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崔斯特瞧见格蒂的两名使者接近。他已经走到闪白石窟入口东侧一哩外，小山谷上面有悬崖遮风挡雨。从这状况不难想见格蒂的戒心还是很重，一方面事前明言警告不得解开飞马的马辔，另一方面让崔斯特察觉到自己受到严密监控。他想逃走的话，立刻会遭到巨人以岩石轰击。
然而撇开监视，崔斯特反倒觉得格蒂是信任自己的。应该说，她为什么不信？自己想要跟奥伯德来场生死对决的信念显而易见，推敲起来格蒂这些行为根本就是做给族人看的，崔斯特这么相信。而且他好歹也跟着一位厉害的统治者这么多年，老矮人可是很清楚身为领导人该做什么、又该如何呈现自己的意旨——两者时常差距甚大——换言之，格蒂的盯哨只是顾及霜巨人族的政治问题。
格蒂想利用这机会看看是否可以除掉奥伯德是肯定的，但也可能无论决斗后谁胜出，她都不打算放崔斯特与日出离开。假如真的走上那一步，崔斯特只好认了，毕竟先前在闪白石窟被困，其实并没有更好的对策，在不同的死法之中，格蒂的确是给了条活路。
两个巨人踏进山谷里，丢了一包食物与水在黑暗精灵脚边。
“很多兽人朝着东边走、沿着山路正要进入隘口。”一个颇具姿色的女巨人说。
“兽人王奥伯德派了一支军队过去，要在适合防守的据点盖一座大城市。”旁边说话的是个即便以霜巨人标准来看也算体格猛壮的男巨人，面容出色与女巨人并驾齐驱，只不过每次皱眉，银色眉毛就在蓝色皮肤上结成一个大大的V字形。
“黑箭堡，”女巨人接口道，“好好记住这名字，假如你躲得过这一劫，回去告诉盟友们。”
听见这消息，崔斯特并不惊讶。他往北寻找闪白石窟的路上看见许多迹象，已经猜想到兽人王打算好好稳住已经打下的土地。挑选世界之脊边缘龙盘虎踞处修建大城，并以此为据点招募更多兽人部落加入其麾下，是非常合乎战略思考的行动。
“奥伯德不在那车队里，”女巨人继续说，“他在山区间游走，督导小碉堡的工程进度，顺便让子弟兵看看他们到底是在侍奉谁。”
“他带着萨满一起行动，”男巨人说，“很可能还有两个卓尔当他的耳目——你认识吗？”
崔斯特的表情说明一切。
“我们知道你杀死了其中两个，”男巨人接着说，“他们是现在这两个卓尔的同伴，之前被派去南边辅佐巨魔军，不过已经回到兽人王身边。想必对崔斯特·杜垩登满腔怨恨。”
“我这一族大部分人太习惯谋杀和斗争，他们可能没有太多感觉。”崔斯特说完耸耸肩不以为意，确实也毋须在乎，反正对方都已经跟奥伯德同一阵线了，无论如何都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早上我们会加入车队，”女巨人说，“格蒂已经说了，她要在三天内见到奥伯德。”
意思是说要奥伯德壮志未酬身先死。崔斯特会意了过来，没有多说什么。
各种情报都催促格蒂赶快设法除掉奥伯德。巨人女士预测得到，将来发生大战时，局势绝非她所能掌控，而若没有大战，奥伯德的势力也会太过庞大与危险。
将崔斯特带到奥伯德面前，对格蒂而言是场赌博，他知道这一点——假如奥伯德打赢了，地位会更崇高。从格蒂渴望借助崔斯特的力量解决奥伯德这点，便可以看出她的极度焦躁。
反正奥伯德很快会将一切夺走，格蒂可能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黑暗精灵开始觉得事态奇妙，自己打赢，居然对格蒂大大有益处，这女巨人以往完全称不上是他的朋友。崔斯特还记得浅水镇受到巨人轰炸的光景，她的部下对受困于镇内的人毫无悲悯之心，出手绝不留情。
但若他打败了奥伯德，兽人大军失去领导而分崩离析，崔斯特却还是要为巨人族出面和谈。
他沉重地对自己点点头，虽然是生命垂危时做的条件交换，但崔斯特此刻愿意承担。毕竟对任何人而言都一样，这场战争越早结束越好，兽人最好回到山洞里去。这些土地重归善良种族手中之后，对闪白石窟苦苦相逼又有何益处，岂不又有好几百的矮人或盟友要牺牲吗？
“你准备好与他对决了吗？”女巨人问。崔斯特望向她，意识到对方似乎问了很多遍，但自己心事重重所以没听见。
“三天是吗？”他回答，“那奥伯德在三天内会死。”
两个巨人相视而笑，然后走开。
崔斯特重复那句话好几遍，信念蔓延到全身每个角落，这段日子的痛苦和失落将化为力量。
“奥伯德在三天之内就得死。”他对自己说着，嘴唇嗜血地蜷曲。
走到山径底下，右边有两个巨人严密看管日出。晨风冷冽，崔斯特注意力却并未放在飞马身上。左边高处有一片贫瘠荒芜山岗，格蒂·奥廖尔丝多特与兽人王奥伯德就站在阳光下，不知在争论什么。
一切都如巨人女士所安排：崔斯特埋伏在马上就能爬上去的暗处，而她将奥伯德独自带到这里来谈判。看来兽人王对崔斯特在旁边浑然无所觉。起先格蒂露面后，奥伯德好像还有些戒心，但几分钟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之后，就很明显地并没有那样紧绷。
两人应当是谈论着防御工事如何进行。从闪白石窟花了四天时间南行至此，途中崔斯特亲眼见证奥伯德的宏大计划。许多山坡或山顶上都已经堆砌石头预备盖成堡垒，就连现在这两族领袖旁边的山上，也有百名兽人正辛苦拖着石材要筑墙。
看得越多，崔斯特越觉得躁动不安。为了死去的朋友、无辜的受难者，他必须杀死奥伯德。而为了幸存下来的人们，他更是一定要杀死奥伯德。
奥伯德果然不是一般的兽人。以前在魔索布莱城内，他曾听过一种说法：兽人与地精屈居其他种族之下，原因只在于他们无法团结。卓尔的主母也对地精和兽人奴隶有些忌惮，心知这些奴隶分开来每个都很弱，但集结起来凭着人数就是强大的力量。
如果兽人军的中心是奥伯德，或者说世界之脊各兽人部落以他马首是瞻，那么他就必须死。
好几分钟过去，崔斯特已经下意识紧握刀柄。他凝神注意附近山头上，看见还有些兽人关切着他们的王——看样子是萨满群——有时走得非常靠近、像是在偷窥。不过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好像也失去了兴趣，但崔斯特知道他们随时会再过来。
“快点，格蒂……”他低声自言自语。
接着移动到阴影中埋伏时他吓了一跳，格蒂居然转身匆匆离去，大步下了山。难道她听见自己的悄悄话了？
崔斯特愣得差点反应不过来。而奥伯德似乎也对于格蒂一溜烟跑开感到惊讶，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手插腰干瞪眼——眼睛仍在骷髅头盔的玻璃钢面罩之后。
黑暗精灵回神之后跳上去悄悄逼近，走到了距离兽人王只有几步之遥的小丘上，本想趁敌人不注意时直接飞身过去给予致命一击。
却不料奥伯德陡然转身，幸好崔斯特也正停下脚步。
“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落单。”黑暗精灵话声方歇却已经双刀在手，简直像是变魔术一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奥伯德瞪着黑暗精灵，唇间吐出低吠。
“崔斯特·杜垩登？”他开口问话，喉头随着每个字剧烈共鸣。
“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崔斯特边回答边绕行，奥伯德也跟着他转动面向，“不知道的话我也会告诉你，总得让你知道你今天为何而死。”
兽人王的冷笑听来戾气满满，与平常的低吼几乎难以辨别。他右手缓缓探向左肩，扣住大剑剑柄疾抽；剑鞘仅只剑身一半长度，奥伯德流利地向前甩出剑弧，然后横扫回防。
崔斯特听见另一边山头上开始鼓谏，但已经不重要了，对他、对奥伯德都一样。
嘈杂声慢慢变大，他余光一瞥，几个兽人朝自己跑来，还有一些弓兵正在瞄准。但奥伯德却举起手，兽人士兵纷纷放下武器。看来兽人王和自己同样渴求这一战。
“我要为了布鲁诺……”崔斯特继续说，但却没能及时理解奥伯德为何皱眉、为何那双泛黄充血的双目闪过一丝怀疑。“为了浅水镇、为了死在那里的人报仇。”
黑暗精灵脚下继续踏着圈子，奥伯德也跟着微微转身。
“我为了黑箭王国而战，”奥伯德回话，“为了兽人族、为了格乌什的荣耀。还为了被矮人、精灵、人类霸占的阳光而战！”
这番话听得崔斯特背脊发凉，可惜他陷于愤怒中，无暇咀嚼兽人王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黑暗精灵在绕行中打量敌人的实力，也试图找出那套甲胄是否有破绽。然而他发现奥伯德的凝视投射出无形压力，使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一个分神中竟错失奥伯德起步的瞬间——那双像是染了血的眼睛盯得他好像结冻一般，幸亏千钧一发之际他下盘一扭，避开了被大剑劈成两半的噩运。奥伯德追杀过来，反手一挥再追加令人眼花撩乱的三连刺，逼得黑暗精灵一退再退。崔斯特双脚灵动，身形矫捷闪过兽人王的猛招，一再按捺冲动，不贸然以弯刀接重剑。观察过后，他发现奥伯德的蛮力实在过于强横，自己若是单手接招，后果恐怕很难看。然而他在闪躲之中慢慢引导奥伯德随自己的节奏移动，考虑过后认为绝对不要与这样的对手正面冲突，因此他提着双刀架在左右，不断利用速度优势闪过奥伯德的攻击。
兽人王暴喝之后招式越出越急、彷佛毫无顾忌，一刺、前踏、剑身扫出，身形急窜后剑身又荡回，然而崔斯特退后的脚步更快，奥伯德的剑招屡屡落空。紧接着，黑暗精灵以纯熟的步法与大剑擦身而过，趁奥伯德来不及反应时往前反扑。
两人错身时，奥伯德拱肩撞去，却被崔斯特巧妙的挪移躲过，双刀一闪连戳在兽人王腰间，而攻击被甲冑挡下后黑暗精灵没有放弃，脚跟一扭又是两刀划过对方的面罩。
奥伯德怒吼转身，大剑破空而下——然后落空。崔斯特早已退开。
黑暗精灵冷笑瞬即敛起，定睛一瞧后发现自己方才四刀毫无意义，连骷髅头盔的面罩都没留下半点刮痕。奥伯德袭至面前，他又跳又窜，还被逼得举刀格挡一回。兽人王的怪力透过弯刀震得崔斯特手臂疫麻，但眼见对手又露出空隙，黑暗精灵挺刀前驱，闪光割向奥伯德缠在脖子上的灰色布巾。
但又发现对方毫发无伤。
重剑挥来，黑暗精灵又是惊险避开，乘隙出刀，还因此差点少了一片头发。然而崔斯特一回身，剑刃又扫至面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奥伯德根本是故意露出空门引他靠近。
这实在难以理解。他继续左摇右晃、甚至空翻着躲避奥伯德追击，同时也不断观察兽人王那身盔甲，寻找究竟何处有接缝，但连那对粗壮的腿看来也完全包覆在无法穿透的装甲内。
大剑砍来，崔斯特奋力一跳，轻巧落下后朝敌人冲去。奥伯德本能地举起剑在身前防御。同时他意念一动，大剑剑身迸出火焰。崔斯特虽是心头一惊，但仍镇定地以冰亡拍上。
弯刀的寒气压过大剑上的魔法，烈焰化作一缕灰烟散去。轮到奥伯德见状一呆，正要朝前追击的动作也顿了下来，这片刻犹豫又成为崔斯特进攻的机会。黑暗精灵改采新战略，身子一压钻进奥伯德双腿间，欲将兽人王铲倒。
有着硬壳的乌龟，翻倒时也无计可施吧？
岂料这乌龟根本不会倒。奥伯德的腿牢固得宛如树干，崔斯特全力一撞竟动不了他分毫，反而自己眼冒金星。但他知道一定得赶快逃开，免得兽人王一剑下来直接在自己身上开出窟窿。他脚一蹬，心想绝对来得及避过这剑。
问题是算得到这一点的并非只有他。奥伯德没有出剑，而是出脚。披着甲胄的脚狠狠顶上崔斯特的胸口，他往后飞出，摔在十呎之外，张大了嘴却吸不到空气。他连忙横着身子滚动，奥伯德一剑劈在石头上。
黑暗精灵全速逃命，又扭又转想要站起来，但要及时躲开奥伯德的剑只能又滚又爬。
而且奥伯德专心攻击，除了砍劈之外还连番出腿，崔斯特没能完全避过，即便只是擦撞也让他向外跌去。好不容易身形稳住一些，他赶快朝后翻滚、一跃起身，却又看见兽人王朝自己扑来。
黑暗精灵大叫着朝对手冲过去，却一溜烟窜到旁边。
既然赢不了，就赶快逃。
崔斯特狂奔下山，旁边山头上一大群兽人涌下来，奥伯德也在后面叫嚣追赶。他先钻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藉此隔绝弓箭手偷袭，接着直直跑向下坡，发现日出在草地上踱步等着自己，不禁心头大喜，而且一靠近以后还察觉飞马身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日出一等崔斯特跳上马背就开始奔驰，几步后用力一跳，展开双翼遨翔天际。
格蒂亲自拿着石头往天上丢去，差一点打中飞马与黑暗精灵。身旁十几名护卫也出手了，一时间半空中像是下着岩雨。
但没任何人击中黑暗精灵，格蒂早就吩咐过了。飞马接近时，格蒂使手势招来崔斯特注意。他轻轻点头，两人间已有默契。
“那小子失手了，宰了不是比较干净？”格蒂身边的随从问道。
“过了今天他就更恨奥伯德，”女士解释，“崔斯特迟早会再出手，他的戏分可还没完。”说完她回头望向山上，奥伯德高举大剑霸气逼人，身后一干萨满和士兵狂嗥着他和格乌什的名字。
格蒂又转身望向崔斯特，希望自己的预测不会出错。
“想办法杀死他吧，崔斯特·杜垩登。”巨人女士喃喃低语，自己也听出无奈，实在叫人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