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艾弗昂不怎么喜欢雪，但在六臂精灵之年即将到来之前的冬季，剑湾却迎来了比往年更多的降水。他已经依照主人的要求确认了塞尔人的进攻或撤退情况。德雷格要求他不急不躁、详细周全，并反复重申了这个任务的重要性。艾弗昂将这番话铭记于心，更何况，如果他能在这次任务中展现出他的能力和他对德雷格·魁克的忠诚，艾弗昂很可能会得到奖赏。
无论心情有多迫切，艾弗昂都十分清楚，他无法独自一人向黛莉雅复仇。她身边的强大盟友会向他发起强大的反击。但领主德雷格·魁克的资源和个人能力却足以对付他们。
因此，艾弗昂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无冬森林，彻底侦查了塞尔大军的残余力量，特别侦查了那个名叫瓦琳德拉·影幕的巫妖。阿斯莫德信徒散落在森林之中，群龙无首，既不能威胁无冬城，也无法影响到德雷格·魁克对这片地区的任何计划——如果他真有什么计划的话。艾弗昂没花多少时间就验证了他对德雷格·魁克的上一个报告，他在瓦琳德拉身上除了彻底的疯癫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巫妖偶尔会离开她那座树形的高塔，沿着森林小径四处游荡，一边哀嚎痛哭，一边结结巴巴地疯狂高呼着阿克莱姆·格里斯和多克瑞的名字——而且很少能把其中任何一个名字叫对——并时不时毫无来由地向树木或小鸟抛出一束黑紫色的死灵能量。
在艾弗昂看来，无冬城的城市守卫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用合适的方法解决她。
他从瓦琳德拉和塞尔人身上收回目光，却依然潜伏在森林周围。现在，他将注意力转向了无冬城。城门附近一有动静，他就定睛凝望，焦躁不已，仿佛期待着黛莉雅的出现。但他不得不扪心自问，如果那一幕真的发生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是否应该遵守他对德雷格·魁克的承诺，克制冲动，保持耐心？
他告诉自己他应该这么做。他的父亲赫佐·阿莱格尼已经死了，他必须万分小心。但他不止一次怀疑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这天清晨，艾弗昂决定沿着城墙外侧绕城一周，第二天就离开城市。他发现一些地方无人把守，他可以用幽影形态或是各种隐形魔法深入城中。
等到傍午时分，他还有不少城墙没有侦查，但总算已经走了大半，还曾四次潜入无冬城里。他差点儿就要放弃任务立即北上了。他渐渐确信，就像德雷格大人所说的那样，黛莉雅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真没想到你会蠢到又回来——除非你身后跟着一支大军。”他刚刚下定决心继续侦查后还没过几秒，一个声音就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艾弗昂定住了，思索着各种法术组合以便立即逃跑或狠狠出击。他认识那个声音，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它所代表的的魔鬼身份。
“得了吧，小提夫林，我们不必是敌人。”红发女人说道。
“但我记得那天你曾出现在我的敌人中间，在大桥附近的广场上和他们并肩作战。”
“我可没说我会坐视你征服这座城市。”女人回答，“你是带着这种目的回来的？如果真是这样，请你如实相告，我现在就解决你。”
“你低估我了。”
“你知道我是谁。”她回答。
艾弗昂转身望向她。她看起来朴素而沉着，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在那一瞬间，她身上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艾弗昂希望他也能有这么好的母亲。一个温暖而宽慰的人，一个能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变好的人……
扭曲的邪术师大笑一声，将这想法抛诸脑后。这是阿茹妮卡。阿茹妮卡是个魔鬼，来自九渊魔域的欲魔。她披了一身幻象，看上去是个长着几粒雀斑、平凡而温柔的红发女子；是无冬城的寻常居民，像任何善良的人类一样干着日常琐事。
“你在追寻拜拉博斯，追寻那把长剑。”阿茹妮卡说道。
艾弗昂意识到她也并非无所不知。
“你对他有什么了解？”艾弗昂反问，“对他的同伴有什么了解？”他飞快地添了一句，试图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艾弗昂将他健康的手伸到两只羊角中间，挠了挠他紫色的头发。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我也有你想知道的消息。”片刻之后，艾弗昂说。
“愿闻其详。”
“这才是交易的关键，不是吗？”
阿茹妮卡大笑起来。“你知道的事儿我也知道，我已经向你证明了这点。”
“并非如此，魔鬼。”
“你折磨了我的魔婴，我应该杀了你。”阿茹妮卡说，“当然了，不是为了那只魔婴，而是因为你破坏了我们的契约。因维都是我的财产，我有权要求赔偿。告诉我你的秘密，扭曲的邪术师。”
“可以。”艾弗昂承诺道，“然后你告诉我拜拉博斯的事。”
“我不欠你什么。”
“但就算告诉我又有什么坏处？你显然对灰影拜拉博斯并没有忠诚可言，对他的卓尔游侠同伴也是一样。实际上，如果崔斯特知道了阿茹妮卡的真相，他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这个赤裸裸的威胁让她大吃一惊，满脸不悦。“那我应该杀了可能泄露秘密的人。这就是你想说的？”
现在轮到艾弗昂大笑了，但那只是一种令人不适的伪装而已。
“我不会告诉他……任何事。”扭曲的邪术师说道，“也不会告诉拜拉博斯和黛莉雅任何事。你见证了桥上的那一战，赫佐·阿莱格尼因此被驱逐出了这片土地。我可以向你保证，艾弗昂不是这三人的朋友。但我已经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给了我的耐色瑞尔同胞，其中也包括几名领主。他们不会对你的威胁置之不理的。小心点儿，欲魔，不要激起耐色人的怒火。”
阿茹妮卡狠狠瞪着她，就连这个表情看起来也十分迷人。
“但我们用不着这样。”艾弗昂说，“我们不是敌人，或者也不该成为敌人。耐色瑞尔不会再返回无冬城了。塞尔人的威胁消除后，我们也没理由关心这个地方了。”
“塞尔人威胁到无冬城之前，耐色瑞尔就已经来了。”阿茹妮卡提醒道。
“的确。”艾弗昂承认，“我们的目标是森林。我们的确有可能返回森林，但对统治城市没有兴趣。那不是我们的地盘，会给我们召来不必要的关注。这就是我的秘密，出于友谊提供给你。”
“你还没说清你的要求。”
“我只求你给我指一条正确的路，让我找到拜拉博斯和他的同伴。”艾弗昂回答，“你为什么不愿意？如果他们返回无冬城，他们也不会成为阿茹妮卡的朋友；如果他们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们还会想方设法将你摧毁。我的请求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有利无害？”
阿茹妮卡再次大笑。“我真喜欢凡人的表演。”她说，“他们总是愚蠢而缺乏耐心，急着去成就一番无论杀上多少人都难以流传的伟业。”
艾弗昂正想对她这番令人困惑的发言做出评价，阿茹妮卡却挥了挥手，让他闭嘴。
“沿路北上几天脚程的地方有一伙强盗。只要你看起来足够可疑，他们就很可能会找到你。”
“那是件好事儿吗？”他思索着阿茹妮卡的话，思索着她说出这些话的原因，反问道。
阿茹妮卡露出甜美的微笑——太过甜美了。“找到他们，你就能知道很多关于拜拉博斯及其同伴的事。”她说。
艾弗昂想要返回堕影界，让德雷格·魁克将他送到特瑞尔大陆更合适的位置上。但他的任务之一——很可能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了解目标周围的情况。
于是他出发了。他的补给足够他用上十天。他几乎用掉了其中一半，才终于在无冬城二十哩开外遇到了另一个人。
“停下来，说明身份。”女人命令道，走到他面前白雪皑皑的小路上。两个高大的男人跟在她身旁。
“如果你是卫兵，请告诉我你来自哪座城市？”艾弗昂装傻。阿茹妮卡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我不熟悉这地方。”
“如果你真的不熟悉这地方，你就不该蠢到一个人出现在这儿。”女人露出邪恶的微笑。她向左右两名大汉点了点头，两人稳步逼近。
艾弗昂不但没有退缩，甚至还露出了微笑。那两个比他高大得多的男人不由面面相觑。
“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矮小的邪术师说，“那就是我该让你们尝尝厉害，把你们赶跑呢？还是该直接杀了你们，解决这个麻烦呢？”他耸耸肩膀，残废的手臂在身后奇怪地摇晃着，用这个动作进一步显示出他完全没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威胁。
路旁的树上飞出一支箭，向邪术师破空袭来，但艾弗昂显然早已布下了魔法防御。魔能护盾改变了箭矢的方向，它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要不是他下意识地转了个身，这支箭很可能会把他的鼻子射掉一小块。
“后者，我想。”他平静地说道。
“终北港无以为报。”发现崔斯特等人收拾行李准备上路，多维兰对他们说道。
“不是还有你吗？”安博格里斯干巴巴地说。
“哎呀，真是多谢，好矮人。”精灵咧嘴一笑，夸张地鞠了一躬。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博格里斯说，但多维兰巧妙的反驳让她忍不住满脸微笑。
精灵对她眨了眨眼。“我之所以留在这儿，是出于对市民的忠诚，他们为了家乡，为了在这个世界上谋求一块立足之地挺身而出，英勇奋战。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和终北港许多家族的世世代代都结下了友谊。现在离他们而去可不是一个好朋友该干的事。”
“也许这就是终北港让人喜欢的地方。”崔斯特说，“忠诚、友爱和共同的目标。社群的利益至关重要。”
多维兰变得严肃起来。“要让别人加入社群，光是忠诚、友爱和共同的目标还远远不够，不是吗？港口才是终北港建城的最初原因，但它现在远不及往日繁荣，有价值的岩石和金属都差不多被开采光了。它的确还能带来一些生意，却不足以支撑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
“洋流也不再对终北港有利了。”他继续说道，向西方的大海点头示意，“奥法瘟疫的巨变大大削弱了终北港作为活跃海港的功能。加上重建中的无冬城和北方的路斯坎，我看不出加强港口建设能给终北港带来什么明显优势。”
“也许你应该参加市长竞选。”阿法弗恩菲尔讥讽道，“你的话说服我留下来了。”
“阴暗的现实——成功认识到现实的人都这么说。”多维兰回答，“只要赶走安博里的随从，海上贸易就能给我们带来些许利益。充足的食物，包括人们公认的上好食材。但无冬城、路斯坎和深水城也有这些。所以说，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为终北港吸引足够的人手，保卫土地，让城市重归繁荣。”
“对那些已经找到了归属的人而言，的确是这样。”崔斯特说道。
“如果你指的是你们几个，要知道——”多维兰刚要发话，黛莉雅打断了他。
“斯图尔斯。”她说，明白了卓尔意思，“你说的是农夫斯图尔斯。还有梅格，路斯坎城外农田里的女人。还有那个差点儿砍掉我一只脚的愚蠢屠夫！”
“他那是为了救你。”崔斯特轻声提醒道。
“味道应该不错呢。”安博格里斯轻松地说，阿法弗恩菲尔笑了起来。
多维兰一脸困惑。
“无家可归的人。”崔斯特对精灵解释道，“千帆之城陷入混乱之前，那些在城外种田并受它保护的人。”
“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多维兰说。
“溃烂从路斯坎的城墙向外慢慢扩散，花了很长时间。”崔斯特说，“农田对海盗来说没那么重要，于是路斯坎渐渐不再派出守卫，反而更有可能派出劫匪。尽管如此，依然有人留在他们位于城外的老家。他们困顿不堪，却无处可去。”
“还有些人在终北港周围的商路上四处流窜。”黛莉雅添道。
崔斯特瞪了她一眼，却只换来了黛莉雅的坏笑。
“商路上？”多维兰问道，从他的语气来看，他显然没错过崔斯特和黛莉雅之间无声的交流，“难民？他们不是难民。难道你说的是强盗？”
“考虑到你对他们的要求，他们有权知道真相。”没等崔斯特想出合适的外交辞令，黛莉雅就抢先说道。他斜了她一眼，试图表现得比之前更加失望。
“他们在荒野里生活。”崔斯特解释道，“他们生性不坏，只是被逼无奈而已。曾经的农民和手艺人，被盘踞在剑湾一代的掌权者赶进荒野。他们曾经也受到路斯坎的保护，但现在，统领船长对他们最好也是熟视无睹，甚至是把他们视为敌人。在这些走投无路的平民眼中，统领船长和兽人首领根本没什么两样。”
“我无法反对你的论断。”多维兰评价道。
“那你明白了？”
“强盗？如果我在路上遇到他们，我会把他们射死，没有丝毫负罪感。”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崔斯特干巴巴地说，“可是，当我有机会惩罚他们时候，我却没有出手；在那一刻，我渐渐理解了深藏在这群绝望的流民背后的真相。”
“他们本能前往无冬城的，你知道吗？”多维兰说，“那地方和我们一样急切地盼望着新市民的到来。”
“那儿有阴魂，森林里还潜伏着塞尔人。”
“现在你只是在找借口罢了。”
崔斯特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们需要一个家，你们需要新市民，有能力的市民。他们在没有高墙和卫兵的情况下让自己和家人在剑湾一代的荒野里活下来，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我要不要去找他们一下呢？”
“我不能代表终北港。”
“别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
多维兰的目光飘向右侧，眺望着半空的城市，眺望着那道新墙和墙后危机重重的大海。
“我不会泄露我们的这场交谈。”精灵轻声说道。
崔斯特望向黛莉雅，这次轮到他露出微笑了。
“我需要提醒你我们上次遇到农夫斯图尔斯后在森林里和一只军团魔及其走狗陷入苦战的事儿吗？”多维兰离开后，黛莉雅问道。
“哈，这听起来可不太妙。”安博格里斯说。
恩崔立冷笑一声，吸引了崔斯特的注意。但杀手只是故意摇了摇头，转开了目光。
“斯图尔斯他们对哈登科特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崔斯特反驳。
“你必须这么想，对吧？”黛莉雅嗤之以鼻。
尽管坚信自己没说错，卓尔的微笑还是消失了。这两个永远愤世嫉俗的家伙就不肯让他怀有任何希望。在他们愤世嫉俗的视角下，他是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无法面对这个阴影国度中的残酷现实。
崔斯特意识到他们很可能是对的。实际上，这不正是他的负担所在吗？它像镣铐一样缠在他的脚上，许多年来——甚至是在布鲁诺去世之前——他一直拖着它负重前行。
“不。”他听见自己对黛莉雅说。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坚毅，带着全部自信清晰响亮地答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真相。”
“因为这世界上全是好人？”
崔斯特点了点头。“大部分。”他回答，“我们不能迫使他们做出两难的选择，以此检验他们的道德。斯图尔斯及其手下并不嗜血，他们只想填饱肚子。”
“除非他们之中还有更多魔鬼。”黛莉雅插话，“你想过那种可能性吗？”
“没有。”崔斯特说。比起承认现实，他更多是在否认黛莉雅的假设。
黛莉雅似乎想要回答，最后却只是笑了笑，望向恩崔立。崔斯特发现自己也在看着杀手。
恩崔立避开黛莉雅的目光，望向崔斯特。他点了点头——尽管只有一瞬间——表达了对崔斯特的支持。
“我本能把你们杀光的。”艾弗昂对四个晕头转向、遍体鳞伤的强盗说，“理智点儿吧。”
“你在我皮肤下面放了蜘蛛！”一个男人叫道，他就是那个差点儿一箭射死艾弗昂的弓箭手。
艾弗昂看着他，露出邪恶的微笑。“你确定你把它们都挑出来了吗？还是说有的已经开始在里面产卵了？”
男人惊恐地睁大双眼，在束缚允许的限度内又抓又揉，把皮肤抓的血痕累累。艾弗昂将四个人背对背绑在了一起，有意思的是，男人两边的同伴都因为他的疯狂挣扎不耐烦地推搡着他。
“不好笑。”女人说，她的衣服上依然冒着一缕缕黑烟。
“你们攻击了我。”艾弗昂回答，“难道那就不算数了？难道我该为不让你们杀了我而道歉？”
“我们没想杀任何人！”女人坚持道。
艾弗昂向那个哼哼唧唧疯狂挣扎的弓箭手点了点头。“要不是我有备而来，我已经死在他的第一箭之下了。”
“那是因为他没射准。”一个大块头劫匪说道。
“他应该只吓吓你才对。”女人说。
“那你们应该雇点儿更好的弓箭手。因为他，你们全都死定了。”艾弗昂顿了顿，绕到女人面前——她似乎是这个小队的首领——用好手的食指抵住抿紧的双唇，摆出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除非——”他戏弄道。
“你想要什么？”女人质问，“你已经拿走了我们的装备和我们那点儿钱。”
“我很乐意把它们还回去。”扭曲的邪术师解释道，“如果你让我加入你们的团伙。”
“加入？”
“这个概念对你来说有这么难理解吗？”
“你想要加入我们？”
艾弗昂深深叹了口气。
“为什么？”
“为什么？”艾弗昂重复道，突然意识到他表现得和坐在他面前的蠢货没什么两样，“我孤身一人走在一片我不熟悉的土地上。我无家可归，现在又是冬天。我本能杀了你们每一个人——我现在也能轻易做到——但这么做又有好处？对你们显然没好处，对我也只是一场消遣而已。从实际考虑，我显然还是有一群熟悉这片土地的同伴更好。”
“你是个半魔鬼阴魂，还是个施法者。”劫匪说。
“你怀疑我的价值？”
“但为什么？”女人问道，“你面前肯定还有更好的机会。”
艾弗昂大笑一声。“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哪儿。所以让我加入。你们会发现我至少能在你们小小的抢劫事业里帮上你们的忙。”
女人正要回答，却又住了嘴，望向艾弗昂身后，这让艾弗昂在听见人声之前就意识到有人来了。
“她无权做出这个决定。”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艾弗昂转过身来，看见一群人正各就各位，在他和他的俘虏周围站成了一个半圆。
“哈，原来你们有朋友啊。”他对女人说道。
“他们会杀了你的！”弓箭手说。
艾弗昂转向他，咧嘴一笑。“那蜘蛛还会留在你身上的。”
男人呜咽一声，又开始疯狂抓挠。
“先离他们远点儿，然后我们再听听你的要求。”新来者说道。这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脸色红润，头发斑白，肥硕的脸盘上长满了粗糙的灰白色胡茬。
艾弗昂望向四名俘虏，哼了一声，仿佛这他们根本无关紧要。
“只要你离他们远点儿，我就保证你的安全。”男人说。
“你觉得我用得着吗？”艾弗昂回答，“我敢说我很安全，无论我是离他们远点儿还是把他们原地杀光。”
男人狠狠瞪着他。
“但我当然不会杀了他们！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制造敌人，而是为了找个立足之地的。我缺少这样的地方。我承认我是流民，我不喜欢给耐色瑞尔帝国干活，所以被他们从堕影界流放了。”他信口开河，猜测——不无根据地——这群强盗并不欣赏耐色瑞尔帝国，“如果我留下来，他们很可能会杀了我，或是把我关进地牢。这两种可能性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他望向四名俘虏。“你们愿意让我加入吗？”他对新来的男人问道，“你听见我对你的同伴作出的请求了。考虑到我向他们展现的仁慈，难道连让我加入一下试试都不行吗？无论是根据什么地方的法律，我都有权就地杀了他们，然后继续赶路。是他们先攻击的我，不是我先攻击的他们。但你瞧，他们还是活下来了。”
“只管杀了他！”弓箭手激烈扭动着。
艾弗昂大笑。“下次瞄准点儿！”他回答，“要不就杀了你的敌人，要不——如果你不打算射中——就真的别射中。这样我才会把你那一箭当成是警告，而不是致命攻击。别挠了。没有更多蜘蛛了。”
可怜的男人看起来不知所措；他依然蠕动着，呻吟着。
头发斑白的男人和同伴们私下讨论了一会儿，伸着手向艾弗昂走来。“斯图尔斯，为你效力。”他说，“至少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安营过冬。如果连孤身一人在这条路上游荡的冒险者都要拒绝，那我们还真是个一事无成的差劲团伙了。”
艾弗昂握住男人手，轻轻晃了晃。他正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又停住了。但他只犹豫了一瞬间，因为就算说出真名也没什么损失。他独特的长相无疑会向所有认识他的人高声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农夫斯图尔斯！” 每走几步，崔斯特都在不停呼唤。他骑着安达哈沿路而行，独角兽的魔法铃铛奏出欢快的旋律，让乌云密布的天空多少变得明亮了起来。恩崔立骑着梦魇走在他身旁。自从两天前离开终北港后，杀手几乎没怎么说话，但他同样没有抱怨，而这对崔斯特而言可谓意义重大。还在终北港时，恩崔立曾一言不发地对他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计划。
两匹强壮的骡子拉着一辆马车，缓缓跟在两人身后。这是他们从终北港借来的，安博格里斯负责驾车，阿法弗恩菲尔坐在她身边，黛莉雅半立半坐在一堆装满海鲜的口袋上。他们带上了礼物，但即便天气寒冷，崔斯特还是担心这些食物无法保持新鲜，最终变得毫无用处。
“农夫斯图尔斯！”崔斯特再次高喊，“你在吗，伙计？我带来了——”
“你最好停在原地！”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
崔斯特和恩崔立勒住马；安博格里斯停下马车。
“这些是你的朋友？”恩崔立轻声询问。
崔斯特耸了耸肩膀。
“留下马车和那些漂亮的马，然后原路走回去。”那声音叫道。
“看来不是。”恩崔立说。
崔斯特举起双手让同伴保持安静。他在马背上转来转去，试图找到潜在的劫匪。
“我们是来找农夫斯图尔斯和他的强盗团伙的。”崔斯特高喊，“我们是友非敌。带来了食物和好酒作为礼物，但只能赠送，不能被抢。”
“那就送过来，再送上你们的好马，然后滚蛋！”
“不可能。”崔斯特坚定地说；他发现那个强盗就藏在道路右侧一个低矮的辙印里，一棵小山杨掩住了身形，“我想和斯图尔斯谈谈。告诉他崔斯特·杜垩登回来了。”
“很好。”马车后方传来回答。五人回头望去，看见三名强盗从灌木丛后方走到了路上。两人拿着没拉开的弓，第三人走在他们中间，一边带着灿烂的微笑向崔斯特靠近，一边将长剑插回剑鞘。
“再不跑你就没机会了，精灵！”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够了，瘦子！”马车后方的剑客叫道，“他们是朋友，你这蠢货！”他绕过马车，沿途向黛莉雅点了点头，明显是认出了她。他走到崔斯特的坐骑旁边。
卓尔翻身下马，记起了对方。几个月前，当他用故事向斯图尔斯的手下交换食物、过夜之处和陪伴时，这个男人也曾出现在营火周围。
“幸会——又一次地。”男人伸出了手。
崔斯特握住那只手，却露出一副满怀歉意的困惑神色。“我不记得——”
“我没告诉过你。”男人打断了他，“卡尔·丹瑞格斯为您效力。”
“瘦子？”他们听见恩崔立问道。两人转头望去，顺着他的目光望进路心，看见五六个人正聚集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其中似乎就包括之前向他们喊话的那个人。他又高又壮，看起来不像人类，反而更像是个山丘巨人。
“半食人魔。”卡尔解释道，“心肠不坏的那种。”
这话让马车上的安博格里斯大笑起来。
“斯图尔斯在吗？”崔斯特问道。
“离得不远。”
“我们带来了食物和补给，还有一些可以帮到你们一伙人的好消息。”
“为了哈登科特的事补偿我们？”卡尔·丹瑞格斯自作聪明地说道。
“你们才应该为了哈登科特补偿我们。”黛莉雅在马车里大叫。
“哈登科特是什么？”阿法弗恩菲尔询问。
“不，是谁。”安博格里斯纠正道。
“都对。”黛莉雅说，“军团魔哈登科特，受到农夫斯图尔斯一伙人的庇护。”
“厉害。”恩崔立嘟囔着。
“什么？”卡尔问道。
“军团魔。”崔斯特重复道，“他跟着我们进了森林，又从九渊魔域叫来了一群朋友以表明他的立场。”
“他们已经全都回到九渊魔域的老家了。”黛莉雅说。
“哈登科特？我们的哈登科特，一个军团魔？你怎么——”
“惨痛的领悟，我向你保证。”崔斯特干巴巴地说，“如果你们之中还有他的盟友……”
“没。”卡尔·丹瑞格斯毫不犹豫地说；崔斯特的消息显然令他不知所措。
“带我们去见斯图尔斯。”崔斯特对他说道，“我必须和他谈谈。要快。”他望向天空，厚厚的云层正在不断聚集。
卡尔怀疑地看着他。“马车在这种路上恐怕不好走。”
“那就把它留在这儿。我的同伴会看着它，等我回来的。”
卡尔带着满脸怀疑望向马车后方一袋袋补给，开始招呼手下。
“把补给也留下。”崔斯特说。
“这么说来，你是在用它们当诱饵了？”
“让我和斯图尔斯谈谈。”崔斯特说，“无论如何，那些补给都会是你们的，但你们用不着现在就把它们拿走。”
“解释。”
崔斯特已经听够了。他摇了摇头，再次要求卡尔带他去见斯图尔斯。
卡尔命令手下留在马车旁，看见安博格里斯拿出麦酒四处分享，他们欣然从命。只剩下他和崔斯特两人，他们走得很快。地形的确崎岖，崔斯特知道卡尔并没骗他。他们很难带上马车，甚至连只带上补给也绝非易事。
尽管如此，他们没过多久就到了一个扎了几十顶帐篷的宽敞营地——自从崔斯特上次见到斯图尔斯一伙人，他们的规模又扩大了。崔斯特和农夫斯图尔斯热情地握了握手。不少人跑出来围观这名奇怪的拜访者，崔斯特向斯图尔斯的帐篷挥了挥手。
他们走进帐篷，把一道道惊奇的目光抛在身后。一名年轻的提夫林邪术师站在围观者当中，因为刚出生不久就被抛下了悬崖，他的肩膀变得扭曲残疾。
身为团伙副手的卡尔·丹瑞格斯也钻进帐篷，加入交谈，向震惊的斯图尔斯说明了哈登科特的情况。
“一只恶魔？”斯图尔斯难以置信。
“魔鬼。”崔斯特纠正道，“我相信他是席洛拉·萨尔穆的探子。”
“无冬森林里的塞尔人？”
“她已经死了。她的军队七零八落，她的恐怖环域也在不断缩小。”
“你们干的？”
崔斯特点了点头。
“我猜哈登科特那时候正依照席洛拉的命令寻找我和黛莉雅。有些塞尔人是阿斯莫德信徒，崇拜魔鬼的狂信者。”
“我们和他们打过交道，不怎么愉快。”卡尔说。
“他们不会再麻烦你们了。”崔斯特向他保证。
“看来你不但带来了补给，还带来了好消息。”卡尔说道。听他提起补给，斯图尔斯好奇地望向崔斯特。
“只在你们拒绝了我的提议的情况下才有补给。”崔斯特狡猾一笑，模棱两可地说道。
“真是个奇怪的条件。”卡尔说，但斯图尔斯显然看出崔斯特还有更重要的计划。他举起手来打断卡尔，点点头示意崔斯特继续说下去。
卓尔娓娓道来，斯图尔斯和丹瑞格斯听得震惊不已。他解释了终北港的情况，描述了它对有能力的定居者的渴望，然后说明了他的提议。
“它可以成为你们的家。”他说。
“但它很难算得上是个避风港。”卡尔说道。
“我不想骗你们。”崔斯特回答，“安博里的手下既固执又残忍。你们少不了战斗，但别灰心，志同道合的市民会和你们并肩作战的。”
“包括你自己？”斯图尔斯问道。
崔斯特点了点头。“至少现在是这样。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我们已经和终北港的市民一同经历了许多场战斗，把沙华鱼人——海魔——赶回了大海。我们并不怀疑它们还会回来。冬季也许的确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但终北港的居民必须保持活力。”
“最近这十几天还真是值得纪念。”卡尔·丹瑞格斯说道。看见崔斯特望向他，他又填了一句：“有许多值得纪念的访客。”
崔斯特对这句话并未多想——直到卡尔望向斯图尔斯，把话说完为止：“我们的朋友崔斯特把他的同伴留在了马车旁边，其中三人也带了堕影界的痕迹。”
崔斯特好奇地看着他。
“骑着一匹怪马的灰皮肤男人，”卡尔飞快解释道；他不带威胁地举起手来，仿佛想告诉卓尔他并没有侮辱那些人的意思，“马车上的矮人和另一个男人。不是阴魂，但显然浸染了阴影物质。”
“你看得很准。”崔斯特说。
“看阴魂的确挺准，而且不无原因。”卡尔明显松了口气，“我和他们打过——”
“你刚才说‘也’是什么意思？”
卡尔望向斯图尔斯。
“几天前，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一个阴魂，还是个提夫林。”斯图尔斯解释到，“厉害的家伙，看起来却貌不惊人。我的几个同伴在路上埋伏——呃，遇到了他，他却很快就占了上风。他说他无家可归，因此加入了我们。半食人魔瘦子和他的同族是在你们离开后不久找上门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这个提夫林就是我们最意外的成员了。”
“魔鬼、食人魔、提夫林阴魂。”崔斯特说，“你们应该小心收人。”他正在思索该如何问出有关这个新成员的更多信息，斯图尔斯主动发话了。
“还好你们今天没带上艾弗昂，”斯图尔斯对卡尔说道，“不然你们在路上相遇时的局面肯定和现在大不相同，只怕会变得无比危险！”
他语气轻松，笑容灿烂——直到他望向神色凝重的卓尔。
“邪术师艾弗昂。”崔斯特说，“听我说，小心那家伙。这是为了你们自己。”
“你认识他？”
“带我去见他。”
斯图尔斯想要再说点儿什么，想要询问卓尔突然之间的态度变化，却只是用力咽了口唾沫，吩咐卡尔去把扭曲的邪术师找过来。
“你知道些什么？”卡尔离开后，斯图尔斯问道。
“我知道艾弗昂·阿莱格尼是个苦恼而愤怒的年轻邪术师。他残疾的肩膀上扛了一副重担。”
“如果我们接受了你的慷慨提议，终北港也会接受他吗？”
崔斯特摇了摇头。“我们很可能用不着讨论这个问题。”
他走到帐篷门口，拉开挡布向外望去。他可不想在一个封闭空间里突然遇上像艾弗昂这样的家伙。崔斯特立即注意到了双手叉腰一脸迷茫站在原地的卡尔，许多人正摇着头围他身旁，其中几个指向远处的森林。
“他看见了我，很可能跑了。”说着，崔斯特转回到斯图尔斯身边。
“你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崔斯特摇了摇头。“远比那复杂。相信我，我只想和艾弗昂达成和解，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也为了——”他差点儿供出黛莉雅，但决定还是不说这么多。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这对你和你的团伙来说是个不错的提议。”他说，“你们可以加入社群，找到更好的生活方式。”
“有些人可能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也不错。”斯图尔斯说道。
“你们在剑湾冬天落雪的森林里扎帐篷生活。房屋肯定——”看见斯图尔斯举起手来，他闭上了嘴。
“恐怕没那么容易。”他解释道，“这个提议对我来说的确很有诱惑力，但并不是我的所有同伴都会受到——任何城市的——市民欢迎。有些人之所以找上我们，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其它地方可去。”
“现在有了。”
“你是在招安吗？真有那么简单？”
“对。”崔斯特稳稳说道。他离改变现状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崔斯特可不打算就此放弃。“只需握手问好即可，历史污点一概既往不咎。”他顿了顿，直视着斯图尔斯的双眼，“只要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威胁到终北港的安全。我不想让那些善良市民的生活变得更加危险。”
一时之间，农夫斯图尔斯陷入沉思；卡尔走进帐篷。
“我能。”他说，示意卡尔先别说话，“至少能为大多数人担保。有那么一两个能需要盘问一下，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崔斯特点点头，和斯图尔斯一起望向卡尔。
“走了。”男人说道，“艾弗昂似乎逃跑了。我已经派出了探子。”
“把他们召回来吧。”崔斯特说，“他很可能已经返回堕影界了。我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们，别向我的同伴提起艾弗昂的事。”
“就连黛莉雅女士也不行？”斯图尔斯问道。
“特别是黛莉雅女士。”崔斯特说。
两天前，一辆马车离开了终北港，但现在，将近二十辆马车——尽管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过去几个月里从路上抢来的——正轰隆隆地驶向这座小城。斯图尔斯一伙人表现不错，因为这片被深水城的领主抛诸脑后、路斯坎的统领船长未能触及、又不曾受到无冬城的灾难侵扰的土地并不缺乏人手。这个强盗团伙接受过其它城镇的难民组成的类似小团体，现在已经远超一百人。
斯图尔斯没花多少力气就说服了他们，大部分人对崔斯特的邀请心驰神往：一个崭新的人生，一个他们在更加美好的往日时光里曾经拥有过的真正家园。
农夫斯图尔斯驾着一辆马车，和骑着安达哈的崔斯特并排走车队前方。他们不紧不慢地走过最后一段路，沿着长长的下坡从悬崖走向终北港守卫森严的城门。等到他真正抵达城门时，消息已经先他们一步传开了，大半市民都跑了出来，等着迎接他们。
多维兰走出城门，来到崔斯特和斯图尔斯身边。
“难民，”崔斯特解释道，“被不断缩小的文明圈抛弃的人。”
“强盗。”面对他的笑容，多维兰说道。
农夫斯图尔斯忧心忡忡地看了崔斯特一眼。
“曾经的强盗。”崔斯特纠正。
“现在是终北港的市民了。”精灵附和道；他微笑着向农夫斯图尔斯伸出了手。“打开城门！”多维兰高喊，转头望向身后，“告诉安博里的怪物，它们在终北港找不到容身之地！”
城墙里传来热烈的欢呼，斯图尔斯手下那群饱经风霜、走投无路的流民团伙也随之爆发出一阵欢呼。
“还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的。”斯图尔斯对精灵解释道，“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大多来自路斯坎城外的农田。”崔斯特对点头不止的精灵说。
“我派了信使。”斯图尔斯添道。
“我们有许多空屋子，还有许多海货等着我们去抓。”多维兰回答，“欢迎。”
崔斯特一直心存疑虑，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欢迎”一直是他最喜欢的通用语词汇，据他所知，它在卓尔语里并不存在同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