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你不喜欢你看到的东西？”卓尔对他的矮人同伴问道。
健壮的矮人深吸一口气，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脸，无话可说。他的黑胡子编成两股圆头辫子，垂在肌肉发达的胸前。两把强大的流星锤相互交叉，斜绑在他背后；流星锤的锁链绕过肩膀，精金锤头在锁链末端不住摇晃。埃索格特并不像大多数德尔荣矮人那么憎恨黑暗精灵——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就是个卓尔，而且就站在他身旁。不仅如此，现在的埃索格特还是达耶特佣兵团的正式成员。这个来自卓尔城市魔索布莱的佣兵团几乎完全由卓尔组成，差点儿死在刚特格瑞姆的埃索格特正是在佣兵团牧师的帮助下恢复了健康。
尽管如此，面前的景象还是令矮人无言以对。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饱尝战斗的矮人也曾有过濒死的经历，但那些经历和他在这个黑暗的地方经历过的一切截然不同，他也从没面对过这种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就在这里，他掉进了本初火元素的深坑，坠向那只超乎自然、不可阻挡的野兽的火焰巨口。完全是靠着纯粹的好运，他被一道平台接住了。他的同伴贾拉索救了他，将他推进一个小房间后方，又召唤出一群水元素帮他挡住本初火元素的灼热烈焰。尽管如此，埃索格特还是差点儿丧命。烧伤的皮肤从他的骨头上剥落下来，给他带去了超乎想象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英勇强大的埃索格特感到……渺小而无助。骄傲的矮人可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
现在他们又回到了刚特格瑞姆，沿着一条巨大的螺旋楼梯走向建筑底层。这条楼梯是最近才修好的，呈现出与原本的矮人工艺截然不同的细腻风格。
他们知道他们会在这座古老的建筑里见到什么人，因为他们——贾拉索——是被达耶特佣兵团的代理首领金穆瑞派过来的，而金穆瑞又是在执行一个更高权能的命令——来自魔索布莱统治家族的主母的命令。
“怎么？”贾拉索问道。他们一路下行，穿过较新的卓尔建筑，走向原本的矮人楼梯残骸。“实话实说就好。我保证不会被你冒犯到的。”
埃索格特几乎就要开口作答了，特别是考虑到眼前的画面对矮人一族来说至关重要——刚特格瑞姆的归属显然符合这一描述。但摔落平台的回忆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痛苦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矮人只能嘟囔着摇了摇他毛发旺盛的脑袋。
他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喜欢事态的发展。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卓尔据点从氛围到气味都是对刚特格瑞姆的彻底玷污。逻辑上，他倒是不难理解。整件事都再合理不过：卓尔——或是其他种族——有什么理由不回来重建这个地方？
卓尔总比地精好。他试图告诉自己。
但在他内心深处，从最为古老的矮人家园的废墟上长出一座卓尔城市，对他的同族来说依然是一个悲剧性的损失，一场宏大的盗窃——尽管他早就惨遭同族抛弃，加入了黑暗精灵的行列。
贾拉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头望去，看见卓尔向他眨了眨没戴着那个奇怪的魔法眼罩的眼睛，告诉埃索格特他完全理解矮人心中不断翻涌的复杂感情。
“你最好别把你的疑虑表现出来。”贾拉索轻声说道；他们走到了楼梯的下半段，看见一群卓尔正骑着地底蜥蜴等在楼梯底端，“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个局面——无论其他人喜不喜欢这个局面——索拉林家族就在这里。如果他们将你的不满视为威胁，他们会用一种格外高效的方式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哼，这不就是我让达耶特佣兵团给我撑腰的原因吗？”埃索格特回答。
“你看见那个卓尔了吗？骑着个头最大的蜥蜴，胳膊上绑了一面发光的盾牌。”贾拉索问道，用下巴指向地面。埃索格特依言望去，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标。
“他是个班瑞。”贾拉索解释道，“一个重要而颇受宠爱的班瑞。”
“第一家族的？”
“如果班瑞家族对你的态度有所不满，达耶特佣兵团也爱莫能助。实际上，我们会立即把你送到昆舍尔主母手中，以免你的愚蠢给我们造成更多麻烦。”
埃索格特露出灿烂的微笑，他知道贾拉索并不会将这句威胁付诸实践。当然，金穆瑞倒是有可能，佣兵团的其他成员也一样。但贾拉索不会。面对矮人心知肚明的笑容，贾拉索也回以微笑，承认了这一共识。
“你终于来了，贾拉索。”骑着大蜥蜴的卓尔问候道，“离我上次见到你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果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绝对也会这么说。”贾拉索优雅地鞠了一躬。
这名骑手——提艾戈·班瑞——怒气冲冲地望向他左右两侧的同伴，一名较为年长的武技长——贾拉索知道他是捷厄斯·班瑞——和一名较为年轻的索拉林法师。事实上，贾拉索当然认识面前的班瑞，也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最近经常被人提起，话题往往涉及到他手上的盾牌和腰间的长剑。这两件装备都是古代魔法的精妙造物。看到那面小圆盾时，贾拉索竭尽全力才移开了目光。这件奇物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它近乎透明，仿佛是用冰块打造的一般，周身闪烁着钻石的光芒。尽管装得漠不关心，贾拉索却忍不住仔细观察它的模样。一条条细线嵌在玻璃钢之中，组成了一副清晰的图案，怎么看都像是一张被封在冰里、完美对称的蛛网。
杰作。贾拉索暗忖，却并未说出口来。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移开视线之后，他看见年轻战士一脸洋洋自得的灿烂笑容。他意识到他的神情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感受。
“你选择同伴的口味真是奇怪。”提艾戈说，注意到了埃索格特。
“是啊，不过我还能应付那气味。”矮人回答。
提艾戈的眼中燃起怒火。贾拉索想让他的朋友闭嘴，同时也想放声大笑。但这两种选择似乎都不太可行。
“我是提艾戈·班瑞。”年轻的战士宣布，“昆舍尔主母的侄孙，武技长丹卓的孙子。”
“我很了解他。”贾拉索回答。
“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求和金穆瑞见面。”织魔师说道。他未经提艾戈·班瑞允许就直接发话，单是这一事实就让贾拉索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年轻的瑞维尔·索拉林，带领远征队来到刚特格瑞姆的法师。
正是他，在贾拉索的兄长贡夫的诱导下，“窃取了”贡夫从贾拉索给他的头骨宝石中收集到的信息，并藉此“发现”了刚特格瑞姆。
“我们现在在地表有不少分支机构，这个新……据点可以充当那些机构和魔索布莱之间的中转站。”贾拉索回答，“无论如何，达耶特佣兵团都会和你们联系的。”
“会联系？”提艾戈狡猾地问道，“还是已经联系了？”
“好吧，我已经来了。”贾拉索回答，没能理解对方模棱两可的暗示。
“之前那三个出现在这儿的达耶特佣兵团成员又是怎么回事？就在几十天前，我们刚刚抵达刚特格瑞姆的时候？”
贾拉索摊开双手，仿佛完全不理解他的话——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明白。“我被派来和你见面，因此我来了。”
“之前还来了三个自称是达耶特佣兵团成员的家伙，其中包括一个妖精，自称是你的情人。”瑞维尔说道，使用了代指精灵的卓尔词汇。
“真的？”贾拉索伸出一只手指抵住双唇，“她可爱吗？”
“妖精！”提艾戈斥道，“令人作呕。”
贾拉索大笑起来。“我可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但如果是那些几乎从不离开魔索布莱的井底之蛙，倒的确会相信这种说法。”
“少在那儿自鸣得意了。”提艾戈说道。
“自鸣得意？”贾拉索假装无辜地重复道，“比起自鸣得意来，更多是如释重负吧。只要我的大部分同族都像你一样看待非卓尔种族，我就有更多机会享受那些美妙尤物了。”
“她和一个卓尔在一起，还有一个人类，一个灰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瑞维尔抢道，试图将对话拉回正轨。
“根据贝瑞莉普·索拉林的说法，那个人类很久之前曾跟你去过魔索布莱。”捷厄斯说。
贾拉索想要掩饰他的惊讶，但他担心自己没能成功。就算他成功了，他身边的埃索格特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你的确认识这个人类了。”提艾戈说道。
“如果他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早该死了。”贾拉索说，“你问过他的名字吗？或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名字？”他问道，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阿提密斯·恩崔立——如果那个人类真是杀手的话——又是怎么和崔斯特还有黛莉雅走到一起的？
“玛索吉·欧布罗扎。”提艾戈回答。
“欧布罗扎？”
“那个卓尔。”年轻的班瑞澄清，“我猜是金穆瑞的亲戚。至少那是他当时使用的名字。”
隐含在他的说话方式中的信息并不下于这些话语本身。毕竟，几十年前，崔斯特正是从名叫玛索吉的法师手中夺走了关海法，但玛索吉绝不属于欧布罗扎家族。现在他明白了，这群蠢货遇到了崔斯特，却没意识到他是谁。
提艾戈死在崔斯特手中的祖父，此时想必正在深坑魔网的某个地方发出挫败的呻吟！
“我们没费事去询问剩下两个名字。”提艾戈添道。
“他们到底是不是达耶特佣兵团的人？”瑞维尔尖刻地问道。
“谁知道呢？”贾拉索虚张声势地说，动用眼罩的力量在话语中掺进了些许魔法，“我们在剑湾一带有很多独立行动的斥候。有可能其中——”
“如果其中真有你所谓的床伴，你肯定会知道，不是吗？”提艾戈质问，他语气尖锐，显然是认为贾拉索已经被他问住了。
“不过是我的几十个情人之一罢了。”精明狡诈的佣兵当即反驳，“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愚蠢的同胞们无法欣赏形形色色的外在之美，它们装点着我包罗万象的花园。的确，在这片地方，有很多人都可以自称是我的情人！”
埃索格特嗤之以鼻。
“你提到那三个人在哪儿？”贾拉索反问。
“早走了。”捷厄斯说，“还有和他们交手的耐色瑞尔人，也一起走了。”
“那就让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件事吧。”贾拉索得出结论，“我时间有限，如果这三个人无关紧要——”
“他们杀了一名索拉林贵族。”提艾戈打断了他。
贾拉索点点头，花了片刻时间思索着这背后的暗示。“我会通知金穆瑞的，我们将竭尽全力确认他们的身份，确认他们和我们微不足道的佣兵团是否真的有所关联。”他再次鞠躬。借此机会，他悄悄看了埃索格特一眼，警告矮人眼下的局面突然变得非常棘手。
“我们是否就在这儿，几个人一起讨论交易的初步安排？”贾拉索问道。
“现在还不是做出决定的时候。”织魔师说，“不过，我们先带你看看我们的努力成果吧，也许达耶特佣兵团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服务和货物，为日后的合作奠定基础。例如原材料，例如图纸配方。”说完，他望向埃索格特。“我们已经占领了熔炉。”
“带路。”贾拉索说。他和埃索格特一起向前走去。
“他不行。”提艾戈指着矮人。
“他是我的手下。”
“他不行。”提艾戈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名傲慢无礼的年轻战士竟然如此直接地公开反对他，这令贾拉索倍感惊奇。出于谨慎，他不想和他争辩，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形势危急，他完全可以自己逃命，但如果带上埃索格特，他却无法帮助矮人安全逃脱。他转身对矮人轻声说道：“上面。”矮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贾拉索那顶插着巨型羽毛的宽檐帽里藏了各种法术，他用其中一个法术在楼梯上方制造出了一个可以当作避难所的异次元房间。
贾拉索召来梦魇，和三名蜥蜴骑手一同离开了。埃索格特立即爬上长长的楼梯，躲进了那间安全屋里。他从不逃避战斗，但眼前的这些毕竟是黑暗精灵。
“真是面令人惊叹的盾牌。”贾拉索评论道。不久后，他和提艾戈来到了熔炉间，俯视着在熊熊燃烧的熔炉面前辛勤工作的一整排工匠。他望向提艾戈胯侧的蜘蛛状剑柄，添道：“刚打造的？”
提艾戈大笑起来。“它是刚特格瑞姆的伟大熔炉被重新点燃后制造的第二个奇物。”
“那把剑是第一个。”贾拉索说。
提艾戈拔出长剑，将它抬到贾拉索面前。和盾牌一样，它也是用玻璃钢打造的，剑身缀满璀璨的钻石，搭配着黑色的蛛网状的剑鞘和蜘蛛状的剑柄。
“格法宁的杰作。”贾拉索说，认出了制作者的身份。年轻的班瑞不由大吃一惊。
“一个老朋友了。”贾拉索解释道，“他在附近吗？”
“在，但我猜他正在休息。我会向他转达你的好意。”
贾拉索知道他在回避这个话题。他不想让他们见面，担心贾拉索和那名重要铁匠之间的关系会让自己在贾拉索面前落于下风。
“如此说来，索拉林家族真的要和达耶特佣兵团开战了？”贾拉索直接问道；提艾戈猛然睁大了双眼，“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三个人真的和金穆瑞的佣兵团有所关联的话。他们杀了一名贵族——还是说那只是你们的猜测？”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不容忽视。在魔索布莱，只要没有明确证据能够揭露杀人者的身份，卓尔之间的谋杀就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做法。
“布莱克塞尔·索拉林。”提艾戈解释道。
贾拉索知道那个法师。“有意思。我还以为他在奥法瘟疫中发疯了呢。”
“泽莉丝的儿子，家族的长子。”提艾戈说道。
“你们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他们的罪行吗？”
“需要吗？这儿又不是在魔索布莱。在这里，索拉林家族可以随心所欲地制定规则。你应该好好调查那三个人的身份，尽快把他们交出来。”
贾拉索露出讽刺的微笑。他并不介意让提艾戈也分享这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你真这么认为？”他问道。
提艾戈面无表情。
“如果你的姑婆昆舍尔听到了你这句不加掩饰的威胁，她想必会和我一样觉得十分好笑。”
“如果她知道了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和崔斯特·杜垩登有所勾结的话，她是否还会觉得这么好笑？崔斯特·杜垩登，那个叛徒曾和第一家族作战——而她挚爱的主母就死在这场战斗里；崔斯特·杜垩登，那个叛徒杀害了她的弟弟、我的祖父丹卓、魔索布莱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技长。”
贾拉索几乎想要向他指出，如果丹卓真的是魔索布莱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技长，崔斯特就根本没可能在决斗中战胜丹卓。但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你的指责也太大胆了，年轻的班瑞大师。”他说。
“那三个家伙自称是达耶特佣兵团的成员。”
“这只能说明他们很聪明，不能说明他们说的是真话。”贾拉索回答，“不过等等，你刚刚说那三个人里面也包括流民杜垩登？”
提艾戈狠狠瞪着他。贾拉索知道他并不傻。
“有意思。”贾拉索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流民杜垩登竟然还活着？”
“还加入了达耶特佣兵团。”提艾戈冷冷说道。
“聪明的谎言。”
“你如此说道——你当然会这么说。那个和卓尔在一起的人类曾跟着你去过魔索布莱。”提艾戈反唇相讥。
“就算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类，那也是在你出生前很久的事儿了。”
“贝瑞莉普·索拉林可以作证。你难道在质疑蜘蛛神后的牧师？”
这句也让贾拉索忍不住大笑出声。在他的一生中，他又有哪一刻不曾质疑蜘蛛神后的牧师？
“那他会是个非常非常老的人类。”贾拉索说，“我向你保证，我已经有半个多世纪没见过你所说的男人了。他不是达耶特佣兵团的成员，崔斯特·杜垩登也不是——如果你怀疑那个卓尔的真实身份就是崔斯特·杜垩登的话——从来都不是。他也不会想加入达耶特佣兵团的。只要了解崔斯特·杜垩登的想法，你就能理解这点。”
提艾戈紧盯着他，怀疑之情溢于言表。“我会亲自询问崔斯特·杜垩登本人。”提艾戈说，“在我杀死他之前。”
只需看着他的样子，贾拉索就知道他是认真的。这家伙既傲慢而又自信，装备之精良甚至超出了一名班瑞贵族的惯常水准。贾拉索暗暗记住要深入调查一下提艾戈·班瑞不断增长的名声。还有瑞维尔·索拉林——看到织魔师向他走来，他又在心中添道。
在最近几次到访魔索布莱的过程中，贾拉索知道他们两个是城里表现最为突出的新一代卓尔。贡夫对提艾戈的评价很高，并暗示他可能很快就会取代安祖尔成为第一家族的武技长。贾拉索用眼罩在提艾戈身上看出了不少魔法，盾牌和长剑上释放出的耀眼灵光更是有力证明了贡夫的猜测。安祖尔绝不会乐见于提艾戈拥有如此精妙的物品。而且，如果昆舍尔主母想要让他在家族阶级中屈居安祖尔之下，就绝不会允许格法宁为提艾戈打造长剑和盾牌。
当然，如果提艾戈真的如他声称的一般去追杀崔斯特的话，无论他的武器和装备有多好，安祖尔都很可能继续安坐在他武技长一职的宝座上，不再受到后继者的威胁。
念及于此，贾拉索露出了一个微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笑容。这个年轻的卓尔的确令人不安。看着同样傲慢又自信的瑞维尔加入他们，贾拉索意识到，他的盟友瑞维尔也是一样。
他可是贾拉索，达耶特佣兵团长久以来的领导者，几百年来，魔索布莱的居民无不对他心怀畏惧，敬重不已。但那份敬重在这两名卓尔的神色和言辞间却体现得并不明显。难道他已经老了，变得无关紧要了吗？
他们正在渐渐崛起？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时代？
面对丹卓的后嗣，如今的崔斯特是否还能更胜一筹呢？
“你不想和我说说？” 埃索格特问道。他和贾拉索早就离开了刚特格瑞姆，两人正骑在各自的坐骑上，贾拉索骑的是一匹炼狱马，埃索格特则骑着一头炼狱野猪。
“我相信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从那群卓尔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开心。”
“他们的确令人不悦。”
“原因可没那么简单。”埃索格特说，“你甚至没告诉我熔炉已经被点燃了！”
贾拉索令坐骑的放慢脚步，打量着他的矮人同伴。“那地方的确令人叹为观止，而且已经打造出了非同凡响的强大兵器。”
“为该死的卓尔精灵打造的！”埃索格特说道，一口啐在地上；贾拉索不由睁大了双眼，“不是说你。是说其他那些。”
“的确。”
“是恩崔立，不是吗？”
“可能吧，从他们的描述来看。”
“不，我是说，是恩崔立让你变得这么闷闷不乐的。你都有好几年没怎么想过他了，但现在你又露出了那种表情。”
“我当时不得不那么做，为了他，也为了我们。”
“五十年来你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你不同意？”
“不，我可没资格评论。当时我又不在。但我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不仅是那群耐色狗，还有你自己的亲族和同胞。”他朝前方点头示意，一团阴影出现在路边，旁边站了一名熟悉的卓尔，“说到你的亲族和同胞……”
两人驱散魔法坐骑，向金穆瑞走去。他们用不着汇报，因为金穆瑞实际上也参与了他们的刚特格瑞姆之旅。在贾拉索会见索拉林家族及其盟友的过程中，金穆瑞始终通过心灵感应和贾拉索连接在一起。
“他们进展不错，值得赞赏。”金穆瑞展开对话，“昆舍尔主母允许索拉林家族进行这场远征的决定的确明智。我敢肯定，刚特格瑞姆要塞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将价值重大，利润非凡。”
“只是刚刚起步而已。”贾拉索回答，“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地方，索拉林可能会迎来对手的。”
“是啊，没几个矮人愿意让该死的卓尔独享刚特格瑞姆。”埃索格特插话。两个卓尔望向他，贾拉索明显是觉得十分好笑，金穆瑞却面无表情。
“那就会有很多矮人要死了。”金穆瑞冷冷说道，然后重新转向贾拉索，将愚蠢的矮人扔到一旁，“这个卓尔据点将实现我们的地表计划。”
“它肯定会扩大我们的卓尔市场，鉴于它比魔索布莱要近得多。”贾拉索赞同道，“只可惜我们太过荒废附近的据点了。”
“路斯坎。”金穆瑞一脸不耐烦。他和贾拉索就千帆之城的处理方法已经激烈辩论过一番了。贾拉索希望达耶特佣兵团继续周旋在统领船长——路斯坎的统治者们——之间，发挥重要作用，金穆瑞却推翻了贾拉索的提议。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别处。
“想想吧，我睿智的朋友。”贾拉索说，“你现在更清晰地看到了路斯坎的价值。你可以否认事实，但你也无法断言你的判断一定正确。我们应该集结人手返回路斯坎，再次成为隐藏在统领船长背后的秘密力量。我很乐意引领这次行动。”
“的确，”金穆瑞赞同道；贾拉索点点帽檐，咧嘴一笑——直到金穆瑞又说，“但不行。”
“你太自以为是了。”贾拉索没有掩饰他的愤怒。
“我是否该提醒你我们的合作协议是什么？”金穆瑞立即答道。
“达耶特佣兵团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金穆瑞向贾拉索深鞠一躬以示尊敬，这一举动平息了贾拉索不断积蓄的大部分怒火。他和金穆瑞分享着达耶特佣兵团的领导权，但为了整个佣兵团，每当金穆瑞认为贾拉索的其它利益——特别是他在地表的诸多朋友，其中还包括不少iblith，也就是非卓尔——和佣兵团的最大利益相冲突的时候，金穆瑞将拥有最终决定权。永远理智，永远被纯粹的实用主义所驱使的金穆瑞，绝不会将二人之间的协议用于其它目的。
金穆瑞见证了他们和提艾戈等人在刚特格瑞姆要塞的交谈，他十分清楚贾拉索引领达耶特佣兵团返回千帆之城的慷慨提议之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渴望。正因如此，考虑到达耶特佣兵团的利益，金穆瑞完全有理由提起这个协议。贾拉索选择让这名副官代替他领导佣兵团，这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决定。
也许太过出色了。
“我们倒是有机会和幽影之地的那群耐色瑞尔领主达成交易。”金穆瑞说，“他们对建立地下贸易网络很感兴趣。”
“幽影之地？”贾拉索轻喃。他从没去过那地方。在奥法瘟疫之前，那里曾经是奥诺洛克大沙漠，但那场剧变彻底改变了当地的地貌。
“你是个完美的引导者。”金穆瑞说，“在那群领主眼中，你对抗本初火元素的行动给塞尔人的走狗造成了巨大打击。他们会乐于接待你，和你展开谈判的。”
“那路斯坎呢？”
“我来负责路斯坎。”
“你应该和班瑞家族谈谈。”
“我已经谈过了。”
他们会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年轻武技长的。贾拉索闪动手指。
我来处理这件事。金穆瑞模棱两可地回答。
这名卓尔似乎总是比所有人先走一步，这让贾拉索感到十分挫败。他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感受——至少他自以为如此，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并未开启眼罩上的心灵护盾。此时此刻，金穆瑞很可能已经彻底读取了他的思维。
“那么，幽影之地。”贾拉索说。
金穆瑞迈进阴影，消失了。
“那是个什么地儿？”埃索格特问道，“我的屁股都开始疼啦。”
“哦，骑马赶路还会让它更疼的。”贾拉索回答，依然注视着那片正在慢慢消退的阴影，“在一千哩外的东方。”
“那就正好在帝国境内了。”
“它是耐色瑞尔帝国的心脏。”贾拉索解释道。
他们唤来坐骑，梦魇和炼狱野猪，开始动身赶路。
一如既往地，他们以平稳的速度轻松赶路，尽管他们的召唤坐骑都不会感到疲劳，他们还是小跑多过狂奔。
“你觉得真的是他？”埃索格特问道。在他们身后，夕阳开始渐渐下沉。
“谁？”
“哈，你可别跟我这儿装疯卖傻。”矮人强硬地说，“我太了解你了，不吃你那套。”
“看来我是时候该杀了你了。”
“我也太了解你的笑话了，知道它就单纯是个笑话而已。”矮人说，“你真觉得那是阿提密斯·恩崔立？”
“我不知道。”贾拉索承认，“他应该早就死了。不过，在我们分别之前的最后几年，他似乎已经不再像普通人类那样渐渐衰老。至少那时他还没有丧失他在战斗中的锋芒。”
“阴影物质？”埃索格特问道，“你认为他在扎中某个阴魂的时候，他的匕首吸收了阴魂的生命？”
“推测而已。”贾拉索表示赞同，却又添道，“曾经的推测。”
埃索格特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贾拉索耸了耸肩膀。“可能的确是匕首的原因，但不一定只是因为阴魂。可能是因为它所窃取的所有生命。也许，吸收敌人的生命——所有敌人——延长了他的寿命，增进了他的活力。”
那种恐怖的前景令很久之前遭受不死诅咒的埃索格特不由闷哼。
“但更有可能的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早就死了，早就化作了白骨和尘埃。”贾拉索说。
“提艾戈觉得是他。”
“提艾戈·班瑞太年轻了，根本就不知道恩崔立造访魔索布莱的事。”
“但你说他姐姐——”
“也许吧。”贾拉索打断了他。单是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就让两人都意识到了那种可能性让卓尔佣兵感到既兴奋又不安。
贾拉索挫败地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无所谓了，”他不确定地说，“更可能是崔斯特和黛莉雅找到了一名同伴——无论那是谁——崔斯特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他，以便他们能在被索拉林家族抓住的情况下得以脱身。”
“不，那不是崔斯特的风格。”埃索格特反驳，这话令贾拉索大吃一惊。但当他低头望向他的同伴，看见埃索格特脸上的笑容时，他明白了。矮人是在刺探他，试图引出他的话。
“崔斯特不是那种会事先织出一张谎言之网的卓尔。”埃索格特添道，“那是你的风格，不是他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发展壮大，而他只能勉强生存。”贾拉索针锋相对，“我相信他和黛莉雅很快就能找到一个新的栖身之地。他总能找到的。”
“得了吧，你才没有呢。”埃索格特说。
“我相信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恩崔立，你明明清楚得很。那家伙的影子都跟了你半个世纪了。”
贾拉索嗤之以鼻。“我埋藏过更亲密的朋友，还有许多情人。”
“是啊，不过你埋葬的人里又有多少是因为你的做所作为而丧命的呢？”埃索格特说道。
事实就这样被赤裸裸地说了出来。贾拉索想要向矮人发动攻击，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埃索格特说的分毫不差。许多年前，当耐色瑞尔的大军前来夺取查戎之爪的时候，贾拉索背叛了恩崔立，把他留给了阴魂。在他漫长的一生之中，很少有什么人能将贾拉索逼至绝境，但耐色瑞尔人却做到了。强大的耐色领主不仅将贾拉索和恩崔立团团包围，在此之前，他们还联系上了贾拉索的潜在盟友中更为强大的力量，联系上了金穆瑞和昆舍尔主母。
耐色人的陷阱无懈可击。
因此，他接受了他们的条件。
贾拉索久久一言不发，让思绪飘回到博德之门，飘回到那上演了最后一幕的城市。为了换取自身的自由，贾拉索帮助他们抓住了阿提密斯·恩崔立，将他困在一个异次元空间中，交到耐色瑞尔人的手里。贾拉索告诉自己，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们两个都只有死路一条。当时他这样告诉自己，现在他依然这样告诉自己。几十年来，他就这样向自己重复了几千遍。他之所以选择背叛恩崔立，完全是为了逃离博德之门后立即展开救援。当然，那把长剑可能再也取不回来了。
但他的救援计划从未变成现实。许多年后，贾拉索才终于得知，金穆瑞和班瑞家族携手打破了贾拉索的魔法防御，让心灵异能者侵入了贾拉索的思维，改变了博德之门那场背叛的细节。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为了贾拉索的利益。如今回想起来，就在他将恩崔立抛给耐色瑞尔人的短短几个小时之后，那一幕就从贾拉索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恩崔立背叛了贾拉索的暗示。当贾拉索终于发现真相，想起恩崔立落入了耐色人的监牢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贾拉索失去了补救的余地。
事已至此，面对狂怒的贾拉索，昆舍尔主母明确命令他将整件事都忘个干净。
实用主义让他尊重她的命令。毕竟，尝试进行营救——甚至是探寻阿提密斯·恩崔立当时的命运——又能为贾拉索带来什么好处？就算恩崔立设法在最初的抓捕行动中幸存下来，就算他设法熬过了早期的监禁，在那时候，他也很可能已经因为苍老而寿终正寝了。
除非……
“所以说，我希望你也能像曾经重视恩崔立那样重视我。”埃索格特说道，打断了他的深思。
“什么？”贾拉索惊讶地望向他满脸胡须的同伴。
“他依然和你如影随形。”埃索格特解释道，“都过了几十年了，他还是跟在你身边。我在想，就算你觉得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并没能真的让你上心，也没有其他什么人能让你上心了。”
“我只是感到好奇，仅此而已。””
埃索格特哈哈大笑，嘲弄着他。
贾拉索绷紧了脸。他望向前方，驱使梦魇略微加快脚步。
“是了，你想要赶快干完手头的活，这样你就能去找崔斯特和他的同伴了，对吧？”
贾拉索用力拉住缰绳，停下坐骑，转过头来怒视着矮人。埃索格特的话的确触动了贾拉索的心弦。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过去，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必须要弥补他在阿提密斯·恩崔立身上犯下的错误。
“你为什么会在乎呢，精灵？”埃索格特问道。
“我不知道。”贾拉索发自心内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