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翌日清晨崔斯特领着日出走出闪白石窟，他知道格蒂的部下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外头空气清爽温暖，新降的雪反射出刺目日光。
黑暗精灵伸展一下，拉整衣物与斗篷，两把弯刀都挂在腰带上。走出不到二十步，回头望向闪白石窟的入口时，他仍旧觉得讶异，格蒂居然履行诺言——其实她愿意与自己谈判就已经很不得了。这插曲或许代表北方还有一线希望，格蒂代表的霜巨人族并不想要继续战争，且与兽人王的关系不算友好，居然与自己一样意图置奥伯德于死地。同样的态度说不定也会出现在奥伯德领导的部落酋长之间。大军若是分化，即便先前矮人未能取胜，说不定即将出现破绽？
还有更令人乐观的进展——倘若格蒂真的成功安排自己与奥伯德交手，那便有机会加速兽人军的瓦解。少了兽人王作为精神指标，生性偏向混沌的他们必然彼此争斗、持续数日数周。崔斯特摩拳擦掌、舒展肌肉筋骨，祛退骨子里最后一分寒意。兽人王的儿子死在茵诺雯蒂尔手上，那么他本人死在自己手上也不错。
想起女精灵，他遮着阳光，视线扫向天际，探找飞马踪影。可以的话崔斯特也想跳上日出的背，升空好好察看一番，但格蒂明言禁止他这样做，日出身上的辔头也将翅膀锁着。
格蒂愿意交换，当然也有自己的利益考虑。
崔斯特对自己点点头，明白自身处境，目光继续在空中探索。如今救出了飞马，也寻回宝刀，更重要的是这条命还留着。闯进闪白石窟一连串意外后，能有这番成果已经超乎想象。遑论竟有与仇敌奥伯德一战的机会，崔斯特认为自己的运势其实非常好。
至少到目前为止可以这样说。
王座上的格蒂看着谒见厅中一干巨人臣子躁动不安的模样。她知道自己的决策出乎子民意料，不少怀疑与好奇的目光射向自己。格蒂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一次豪赌。父亲欧瑞煞费苦心，以铁血统治将世界之脊上几支霜巨人血脉统一起来，但他濒临死亡边缘，正统继承权落在格蒂肩上。
部族统一之后的第一次权力交接，对她而言自然潜伏许多威胁。
一开始她决定听从阿德农·克里瑟以及唐妮娅·索多这两个卓尔的建言与奥伯德同盟，率领子民离开高山发动战争。原本看似没有太多风险、说不定很快就会解散，而且计划是拿兽人作为炮灰，霜巨人只要等着收成即可。熟料奥伯德的才干远高过众人想象，连格蒂都难以与之抗衡，彼此地位一天比一天不对等。只要奥伯德继续撒野下去，格蒂在子民眼中的气势与地位就一天比一天薄弱，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她转而背弃奥伯德，格蒂知道这条路同样不是十拿九稳，虽然奥伯德有很大机率能成为一方霸主——其实只要他能够固守目前得到的土地，就已经可以稳坐这个地位——但霜巨人族却已经赔上超过三十条人命。
损失如此惨重，恐怕难有相应的报酬，若真如此，格蒂的王座绝对没办法坐得稳。
黑暗精灵的出现使她看见一条崭新出路。在格蒂看来，与崔斯特交换条件，其实没有子民们想得危险。首先代价只不过是一匹飞马——飞马固然稀有且美丽，但霜巨人并不能真的将之当成坐骑。
且飞马也是唯一称得上损失的部分。替他生一堆火、捡一把刀又算什么？
崔斯特杀得死奥伯德，那么格蒂舍弃与兽人同盟的决定就叫远见，尤其若崔斯特信守承诺，帮助闪白石窟与环伺强敌达成休战协议，就能避免与兽人一起遭到围攻，说不定格蒂还有机会在大战末期把握机会捞到好处，甚至打开与秘银厅通商的途径。
真正的风险在奥伯德击败崔斯特，并因此更显威风——说老实话现在已经威风到极点了，差距不会太大。但即便事态如此发展，格蒂仍可以声称自己一开始的用意就是要奥伯德帮忙处理掉崔斯特，乍看之下反而像是奥伯德成了她的棋子。
“飞马留着反倒麻烦。”格蒂对一旁忧惧的女巨人说。
“但飞马很美。”女巨人回答。
“大概就是因为它太美，那些精灵才会没完没了地来纠缠。”越来越多人投以质疑眼神，看来似乎觉得格蒂怕了那些低下种族。
“你们真的喜欢那些小家伙经常拿着弓箭过来扎我们两下？还是想看见矮人在自己家里没人的地方钻个洞跑出来，趁我们不注意时偷偷用锤子敲我们的膝盖？”
果然有些人点头了，格蒂端详大家的态度，这时言行举止必须恰到好处，才能诱使子民认为局面完全在自己掌控中，不会注意到事情的开端在于她当初的失算。传递出什么讯息是最重要的，格蒂从父亲那里学到这宝贵一课。她知道接下来几周时间必须时时留意形象，直到子民忘记失去飞马一事。
若是崔斯特能打败奥伯德，塑造讯息与形象就会更简单一些。
之前笼罩闪白石窟周边的风暴朝东南方移动，于是瑟布林河上台起暴风冷雨，水位急涨，费尔巴矮人将渡船停在东岸，先避进洞窟中。人类难民急于前往银月城，但也不敢冒险在恶劣天候中旅行，因此一起挤了进去。
蔻蒂·库帕森躲在火光边缘不愿被人看见。她用毯子将蔻尔森紧紧裹住，但大家还是发现了，于是前来质问。
“你把这孩子的妈怎么啦？”一个男人跑到蔻蒂面前，强拉她看着自己眼睛，要她解释清楚。
“我有看见，是黛丽自己把孩子交给柯蒂的。”旁边一个妇女替蔻蒂出头，“就在码头上。之后黛丽就自己跑掉了。”
“跑掉？还是没赶上船？”那男子还是觉得奇怪。
“跑掉啦，”旁边妇女坚称，“是她自己决定的。”
“她说秘银厅在打仗，不要小孩待在那边。” 蔻蒂说了谎。
“那矮人是不是应该知道布鲁诺国王的孙女跟着我们在一起？”男人问。
“不行！”蔻蒂大叫。
“对啊，别嚷嚷，”旁边那女人也附和，“黛丽就是不要沃夫加那死脑筋知道这件事，不然他一定会跑来把孩子抢回去。”
“这算什么理由？”那男人听了更是瞪大眼睛。
“呸，这到底关你什么事？”女人问。
“对啊，不关我们的事，”另一个男人听了听插嘴说，“谁比蔻蒂·库帕森更适合当妈妈呢？”
周围许多人鼓噪起来。
“这事情就当作大伙儿的秘密，别跟那些臭脾气的矮人多嘴。” 蔻蒂身边那女人说。
“你们觉得沃夫加会善罢干休？”男人怀疑地问，“像他那种人，不会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吗？”
“是能追到哪？”女人继续声援蔻蒂，“真的追来了就还给他啊！他肯追上来，我们又有什么好多嘴。”
“他会大发雷霆的。”男人说。
“要生气找他自己老婆算账去。”旁边另一个先生开口，“在我看来就是黛丽自己把小孩交给蔻蒂照顾。蔻蒂也很关心这孩子啊！沃夫加和布鲁诺难道会恩将仇报吗？”
“就是说嘛！”好几个人大声附和。
质疑的男人望着大家好一会儿，转头再看看蔻蒂。蔻蒂确实像个慈祥母亲，温柔呵护着女娃儿。
此情此景使他也难再置喙，大家都知道蔻蒂满腔苦痛，这是逃难以来她第一次显得平静满足。因此尽管有些担心沃夫加会找上门，但男人也不再过问了，微笑着点点头离开。
暴风雨来袭，山上的防御建筑工程只好暂缓下来，雨里夹杂些许冰雹打在巡逻的精灵与矮人身上，他们稍微减少了巡逻次数，毕竟这种天气敌人也不愿意打过来吧！至少想象起来应该是如此。
伊万和派克这对兄弟的行进速度同样也完全被风雨拖垮。动物指引两人往北边追赶，到现在仍听命于矮人嘟噜伊，可是鸟儿能飞行的高度与距离都大不如前、视野也变得很差。
“那白痴女人……”伊万骂了好几次，“她跑出秘银厅到底想干嘛？”
派克吱吱叫，他也不明白。
伊万踹开地上的小石头，开始怀疑自己追过来到底对或不对。已经离开防守区一天路程，怎么想都已经算是进入兽人阵地中了，不过幸好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敌军踪迹。
他可不希望最后又得靠派克那招“走树根”的法术才能回到秘银厅。
“白痴女人……”他又踢开一块石头。
黛丽·柯蒂在魔剑卡基德胁迫下，成为少数在恶劣天气中继续游荡的人。她精疲力尽而且全身湿透，处境悲惨至极，却一直没有找个遮蔽物休息的念头。魔剑将相关的思绪全都阻挡在她意识外。
她已经完全受到卡基德控制，剑才是主人，黛丽·柯蒂只是服侍它的奴隶。
但魔剑并不感激她。
毕竟黛丽·柯蒂不是卡基德所追求的持有者，它要的是一个与自己威力相称的主人。
夜幕低垂，它透过黛丽的眼睛看见远方有一处营火，立刻逼着黛丽朝那方向快步跑去。因此黛丽又走了好几个钟头，不时摔倒、擦破了腿，有次踏上冰滑石头敲到了头，差点昏迷不醒。
我到底在外头做什么？不是要去银月城、桑达巴吗？怎么–个人走在荒郊野外！
黛丽才这么一分心，卡基德立刻加重对她的控制，逼她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踏出去，不能停。
顷刻后卡基德感应到黛丽心生恐惧，她听见营地那头传来低沉吼叫，是兽人语。歹毒的魔剑却吸纳这股恐惧之心，转化为战意，在黛丽脑海中投射大量蔻尔森遭这群兽人残杀的画面。
不久后黛丽怒火中烧、提起剑就朝营火冲过去，最接近的兽人被一剑毙命，举起胳膊来挡也无济于事，利刃穿过手臂直插进胸膛。
她一把扯出魔剑，向旁边另一兽人扫去，兽人躲到树后，魔剑在树干上留下很深的一条开口。黛丽疯狂地追杀，用力砍用力刺，兽人想挡但矛尖却被劈成两半，见状后吓得往后一倒。
黛丽觉得腰际一痛，但感觉不明显，意识已经彻底沦陷，只顾着冲上前在兽人脸上又削又刺，鲜血洒上半空、也射进她嘴里。但黛丽已经失去理智，不会因为血腥味而作呕。
腰部又隐隐作痛，她回过身，以为是兽人动手打她，但在混乱与清醒交错中，她看见攻击自己的兽人站在营火的另一边，手上拿的是弓。
黛丽低头往下看，腰上两枝箭插得很深。她又望过去，兽人再次拉弓。
卡基德在她脑中灌满了蔻尔森被这个兽人咬破咽喉的画面，黛丽尖叫着冲过去。
接着胸口中箭往后退了好几步。
但是黛丽吼着没有倒下，瞪着弓箭手，顽强地向前走去，没有听见另外一个兽人从背后靠近，也没听见有刀往自己背上砍来。
她身子一拱，视线朝上时看见夜空，突如其来感觉一阵宁静。
黛丽看着月神滑过一片碎云、在夜幕上洒下晶莹泪珠，真是太美了。
卡基德从她手中滑落，尖端刺入地面，剑身挺直，等待一个有本领的人来取走。
魔剑察觉自己与黛丽的意识连结已经中断，也就是变成无主孤剑了。
但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