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颖悟绝伦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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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血石村行宫的会客厅时,国王盖洛斯听见针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审问已经开始了。他望向走在他身侧的妻子,而克里丝汀女士只是凝视着前方,眼中闪烁着盖洛斯所熟知的冷硬光芒。很显然,与盖洛斯不同,对那位名义上的国王进行审判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困扰。

“你却声称你对那卷挂毯一无所知,对我们在蘑菇王座上发现的卷轴也毫不知情?”他听见塞勒顿问道。“理智点吧,”男人继续说了下去,“它们多少能开脱你的罪名。”

“好让我死得舒服些?”恩崔立回答。他声音中刻薄的恶意令盖洛斯不由畏缩。

他推门而入,走进会客厅。承托王座的平台高出地面,恩崔立就站在平台前方的地毯上。杜加德修士和瑞奥丹·帕内尔缘阶而坐,凯恩则站在二人身旁。塞勒顿离恩崔立更近一些,保持着一段敬畏的距离环绕杀手来回踱步。

不少守卫正在地毯两侧戒备待命。

随着国王和王后的驾临,杜加德和瑞奥丹双双站起身来,所有人一齐鞠躬致意。

盖洛斯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他和恩崔立目光相接;在杀手的双眼之中,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刻骨恨意,看到了连征异也未曾流露过的极端蔑视。盖洛斯走向王座,视线始终集中在这名男子身上。

“他声称那卷挂毯和他无关。”杜加德修士向国王解释道。

“而且他对卷轴也一无所知。”瑞奥丹补充。

“他所言属实?”盖洛斯询问。

“我没有侦测到任何谎言。”牧师回答。

“我又何必说谎?”恩崔立说道,“即使说了,也会被你们揭穿。如此一来,你们在扭曲的心里,你们的所作所为就得以正当化了。”

塞勒顿迈步上前,似乎想要教训一下这个无礼的囚徒。盖洛斯抬起一只手来挡住了他。

“你对我们的意图猜测得太多了。”国王说道。

“我一生中见过无数像你这样的人……”

“令人质疑。”瑞奥丹插道,但恩崔立甚至未曾向吟游诗人投去一瞥;他的视线紧锁在达马拉的统治者身上。

“……他们理所当然地夺取那些他们自以为有权占有东西。”恩崔立径自说了下去,仿佛瑞奥丹根本不曾发话一般——盖洛斯看得出来,对这名令人费解的外来者而言,瑞奥丹的确不曾发话。

“小心你的用词。”克里丝汀女士突然说道。所有人——包括恩崔立——都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盖洛斯·龙魇是达马拉的正统统治者。”

“毋庸置疑,每个国王都必须如此宣称。”

“杀了这蠢货,结束这一切。”一个声音从门廊传来;盖洛斯的目光越过恩崔立,看见奥尔温走进房间。游侠停下脚步向他鞠躬致意,然后走上前来,刻意从俘虏身边不足一步的距离经过,笑着向恩崔立低声说了些什么。但他洋洋得意的神情在两步之后就凝固在脸上——恩崔立说道:“既然你对在战斗中落败如此耿耿于怀,想必会更加努力地磨练你的技艺。”

“奥尔温,镇静。”看到生性暴躁的游侠瞪大了双眼,盖洛斯出言警告道。

奥尔温猛然转过身来,塞勒顿也随之退到一旁。在盖洛斯看来,游侠此时此刻就会扑向恩崔立,发起攻击。

恩崔立只是冷笑。

 “我们都是理智的人,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年代。”奥尔温终于让开之后,盖洛斯对恩崔立说道,“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潜心学习——”

“你怀疑我丈夫对王座的权力?”克丽丝汀女士打断了他。

盖洛斯伸出一只手来搭上她的腿,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你的神祇显然不赞同我的观点。”恩崔立说,“正如每一位国王所选定的神祇都不会赞同我的观点。”

“他的血统——”克丽丝汀女士刚要开口。

“与此无关!”恩崔立叫道,“对继承权的强调不过是一种控制手段而已,和是否公正毫无关联。”

“你这无礼的蠢货!”克丽丝汀女士吼了回去;她高高站起,逼上一步,“基于血统,基于作为——随你挑选!无论基于什么标准,盖洛斯都是合法的国王!”

“而我却侵犯了他的合法领土。”

“没错!”

“他是达马拉之王,还是瓦萨之王?”

“都是!”克丽丝汀女士坚持道。

“你的血统还真是耐人寻味啊,盖洛斯——”

塞勒顿上前给了他一耳光。“国王盖洛斯。”他纠正。

“你的血统也囊括了帕里斯楚克?”恩崔立问道;盖洛斯无法相信他竟能对塞勒顿的粗暴打断无视得如此彻底,“瓦萨之王的身份也来自于你的血统?”

“来自于作为。”凯恩大师边说边走到口沫横飞的杜加德前面。

“暴力变成了所有权。”恩崔立断言,“所以我们又回到了最开始。我一生中见过的盖洛斯可谓不计其数。”

“来人!给我把剑拿来!”王后叫道。

“夫人,请你坐下。”盖洛斯说,然后转向恩崔立,“你才是宣布统治瓦萨的人,国王阿提密斯。”

恩崔立翻了翻眼珠。这让盖洛斯愈发确信,那个名为贾拉索的卓尔才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我主张的是不过我所征服的东西。”恩崔立回答,“击败龙巫妖的人是我,因此……”他转向克丽丝汀,露齿而笑,“正是,女士,基于我的作为,我登上了理应属于我的王座。”他重新转向盖洛斯,结束了他的发言,“我对城堡及其周边地区的占有真的不及你的占有合法有效吗?”

“你现在是我们的阶下囚徒,而他依然是国王。”瑞奥丹说。

“暴力,愚者大师。暴力。”

“哦,你们就不能让我直接杀了他,结束这一切吗?”奥尔温恳求。

盖洛斯对他们熟视无睹,仿佛他们根本就未曾出现在房间里一般。

“你前往城堡时打着血石军的旗号。”塞勒顿提醒道。

“同行者却是刺客要塞的探子。”恩崔立反唇相讥。

“还有一名血石军的指挥官——”

“而她却带上了提莫申科的走狗!”没等塞勒顿说完,恩崔立就立即反驳,“抵达城堡之后,她又在最艰难的时刻背叛了我们!”他转向盖洛斯,挺直肩膀。“你的侄女爱莱莉死在我的剑下。”他说道,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我并非有意为之,但她对贾拉索无缘无故的攻击令我别无选择——从为国王效力的角度来看,她的攻击而言毫无原因,只服务了她在刺客要塞的主子。”

“你的指控纯属信口开河。”奥尔温叫道。

“你在现场吗?”恩崔立回嘴道。

“马里亚布朗又是怎么死的?”奥尔温质问,“他也是敌人的一员?你是不是打算这么说?”

“我并未给他扣上任何罪名。他在众人前方探路时被阴影生物杀害。”

“我们却在龙巫妖的巢穴里找到了他。”瑞奥丹说。

“我们必须调动我们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

“你的意思是,你们复活了他,只是为了让他再死一遍?”瑞奥丹问道。

“或者说,操纵。”杜加德修士继续说,“你显然知道,操纵善良之人的尸体是一项重罪,违反了所有良俗公益,违反了破碎之神的教义!”

恩崔立紧盯着杜加德,眯起双眼。他咧嘴一笑,然后啐向地面。“不是我的神祇。”他说道。

塞勒顿冲上前去狠狠给了他一拳。恩崔立踉跄了一步,却并未摔倒。

“无论是基于血统还是作为,盖洛斯都是合法之王!” 杜加德大叫,“由伊尔玛特本人选定的国王!”

“就像每个卓尔主母都声称自己得到了罗丝的眷顾!”囚犯坚持道。

“吾主伊尔马特将置你于死地!”克丽丝汀女士高喊。

“拿你的剑来帮他置我于死地。”恩崔立立即反驳,“或者拿你的剑来,再把我的剑还给我,让我们看看谁的神才更加强大!”

塞勒顿似乎又想殴打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恩崔立的侮辱,钻心剜骨的剧痛窜过他的全身,令他肌肉痉挛,抽搐不止。

“凯恩大师!”国王盖洛斯怒喝。

“他不能这样对王后说话,否则只有一死。”凯恩回答。

“放开他。”盖洛斯下令。

凯恩点点头,闭上双眼。

恩崔立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他踉跄几步,单膝跪地。

“那就给他一把剑。”克丽丝汀大叫。

“老实坐着!”盖洛斯命令道。他从椅子里站起身,在众人——除了抬头怒视着他的恩崔立——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走上前来。

“带他去地牢第一层的牢房里。”盖洛斯吩咐道,“房间要温暖明亮,食物要充足可口。”

“但陛下……”奥尔温正要反驳。

“不准伤害他。”盖洛斯毫不犹豫地说了下去,“马上。你们可以告退了。”

瑞奥丹和塞勒顿走到恩崔立两侧,将他拉出房间。奥尔温向盖洛斯投去惊讶而愤怒的目光,冲过去跟在三人身后。

“抚平他的伤痛。”盖洛斯对杜加德修士说;后者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看到修士并未立即行动,盖洛斯又催促道,“去,快去!”然后挥了挥手。

杜加德边走边回头望向盖洛斯,就这样走了好几步才终于退出房间。

“保全他会对你自己形成威胁。”克丽丝汀女士对她的丈夫斥责道。

“我警告过你,别太把他放在心上。”

“你情愿忍受他的侮辱?”

“我情愿聆听他的辩护。”

“你是国王,盖洛斯·龙魇。你是达马拉之王,也是瓦萨之王。耐心固然是一项美德,这点我无意否认,但现在不是你展现耐心的时候。”

作为一名优秀的丈夫,盖洛斯不愿指出这句话的荒谬之处。但他毫不动摇,没有表现出任何妥协。克丽丝汀女士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从她和盖洛斯进来时的侧门离开了。

“你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之后,凯恩对国王说,“这么说会让其他人也对你发起挑战。我可以确定,狄米安·睿正在密切关注着我们。”

“他真的说错了吗?”盖洛斯问道。

“他错了。”武僧毫不犹豫地回答。

盖洛斯摇了摇头。若是论及作为,恩崔立及其卓尔同伴和盖洛斯又有任何不同吗?真的有任何不同吗?

你把他们想得太聪明了。金穆瑞·欧布罗扎以卓尔默语说道。他在句尾晃动拇指,表达出对人类的极度蔑视。

他们并不了解地底世界的规则。贾拉索用灵巧的双手作出回答。对地表居民来说,幽暗地域的概念太过遥远了。与此同时,他也思索着这句话——思索着这句话的本质,思索着它所蕴含的暗示。他总是急切地为地表居民进行辩解,这种行为让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奈里特是一位大法师,以特瑞尔大陆任何常见种族的标准而言,他都可以算是出类拔萃、技艺高超,深谙阴谋之道。尽管如此,当他为自己选择藏身之地时,他举目四顾,环视八方,却从未望向脚下。

在刺客要塞隐藏最深、防守最严的区域下方不到四十尺的地方,有一条宽阔而深邃的走廊。它穿过幽暗地域上层由千万条隧道和千万间石穴组成的宏大网络,供商队往来通行。

供敌人其悄然接近。

别忘了我们说好的条件。金穆瑞比出手语。

最后一次。贾拉索回答。他敲了敲腰囊,金穆瑞刚刚提到的魔法物品正躺在里面。

从金穆瑞的眼神不难看出来,他根本不相信贾拉索的话。不过话说回来,恐怕贾拉索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这就像要求獒犬停止吠叫,要求主母温柔待人一样荒唐。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当然,除了最开始的怀疑之外,金穆瑞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算他内心真有什么想法,很可能也只是无奈和好奇而已。心灵异能者转向他身边的一排法师,点了点头。站在首位的法师冲到他身边,挺直身体。他迅速勾勒出一个轮廓,得到金穆瑞的同意之后,法师立即开始施展法术。

过了片刻时间,卓尔法师用夸张的手势结束施法,房间的石顶上顿时消失了一大块,高度足有卓尔的两倍。

法术的持续时间有限,因此第二名法师迅速走上前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徽章,浮到魔法通道里,开始施展同一个法术。还没等他结束施法,第三名法师已经浮进半空。

第三名法师在隧道二十余尺深的地方使用了相同的法术。

下一次施法结束后,我们就进入要塞。金穆瑞向聚集在附近的达耶特佣兵团士兵比出手语。迅速行动,悄无声息!

第四名巫师开始浮空,第一支小队跟着他一起上升。他们是达耶特佣兵团最出色的杀手,由经验丰富的斥候瓦拉斯·胡恩带领。他们是渗透者和开拓者,用哨兵的鲜血为后续部队留下路标。

可以想见,他们升空的时间计算得十分精准。等他们飘到第四名法师身边时,岩石恰好消失不见了,小队成员甚至不用打断上升的势头就一路钻进了隧道里,通过最后十尺距离,进入刺客要塞的下层建筑。

前三名法师跟着小队一起钻进隧道。等卓尔斥候研究了附近区域的布局,进入点着火把的走廊之后,法师们再次开始施法。

神秘的浓雾聚集起来,填满了奈里特的山中据点的每一个角落。雾气轻轻飘动,比起不透明的屏障来,它更像是一团朦胧的薄纱,令人生疑。

它也让卓尔战士们本就足够轻盈的脚步声变得细不可闻。

它还阻止了大部分的召唤魔法。

它还能打破几乎所有的防御性法术。

更多战士浮进裂隙,熟练地涌向前方。贾拉索点了点帽檐,启动了帽子上的魔法。他和金穆瑞一同进入要塞,几个精锐战力簇拥在他们身旁。两名法师紧随其后,另外两名法师则各就各位,移动到事先说好的位置上。

这里对黑暗精灵来说并不陌生。金穆瑞早已彻底侦查了整座要塞,不仅如此,在贾拉索的坚持下,突袭队的每名队员都仔细研究过要塞的平面图,将它的结构铭记于心。就连留在幽暗地域中的两队替补士兵都全面掌握着要塞的布局。

达耶特佣兵团绝不冒险。

直奔主题。贾拉索闪动手指,他的精英小队一拥而散,消失不见了。

奈里特的怒火更胜于恐惧。因为他无暇恐惧。

他带着三名守卫走下雾气缭绕的长廊,回到他的私人房间里,一路上,痛苦的尖叫和警惕的高喊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关紧房门之后,守卫还想插上门栓,却被奈里特拦住了。

“一把锁就足够了。”他解释道,“让他们试着进来吧。看到打头阵的那个化成灰,其他人自然会被吓退。”话音刚落,他就立即开始施法,启动了房间大门上的防护性爆炸雕纹。

“我们应该考虑是否要撤退了。”一名实力不俗的年轻法师说道。

“还没到时候。不过你最好还是多留点法术。”他抽出一把金属头的细法杖,漆黑的杖身上布满深蓝色的条纹。

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撕裂了空气。他们听见飞奔的脚步跑向大门,听见十字弓矢离弦而出,最后,某个不幸的家伙终于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

“做好准备。”奈里特说,“一旦冲破大门,爆炸陷阱就会把他们统统炸死——至少也是那些走在前面的人。你们必须立即把门关上,锁好门栓。”

守卫们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职责铭记于心。

他们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上,但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紧盯着大门。

以至于和隔壁房间相连的,厚达半尺的石墙凭空消失时,他们竟然无人察觉。

贾拉索的五名战士单膝跪地,用手弩射出涂了毒的弓矢。法师们将所有弓矢都一分为二,结果奈里特的两个守卫每个人都中了整整五箭。击中法师学徒的则是一团从贾拉索的法杖里射出的绿色黏胶。

黏胶迎面撞上他,把他撞到身后的墙上,裹了个严严实实。除了伸向一旁的手指,他全身都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

丰富的战斗经验令奈里特立即做出了反应,他将闪电法杖挥向身侧。“塔洛斯在上!”他大叫出启动咒语——或者说,意欲如此。

他的话卡在喉间,脑中也一片混乱。他说出口的是:“特-塔……”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奈里特试着对法杖下令,试了一次又一次,但他的大脑根本不听使唤。奈里特的思维转得不慢,却始终比不过金穆瑞·欧布罗扎的心灵异能。

困在墙上的法师无助地扭动着手指和双脚;两名战士在卓尔毒的作用下摔倒在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奈里特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愤怒地扔掉法杖,开始施法,想要使用传送法术迅速逃离此地。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灵能量打断了他的法术。

八个黑暗精灵自信满满地涌进房间,四名战士分别守住了房间的正门和墙壁上的传送通道。在贾拉索的示意下,第五名战士穿过房间,把盖在法师鼻子上的黏胶切掉了一块。他又能呼吸了——除此之外,他只能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一名卓尔法师施展了一系列侦测法术,寻找屋中隐藏的财宝;贾拉索、金穆瑞和另一名法师则平静地走到了奈里特面前。

“尽管准备周全,大法师,你也始终没能理解心灵的魔法。”贾拉索说。

奈里特固执地抬起一只手。带着果决的冷笑,他喝出一道短促的咒语。

或者说,试图这么做。金穆瑞再次用心灵能力打断了他。

奈里特愤怒地睁大了双眼。

“我还想和你理智讨论一下呢。”贾拉索说道。

怒火令奈里特浑身颤抖。但在炽烈的怒火之下,他依然是一名大法师,是一位老练的领导者,领导着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他并未背叛那些从其他房间悄悄赶过来援助他的士兵。

但他的敌人是卓尔。他根本没有背叛的机会。

就在守住墙壁豁口两侧的黑暗精灵作好战斗准备的同时,贾拉索也转身望向那群新来的援军。

他们大叫一声,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牧师和法师开示施法,三名战士咆哮着冲上前来,还有一个身着轻甲的半身人躲进了阴影里。

贾拉索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他的双手在身前交替划圈,每转过一圈,他的魔法护腕都将一把投掷匕首送进他手中,紧接着,那把飞刀就被卓尔抛了出去。

密集的飞刀让守在豁口两侧的卓尔战士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人类战士扔开长剑,伸手捂住正中咽喉的利刃,踉踉跄跄地跌进房间,跌倒在地。另一个战士打着转摔了进来——三把匕首接连插进他的后背,另外三把则扎中了他的正面——包括一把刺中心脏的匕首。

他也倒下了。

法师摔向一旁,一把飞刀直接插进他张开的嘴里;牧师则被两把匕首接中了双眼,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把手抬起来。

“混蛋!”仅存的那个战士发出一声怒吼,尽管盔甲的缝隙里已经插了好几把匕首,他还是设法冲上前来。又有两把匕首击中了他,他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贾拉索又向身侧掷出一把匕首。匕首并未击中墙壁或地板,而是扎上了某个柔软的东西。直到此时此刻,奈里特才意识到,之前那个半身人的潜行技术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高明。

至少,和往常一样戴着附魔眼罩的贾拉索把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副眼罩可绝不会限制卓尔的视野。

“现在愿意谈谈了吗?”贾拉索问道。

只花了几拍心跳的时间,卓尔们就已经让奈里特的手下全军覆没了。

除了一个——顽固的战士又爬了起来,高喊着发起冲锋。贾拉索手腕轻轻一抖,甚至不曾向他投去一瞥。

正中眼窝。

他直接软倒,还没击中地面就已经丧命了。

卓尔战士们紧盯着贾拉索,很久不曾见过这样的一幕了。他们又一次记起了他的身份。

“真是浪费。”贾拉索平静地感叹道,目光始终落在奈里特身上,“我们是抱着合作互利的精神前来谈判的。”

“你们杀了我的士兵。”奈里特咬着牙说,就算这样他还是感觉到了另一阵来自金穆瑞的思维干扰。

“不多。”贾拉索承认,“如果你乖乖听我们的话,死的还会更少。”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大法师身体前倾,傲慢地问道。

但贾拉索也突然迈步上前;不知是魔法效果还是单纯因为气势使然,他看上去竟比人类还要高大。

“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依然记忆犹新。”他说,“要不是因为我一向仁慈,你的心脏早就被我攥在手里了——然后放在你面前,让你能看见它的最后几次跳动。”

奈里特怒吼一声,开始施法——刚说出半个词,一把匕首就抵住了他的咽喉,刺出针尖大的一滴血。奈里特不由睁大双眼。

“你的防护魔法——石肤术——所有一切,早就被解除了,蠢货。”贾拉索说,“我甚至用不着让我的心灵异能师出手就能解决你。实际上,我更希望能亲自动手。”

贾拉索瞥了金穆瑞一眼,轻轻一笑。然后,他突然用近乎癫狂的动作撤回匕首,从奈里特面前退开了。

“只不过,我们用不着这么干。”贾拉索说,“我首先是个生意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但我没理由不让奈里特也从中分上一杯羹。”

“难道我会相信——”

“你有什么其他选择吗?”贾拉索打断了他,“看看你的周围吧。还是说你也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法师,对书本知识了如指掌,却理解不了众所周知的简单常识?”

奈里特拉直长袍。

“啊,对了,你可是一个刺客组织的二把手啊,不可能是后面那种人。”贾拉索说,“为了你的利益着想,奈里特,证明自己吧。”

“你似乎掌握了所有筹码。”

“似乎?”

奈里特眯起双眼。

贾拉索转向他手下的一名法师——其他法师都在忙着洗劫奈里特的书桌,只有他依然站在金穆瑞身旁。佣兵头子环视四周,然后向那个被黏在墙上的人类点了点头。

法师走到墙边,念出一段精巧而冗长的咒文。金穆瑞将心灵能力集中在施法的卓尔身上,增强他的精神,提高他的专注。

“你干什么……”奈里特想要质问,但所有黑暗精灵都向他投来威胁的目光,他的声音消失了。

“我只说一遍。”贾拉索警告道,“我需要某个我能轻易从你身上拿到的东西。或者……”他转身指了指墙上那个抖成一团的法师,“我也可以从他身上拿到。相信我,你会希望我选择他的。”

奈里特沉默了,贾拉索示意卓尔法师和心灵异能者继续施法。

他们的施法颇费了一番功夫,但卓尔法师终于完成了法术,一团绿光笼罩住被黏在墙上的人类法师,模糊了他的身形。他在光雾后呻吟闷哼,在凝胶里拼死挣扎。

光芒消散了,骚动渐渐平静下来。挂在墙上的男人变得和大法师奈里特一模一样。

“现在该谈谈我向你展现仁慈的条件了。”贾拉索说,“达耶特佣兵团绝不会轻易接受其他组织的效忠。”

奈里特看起来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幽暗地域有一个好处。”贾拉索说道,“我们的隧道环绕在你们四周,你们却永远也无从得知我们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在你们面前。随时、随地,奈里特。你不可能一直低头看,我们却总是仰望上方。”

“你想要什么,贾拉索?”

“没你以为得那么多。放下你的怒火,你也能发现其中的好处。哦,对了,为了你自己,我希望卡莉哀女士还活着。”

奈里特调整了一下重心,却并非十分惶恐。看来她的确还活着。

“很好。看来我们还有达成共识的可能。”

“刺客要塞的首领的提莫申科,不是我。”

“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修正这点。”

直到此时此刻,奈里特才终于明白了局面的凶险。他脸上血色全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卓尔战士走向那个变得和他一模一样的法师。

随着十字弓的轻响,和奈里特一样的男人很快陷入睡梦。

仁慈的梦境。

“国王万岁。”牢门打开时,恩崔立说道。出乎他的意料,盖洛斯·龙魇走进门来,转身示意守卫离开。

守卫狠狠瞪着那名危险的杀手,犹豫不决,但他无法质疑国王的决定。

“请原谅我不愿下跪。”恩崔立说。

“我也没要求你下跪。”

“但你的武僧可以强迫我跪下。他只需吐出一个单词,我的身体就完全不听使唤了,不是吗?”

“凯恩大师本能不经审判就合理合法地杀了你,他却没有这么做。你该对此心怀感激。”

“只是为了把我送上绞架以儆效尤罢了,显而易见。”

盖洛斯没有回答。

“你来干什么?”恩崔立问道,“来嘲笑我?”他顿了顿,审视着盖洛斯的脸,然后露出微笑。“不。”他说,“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畏惧我。”

盖洛斯没有回答。

“你畏惧我,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真相,不是吗,达马拉之王?”恩崔立大笑一声,在牢房里踱起步来,脸上带着心领神会的笑容。盖洛斯警惕地盯着恩崔立的每一步,内心的骚动在他眼底激烈翻涌。

“因为你知道我没说错。”恩崔立继续说了下去,“在你的会见厅里,其他人都暴跳如雷,只有你镇静自若。你不能发怒,因为我话不仅传入了你的双耳;它直击你的灵魂。你对王权的占有并不比我更加有力。”

“我可没那么说,我也不赞同。”

“有些话无需出口。和我一样,你对真相心知肚明——我想知道有多少国王、帕夏和城主也意识到了这点。我想知道又有多少人愿意坦然承认它。”

“你做了太多假设,国王阿提密斯。”

“别那么叫我。”

“不是我给你冠上的那个头衔。”

“也不是我。它不适合我。我也不想要。”

“你在求情?”

恩崔立对他怒目而视。“我向你保证,圣骑士国王,只要有剑在手,我就会立即剜出你的心脏。如果想让我对你摇尾乞怜,那你还是别做梦了。你的武僧或许的确能让我跪下,但只要我不是自愿下跪,这种所谓的‘乞求’就和你的王座一样空洞可笑,不是吗?”

“如我所说,你做了太多假设。太多。”

“真的?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盖洛斯的眼中燃起怒火,但他依然一言不发。

“投胎的运气?”恩崔立问道,“如果你的母亲生养了我,我就是正当合法的国王了?你那群强大的朋友就会聚集在我的身旁,就像他们拥护你一样?你的武僧也会听从我的指示,将他的能力施加在我的敌人身上?”

“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是吗?”

“血统还不足够。作为——”

“我杀了龙巫妖,你忘了吗?”

“你有生以来的所有作为都能让你站到这个位置上?”盖洛斯问道,声音中流露出尖锐的意味,“你的经历配得上那个宝座?”

“我活了下来,在一个你根本无法理解的地方活了下来。”恩崔立吼了回去,“弘扬正义对一个领主的儿子来说何其容易!我相信你也经历过宏大的试炼,龙魇之子,但就算你什么都没干过,吟游诗人们也能为你编出足够唱上一个月的欢乐歌谣。”

“够了。”盖洛斯呵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来到了这里。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真的?”盖洛斯充满怀疑。

“来了解我更多。来研究我。因为你必须找到你我之间的不同之处。你必须说服自己,我们两个并不相同。”

“你真的相信我们确有相同之处?”

他难以置信的口吻令恩崔立不以为然。“比国王陛下所愿承认的更多。”他说,“因此你来到此地,希望发现我们的道路和身份有何不同。如果你发现不了,盖洛斯,那你最大的恐惧就化作了现实。”

“那又是什么?”

“正统性。正统的国王。真是个奇怪的词汇,你不觉得吗?成为正统的国王意味着什么,盖洛斯·龙魇?你最强大?最神圣?你得到了伊尔马特的首肯?”

“在达马拉因为战争而分离之前,我就是前任国王的儿子。”

“如果我才是你父母的儿子呢?”

盖洛斯摇了摇头。“那不可能。我是他们的造物,拥有他们的血统和传承。”

“这么说来并不是形势造英雄了?你想告诉我,血统不可忽视?”

“对。”

“你必须如此相信,是不是?为了保全你自己理智。你是国王,因为你的父亲是个国王?”

“他是个领主,那时达马拉还没有国王。为了面对正义带来的共同威胁,整个国度才结为一体。”

“而那就是盖洛斯家族抓住的契机,他们由此爬到了其他领主和公爵及其子嗣的头上?”

盖洛斯用目光告诉恩崔立,他知道——至少也是怀疑——对方正在讥讽他。

“形势和血统的结合还真是恰到好处啊。”恩崔立说,“令人感动。”

“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的长剑还给你,在对决中取走你的性命,从而占领瓦萨?”盖洛斯问道。随着每一个字的出口,恩崔立都在微笑。

“如果是我杀了你呢?”

“我的神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你不得不如此相信,不是吗?但麻烦你顺着我的假设想一下,假如我们的确打了起来,最后的胜利者是我。按照你的逻辑,我就会因此而变成瓦萨的正统国——哦,等等。我明白了。这样还是不行。因为我并非来自正确的血统。你们的体系可真是聪明。你和那些自命正统的费伦王族。以你们的理论,只有你们才能成为国王、女王、领主和女官。只有你们才至关重要,而平民注定要面朝黄土里苦苦挣扎。你们是各路神明眼中的‘正统’人士,区区平民没资格抱怨。他们必须接受命运分配给他的泥潭污沼,满足于他的痛苦生活,心甘情愿地为正统之王效力。”

盖洛斯的下颌绷紧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紧恩崔立,牙关紧咬。

“还在城堡的时候你就该让凯恩杀了我。打碎镜子吧,国王盖洛斯。镜子碎裂的一刻,你就可以把自己想象得更美了。”

盖洛斯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向被返回牢房的守卫打开的牢门。凯恩大师站在他身边,紧盯着恩崔立。

恩崔立也看见了他,向他夸张地鞠躬致意。

盖洛斯从守卫和凯恩身边走了过去,硬底靴重重踏在岩石地面上。

“你后悔没能早点儿杀了我,我猜。”恩崔立对凯恩说道,“当然了,你现在一样可以动手。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你的邪恶碰触在我身体里激起的震荡。”

“我不是你的法官。”

“只是我的刽子手罢了。”

凯恩鞠了一躬,转身离去。等他追上盖洛斯的时候,国王已经离开地牢,来到了他的私人房间附近。

“你听见了?”盖洛斯问道。

“他很聪明。”

“他真的错了吗?”

“真的错了。”

他简洁的回答令盖洛斯挺住脚步,转向武僧。

“在我的教团里,僧人通过成就和对决来提升等级。”凯恩说道,“在像达马拉一般广阔的国度中,在像血石村一样繁忙的城镇里,相同的体系只会带来混乱和苦难。只有兽人才会在这么高的层面上如此行事。”

“所以我们选择了继承王室血脉的方法?”

“那是方法之一。但如果没有英雄业绩,王室血脉就毫无意义。在达马拉最黑暗的时刻,在征异的严酷统治下,盖洛斯·龙魇站了出来。”

“还有很多人也站了出来。”盖洛斯说,“例如你。”

“我是国王盖洛斯的跟随者。”

盖洛斯露出感激的微笑,伸手拍了拍凯恩的肩膀。

“你属于这个头衔,正如这个头衔属于你一般。”凯恩说,“用一个人的双肩挑起整个国家的责任绝非易事。”

“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会被压垮。”

“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有人丧命。”凯恩说,“你是唯一一个能坚守正义的人。如果你屈膝投降,人民就会遭受折磨。你之所以内疚,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头衔;而你之所以觉得自己配不上,是因为你把它看成了一个奢侈品。但其实,人民需要领导者,也需要一种选举领导者的有效方式。”

“过着奢华生活的领导者。”盖洛斯边说边向装饰着壁毯和雕塑的走廊挥了挥手,“拥有精美的食物和柔软的床铺。”

“地位和财富的提升是必要的。”凯恩说,“让平民知道他们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就算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有可能。你代表了他们的梦想和憧憬。”

“真有这个必要吗?”

凯恩并未立即回答。盖洛斯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以任何标准来说,他都十分伟大,但他却脚踩黄土,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袍。这幅画面令他大笑起来,也许现在是时候让血石之地感受到更多来自上流社会的善行了。

“达马拉的人民说,达马拉是一块神佑之地,而瓦萨的善良种族也同样渴望着你的保护。”凯恩说道,“你在城堡里听见他们的欢呼了,威汉姆和整个帕里斯楚克都在呼唤盖洛斯接受他们的效忠。”

“你是个善良的朋友。”

“我是个诚实的旁观者。”

盖洛斯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恩崔立怎么办?”凯恩问道。

“你们应该让那个畜生死在瓦萨的泥沼里。”克里丝汀女士从她的闺房中走了出来。

盖洛斯看着她摇了摇头,问道:“他愚蠢的游戏应该受到这种刑罚吗?”

“他承认自己杀了爱莱莉女士。”凯恩说道。

盖洛斯不由畏缩了;与此同时,克里丝汀大叫起来:“什么?我要亲手宰了那个畜生!”

“你不能。”盖洛斯说,“我们还没搞清前因后果。”

“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是正义的保护者,不是吗,凯恩大师?”

“你的确是。”

“那就让我们对这件事展开调查,查明真相。”

“然后再杀了那个畜生。”克里丝汀说。

“如果他真的罪有应得的话。”盖洛斯回答,“只有在他罪有应得的情况下。”虽然盖洛斯并未直说——他知道凯恩明白他的想法——他依然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步田地。

听过帕里斯楚克的居民向他的士兵们提供的情报之后,盖洛斯示意王室总管把海里奥加巴鲁斯的军营指挥官带过来。自从十天前,军营里就已经准备好了值得期许的报告。但令他震惊——也令和他坐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克丽丝汀女士和杜加德修士震惊的是,走进门来的并不是血石之地的士兵。

而是一个打扮夸张的黑暗精灵。晨光从宫殿的无数高窗中投射进来,照得他的光头闪闪发亮。贾拉索将帽子拿在手里,面带微笑走上前来,帽子上的大羽毛随着他的步伐不断颤动。

两旁的守卫重心前倾,只等他们的国王一声令下,就会立即扑到黑暗精灵的身上。

但国王并未下令。

贾拉索穿过铺着厚厚绒毯的长廊,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盖洛斯陛下。”他走近王座所在的高台,动作夸张地深鞠一躬,帽子扫过地面,“你回家之后达马拉可要温暖多了。”

“你是哪个蠢货?”克丽丝汀女士大叫;她的惊讶之情显然并不比盖洛斯和杜加德少。

“著名蠢货,如果流言可信的话。”贾拉索回答。

三个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对,我知道。”贾拉索天道,“你们相信那个流言。恐怕这正是我之所以一向好运的原因。”

在卓尔身后,王室总管带着海里奥加巴鲁斯的信使出现在了长毯的另一端。看到卓尔时,他们猛然停住脚步,困惑地环视周围。

盖洛斯点了点头。他知道贾拉索肯定是用了某种魔法才进入会见室的——一个本该屏蔽这种魔法的房间。盖洛斯的手移向身侧,摸上鞘中的圣剑神圣复仇者。这把剑用受祝福的金属打造,剑身中附有强大的破法咒文。

看到国王的眼神,不知所措的总管立即手忙脚乱地退出了大厅。

“真没想到,我才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那个人。”贾拉索回头看了一眼,让众人知道他并未错过他们之间交换的信息。“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等着我了呢。”

“你是来投降的?”克丽丝汀女士问道。

贾拉索看着她,好像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说你有个双胞胎了?”杜加德问,“和阿提密斯·恩崔立一同前往帕里斯楚克的人是他,前往那座城堡的人也是他?”

“哦,对,那就是我。”

“你是国王阿提密斯一世的同行者?”

贾拉索笑了起来。“有趣的头衔,不是吗?若不是因为这个头衔,你们也不会贸然出击。你们绝不会错过达耶特之堡为你们提供的机会。”

“愿闻其详。”克丽丝汀女士说道。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贾拉索回头望去,看见凯恩大师正向他靠近,谨慎又不失从容。王宫总管留在门边向内窥来。灰袍艾默林紧随其后,他快步从王宫总管身旁经过,一边施法一边走进大厅。他环视四周,不出所料地用上了奥术视觉。

贾拉索对凯恩鞠躬致意。凯恩站到一侧,镇静自若却也蓄势待发。

“你的话还没说完。”卓尔刚一转回身来,克丽丝汀女士就立即催促道。

“的确。”贾拉索说,“但说实话,我还以为自己会得到祝贺,甚至是感谢呢。”

“感谢?”克丽丝汀重复道,“感谢你挑战王权?”

“感谢你帮助我们和瓦萨达成同盟。”盖洛斯说;克丽丝汀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这才是你的重点,我猜。”

“和瓦萨结盟,并扫除了帕里斯楚克周边地区的几百只地精和狗头人。若非如此,它们肯定会趁着严寒给那群善良的半兽人带来无尽麻烦。”

房间后方,灰袍艾墨林不禁笑出了声。

“一派胡言!”杜加德修士打断了他,“你们那时候早都被团团包围了。你们阴谋败露,现在又来……”盖洛斯在身前抬起手来示意他保持耐心,他只得收住了未出口的话。

“我确信那群蜂拥而出的怪物并未给你们的骑士造成重创。”贾拉索继续说了下去,仿佛杜加德修士根本不曾开口,“我算好了进攻的时间,如此一来,它们在被击退之前很难伤及你的军队。”

“你希望我们因为你发动战争而感谢你?”克丽丝汀女士问道。

“屠杀,女士,那不是战争。盖洛斯陛下必须展现出在战争中击败国王阿提密斯的盛景。阿提密斯豢养怪兽,盖洛斯则彻底消灭了它们——这种对比在半兽人的眼中再明显不过。他们发出源自内心的欢呼,他们讲述达耶特之堡被征服的故事——可以想见,他们只会强调盖洛斯的光辉一面。不仅如此,既然威汉姆的车队在城中目睹了战争,那些故事很快就会传遍瓦萨的每一个角落。”

“这都是你的计划?”盖洛斯问道,声音中的讥讽和怀疑明显却不浓厚。

贾拉索单手叉腰,侧过脑袋,露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我肯定要让这一切都显得真实可信才行。”卓尔解释道,“国王阿提密斯发出宣言,盖洛斯陛下被迫进军。包括你的庭臣在内,谁也不能知道这一切其实只是一个阴谋。若非如此,你的正义之心必将蒙上污点,你在其中的参与必将被人发现。”

“恶行。”过了好半天,克里丝汀女士才打破了震惊带来的沉默。

“对,犯下恶行,现在又怕了。”杜加德附和道。

盖洛斯示意凯恩和艾默林走上前来。

然后他又吩咐贾拉索退回前厅等候——在几名士兵的押送下。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上面浪费时间?”大家刚一聚集到一起,克里丝汀女士就立即说道,“他统治瓦萨的计划已经破灭了,现在他又想从他那破灭的美梦里面多少挽回点损失。”

“真可惜啊,他竟然选择了这条路。”盖洛斯说,“他和他的同伴本能成为出色的领主。”

所有目光都落到了盖洛斯身上,克里丝汀看上去快要爆炸了;光是想到那副前景,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如果奥尔温在这儿,他会因此而揍你的。”艾默林说。

“你相信那个卓尔?”凯恩问道。

盖洛斯想了想,几乎立即就开始摇头。无论他愿意相信的真相是什么,他的直觉都已经作出了判断。“我不知道这是从最开始就计划好的阴谋,还是最后才突然想出来的借口。”他说。

“这个贾拉索,他是个危险的角色。”艾默林说。

“他的朋友显然犯下过无数重罪,每一个都足以判他绞刑。”克丽丝汀女士添道,“他的眼中充满杀意,他的兵刃……”

“我们无法断言。”盖洛斯说,“难道我们要根据你的直觉给人定罪?”

“我们可以调查。”艾默林说道。

“基于什么?”盖洛斯反唇相讥。

除了凯恩之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满脸担忧。他们的朋友过去也曾让自己陷入相似的境地,但盖洛斯·龙魇并不会轻易受到他人的影响。他毕竟是一位国王,一位举国认可、神明庇佑的圣骑士国王。

 “的确没有根据。”凯恩说;克丽丝汀女士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我们囚禁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叛国行为。”

“必须处以绞刑的行为。”克丽丝汀女士说道。

“但贾拉索的解释并非毫无逻辑。”凯恩说,“你不能否认,他们的行为——无论本意如何——巩固了我们对瓦萨的统治,让帕里斯楚克的半兽人重新记起了曾经有过的英雄世界,看清了他们未来的道路。”

“你不能相信这个……这个……这个卓尔前往瓦萨安排好一切,都是为了血石之地的利益。”克里丝汀说。

“但我也无法断言他不是出于血石之地的利益。” 凯恩说道。

“他们派出一支怪物大军来攻击我们。”杜加德提醒大家。没想到,他的说法让艾默林爆发出一阵不屑一顾的大笑。

“他们叫来了一堆地精和狗头人,然后把它们赶到我们面前供我们大肆屠杀。”盖洛斯说,“我不知道贾拉索有多蠢,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精明。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把这支怪物赶出大门的时候,他深知它们甚至无法冲到两军阵前。那群石像鬼和城堡本身的魔法则要强大的多,但他并未激活它们。”

“因为他无法激活它们。”杜加德固执己见。

“威汉姆、艾蕾安和奥格汉可不是这么说的。”凯恩提醒道,“他们第一次过去查看城堡的异状时,石像鬼都飞在半空呢。”

“所以,他们的罪行只是给我们造成了不便而已。”盖洛斯说,“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省去了所有表面文章,使出各种手段逼我出兵北上——就算他们真的是出于国家大义。我们无法证明他们的确别有所图。”

“他们妄图篡夺你的王位。”克里丝汀说道,“对这种行为的纵容也就是对目无法纪的纵容,血石之地会因此而陷入动乱的。”

“我们手头还有更大的麻烦。”艾默林补充,“别忘了伊娜扎拉和塔蜜珂拉的警告。这个名叫贾拉索的家伙可远没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告诫而陷入了沉默,直到盖洛斯再次开口:“他们唯一的罪行就是太过狂妄,这和几十年前决定扭转达马拉未来命运的我们并无不同。贾拉索的真实计划或许的确就是他说的那样——不仅可行,而且合情合理,但他还想趁机用点儿狡猾的手段——过于狡猾了,因为他自己也参与到了这个阴谋里——在极北之地的荒野上赢取民心,获得力量。也许他的最终目的是搞到一个不错的头衔。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把阿提密斯·恩崔立关在我的地牢里了,他不该落得被绞死的下场。我绝不会为了平息心中的怀疑和恐惧随随便便取人性命。”

“他们会被驱逐——两个都是。他们必须在十天之内离开血石之地,永不归来,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痛苦的监禁。”

“痛苦的死亡。”克里丝汀坚持道。盖洛斯转向他的皇后,她冷酷的脸上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如你所愿。”他妥协了,“让他们走远点儿吧。”

“你应该警告你的邻国。”艾默林说;盖洛斯点了点头。

国王指向艾默林的长袍,法师轻哼一声,一把拉开袍子,从次元袋里面取出他们之前在征异的城堡里发现的卷轴。

盖洛斯挥了挥手,示意他朋友们从台阶前退开,退到房间后方。不久之后,贾拉索再次出现在国王面前,宽檐帽依然被他抓在手里。

盖洛斯把卷轴扔给卓尔。“我不知道你是在耍小聪明,还是真聪明。”他说。

“我来自幽暗地域。”卓尔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我的聪明才智无法一概而论,我向你保证。”

“你用不着做这种保证,正是因为知道你有多聪明,我才认定你和阿提密斯·恩崔立应该为你们在帕里斯楚克以北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

令盖洛斯等人倍感诧异的是,贾拉索看起来不以为然。

“但我无法认定你们的罪名。”盖洛斯继续说了下去,“为了我的国家,我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选择。你们被驱逐了。十天之内,你们必须要离开这片区域,远离血石大地上的任何地方。”

贾拉索思索片刻,耸了耸肩膀。

“我的朋友呢?”

“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是那个矮人?”盖洛斯问道。

“啊,这么说,埃索格特也在你们手里了?”贾拉索回答,“很好!我还为那个可怜的蠢货担心呢。他和刺客要塞瓜葛不小,但那完全是形势所迫。”

陷入深思的人变成了盖洛斯。

“但我指的当然是阿提密斯·恩崔立。”贾拉索说,“他的惩罚和我一样吗?”

“我们考虑过比这糟糕得多的惩罚。”克里丝汀警告道。

“的确。”盖洛斯说,“尽管宣称王位的人是他,但我却注意到那座城堡是为贾拉索命名的。相同的罪行,相同的结果。”

“无论那个罪行究竟是什么。”

“也无论那个结果究竟是什么。”盖洛斯说,“总之你们无法继续留在此地了。”

“很公平。”贾拉索鞠了一躬。

“如果不那么公平呢?”克里丝汀说,“你以为你们是否接受国王的判决是否重要吗?”

贾拉索微笑着望向她。他的笑容如此真诚,以至于克里丝汀忍不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还有个交易。”贾拉索说,“我希望带走那个矮人。尽管和刺客要塞关系不浅——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他其实并不是个坏家伙。”

“你想和我们讨价还价?”克里丝汀愤愤不平。

“就算我想讨价还价,也不会没有付出的。”贾拉索缓缓拉开背心,从兜里取出一张羊皮纸。凯恩走了过去,卓尔配合地把羊皮纸递到他手里。

“刺客要塞隐藏据点的地图。”卓尔解释道。

“你是怎么画出——或找到——这种东西的?”盖洛斯疑惑不解;他的朋友们一阵骚动。

“靠着远远超出一个人类国王想象的聪明才智。”卓尔解释道。与此同时,贾拉索抬起宽檐帽,将它倒转过来。“聪明,并拥有藏在暗处的盟友。”他把手伸进帽子里,拿出战利品放在陛阶前面。

奈里特的头颅。

惊呼声平息后,贾拉索向国王鞠躬致意。“我接受你的判决。”他说,“希望你也能接受我的价码——用地图和大法师的脑袋换那个矮人,虽然我已经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做公平的交易。我承认,现在已经到了我离开的时候。但要记住,盖洛斯·龙魇,达马拉的国王——如今也是瓦萨之王,你的强盛和敌人的衰落都是贾拉索造成的结果。我不求感激,也不要礼物——除了那个聒噪的矮人,反正你留着他也毫无用处。你希望我们离开,于是我们就此告别,只留下一个美妙的传奇,一段曲折的往事,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说完,他深鞠一躬,插着羽毛的帽子扫过地面,在他直起身的时候又被重新扣回到了他的光头上。

盖洛斯紧盯着他光光的脑袋,张口结舌。他不敢相信,这个卓尔——或是任何人——竟能如此高效地解决掉刺客要塞的大法师。

“你是谁?”克里丝汀问道。

“我是世界的支配者,你难道不知道吗?”贾拉索莞尔一笑,“每次支配一点点。我是瑞奥丹·帕内尔最荒诞不经的歌谣所刻画的主角,我是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们一生中最令人费解的回忆。我对你毫无恶意——从没有过。我从未与你为敌,以后也不会和你作对。你想赶我们走,于是我们就此离开。但我希望你们能把那个矮人还给我,再让瑞奥丹为我好好写上一首歌。”

无论是盖洛斯、克里丝汀还是任何其他人,对此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这,让贾拉索愈发确信,现在的确是他告别此地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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