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泉涌的怪物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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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体里的隧道短而狭窄,除了埃索格特和派特克斯之外的所有人都只能俯身前行。可怜的奥格汉更是不得不完全弯下腰来;在某些格外狭窄的地段,双肩宽阔的半兽人则只得侧身挤过。他们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小房间,在房间的另一侧,甬道继续延伸向远方。

“潜行。”贾拉索悄声说道,“我们不可在这里引发战斗。”

“哼!”埃索格特嗤之以鼻,发出相当大的声音。

“你自告奋勇打头阵的行为真是令人万分感激。”恩崔立说。然而,若是他希望能藉此中伤到吵闹而令人畏惧的矮人,这句讽刺无疑是徒劳的。

“那我们就出发!”流星锤在手中弹跃着,埃索格特一边大吼一边从房间中踱进隧道。这对武器时不时地砸上石壁,每当此时,其他人便不由得屏住呼吸,但埃索格特只是理所当然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只要用正确的手法杀了他,他堵住隧道的尸体就可以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撤退时间。”恩崔立说道。他处于队列中的第三个,位于两名矮人之后,贾拉索之前。

“我们身后并没有要打的东西。”派特克斯提醒他。

“能甩下那家伙全身而退就已经算是一项胜利了。”恩崔立说。埃索格特笑得愈发开心了。

“那我们就出发!”他再次大吼,“矮人壮如铁,人类弱如鸡。如今齐心共御敌,团结一致得胜利!哇哈哈!

“真是够了。”恩崔立斥道。此时此刻,他们路过隧道中一处较宽且天顶略高的地方,杀手突然展开了行动。他迈出一步,一跃而起,蜷腿从派特克斯头上跳过。埃索格特大叫一声转过身来,以为恩崔立会拔出双刃向他发起攻击。

但就在埃索格特转身的时候,恩崔立从他身边飞掠而过。矮人稳住脚步,一头雾水地重新望向前方,杀手却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外。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埃索格特对贾拉索问道。

“我并不负责看管他,好矮人。”

“他跑到前面去了,去干啥呢?”矮人强硬地发问,“去告诉敌人我们来了?”

“我认为,即使没有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帮助,你也已经很好地完成那项任务了,好矮人。”卓尔回答。

“够了。”在卓尔身后,位于爱莱莉后方的马利亚布朗说,“我们没有时间用来挥霍在内斗上。城堡里的敌人已经够多了。”

“那他又是跑去哪儿了呢?”矮人发问,“刺探敌情?杀敌陷阵?还是都干了一点儿?”

“恐怕不止是‘一点儿’而已。”贾拉索回答,“请你继续前进吧。全速前进,并尽可能地保持潜行。每一个拐角之后都可能藏匿着敌人——只愿你不要以你的……热情,为我们引来更多战斗。”

“哼!”埃索格特哼道。

他转身大踏步离去——或说意图这么做:刚刚疾走两步来到隧道中的某个急转处,就有一个身影闪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具人形的血肉之躯,身高肖似人类,却和矮人一样敦实强健,长有厚重的巨大双臂和扭曲的粗壮手指。粗短的脖子连接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肥厚头颅,头顶寸草不生,冰冷的双眼之中毫无生气。它径直向埃索格特扑来,它那副无所谓绝的态度有力证实了这个生物并非活体。

“你想干啥?”矮人问道;不同于他身后的派特克斯和贾拉索,埃索格特显然没能察觉拦路者的本质。“啥?”看到那生物迅速靠近,他再次询问。

“魔像!”贾拉索大喊。

一句话打消了埃索格特的一切犹豫。他大吼一声跃向前方,迫不急待地迎上对手的攻击。两枚流星锤依次在顶上翻转而过,突破了行动缓慢的对手的防御。

它们双双重击上那具赤裸的肥厚身躯,令魔像连续震颤了两下。

但它的动作只是停滞了短短的一瞬间,两击看来都未能真正伤害到那个生物。

埃索格特手臂狂舞,旋转着肩膀发起一系列狂风骤雨般的袭击。派特克斯退向后方,以免被他回旋的武器砸碎了头颅。在嗡嗡的轰鸣声中,流星锤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中要害。

魔像紧逼上前,对准矮人挥打抓挠。

矮人躲开一记横拳,却因此而太过靠近左墙,武器的锤头猛然撞上石壁,打破了他富有节奏的旋转。眨眼之间,魔像将流星锤的锁链抓在了手里。

埃索格特的另一只手臂迅速出动,第二把流星锤横扫过魔像的面颊和下颌。立时,那里皮开肉绽,骨断筋折。链球弹开后,魔像的面孔诡异地扭曲着,撕裂的下颌悬挂在空中。

然而魔像仿佛依然察觉不到痛楚,浑然不为所动。它向后拉动锁链,固执的埃索格特不愿放弃武器,被扯离了地面向魔像飞去。

一支细小的十字弓矢从双脚离地的矮人身边掠过,埋进了魔像的眼睛里。

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破裂的眼球中溅出了一滩粘液。但是魔像并未因此退却,反而将矮人直接拉到自己胸前,健壮有力的双臂紧紧箍住埃索格特的身躯。

矮人发出一声痛呼——魔像还没有开始挤压,却感到一把利刃刺穿了他铠甲,仿佛魔像胸前佩戴着长刺的护甲一般。

当魔像开始挤压的时候,戳刺的痛苦顿时变得微不足道了。尽管自身力量惊人,在那一瞬间,埃索格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与此同时,又有一根尖刺刺中了他,他不禁大喊起来。

派特克斯迅速赶到他身边,呼唤着摩拉丁的威名将一波波治疗魔法能量施放在战士身上。在牧师身后,贾拉索重新装填十字弓并再次射出一箭,命中了魔像的另一只眼,让它完全陷入黑暗。

卓尔在射箭时紧贴在隧道的墙壁上,以便马利亚布朗找到合适的角度使用长弓进行攻击。一枚更重也更致命的箭矢深深刺入魔像肩头。

埃索格特在不停的戳刺中连连大叫。他全无头绪:这奇怪的生物究竟在使用什么武器?

还有,它为什么突然放开了自己?

他落上地面,跳着踉跄后退,不小心撞倒了派特克斯。

当他看到再次从魔像胸前刺出的刃锋时,矮人终于明白了。

埃索格特认识那个殷红的长剑尖端。矮人大笑一声,重新冲向魔像,却又猛然停下了脚步,双手叉腰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把长剑又一次当胸刺穿了魔像。

长剑被抽了回去,魔像轰然倒地。

阿提密斯·恩崔立弯下腰来,在那摊血肉之上擦拭着长剑。

“你本能警告我们的。”埃索格特说。

“我警告过你,但你制造的噪音太大,没有听见。”杀手回答。

“从这儿一直到拐角处主堡的路上都没有敌人。”恩崔立解释道,“我们一旦通过大门,踏上位于二层的露台,就将立即面对敌人的攻势。”

“来自?”马利亚布朗发问。

“石像鬼。两只。”他踢了一脚被摧毁的魔像,又添道,“通向城堡东墙的高塔北门后面很可能还有更多怪物可能正在等着我们。”

“我们应该用魔法和箭矢开路。”马利亚布朗评论道,交替望向肯森和贾拉索。

“只管前进就是。”瘦削的法师说,“恐怕耽搁得越久,我们将面对越多的战斗。就在我们站在这儿废话的功夫,城堡也在建立着防线——送出泉涌的怪物。”

“如果石像鬼的例子说明了什么的话,城堡还能让这些怪物死而复生。”

“看上去倒是个训练年轻矮人战士的好地方。”埃索格特插话,“给他们灌口烈穿肠,送过来战斗、战斗,再战斗。总有揍不尽的怪物让他们去砸烂。”

“等我们完成任务,你可以占领这地方。”贾拉索向野蛮的矮个战士保证道,“留给你的孩子们。”

“哈哈!我的三十个崽子显然早就全都跑出去战斗啦!”

“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壮观的景象。”

“哈哈!”

“我们能不能继续前进结束这一切?”肯森问道,向恩崔立挥手示意,“带我们前往那个房间,帮我们把门口清理干净。”

恩崔立最后看了一眼惹人厌烦的矮人,沿长廊动身前行。隧道变得比之前略宽,并微微向上倾斜,通向一扇嵌有铁栅的沉重木制大门。恩崔立回头望向小队,点头确认这是正确的房间,然后转身推开门。

在他身后,一枚火珠几乎紧贴着他的脊背与他擦身而过,划出一道抛物线后落入位于高塔露台上的开阔房间里。它刚刚坠入栏杆下方就轰然爆裂,整个高塔区域立时陷入一片由灼热烈焰构成的熊熊火海。

哀号声响彻房间内外。埃索格特在岩石地面上摩擦着长靴站稳脚跟,然后舞动着一对流星锤冲进门去。一只双翼着火的石像鬼迎面而来,头顶拖着几缕浓烟。在火球术冲击下的晕眩余韵里,石像鬼魂不守舍地抓向矮人。

埃索格特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一爪,转身将流星锤重重锤上石像鬼的前胸。

它飞向栏杆。接着,第二只石像鬼也被打飞到同一个方向上。埃索格特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派特克斯进入了房间。在爱莱莉和马利亚布朗的催促下,贾拉索也紧跟了上去——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

之后是窃笑不已、眼珠乱转的肯森。但就在他刚要跨过门槛之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粗暴地抓住了他的领口。

阿提密斯·恩崔立站在那里。直到他展开行动的一刻,杀手一直完全藏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你以为我已经进入了房间。”他说道。

肯森紧盯着他,脸上震惊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却又突然轻蔑地皱起眉毛。“拿掉你的手。”

“或是挖出你的喉咙?”恩崔立反唇相讥,“你以为我已经进入了房间,却不加警告就施放火球。”

“我以为你足够明智,不会妨碍到一名战斗法师的行动。”肯森反驳,用模棱两可的口气说出与之相称的双关语。

愈发激烈的战争声响从房间中传出,传入两人耳中。与此同时,奥格汉也不断大叫着让他们让路。

恩崔立和肯森都没有费事望向半兽人。一时之间,他们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狠狠瞪着对方。

“我很清楚,”肯森揶揄道,“下次你可不会先提问再下手了。”

“不会有下一次的。”听到恩崔立如此回答,肯森的明显局促不安起来,无法再保持笑容。

杀手放开了法师,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他一跃而起跳入房间,拔出匕首和长剑。加入同伴的战斗中时,他首先想到要远离肯森的施法线路。

他跨过栏杆,轻盈地落在栏杆外的露台边缘。他用单脚站稳,将另一只脚的脚尖插到栏杆之下、地面之上的空隙里。

他滚落露台边缘,摆至最低点时,绷紧腿部以减缓冲力,同时将固定点的脚抽了出来,双腿屈膝,身体在空中完全翻转,落到八英尺下方的高塔里面。三只石像鬼和一具肉躯魔像立即向他扑来,但它们都因为之前的火球受了重伤。所有石像鬼的翅膀都无法使用了,有一只甚至连双臂都变成了焦炭,不能进行攻击。

正是这只石像鬼径直向恩崔立扑来,脑袋向前,以惊人的速度猛冲而至。

查戎之爪打断了它的冲锋,一剑劈开那生物的头颅,令它向后跌坐在地上。临死之前,它最后满怀憎恨地看了恩崔立一眼,然后倒地而亡。

石像鬼的怒视令杀手露出一个微笑,但他并未——也不能——沉浸在这份欣喜里。他疾速旋跃,匕首和长剑交替挥刺。在步履蹒跚动作缓慢的怪物面前,恩崔立始终占得先机,左右蛇行着引导它们不断转向,令它们不停撞到彼此身上。与此同时,他用匕首向它们突刺,用长剑向它们挥砍。

埃索格特以强大的一击将最后一只石像鬼横扫到空中,上方的露台已经被清理干净。石像鬼落地时几乎砸到了恩崔立,但他设法退后躲开那个下坠的生物。它掉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恰好绊倒了向他逼来的肉躯魔像。

查戎之爪一剑劈开了将跌到的魔像的脑袋。

恩崔立冲到右侧突起的露台下方,看见马利亚布朗和爱莱莉正沿着高塔东侧外墙的石质台阶上追击前方一只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石像鬼。

杀手面前的石像鬼也发现了他们,其中一只冲了过去。

恩崔立迅速解决了另一只——长剑猛力一击斩掉了它一只活动的手臂,进而欺身上前将匕首深深埋进那个生物的胸口。他扭动刃锋并划向一侧,保险起见,又用查戎之爪割开了它的咽喉。

石像鬼疯狂抽搐,四肢乱舞,鲜血四溅。但它的攻击毫无章法,恩崔立翩然离去,任由其倒地而死,继续痉挛着。

恩崔立追上那只已经和游侠缠斗一处的石像鬼,长剑刺进它的背脊。

“出色的战斗。”马利亚布朗说道。

“大家都是。”爱莱莉飞快地添了一句。恩崔立隐隐发觉,这个女人似乎并不欣赏游侠特意赞扬杀手,并把他抬到她之上的说法。

在那一刻,恩崔立眼中的爱莱莉不再那么美丽动人了,这并不是因为鲜血正从她肩上刺眼的伤痕中涌出,沿着她的右臂汩汩流下导致的。

派特克斯匆匆赶来,一边靠近受伤的女子一边轻喃些着什么。“我的神祗一定是听烦了我的呼唤。”他嗟叹,“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哼!”埃索格特答道,“永无休止!”

仿佛为了强调他的论点一般,狂野的矮人跃向一只已经遍体鳞伤的石像鬼。那个可悲生物的双翼和大部分躯体都毁在了肯森的火球术里,只能腹部着地蠕动爬行。注意到埃索格特向它接近,石像鬼带着满怀憎恨的目光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身体,抬起头来啐向埃索格特。

矮人发出一声更为洪亮的狂笑,抬起流星锤快速砸上石像鬼的头颅,把它砸平在地上。

“永无休止!”埃索格特重申。

恩崔立怨恨地向贾拉索看了一眼,目光仿佛在说,“他迟早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死于非命。”

卓尔只是耸了耸肩膀;他对矮人的态度更多是好奇而非担心。这让恩崔立感到更加忧虑了。

也同样让他更加沮丧了。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杀手感到脆弱不安,仿佛随时会受伤乃至横死。在他意识到这种真实情绪的同时,他也知道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感受。在过去三十年所有以命相搏的凶险战斗和挣扎里,阿提密斯·恩崔立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在下一战中丧命。

或者说,他从来不在乎。

但突然之间,他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他无法否认这种情感。他再次向贾拉索投去一瞥,好奇卓尔是否发现了某种新的魔法,并把它用在恩崔立的身上,让他手足无措。随后,他的目光掠过贾拉索,望向那两名来自帕里斯楚克的半兽人。他们靠着南侧外墙站立,明显是在试图降低存在感,以免引起众人注意。恩崔立将注意力集中在艾蕾安身上,他竭力克制着心中想要走到她身边,向她保证他们终将成功的欲望。

当那阵情绪过去之后,恩崔立不禁畏缩。他将手探上查戎之爪,把长剑略微从剑鞘中拔出了几寸。他将自己的思想传递给它,要求它向自己效忠。不出意料地,回应的诅咒和属于长剑自身的欲望如一道墙壁般向杀手压来,告诉他他才低人一等,向他发誓他终有一日会马失前蹄,届时长剑会完全将他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令他的血肉从骨骼上溶蚀而下,令他的灵魂毁灭于无形。

恩崔立微笑着将长剑插回剑鞘;为别人担忧的多愁善感被他抛诸脑后。

“城堡的资源无穷无尽,我们的资源则不然。”当恩崔立将思绪转回对话上时,他听见肯森说道。从法师边看着埃索格特边喃喃低语的说话方式来看,恩崔立知道那个矮人仍然坚持着他们应该战斗到死的顽固见解。

“但我们没时间停下来恢复精力。”爱莱莉说,“城堡的防御力量会死而复生,再次向我们发动攻击。”

“你有个作战计划吧,是不是?”派特克斯问道,“我已经没剩下多少法术了。虽然我也随身携带了两个卷轴,但它们只有次级治疗功效;我还有一瓶能修复血流的药水,可也就仅此一瓶而已。我们的车队从飞蛇的攻势下逃脱时我已经消耗了不少法术,在山上的一战中则用掉了更多,现在我还能使用的法术已经所剩不多。我需要休息和祈祷来进行补充。”

“多长时间?”爱莱莉询问。

“半个夜晚的睡眠。”

爱莱莉、马利亚布朗和肯森都摇起头来。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指挥官回答。

“继续前进。”埃索格特宣布。

“听上去你似乎知道我们该如何行动。”爱莱莉说。

埃索格特伸手指向艾蕾安所在的方向。“她说她在主堡的位置上发现了那本书。”他做出推测,“要是我没记错,我们正是要去那个地方。”

“的确如此。”马利亚布朗说,“但这只是初步行动而已。我们既不知道那本古籍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它是否还位于原处。”

“哼!”埃索格特哼道。

“它依然在那儿。”一个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众人转头望向艾蕾安。她看来非常脆弱,非常渺小。

“你知道些啥?”埃索格特冲她大叫。

“古籍依然位于原处。”艾蕾安说道;她略微挺直了身体,望向奥格汉以寻求支持,“威汉姆叔叔没有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们。”

“也许你应该这么做。”肯森回答。

“这座高塔……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古籍创造出来的。”艾蕾安解释道。

“那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罢了。”马利亚布朗打断了她的话,试图让她安下心来。艾蕾安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抬起一只手示意游侠保持安静。

“古籍是城堡的一部分,通过魔法须蔓的连接根植于建筑之中。”艾蕾安继续说道,“它是敞开的。”她双手掌心向上,仿佛正捧着一本书,“书页自行翻动,就像有人站在它面前,用魔法唤出微风掀动了书页一样。”

当肯森无不怀疑地询问艾蕾安她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恩崔立和贾拉索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对此当然丝毫不感到惊诧。

恩崔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却无助于缓解嗓子里堵闷的感觉。他转向艾蕾安,试图想出个话题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对话会是何种走向,也知道她万万不能承认……

“正是我首先翻开了征异的古籍。”她说;恩崔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马利亚布朗前往瓦萨的时候,威汉姆叔叔吩咐我对它进行研究。我们希望能在你们抵达帕里斯楚克时为你们提供更为全面的情报。”

她身边的奥格汉不安地变动着姿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反应。

“然后呢?”看见艾蕾安没有继续,肯森追问道。

艾蕾安几次张口结舌,最后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肯森向她迈出一步,瘦骨嶙峋的身躯营造出了一种他本不可能具备的强大力量和压迫感,“你翻开了那本古籍开始阅读。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艾蕾安的声音消逝了。

“我们没时间让你故弄玄虚了,傻女孩。”肯森喝呵斥道。

恩崔立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握住了武器,此时此刻,他非常想要跳过去划开肯森的咽喉。

或是冲过去支持艾蕾安。

“我读了它,”艾蕾安承认,“却全然不记得它表述的内容——我认为它什么也没有表述——上面记载的不过是些字节、短音和声韵而已。”

“好东西啊!”埃索格特插话,但没有人理会他。

“我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我情不自禁地念出了那些词汇——如果它们当真是某种词汇的话——而且不愿意停下来。”

“那本书利用了你,就像利用一个工具。”马利亚布朗推测。

“我不知道。”艾蕾安重复着,“我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我在帕里斯楚克的住所。”

“而且还生了病。”奥格汉说着站到女子身前,仿佛威胁其他人不要对她妄加指责,“那本书诅咒她,让她生病。”

“因此帕里斯楚克就诅咒我们,让我们不得不带你们同行?”肯森说道,从他的语气之中无法分辨出法师究竟是在出言讥讽,还是在推理事态的发展。

“你们大可以全部逃走,但是她不行。”奥格汉做出总结。

“你确定它位于主堡之中吗?”马利亚布朗问道。尽管游侠想要表现得温和体贴,他声音中经过掩盖的犀利语气依然清晰可辨。

“你为什么不早说?”肯森质问,“你想让我们无休无止地和石像鬼和恶魔作战?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艾蕾安哀求着。“我根本不知道——”

“作为一个魔法技艺的研习者,你几乎可以说是愚昧无知。”年长的法师怒斥道,“这做法真是极端危险而莽撞。”

“够了!”马利亚布朗发话,“再这样无谓地争吵下去,我们绝不可能有所作为。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有了新的情报和新的希望。我们的敌人就藏在这些受它操纵的防御后面。让我们设法前往主堡,找到那本古籍。我确信我们将在那里获得所需的答案。”

“你乐观的态度真是奇妙啊,游侠。”肯森对他啐道,“你是不是也要站在队伍前面高挥着国王盖洛斯的旗帜,再雇上几名鼓手为我们的征程喝彩助威呢?”

这份突如其来的愤怒和讥讽——甚至还提及了广受爱戴的国王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马利亚布朗拧紧眉毛怒视着法师。然而,爱莱莉的反应却更加吸引贾拉索和恩崔立的注意。

她看来渺小而畏惧,完全不像是一名尊贵英勇的指挥官,仿佛夹在两股远远凌驾于她之上的力量之间动弹不得。

“龙魇的亲戚。”贾拉索对他的同伴悄声说道,进一步警告他事情绝非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前往主堡的道路必将艰辛而漫长。”派特克斯插话道,“我们必须养精蓄锐,扎好腰带,裹紧伤口。我们既然已经明白了此行的目的,那么就让我们直奔那个目标。”

“说得太对了!”埃索格特赞叹。

“一条漫长的路,也是唯一的路。”马利亚布朗表示同意,“我们将在那儿找到答案。希望你能守住上面的那扇门,埃索格特。我去巡视北侧的长廊。略作休息,平复内心吧。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对了,记得要裹紧你们的伤口。”

“我相信我们悲天悯人的诗人朋友刚刚叫我们休息一下。”贾拉索对恩崔立说道,但杀手甚至没有在听。

他正回想着贺米尼寇和海里奥加巴鲁斯之外的高塔。

他正凝视着艾蕾安。

贾拉索也望向相同的方向,然后他紧盯着恩崔立,直到他终于吸引了杀手的注意力。他无助地耸耸双肩,再次望向那个女人。

“想都别想。”恩崔立不容置疑地警告道。他从贾拉索身边转开,走向艾蕾安和她野蛮粗鲁的护卫。

贾拉索兴趣盎然地看着恩崔立一路走了过去。

“你打造了一把出色的笛子,武僧伊达利亚。”他轻声说道。

他怀疑恩崔立会不会赞同他的评价,又或者,杀手会为了他在这场宏大的阴谋中扮演了一个角色而在他的睡梦中取走其性命。

 “我有话要和你说。”恩崔立说着走向艾蕾安。

奥格汉满怀疑虑地紧盯着他,甚至还靠近了女人一步。

“去和指挥官爱莱莉或者某个矮人谈话吧。”恩崔立对他说道;听了这话,那个野蛮的半兽人双脚开立,两手交叉在宽阔的胸前,从凸起的眉头下方向恩崔立怒目而视。

“奥格汉是我的朋友。”艾蕾安说,“你有什么不得不告诉我的话,也同样可以对他讲。”

“可能我更需要倾听而不是发话。”恩崔立说道,“而且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开,”他吩咐奥格汉,“若是我想要伤害艾蕾安,她早已丧命了。”

奥格汉勃然大怒,双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你也一样。”恩崔立一拍不漏地继续说道,“我亲眼见过你——你们两个人——在战斗中的表现,知道你所准备的法术已经消耗殆尽,艾蕾安女士。我很抱歉这么说,我对你们的战斗水准不以为然。”

奥格汉倾身向前,似乎要扑到恩崔立身上。

“那本古籍正在攫取你的力量,窃取你的生命。”环顾四周确保无人近到足以听清之后,杀手说道,“你启动了一个无法轻易抽身的进程。”

这番话令两名半兽人都措手不及,而这愈发证实了恩崔立的猜测。“现在,你是否愿意单独与我谈话,还是依然不肯呢?”

艾蕾安悲伤地凝视着他,然后转向奥格汉,吩咐他离开几分钟。一时之间,高大的半兽人向恩崔立怒目而视,但他无法拒绝艾蕾安的要求。他走开了,每一步都瞪视着杀手。

“你翻开古籍开始阅读,然后发现自己无法停止。”恩崔立对艾蕾安说道,“是不是这样?”

“我……我想是的,但我的记忆一片模糊,”她回答,“如梦似幻。我以为我采取了充足的防御措施以对抗残余的征异诅咒,但我大错特错。我只知道,我回家之后就一病不起。奥格汉找来了威汉姆和马利亚布朗,以及一位叫纽恩吉的老吟游诗人。”

“威汉姆坚持让你和我们一同来到城堡这里。”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为的是在那本古籍把你的生命力消耗殆尽之前将之摧毁。”恩崔立推测道,艾蕾安并未表示反对。

“你说你生病了。”

“我卧床不起,食不下咽。”

“你现在看上去病得不算十分严重,但你的朋友……”他回头望向奥格汉,“却无法撑过一场完整的战斗,他挥出的每一击都越来越无力。”

艾蕾安耸着肩摇了摇头,伸出双手。

恩崔立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和奥格汉佩戴的戒指并无二致。但他同时发现戒环上镶嵌的宝石色泽发生了变化——较之以前,它变得更为黯淡。

旁边的奥格汉看见了女子的动作,动身穿过房间向他们走回来。

“小心不要对我们的同伴坦白过多事实。”恩崔立在高大的半兽人到来前警告道,“如果那本古籍汲取了你的生命力,那么它就是受你滋养,因你而日渐强大。我们将要——必须要——找到一条途径击溃那个汲取生命的魔法,其中有一条显而易见的捷径。我猜测无论是你还是你高大的朋友,都不会乐见那样的结局。”

“你是在威胁我吗?”艾蕾安说道。奥格汉明显听见了这句话,他冲过剩余的路程跑到她身边。

“只是个建议罢了。”恩崔立回答,“为了你自身着想,好女士,三思而慎言。”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奥格汉,转身离去。考虑到他在海里奥加巴鲁斯的高塔中面对巫妖贺米尼寇时的遭遇,加上龙姊妹言辞之间透露的信息,一切真相对阿提密斯·恩崔立来说可谓不言自明。杀死艾蕾安,也就从本质上摧毁了征异的建筑。不久之前,他绝不会对这种可能性深恶痛绝,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意识到这点,杀手不禁轻声长叹。曾经的他早就让艾蕾安变成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了。

但现在,同样的遭遇在他眼中却呈现出不同的景象,令他要做的事情变得远为复杂。

“她读了那本书。”他告知贾拉索,“她就是这座城堡的贺米尼寇。杀了她是解决这些问题最简便易行的方法。”

随着他的每一个字出口,贾拉索都在摇头。“这次不是。”

“你说过,击败巫妖就能摧毁高塔。”

“伊娜扎拉和塔蜜珂拉是这么告诉我的,她们对此十分确信。”

“艾蕾安就是这座建筑的巫妖——或者很快就会变成巫妖。”恩崔立回答。尽管他如此争辩,却绝不愿坐视他所预言的事情发生——如果那个预言真的正确。

然而贾拉索还是摇晃着脑袋。“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的吧。”

“她读了那本书。”

“她又把它丢开了。”

“但它的魔法被释放了。”

“应该说它的召唤被发出了。”贾拉索纠正道,恩崔立疑惑地看着他。

“你知道些什么?”杀手问道。

“所知甚少——恐怕和你知道的相去无几。”卓尔承认,“但这座建筑……”他抬起视线,挥手示意着整座庞大的城堡,“你真的相信,像那个年轻女孩一样的新手法师竟然是这一切的生命源泉吗?”

“通过征异的古籍?” 但贾拉索依然摇着头,显然是相信其中的原因并不仅止于此。为了得到利益和力量,卓尔看来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心找出那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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