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他们是否依然并肩同行,一起行动?他们的双手是否总悬于剑柄之上——依我猜测,不仅仅是为了共同御敌,也是为了提防彼此?
我常常会想起他们,阿提密斯·恩崔立和贾拉索。即使当奥伯德王和他的兽人大军时步步逼近时,即使在秘银厅饱受威胁和直面战争时[1],我的思绪也常常飘向千里之外,用心眼观察着这对不可能的组合。
我为何如此在意?
就贾拉索而言,我永远无法忘记他认识我的父亲,他曾陪伴在扎克纳梵的身边,行走在魔索布莱的街巷上,一如他现在和阿提密斯·恩崔立在地表世界并肩而行。我一直清楚,这个不可捉摸的生物复杂而多变,完全打破了一个人对卓尔简单的既有认知——甚至打破了一个卓尔可能对他们自己做出的定义。贾拉索的多面性令我感到释然,因为那象征着个性和自我。带着挥之不去的黑暗血脉,正是对自我的信念才令我的理智得以存活。我没有深陷在我的血统之中,没有被我精灵的双耳和漆黑的皮肤所束缚。尽管常常变成他人成见的受害者,我依然知道,只要我坚信种族并无定性,坚信人们对我的定义与我真实的自我无关,他们就无法评价我,限制我,或是控制我。
贾拉索再次强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他是个直截了当、无人能及的例子,提醒着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受外表局限的人格。他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我相信这毫无疑问是件好事。这个世界也承受不了更多和他相似的人。
若我假意声称我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兴趣仅仅在于他是证明贾拉索的人格的一部分,我显然是在自欺欺人。就算贾拉索抛下杀手,独自一人回到幽暗地域,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的思绪会时常飘到他的身上。我并不同情他,也不会与他为友。我并不期望他能痛改前非,获得救赎;也不指望他能为体现了他生存之道的极端自私感到反悔、做出改变。曾经,我觉得贾拉索会对他产生积极的影响,至少能让恩崔立意识到自身的空虚。
但这并不是我常常想起杀手的原因。我如此频繁地想着他,并非出于希望,而是出于恐惧。
我所恐惧的不是他有朝一日会再次找到我,和我决斗。那一天会到来么?可能吧,但对此我并不惧怕,不会设法逃避,也不会整日担忧。如果他寻找我,最终找到了我;如果他向我亮出双刃,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好了。那不过是在我与刀光剑影所相伴的一生中的另一场战斗而已——对他也是一样。
但这不是原因。阿提密斯·恩崔立之所以久久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并令我深感恐惧,是因为他的存在时时提醒着我,我可能会变成的什么样的人。我行走在魔索布莱黑暗的轨迹上,走在乐观和绝望拧成的钢索上。这是一条行走在虚无之间的路,但它同时也通向希望。若我屈从于虚无,若我最终成为另一个无助地被卓尔社会压垮的受害者,在那些艰苦绝伦的时刻,在那些自以为痛失挚友的时刻,在那些身陷绝境、拼死反击的时刻,我的双刃将会屈从于愤怒,不再为正义起舞——或者,至少我希望,我祈求,寻求正义的确是我战斗的目的。这样的话,我将背弃我的内心,迷失我的灵魂。
阿提密斯·恩崔立很早很早以前就抛弃了他的灵魂。显而易见,他已经被绝望征服了。我不得不感慨,他,和扎克纳梵是多么地截然不同啊——尽管这种对比令我心痛不已。将我亲爱的父亲和这样一个人作比较,在我看来已经是对他的不敬。恩崔立和扎克纳梵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的怒火发泄在剑端,因为他们同样认为,他们所处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手下留情。但他们终究有所不同:扎克纳梵的憎恨是正当的,而恩崔立却对他的世界中那些应当得到怜悯,不该被冰冷的刀剑无情对待的事物视而不见。
但恩崔立对此不加区分。对他来说,他身处的世界与禁锢着扎克纳梵的魔索布莱并无二致。他们怀着同样苦涩的憎恨,同样绝望。所以,他们同样对周围的世界发起毫不留情的战争。
我知道,他错了。但造成他冷酷无情的根源却不难认清。我曾亲眼见到那个原因,从一个我极度尊敬的男人身上见到——我现在的这条生命,正是蒙他所赐。
我们都是怀揣野心的生灵,就算那野心仅仅是为了将我们自己从责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超脱野心的欲望,其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野心。对任何有理性的存在来说,野心都无法避免的。
正如扎克纳梵,阿提密斯·恩崔立的目标针对自身,自身的不断完善成就了他的野心。他追求身体的完美,追求技艺的精湛,目的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不是为了用它们来取得更加崇高的境界。他在泥沼和污秽中奋力挣扎,只为探出头来呼吸一丝纯净的空气。
贾拉索的野心却恰恰相反,和我所追求的事物更为相近——尽管我们的目的很可能截然不同。贾拉索不仅掌控自身,也试着驾驭周围的一切。恩崔立将时间用来培养身体对某个战斗技巧的反射动作,贾拉索却控制、胁迫身边的人,创造出一个能如他所愿的环境。我并不想自欺欺人,假装了解贾拉索的愿望是什么。我相信,那不过是他个人的需求,不仅与这个社会的大需求毫不相干,而且无论在什么意义上也涉及不到公众的福利。如果让我以我有限的阅历对这个不同寻常的卓尔略作揣摩,我会说,贾拉索仅仅是为了好玩而制造出各种紧张和冲突。在他的无数诡计里,他自然得到了自己的利益——毫无疑问,通过在克林辛尼朋的水晶塔中导演我和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决斗,他终于把恩崔立变成了自己囊中的一份珍贵财产。不过我还是认为,就算没有财富和利益的驱使,贾拉索还是会制造出不尽的麻烦。
可能他已经厌倦了这长达几百年的生命,庸庸碌碌的平凡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无异于死亡。他为了寻求刺激而制造刺激。在这个过程中,他冷漠地放任毫不知情的人们被卷入他往往致命的游戏里。可以想见,就像恩崔立和扎克纳梵,那种消极厌世的心态也同样感染了他。当我想象着贾拉索和扎克纳梵在魔索布莱中并肩同行的时候,我不禁好奇,他们是否像恐怖的季风一般席卷过条条街巷,在所经之路上留下一片片废墟,一阵阵疯狂的笑声,和一个个困惑不已、驻足观望的黑暗精灵。
也许,恩崔立是贾拉索在他的私人风暴中所找到的另一名同伴。
然而,尽管他们之间有诸多相似,恩崔立都不是扎克纳梵。
恩崔立和贾拉索的行为方式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们追求的目的也迥然相异。在我看来,这会让他们彼此掣肘——如果不足以令他们相互反目成仇的话。也许,他们其中一人已经躺在了泥垢之中,又也许,两个人已经同归于尽。
就像恩崔立一样,扎克纳梵也会感到绝望,但他绝不会被绝望褫夺灵魂。他绝不会屈从在绝望之下。
阿提密斯·恩崔立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被绝望吞噬。让他重新爬出这个深渊,并不是一件易事。
——崔斯特·杜垩登
[1] 详见《猎人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