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费尔巴的小伙子们已经到了河对岸。”杰康瑞·阔腰带很兴奋地向秘银厅之王报告。
来自费尔巴的使者已经密切关注许多天,斥候一直将情报从地表带回来,他总算盼到这句话了。杰康瑞出发时便知道艾默瑞斯王已经整军待发,决定横越瑟布林河,压过兽人阵地,开出地面上可以连通秘银厅的路线。
“有三千名战士,”杰康瑞继续说,“已经备妥渡河船只。”
“我们也已经准备好可以冲出东门,”布鲁诺回答,“已经整队完成,可以打通格伦峡谷,把那些发酸的兽人从河岸边赶出去。”
两个矮人互相拍拍肩膀,谒见厅中的听众纷纷鼓掌叫好。然而有两位坐在王位旁边的与会者,神情并未随之欢欣鼓舞。
“你可以很快把大家弄出去?”瑞吉斯问南弗多。
“秘银厅的军队可以快速冲出去,”侏儒点点头,很有把握。”问题是能不能及时攻破敌人在河岸的防御?”
这个问题瑞吉斯也寻思不已。迄今战锤氏族确实不断获得胜利,即使丧失领土,对敌人造成重创也称得上是划算。然而他注意到,这些进展的前提是矮人采取守势,但眼前的战略却截然不同。”你在想什么,馋鬼?”一会儿以后布鲁诺便这样问,瑞吉斯知道自己没有将忧惧情绪隐藏好。
“兽人很多。”他回答。
“来越多、死越多——”杰康瑞这番话又引起众矮人鼓课。
“已经把西边大穿堂抢回来了,他们也没打算再进来……”瑞吉斯小声地说。他听见自己说的话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调这件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会有什么帮助吗?但半身人下意识地想要将矮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比较不那么亢奋的方向去,只是种拖延策略。
“他们很快就会落荒而逃!”布鲁诺却对他这么一叫,矮人们起哄得更大声。
瑞吉斯看得出已经没有挽回余地,士气高涨到这般地步,愤怒像层泡沫朦胧了复仇的危险,战斗变得甜美诱人。
“我们不该冒险……”瑞吉斯开口,但是没有人听他说话。“应该要小心谨愼——”他继续说着,还是没有人注意。“已经牵制住对方,”他努力解释,“在冰天雪地里,没有地方可以打仗,兽人可以支撑多久?少了侵略的快感,兽人军的士气会瓦解、很快就会一哄而散——”
南弗多的手搭在他臂膀上,半身人终于说不下去。这个侏儒是全场唯一听见他说话的人。矮人都只是大吼大叫、跳上跳下,哪有人会听见他微弱的声音?
“我们可以很快冲上地面,”侏儒安抚他,“工程师都很厉害,隧道可以拓得相当宽,不要担心。战锤氏族的战士很快能到达地面,兽人根本不会知道已经遭到攻击了。”
瑞吉斯点点头。他并不怀疑技术方面达得到要求,但策略的制订却叫他很不安心。忽然有人拍他肩膀,一回头竟是沃夫加蹲在旁边。
“也该是时候将兽人赶回北方去了,”魁梧的野蛮人道,“他们该回到洞穴里面,或者冻死在外头。”
“我只是——”瑞吉斯开口。
“因为达格那的缘故吧?”沃夫加说。
瑞吉斯抬起头看他。
“你果断地派出部队,结果却全军覆没,”野蛮人解释,“所以你不希望再有人打仗,这并不叫人意外。”
“你觉得我错了吗?”
“我觉得你下了正确的判断。在这里的每个人之前都这样想,往后也会这样想。”沃夫加回答时漾起诚恳的笑容,“如果达格那可以从摩拉丁的宫殿伸手过来,他会揪着你的衣领,要你亲自带领士兵杀出东门。”
野蛮人又将手搁在瑞吉斯肩头,把半身人的肩膀、颈部都遮起来了。
瑞吉斯回头看看矮人商议的状况。布鲁诺已经扯开嗓门下命令,他要人爬烟囱到地面,然后攀上山顶准备送信号,与费尔巴矮人前后夹击奥伯德的走狗。
欢呼声大得将所有声音都盖过,瑞吉斯与南弗多也不由得情绪高亢起来。确实,该是将奥伯德打跑的时候了!
“入冬之前就能走了!”寄居于秘银厅的难民,欢呼起来的音量不比矮人誓言对奥伯德复仇的叫声要小。消息已经在秘银厅内传开,大家都知道布鲁诺准备率军冲出封锁。
紧接着战锤氏族准备收复瑟布林河,这一点也已经确定了,之后矮人就要搭起桥梁通往其他城镇,预计在寒冬降临前完工。
“我下半辈子绝对不再进任何隧道!”有人这样大叫。
“还是要敬布鲁诺王、战锤氏族一杯,谢谢他们的照顾!”喝采声此起彼落。
“下雪之前要到银月城!”旁边的人吼了起来。
“爱佛伦德!”其他人也乱喊。
“听说奈斯枚正在招募新血,”有人出主意,“想要重建遭巨魔毁坏的市镇。”兴奋情绪一次比一次激昂。但也一次又一次如蜂螫般刺痛黛丽的心。她在人群中走动,点头、微笑、装作为大家感到欣喜安慰。
每个人都经历苦难,眼见所爱之人死去,家园倾颓,然后跋涉数哩的崎呕山路,忍着日晒雨淋又随时要担心被兽人盯上,千辛万苦才来到秘银厅避难。
黛丽确实想要发自内心祝福他们,每个人都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然而当她听见矮人要从东边冲出去,难民很快就能够另觅家园时,却意识到再过不久自己又要落单了。
当然她有蔻尔森,而且沃夫加没有出去作战的时候也会陪在身边——最近变得很少就是。还有矮人会照顾自己,黛丽喜欢这些矮人。
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想要再看看星星,想要晒晒太阳,想要有风吹过脸颊。一想起阿伦、乔西和短弯刀酒馆,黛丽苦笑起来。
她注意到大房角落另一个孤单身影,立刻收拾起怀旧和自怨自艾情绪。蔻蒂·库帕森没和大家一道喝酒庆祝,彷佛对周遭情境浑然不觉,自己坐在椅子上缓缓地前后摇晃,低头望着怀里女娃。黛丽跪在旁边,伸手轻轻搭上她肩膀。
“你又哄她睡着啦,蔻蒂?”黛丽温柔地问。
“她喜欢我。”
“谁不喜欢你呢?”黛丽跪在她旁边一会儿、拍拍她肩膀,同样看着蔻尔森睡得香甜。难民纷纷诉说着对将来的盼望与想象,他们笑着叫着闹着,一个接着一个盘算着如何步上崭新人生,兴高采烈地与大家分享,黛丽从其中看见无穷的生命力与凝聚力,深深受到感动。
每个人来自不同的小村落,碰上这场大难才聚集在地底下的矮人王国,却也在此缔结单纯而共通的情感。她满脸堆着笑陪到最后,可是一想到眼前众人为何雀跃,就几乎要落下眼泪。
片刻过后她抱着蔻尔森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讶然发现沃夫加在里头。
“你预备要冲出去,打到瑟布林河畔?”她开口。
黛丽的语调听来锐利,沃夫加在椅子上向后一靠。她感觉得到丈夫注视自己,每一步都受到密切检视。她将蔻尔森带到小床放好,手指轻轻滑过女儿脸颊,站好后深呼吸一口气,才转头望向沃夫加。她继续说,“听说你马上就要出发了。”
“这次行动的部队已经在格伦峡谷前面集合了。”他间接肯定黛丽所言,”斥候也已经看见费尔巴派出的军队接近,他们会从东边越过瑟布林河。”
“矮人冲出秘银厅的时候,你一定会在旁边吧?”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你、还有凯蒂布莉儿……”黛丽说。
沃夫加摇摇头,丝毫没有听出妻子口吻中的醋意。“这次她不能去,太勉强了。卡迪欧说什么也不答应,她的伤根本没有好。”
“你真清楚。”
“我才刚从她病床边回来。”沃夫加走到蔻尔森的小床边。黛丽听见丈夫这样坦承不讳后,皱眉蹙额,但她顺势转身没被看见。
床边,还是床上?黛丽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想下去太荒唐,赶快忘记这回事。
“她很想一起上战场。”沃夫加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整颗心都放在女儿身上,伸出手指在蔻尔森前面转来转去、让孩子抢着抓来玩,也因此完全没发现黛丽眉头皱得有多深。“不过凯蒂布莉儿的话没问题,她对兽人的痛恨程度搞不好可以和开膛手小队媲美。”
野蛮人终于抬起头,看见妻子满面寒霜、双手环在胸前,顿时敛起笑意。
“大家都要走了,”黛丽一语道破他的疑惑,”去银月城、爱佛伦德,或者到更远的地方去。”
“布鲁诺承诺大家会开出一条安全的路径。”沃夫加答道。
“对‘大家’都安全的路,”黛丽很难相信自己真的说出口,“我也很想要去银月城看一看,你会带我去吗?”
“不是已经讲过这件事了吗?”
“我真的很想去别的地方,”黛丽说,“在地底太久了……就算只是去晃一晃、看一眼也好,我想要多和说话与自己差不多的人聊聊天。”
“我们一定会击退兽人,”沃夫加边承诺边上前用粗壮臂膊搂住妻子,“在入冬前一定会将路开出来,夏天结束前就把他们全赶回山上去。兽人一定会被打败,布鲁诺会把大家的土地抢回来,之后我们想去银月城甚至桑达巴都没问题!”
因为妻子在臂弯中,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即便看见了,沃夫加也不会明白那神情代表什么。
黛丽一脸木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问什么。
厌烦之外还有满满无奈,她无法想象怎样度过之后漫长的每一日。
回复了气力后,尼克威利格有信心能够走回费尔巴要塞,请国王出兵支持秘银厅,于是向南离开月森林。瑞凌打算护送他一程,两人先往西南前往瑟布林河流域,路途中可以探査敌情,之后分道扬镶。精灵回到月森林、而矮人则平安回到故乡。
他们到瑟布林河后,看得见彼岸兽人军仍继续强化已经很完整的防御,以尖桩排列成墙、囤积大石头准备,几名巨人不停徘徊,随时可以出手。
此外,投石机也四处可见。
“兽人还打算占地为王。”尼克威利格叹道。
瑞凌无言以对。
两人向东方折返,入夜后多赶了段路,拉开与河岸的距离。隔天一大早再度启程,脚步很快,中午时分抵达分叉处。
“再会了,矮人朋友。”瑞凌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相信还有机会再见。”
“这次承蒙你们照护,”尼克威利格回答,“希望再会时我们仍然得到摩拉丁的眷顾。”
“说得好。”瑞凌笑了笑,拍拍矮人肩膀,朝着北方踏上归程。
尼克威利格的步伐相当轻盈,他根本没想过经历守护者峡谷的大战、完成打信号的自杀任务以后,居然还可以生还,甚至能够返回故乡。
他以为可以回去。
在暮色中他踏上一片高岗,自高向低一望,南边远处有大片营地。
是他认得的军队,费尔巴矮人居然已经出动了!
尼克威利格朝半空举起拳头,为同胞们喝采。他目测自己与军营的距离,盘算是不是可以跑过去加入,但他明白身体才刚复原,今晩这两条腿恐怕没办法再操劳下去了,索性稍微休息会儿再说。
他闭起眼睛打盹,醒来时却已日正当中。
尼克威利格赶快冲向南边山崖,却找不到同胞踪影。
不过他知道军队一定是朝着东边前进,而往东边前进将会在河岸遭遇兽人军的猛烈攻击。尼克威利格看看四周想找找费尔巴军队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直接追过去来得及吗?他不知道,可以赌吗?
接着几分钟他来回踱步,脑袋转动的比身体要更激烈,可是有个名字不断冒出来:瑞凌。
尼克威利格一溜烟冲下山,不往南了,改朝北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