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诅咒的人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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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海钩沉之年(谷地历1451年)

她佩戴的是一件灵巧之物:一块平滑的雪松,打造成指环般的圆锥形,上面设有枪头形状的尖刺,和令手指得以穿过的环口。她将它戴在手上,轻轻转动木材的一处突起,于是,凡俗化身魔法,刺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美丽的蓝宝石指环。

璀璨的首饰和黛莉雅·辛菲尔的光辉形象相得益彰。她拥有高颀柔韧的精灵身形,剃得光光的头颅上只有一根由乌黑和深红色的发丝交织而成的纤细长辫,沿着她线条优美的头颅右侧蜿蜒而下,盘踞在看似纤细的颈项凹陷处。戴了好几枚宝石戒指的修长手指顶端是完美的指甲,涂成白色,并镶嵌了许多小钻石。她冰蓝色的双眼能在一瞥之下冻结男人的内心,或是将其融化。黛莉雅看上去就像是出自画家之笔的塞尔贵族肖像,一位万里挑一的高贵女士,一名现身时足以引来屋中所有目光的年轻女子——渴求的目光、惊叹的目光、或是嫉恨欲死的目光。

她的左耳上戴有七枚钻石,每一枚都代表着一个死在她手下的情人;右耳上戴有两枚略小的闪亮耳钉,象征着另外两个她尚未及杀死的情人。如同塞尔时下的大部分男性一般,黛莉雅的头上有用靛青植物染成的蓝色刺青——这在塞尔的女性当中则十分罕见。蓝色和紫色的圆点装饰着她右侧的面颊和几乎毫发不生的头颅,精巧的图案被纹身大师赋予了催眠魔法,随着观察者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画面。当她优雅地将头转向左侧时,一只在蓝色芦苇中跳跃的瞪羚就会展现在众人面前。若是她愤怒地猛然将头转回右侧,就有可能出现一只大猫,上身直立,蓄势待发。当她蓝色的双眸中情欲闪动,她的猎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便会无助地陷入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刺青图案之中,情迷意醉,不可自拔。

她身着一件血红色的无袖露背长袍,胸前开叉很低,奢华衣料的硬直剪裁和胸部柔软的弧形曲线形成鲜明对比。长袍几乎拖到地面,但右侧却高高分叉,令旁人动情的目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沿着她亮晶晶的绯红脚趾,掠过精致的赤色绑带凉鞋,攀上白皙而线条优美的腿,直到靠近臀部的地方。然后,他们会情不自禁地望向V字的底部,看见那根黑红相间的发辫闪闪发光的辫梢,那里的景象呈现在一个高开大领构成的画框中,画上是她纤细的脖子和形状完美的头颅,看起来就如同一只盛有新鲜花束的彩色玻璃花瓶。

黛莉雅·辛菲尔知道她外形的力量。

当柯尔文·多克瑞进入她的私人房间时,他脸上显露出的表情更是印证了这一点。他热切地向她走来,将双臂环上她的身躯。他并不高挑,肌肉也不算发达,但他所经受的苦难却令他的双手强健有力。他粗暴地将她拉入怀中,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下颌上。

“显然,你享受不了多久了,但我又如何呢?”她问道,无辜的声音反而加重了讥讽之意。

多克瑞略微后退,抬起目光望进她的双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也露出了属于吸血鬼的利齿。“我认为你也享受我的盛宴,女士。”他说着,再次扑回到她身上,轻柔地撕咬着她的颈项。

“放轻松,我的爱。”她轻喃,却在说话地同时挑逗般地移动身体,令多克瑞无法无从下嘴。

她的手指在他耳边戏谑留恋,穿梭于他丰沛的黑色长发之间。毕竟,她一整夜都在调戏他,随着日出的逼近,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这座窗户众多的高塔中的确如此。他试图推着她走回床边,她却原地不动。他紧紧拥住她,益发用力地撕咬着。

“放轻松。”她轻笑着低声说道,而这只是令他兴致益发高涨,“不要把我变成你的同类。”

“和我一起享受永恒吧。”多克瑞回答,大着胆子略微发力,利齿终于刺穿了黛莉雅美妙的肌肤。

黛莉雅将右手放低到身侧,用拇指按住戴在她食指上的幻象戒指,敲了敲戒指上的宝石。她的双手滑到多克瑞胸前,解开他衬衫上的皮质绑带,敞开衣襟,手指掠过他的皮肤。他呻吟着贴近她,略微加大了啮咬的力度。

黛莉雅的右手感觉着他的胸膛,巧妙地滑入他胸窝上的凹陷处,然后翘起食指,仿佛它是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收回你的尖牙。”她警告道,低沉的声音依然撩人。

随着他的呻吟,毒蛇猛然出击。

多克瑞倒吸一口冷气——尽管他并不需要呼吸——放开了黛莉雅的脖子,向后退去。尖锐的木钉一寸寸刺入肌肤,刺向心脏,多克瑞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试图退开,但黛莉雅以专业的步伐紧逼上前,施加的力度刚好能造成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又不会使吸血鬼当场倒毙。

“你为什么要让我不得不这么折磨你,我的爱?”她问道,“我又有何德何能,竟得以享受此般娱乐?”她边说边微微转动手指;面前的吸血鬼仿佛缩小了。他弯起双腿。

“黛莉雅!”他设法恳求。

“自从我给你布置任务之后已经过去十天了。”她说。

多克瑞惊恐地睁大双眼。“恐怖环域,”他的话脱口而出,“萨斯·塔姆会扩大它们的。”

“那个我显然知道!”

“扩展到新的区域!”

黛莉雅怒吼一声,扭转那枚细小的尖刺,迫使多克瑞单膝跪地。

“在无冬城南边,无冬森林里的阴魂们力量强大!”吸血鬼哽咽着,“他们把圣武士们从海姆之堡中赶了出去,在森林里面畅行无阻。”

“可以想见!”黛莉雅发出冷嘲热讽的感叹——他又说了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传言说……奥法主塔……魔法防御和释放出的能量……”

邪恶的黛莉雅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她形状优美的头颅,并略微松开了压迫住对方的手指。

“我还不知道故事的全部。”吸血鬼的话变得顺畅了许多,“笼罩在其上的秘密比任何精灵的年纪都更加古老。那时候,陆斯坎的奥法主塔才刚刚建起。现在——”他闷哼一声;黛莉雅戴着木质指环的手指再次探了上来。

“说重点,吸血鬼。我可没有永恒的时间。”她狡猾地看着他,“而且,如果你再提出给我带来永恒,我就让你的永恒戛然而止。”

“因为奥法主塔的陷落,那里出现了魔法不稳的现象。”多克瑞急忙说道,“我们可以制造一场大规模的屠杀,足以——”

女子再次将他的话扼杀在口中。路斯坎、无冬城、剑湾……那片区域的重要性对黛莉雅来说不言而喻。仅仅是提到它们的名字,就再次点燃了她深藏在心中的儿时记忆,提醒着她这个世界是多么残忍和邪恶。

她摇了摇头,驱散了令人不安的画面——现在,当一个危险的吸血鬼就在一臂之外的时候,她无暇伤感。

“还有什么?”

吸血鬼露出惊恐的表情。显然,他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可供汇报了,他认为冷酷的精灵随时会猝然下手,抹杀他的存在。

然而,他的情报似乎并未像表面看来那样令她毫无兴趣。黛莉雅突然收回了手指,多克瑞顿时双膝跪倒,两手撑住地面,闭着眼默默庆幸。

“每一次你靠近我的时候,我都完全有能力杀了你。”女子说道,“如果你再忘记这点并试图转化我,我就会彻底地、欣然地、开心地摧毁你。”

多克瑞抬眼望向她,他的神色说明他对这些话没有丝毫怀疑。

“现在,来和我做爱吧。为了你自己,好好表现。”精灵说。

去溪边取水的旅途令人愉快。蛙卵刚刚孵化成蝌蚪,十二岁的精灵少女花了好几个小时兴致盎然地观察它们。她的母亲曾告诉她不用着急,因为她的父亲在那天外出打猎去了,晚饭之前都用不上她打来的水。

翻过山峰,黛莉雅看见了浓烟,听见了哭喊。她知道,暗色皮肤的家伙们来了。

她应该逃跑。她应该转回溪流,越过它。她应该放弃她注定灭亡的村庄,保住自己的性命,希望之后能再找到自己的父亲。

但她发现自己向家中跑去,尖声呼唤着她的母亲。

耐色瑞尔的野蛮人就在那里,等待着。

黛莉雅抛开那些回忆,并一如既往地将它们转化为支配的欲望。她将吸血鬼推到一边,翻身跨坐在他上方,完全掌控了局面。多克瑞是个出类拔萃的情人——正因如此,黛莉雅才容许他一直活到现在——她方才的失神使他占据了主动。但那不过是暂时而已。她愤怒地扑向他,将这场情事变成了某种暴虐的游戏。她殴打他,抓挠他,一边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欢愉,一边在恰当的时刻亮出木质刺戒,令他无法获得属于他的高潮。

然后,她抽身而起,命令他离开,并警告他,她的耐心已经快要消磨殆尽,在找到更多关于奥法主塔和西方即将发生的灾难的消息之前,他不准回到她身边,也不准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吸血鬼像一只被痛揍过的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走了,留下黛莉雅,留下她的回忆。

他们杀了男人。他们杀了不在育龄的幼女和老迈女性。而对那两名怀孕的可怜村民,野蛮人们的所作所为最为残忍。他们把胎儿从子宫里剖出来,令母子一同倒在尘土中等死。

对剩下的人,耐色瑞尔人播撒他们的种子。粗暴地,接连不断地。带着对凡俗生命的疯狂迷恋,他们认为精灵们的子宫是孕育永恒青春的最好温床。

席洛拉·萨尔穆的服饰和黛莉雅当天所穿的衣服大同小异,都拥有竖起的高领和低敞的领口。而且,没有人能够否认,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充满了诱人的风情。一如她的对手,席洛拉的头发也剔得一干二净,形状完美的头颅上毫发不生。她比黛莉雅年长几岁,然而,尽管身为人类,席洛拉美貌的光辉却并未黯淡。

她站在一片枯死的林地边缘。在这个最新生成的恐怖环域周围,曾经繁盛的树木只剩下了畸变的枯枝残骸。恐怖环域是一片不断扩大的黑色圆形区域,其中只有彻底的毁灭,没有任何活物能够生存,除了灰烬和尘土便别无其他。虽然打扮得好像正准备出席皇家舞会一样隆重,席洛拉出现在此地却毫不违和:她身上某种冷酷的气质和这里的死亡氛围相得益彰。

“吸血鬼来询问过了。”她身边唯一的同伴解释道。塞莫雷利斯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刚刚年满二十岁。他只穿了一条男式短裙、一双长及小腿肚的靴子,再加一件前襟敞开的皮质背心,凸显着他极其健硕的肌肉。斜绑在他背后的巨剑令他宽阔的肩膀显得愈发有力。

“那个女巫为什么会对奥法主塔感兴趣?”席洛拉边问边从塞莫雷利斯面前转开,更多是自言自语,“奥法主塔坍塌至今已经快有一百年了,奥法兄弟会的余党们并没有重建它的迹象。”

“他们也无法重建它。”塞莫雷利斯说,“即便在奥法瘟疫之前,他们就对建筑上的咒文束手无策。那些早已失传的魔法真是强大啊。”

席洛拉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望向他。“这是你在监视黛莉雅的时候从图书馆里面听来的?”她的同伴正欲回答,她却抬起手来打断了他。愚钝的男人根本没能领会对方的侮辱。“不然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图书馆里?”她问道,看见他望向她的迷茫目光,她不禁反感地翻了翻眼珠。

“请不要嘲笑我,女士。”战士警告。

席洛拉猛然转向他。“请告诉我为什么?”她问道,“你会拔出你的巨剑将我一劈为二么?”

塞莫雷利斯瞪着她,而这只是令塞尔术士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更青睐其他武器。”席洛拉调戏道,抬起手来轻抚着塞莫雷利斯强有力的臂膀。男人向她靠近,但她却在他面前抬起手掌阻止了他。

“如果你能赢得那场战斗的话。”她解释道。

“他们今天就要走了。”塞莫雷利斯回答。

“那就快去干活吧。”她轻轻向后推了他一把,挥手示意他离开。

塞莫雷利斯发出一声挫败的闷哼,转身离开了。他跺着脚穿过树林,爬回到远处通向城堡大门的小山上。

席洛拉注视着他。她知道他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接近机警而危险的黛莉雅的。她因此心怀怨怼,甚至想要杀了他,却意识到自己无法责怪这个年轻人。她满怀憎恨地眯起双眼——她多么想要除掉黛莉雅·辛菲尔!

“那种想法对你没有好处,我的美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恐怖环域中传来——就算她不曾听到过这个声音,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进入新生的环域。

“您为什么要容忍她?”席洛拉边说边转身望向充斥着死灵之力的地区边缘那道由飘动的灰烬组成的墙壁。不透明的帷幕令她无法确切看到萨斯·塔姆的身影,但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像感觉到一阵夹杂着刺骨冻雨的凛冬寒风。

“她不过是个孩子。”萨斯·塔姆回答,“她还没能学会塞尔宫廷的礼仪。”

“她已经来这儿六年了。”女人抗议道。

萨斯·塔姆咯咯大笑起来,嘲笑着她的怒火。“她持有柯扎之针,那东西不可小觑。”

“那根折棍。”席洛拉憎恶地说,“一把武器。区区一把武器而已。”

“对被它击中的人而言就不那么‘区区而已’了。”

“如果没有纯粹的奥法之美,如果没有心灵能量的话,它不过就是一把武器。”

“绝非那么简单。”萨斯·塔姆轻喃,但席洛拉无视了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虚张声势的把戏罢了。”她说,“全都是些耀眼的闪光,连孩子都能躲过。”

“我记得已经有七个人死在了她的手下。”巫妖提醒道,“其中三人名声显赫。如果不是因为我还能将他们以另一个更好的形式复活回来的话,”——萨斯·塔姆在提及操纵死尸时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态度,令一阵刺骨的寒意窜上席洛拉本来就已经感到冰冷的脊背——“我会担心黛莉雅女士令我的手下削减得太快了。”

“别把这归因于她的能力。”席洛拉警告道,“她哄骗他们每一个人,令他们放松警惕。她用年轻貌美的身体愚弄了他们,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点,现在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甚至也包括卡达梅茵女士?”萨斯·塔姆说道,令席洛拉不禁畏缩。就算谈不上朋友,卡达梅茵也曾经是她的同僚,二人一同经历了许多冒险,包括为了准备她现在正面对的这个恐怖环域而清扫农民的行动——至少,是清扫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腐败的身躯已经被恐怖环域所吞噬。在三年前那段愉快的时光中,卡达梅茵经常提到黛莉雅,提到她如何将这名年轻的精灵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以便更好地指导她有关肉欲和战斗上的技巧。

卡达梅茵又是否真正了解黛莉雅呢?她的高傲是否遮蔽了她的双眼,令她无法看清那个无情的精灵有多么危险?

席洛拉知道,卡达梅茵已经变成了黛莉雅左耳上正中央的那枚钻石,七颗钻石中的第四颗。她早已领悟出了精灵的那点象征意义。黛莉雅的右耳上还戴着两枚耳钉。当然,多克瑞是她的情人之一,此外——席洛拉望向远方的城堡,望向塞莫雷利斯离开的方向。

“你只需再在这里忍受她几个月而已——或者,更可能是几年。”萨斯·塔姆说道,仿佛在读取她的思想,“她正动身前往陆斯坎和剑湾。”

“希望海盗们能把她切成碎片。”

“黛莉雅为我效力得很好。”萨斯·塔姆空洞的声音警告道。

“你这么说只是为了防止我把她毁灭而已。”

“你为我效力得也很好。”巫妖回答,“我也曾如此告诉黛莉雅。”

席洛拉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萨斯·塔姆怎能这样侮辱她,将那个刚愎不羁的精灵流浪儿抬到和她相同的高度?

她深知,今夜至关重要,因此,她不得不进入角色。吸引黛莉雅望入镜中的不是虚荣之心,而是技艺。她的技艺必须完美无缺,否则她将只有一死。

她的黑色皮靴长及膝盖,轻触着覆在她左腿外侧与之相配的黑皮短裙。然而,在其他地方,皮革却并未触及彼此——锐角剪裁的短裙裙边猝然抬起,落在她另一条腿线条优美的大腿中段。她的腰带是一截红绳,两胯各系有一只红色纫线的黑皮小囊。泡泡袖的白色上衣由上好的丝绸制成,镶有钻石的袖口令她的双臂得以自如活动。黑皮的小背心为她提供了些许防护,但她真正的装甲却来自一个魔法指环、一件附魔斗篷,和两只藏在上衣袖口之下的小型魔法护腕。

穿戴好所有装备之后,黛莉雅并没有系上低领上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同时,她将硬领竖起,衬托着她精致的头颅。然而,她光秃秃的头顶却不能一路上都没有抵抗阳光灼晒的措施,所以她戴上了一顶黑皮制成的宽檐帽,右侧帽檐抬起,露出她黑红相间的发辫。此外,帽子上还装饰着一圈红色缎带和一枚样式新潮的红色羽毛。

如果她微微叉开弯曲的右腿,摆出一个诱惑的姿势,又有那个男人能够抗拒她的魅力?

然而,她在镜中看到的景象却不是自身的美貌。

他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将她掀翻在地,却没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争先恐后地压到她身上。黛莉雅看见了一个魁梧的野蛮人,领导这场袭击的身材巨大、力量惊人的阴魂。其他袭击者看来几乎都是灰色皮肤的人类,只有他明显不同,他是个长角的半恶魔[1]——一个提夫林。

这个年轻精致的猎物,刚刚才成为一名女人。她是他的,他如此宣布。

他们剥光她,将她像祭品般献上。黛莉雅第一次明白了她跑回村中的举动有多么愚蠢,明白了她和她的族人们会失去些什么。

她听见母亲尖叫着呼喊她的名字。她从眼角的余光中看见母亲向他跑来,却被绊倒在地。然后一个身影坐到了她身上。

接着,那个魁梧的提夫林出现在她的上方,淫邪地看着她。“放松,女孩。你的母亲会活下去。”他承诺。

他占有了她。当他压上她的身体时,她设法转头望向她的母亲。当他撕裂她,进入她时,她设法咽下了尖叫——尽管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扯成了两半。那件事本身很快就结束了,但她的羞辱才刚刚开始。

两名野蛮人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提到空中,头下脚上。

“你将会留住赫佐·阿莱格尼的种子。”

终于,他们把她放低,她痛苦地在地上转动着头颅,让母亲出现在她颠倒扭曲的视野之中,并看见那个提夫林——赫佐·阿莱格尼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回头望向她,露出微笑——她又怎么会忘记那个微笑?然后,他漫不经心地踏上她母亲的脖子,精致的精灵骨骼顿时寸寸碎裂。

黛莉雅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竭尽全力保持平衡。眩晕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她早已不再是十年前的孩子了。那个年轻的精灵女孩已经死了,被黛莉雅亲手从内部杀死,取而代之的是她在镜中看到那个精巧而致命的生物。

她伸手抚上她结实的腹部,然后短暂地想起来她怀有身孕的时光——他的孩子,那个微笑着的提夫林的孩子。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帽子,从镜子面前转开,抓起柯扎之针。这把细长的金属棍全长八呎,即便是从近处看来,它也呈现出玻璃般柔滑的质地,但它实际上却能作出精准有力的攻击。长棍的四处节点都不可见,黛莉雅却对它们的位置了如指掌,就如同对自己的手腕或手肘一样熟悉。

只需一抖手腕,她就能将长棍从中折成两段,变成一把四呎长的舒适手杖。她注意到它在晃动时所释放出来的轻微能量,它们刺激着她,令她藏在衣袖柔软褶皱下方的小臂肌肉悸动颤抖。

她最后向卧室投去一瞥。多克瑞已经把她的大件行李搬进了马车,但她还是回头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任何东西。

离去时,她没有回头,尽管她知道,当她再次回到这个被她当做家已有五年之久的地方时,可能已经是几年,甚至是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草根味道苦涩,她将它们一株接一株地塞进口中,不禁作呕。但长者们告诉她,耐色人还会回来。他们知道她在哪儿,也知道她怀上了首领的孩子。

一名年迈的精灵女性劝说她了结自己的性命,结束一切苦难。

但那个不知逃命,反而愚蠢地跑回村落的女孩其实早已死了。

很快,她就感到痛楚从腹部传来。她感到可怕的痉挛,感到太过年轻的身躯所不堪承受的分娩之痛。

黛莉雅一声不出。她重重喘息着,调动肌肉,用尽全身力量,将那个野兽的婴儿挤出身体。她满身大汗,精疲力尽,却终于感到如释重负。她听见她的婴儿——赫佐·阿莱格尼的儿子,发出了第一声啼哭。接生婆将婴儿放在她胸前,一阵反感之情交织着出乎意料的温暖撕裂了她,就像那个阴魂曾经撕裂了下体,就像他的儿子撕扯着离开她的身躯。

她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听到女人们在说,她们成功了,不由感到些许安慰。因为她赶在婴儿的父亲和他残忍的手下返回之前十多天就提早完成了生产。

黛莉雅将头躺回到床上,闭上双眼。她不能让他们回来。她不能让他们决定自己的命运。

“你还没走?”黛莉雅刚刚离开房间,就被席洛拉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在去剑湾的半路上了呢。”

“你是来看我留下了什么漂亮衣服的吗,席洛拉?”黛莉雅回答。她略作停顿,摆出一副深思的姿态,然后又很快添道,“把镜子拿走吧,它对你很有帮助。”

席洛拉大笑起来:“我相信它更喜欢映出我的样子。”

“可能吧,虽然我觉得有同感人不会太多。不论如何,人类,你很快就会变老,变得满头白发,憔悴佝偻。而我却依然年轻美貌。”

席洛拉的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尽管知道法师不敢挑起萨斯·塔姆的怒火,黛莉雅还是抓紧了柯扎之针。

“凡俗之见。”席洛拉回答,“我有的是避免衰老的方法。”

“是啊,萨斯·塔姆的方法。”黛莉雅低声说着,突然站到席洛拉面前,和她面容相对,令对方感觉到喷吐在她面颊上的炽热呼吸,“当你和塞莫雷利斯四肢交缠,深嗅着他的气息时,又是否察觉到我就在你隔壁的房间中呢?”她轻喃。

席洛拉猛然倒吸一口冷气,稍稍退开一步,抬手想要劈她一记耳光,但年轻的精灵动作却快得多,而且早已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你会变得惨白而没有呼吸。”她说着用空出的手抓住了席洛拉的下体,“变得冰冷而干瘪,而我依然温暖……”

在席洛拉的哀嚎声中,黛莉雅大笑着转身跳进大厅。

法师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但黛莉雅已经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瞄准之后就快动手吧,女巫。”她边说边将柯扎之针抬到面前,“因为在我把你送到那个连萨斯·塔姆也无法触及黑暗国度之前,你只有一次施法的机会。”

几乎不可抑制的怒火令席洛拉的双手不住颤抖。她说不出话来,但黛莉雅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的心声:这个女孩!这个粗鲁无礼的精灵女孩!她试图重整姿态,小巧的胸部随着喘息连连起伏。然后,席洛拉渐渐镇静了下来,双手垂到身边。

黛莉雅大笑起来:“看来你做不到。”她说着跳回大厅。

当她靠近要塞的出口时,两条长廊呈现在她面前。左侧通向庭院,多克瑞正在那边的马车中等待着她,而右侧则通向花园和她的另一位情人。

她站到悬崖边上,鸟瞰着赫佐·阿莱格尼的阴魂营地,知道自己刚刚挑选了一个上好的地点。如果他们要想抓住她,必须先向南跑出一里地,而武器和法术都无法触及到百呎之高的崖顶。

“赫佐·阿莱格尼!”她叫道。

她将婴儿举到面前。她的声音在岩石间激荡,重重回声穿过峡谷,传向谷底的营地。

“赫佐·阿莱格尼!”她再次高喊,“这是你的儿子!”她反复叫着这句话,直到营地开始骚动起来。

黛莉雅发现两名阴魂离开营地跑向南方,但她对此并不关心。她不停大叫着。远远的下方,一群阴魂开始向她靠近,抬头紧盯着她。她完全能够想象,当他们发现那个愚蠢的女孩儿竟然来找他们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惊讶。

“赫佐·阿莱格尼,这是你的儿子!”她尖叫道,将婴儿高高举起。他们听见了她,尽管他们在她百呎开外的悬崖下方,与她之间的脚程距离比那还要更加遥远。

黛莉雅再次高喊着婴儿的父亲,在人群中寻找提夫林的身影。她要让他听见她。她要让他看到。

从长廊进入花园时,她无法看清塞莫雷利斯那张下颌宽阔的面容上究竟呈现出了何种表情。夜色昏暗,占据着天空的重重云霭之间只点缀着零星几颗星星。几把火炬在烈风中燃烧着,投射下疯狂舞动的阴影。

“我没想到你会来。”男人说道,“我担心——”

“担心我会不辞而别?”

男人开口,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于是简单地耸了耸肩膀。

“你想要最后和我做一次爱吗?”黛莉雅问道。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路斯坎,如果你同意的话。”

“然而你却不能……”

他向她走来,伸出双臂,乞求她的拥抱。黛莉雅退后一步,躲向旁边,轻而易举地保持住二人之间的距离。

“求你了,我的爱。”他说,“在我们再会之前,给我一个可以回忆的片刻吧。”

“最后一个我可以用来刺伤席洛拉·萨尔穆的把柄?”黛莉雅问道。一时之间,塞莫雷利斯因为困惑而变得面容扭曲,然后他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奇怪的表情随即被难以置信的瞪视所取代。

黛莉雅大笑起来。

“哦,我今晚会刺伤她的心的。”她承诺,“而你却伤不了我。”

她伸出右臂在面前挥过,然后一抖手腕,将长棍恢复到全长。

塞莫雷利斯踉跄后退,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来吧,我的爱。”黛莉雅调侃道,将长棍平行抬到胸前。随着一个不为对手所察觉的微小动作,黛莉雅折断了两段的节点,手中握住长棍四呎长的中间部分,两端则垂下一对接有短链的二呎短棍。以另一个微小的动作,黛莉雅令两侧的短棍旋转起来,一开始是同时向前旋转,然后一侧向前一侧向后。她在面前转动着长棍的中段,交替压下两段,分别令每一侧都转得更快。

“我们不必——”

“哦,我们必须如此!”女子断言。

“但我们的爱——”

“我们的肉欲。”她纠正道,“我已经厌烦了,而且我会离开此地几年之久。上吧,懦夫。你是个强大的战士——你当然不会畏惧一个像黛莉雅这样的渺小对手。”此时,她的三节棍飞舞得越来越快,中段在她面前转动的同时,两侧的短棍也不住飞旋。

塞莫雷利斯双手叉腰,狠狠瞪视着她。

黛莉雅一手抓住中间较长的部分,停下了旋转。两侧的短棍接回到长棍中部,制造出一道闪电般的飞弹。黛莉雅娴熟地将它送向塞莫雷利斯的方向。

飞弹的蛰刺迫使塞莫雷利斯向后跳了两下。两下蛰刺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真正的伤害,但黛莉雅的大笑似乎深深刺痛了他。他拔出巨剑,用双手将它高高举起,深吸一口气,两脚开立——此时,黛莉雅也正好冲了过来。

她一跃而上,前后甩动柯扎之针的中段,令两侧的短棍再次延伸出来,开始飞旋。她突然落下左脚,收回左手,并在转身的同时伸出右手,旋转的短棍随即鞭向塞莫雷利斯的头部。

而这位优秀的战士也并非新上战场。他用巨剑挡下这一击,又在黛莉雅倒转姿势突刺时及时移动兵刃,挑开另一端飞旋的短棍。

然而,她将前端的短棍收回后高高挑起,反手握住三节棍中部,同时压低武器,以中间那段径直突刺,直取塞莫雷利斯前胸。

他再次踉跄后退。

“真是可怜。”她调侃着退后一步,容许他重新摆好战斗的架势。

带着突如其来的怒火,战士猛攻上前,挥舞的双刃巨剑在空中发出有力的嗡鸣。

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能击中。

黛莉雅跳到一旁,腾空一圈后背对塞莫雷利斯双脚落地。当战士紧追而至,用武器刺向她时,她转过身来,以左侧的短棍击中他的巨剑,并挑起三节棍的中段扭转剑锋方向,随后将右侧飞旋的短棍击上巨剑。三节短棍相继把电流能量释放到长剑和塞莫雷利斯的身上。

男人向后退去,紧咬牙关对抗触电的感觉。

黛莉雅再次令三节棍在面前飞旋起来,两侧短棍的旋转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她假意冲刺,却又退后几步,伸直双手将中段的短棍平行举在身前。然后冲上前去,并收回手臂令它撞上自己的前胸,短棍随即断成两截。

黛莉雅疯狂舞起那两把变小的武器——每一把都是一对两呎长的金属短棍,末端由一呎长的锁链连在一起——塞莫雷利斯几乎无法跟上她的动作。她在身侧上下挥舞着两把连枷,不时将其中一把抬至肩头,或是将它们双双抬起或放低,又或者,将一只连枷绕过后背,用另一只手接住,与此同时,第二只连枷也飞过身前换了手。

然后,她开始令飞旋的短棍不断彼此撞击,动作毫无停歇也丝毫没有减慢。每一击都释放出闪电能量的火花。

在二人头顶,云层变厚,雷声低鸣,仿佛天空也听到了柯扎之针的呐喊。

终于,带着越烧越旺的怒火,黛莉雅向塞莫雷利斯挥出一棍。

她严重偏离了目标。

她故意偏离了目标。

塞莫雷利斯跟在这一击之后猛然挥剑突刺,攻上前来。

黛莉雅保持旋转,扭过身来,退出致命的巨剑所能触及的范围。她再次上前,作出两次格挡,一对兵刃相继打上对方的巨剑。

它们都没有将能量释放到巨剑上——塞莫雷利斯并未注意到这点。然而有效格挡还是迫使他放慢了动作,他收回兵刃,却在黛莉雅停止前冲倒转短棍的旋转时,重新攻上前来。

她双手同时做出格挡,两只金属短棍分别撞上巨剑的两侧——右侧的位置比左侧稍低——然后,黛莉雅释放了积蓄在柯扎之针中的能量。

强烈的电流使得塞莫雷利斯的握力放松了;女子继续挥击,令巨剑脱手而出,旋转着掉到了地上。

他俯身去捡,但黛莉雅和她旋转的兵刃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向他发动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她一次次击中了他的两条手臂,而这还是他设法挡下了对方攻击的情况。他没能挡住时,短棍接连打上他的前胸和腰部,还有一次打中了他的脸,打肿了他的双唇。

她迅速突破了他的格挡,挥舞着两把武器从每一个角度向他发动攻势,殴打他的肌肉,撕裂他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其中一击重重揍上他的左侧小臂,在他意识到自己被击中前,两个人都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战士已经头晕目眩,步履蹒跚,近乎筋疲力竭。他绝望地向黛莉雅挥出一拳。

她放低重心扭转身体,向上挥出右臂,将武器绕过他伸向前方的肩膀,并进一步转身,用臀部顶住他的下身,把他拉到自己背上。她猛力扯动那只勾住了对方肩膀的双节棍,将塞莫雷利斯从自己的肩头翻了出去。

他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全部空气都被从肺里挤了出来,他目光涣散,思维一片混乱。

黛莉雅的动作没有减慢。她继续旋转着,在倒地的男人面前摆好架势,抬起双手重新接出柯扎之针中段四呎长的短棍。她将两侧垂下的短棍交替甩起,娴熟地对准位置,然后召唤武器的能力将它接合起来。当八呎长的长棍出现在她手中的那一瞬间,黛莉雅立即用一端撑住地面,借力高高凌空跃起,同时倒转兵器,对着漫天乌云高声叫道:“伊-柯扎!”

她落在塞莫雷利斯身边,像使用长枪一般将折棍的前端刺入男人的前胸。

冲击之下,电光喷涌而出。武器径直穿过男人的身躯,压断了他的脊骨,扎进地面。

黛莉雅在胜利中挺立,向远古年代早已被人遗忘闪电之神高声呼唤,一手扶住长棍的中段,另一只手臂从身侧扬起,头颅抛向后方,仰面直视着天穹。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道闪电击中了长棍的顶端,向下传导。一部分灼热的能量进入了黛莉雅的身体,令一道道扭曲的苍蓝色能量布满她的全身。但大部分能量却带着摧毁性的力量涌进塞莫雷利斯的尸体。他四肢大敞,抻拉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肢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膝盖和手肘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他的双眼突起,仿佛随时都会飞出眼眶;他的头发根根倒竖,狂乱纷飞。金属长棍刺穿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洞。

黛莉雅保持着那个姿势,沐浴在游走于她纤细形体上下的能量之中。

她俯视着那群聚集一处的野蛮人。

她终于在其中看到了赫佐·阿莱格尼,他正穿过人群向前走来。

“赫佐·阿莱格尼,这是你的儿子!”她大叫。

她将婴儿扔下悬崖。

[1] 后文中,赫佐·阿莱格尼是个半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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