籍。”杰勒战士说道,“我们必须在被米斯·卓诺的所有魔鬼追上之前找到辛巴之卷,离开此地。”

捷兹立即动手,开始翻找对面墙边落满灰尘的书桌和杂乱无章的卷轴架。

瑞厄德坐在台阶上,擦拭着分裂者上的血迹。他已经筋疲力竭了。杰格拉德投入到搜寻任务之中,拉扯着书架,把腐烂的家具碎片扔的到处都是。瑞厄德觉得魔裔卓尔不太可能在一张落满灰尘的老旧沙发下面找到眼魔的宝贵古籍,但这至少能让半恶魔有事儿可干。瑞厄德在妨碍不到杰格拉德的地方安顿下来。

“都别动,所有人!”费瑞恩厉声说。

法师念出一个法术,开始缓缓绕圈,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整个房间。小队中的其他成员——包括捷兹——都停下手来,不耐烦地望向他。费瑞恩走过杰格拉德,走过瓦拉斯,停在一堵空墙面前。他露出一个掠食者的微笑,显然是对自己的成绩感到心满意足。

“我看穿了我们已死的对手生前布下的防御。”他说,“这堵墙是个幻象,后面有一间耳房。”

他再次比出手势,瑞厄德附近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半截,露出一个宽敞的壁龛。壁龛里摆满东倒西歪的书架,书架上混乱地堆放着各种古籍和各种卷轴。捷兹动作笨拙地跳到书架前方,开始浏览书名,把它们扫进挎在他臀侧的行囊里。

“瑞厄德、杰格拉德,你们负责放风。”昆舍尔说。她挺直身体,视线已经不再模糊,但将治疗法杖收回背包时,她还是忍不住拧起了眉毛。“瓦拉斯,把眼魔的金子和珠宝搜刮干净。既然有战利品,就没必要放着不碰,没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她望向杰勒术士,后者正拿着一本覆有绿色鳞片的巨大古籍,“捷兹大师,那就是你们想要取回的书?”

捷兹吹掉书皮上的灰尘,纤细的手指拂过坚硬的皮革。他露出微笑,那副得意的表情扭曲了他英俊的五官。

“辛巴之卷。”他轻声说,“对,就是它。我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很好。”昆舍尔说,“让我们抓紧时间离开吧。我觉得我已经受够这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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