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太阳高悬在半空，多维兰站在陡峭的山坡上，看着长长的队伍在脚下蜿蜒前行。憔悴不堪的驴和瘦骨嶙峋的马拉着一辆辆破破烂烂的货车，歪歪扭扭的车轮上下颠簸。
驾车的女人多过男人，老人多过年轻人——除了特别年轻的那些。孩子们在马车和货车之间跑来跑去，玩着想象中的冒险游戏。看着驾车人阴沉的脸，多维兰知道，身为父母的他们宁愿这些冒险永远只是想象。
他们回应了好农夫斯图尔斯的召唤；斯图尔斯的信使也在车队之中。冬季终于渐渐远去，道路变得易于通行，斯图尔斯向路斯坎城外的农田派出马车，号召人们加入这趟的为期十天的旅途，前往终北港，前往一个崭新的家园。
的确，和上个秋天相比，终北港正在蓬勃发展。有了崔斯特及其友人的帮助，有了强盗团伙的增援，市民们将城市延伸到了海边。又一道新墙临近完工，但比起沙华鱼人的袭击，这道墙更多面临着海浪的侵蚀。悬崖正面的投石车已经修好，还派驻了人手——或是半食人魔——负责操作。最棒的是，他们有了十多艘适航性良好的船，准备在墙头守卫的保护下收获港口里的丰富物产。
就在几个月前，多维兰还告诉崔斯特，他是出于对固执的市民的忠诚才继续留在这座难逃一死的小城里，他显然真心认为终北港已经时日无多了。但现在，回想起他当时的说法，回想起他的种种疑虑，多维兰不由感到一阵尴尬。
新市民们出现在他面前，终北港的小巷里将再次充满孩子的嬉闹声。多维兰从未想过那种声音会回到这座饱经摧残的染血之城。
“只要他们能成功抵达。”精灵提醒自己。他望向车队北方的崎岖山路，暗暗自责。他们还要走上好几天，但最危险恐怕的就是最初这段路。他以手加额，眯着眼眺望北方，在脑海中描绘出路斯坎的轮廓。的确，那座城市的统领船长们抛弃了城外的农民，但多维兰担心这些统领船长不会允许城外的农民同样抛弃他们。
精灵目送车队一路南行，渐渐远去，然后拿起弓箭开始北上探路。
没等太阳走过从天顶到地平线的一半，精灵就看到了一队路斯坎守卫。他举弓瞄准那四名骑手，他们正骑着马一路小跑，轻松南下。
多维兰咬紧嘴唇，犹豫不定。他们知不知道这场秘而不宣的迁徙？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向北方传了话？
又一队骑手从北方赶来，多维兰收起长弓。两支小队汇合一处，交谈了几句。他们现在足有十个人，正迅速骑向南方。
高处的山路不像下方的大道那么曲折，多维兰沿着高地一路狂奔，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太阳沉入地平线之下，冬季的暮光越来越暗，南方远远地出现了几丛营火。下方大道上的骑手也停下脚步点起火把，多维兰觉得他们应该看不见那些火光。
他将号角抬到唇边，吹出一个悠长凄婉的音符。
几拍心跳过后，南方传来了回应。
精灵望向路心。路斯坎巡逻队正四处张望，其中几人指着他所在的大概方向。他倒不太担心，这群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永远也无法在夜晚的森林里找到他。
他们显然也不想尝试。维多兰希望这说明这群愚蠢的海盗并不知道他用号角声向车队宣告了他们的到来。一个音符代表不到十个追兵，车队已经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
“那家伙总是引人注目。”贡夫兴致盎然。
“要找到他并不难。” 金穆瑞回答。
“因为贾拉索总是帮你在找他。”
金穆瑞点头同意。“但你也和我一样经常和贾拉索交谈。”心灵异能者差点儿用“你弟弟”来指代贾拉索，还好他明智地改了口，“我时常好奇，堂堂大法师为什么不直接找到那个叛徒，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他？在你的强大魔法面前，崔斯特·杜垩登显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显然。”
“所以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达耶特佣兵团不动手？”贡夫反问，“崔斯特·杜垩登的脑袋是个无可取代的战利品，它不仅能提升你们的地位，也能让你们藉此抬高服务的价码。”
“因为贾拉索。” 金穆瑞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很久以前就认定崔斯特与我们无关，并禁止我们中的任何人为了他的脑袋而寻找他。”
“你为什么觉得是因为他？”
“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私人友谊吧。”金穆瑞回答，“那一直是贾拉索最大的缺点。”
“不只如此。”贡夫评论道。
“你又为何不出手呢？你能找到他，消灭他。”
“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战利品。”
“早在你们所有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已经是魔索布莱的首席大法师了。我拥有魔索布莱的任何男性所能企及的全部财富、权力、奢侈、时间和自由。崔斯特的死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他杀死过你的家人。”
“我也一样。”
金穆瑞显然并没有什么幽默感，但贡夫的回答方式几乎令他想要放声大笑。大法师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自相残杀是家人之间的注定结局——在魔索布莱的高阶家族之中，它也的确如此。
“你喜欢他吗？” 心灵异能者问道。
“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他。”
“他的传奇经历呢？”金穆瑞追问，“这个来自杜垩登家族的战士逃离了魔索布莱女祭司的魔爪。我十分确定，贾拉索因此而对他钦佩不已。”
“看来贾拉索是个蠢货，他应该好好隐藏自己的感情。” 贡夫答道——警告道；他相当直白地告诉金穆瑞，这个话题正变得越来越危险，“蜘蛛神后渴望混乱，就算崔斯特并未向罗丝效忠，他也促成了她的目的。”
自从一个世纪之前，班瑞主母倒在崔斯特的矮人朋友的战斧下之后，第一家族中就一直流传着这样的窃窃私语。现在，贡夫竟公然将它说了出来，金穆瑞不由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试探贡夫了；他还没蠢到不断逼问一个像魔索布莱首席大法师这么强大的卓尔。
“等她倍加疼爱的侄孙被一块石板抬回她面前，昆舍尔·班瑞主母就不会继续这么随便地对待对崔斯特·杜垩登了。”金穆瑞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提艾戈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他对猎杀崔斯特·杜垩登的渴望。
“别小瞧他。”贡夫说。
“也别小瞧崔斯特。”金穆瑞提醒道，“我并不认为提艾戈·班瑞所谓的同伴——那两个索拉林流民，萨丽贝尔和瑞维尔——有多厉害，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崔斯特身边有很多强大的盟友。”
“提艾戈年轻又冒进。”贡夫答道，“他可能很快就会改变目标。”
“他心急似火。” 金穆瑞说。
“那就浇熄它。”贡夫回答；这正是心灵异能者想要听到的话。
金穆瑞正在暗中和某些耐色瑞尔领主谈一笔大生意。根据贾拉索从幽影之地送回的消息，这群以帕莱斯·艾尔弗宾德为首的领主竟问到了崔斯特，对这名流民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兴趣。贾拉索并未就这件事发表意见，金穆瑞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问，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崔斯特·杜垩登在他们眼中是敌是友。
谨慎和理智告诉金穆瑞，提艾戈和崔斯特的决斗——无论结果如何——对他的生意都有害无利。
现在，他有了贡夫的支持，这让他和达耶特佣兵团得以免于第一家族可能的怒火。
“哼，我们没杀了这群狗，以后肯定会出麻烦的。”安博格里斯说道。几天之后，马车带着货物、难民和十名囚犯抵达了终北港。
崔斯特和其它人——包括终北港的首领和农夫斯图尔斯——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卸货的马车。
“我们不能放他们走。”多维兰说道，“他们会带着我们的消息直接跑到统领船长的面前。”
“不，我们不会！”一名路斯坎俘虏叫道。
“我们也不能强行关押他们。”崔斯特说，“他们什么也没干。”
“他们攻击了车队，或是打算这么做。”安博格里斯提醒道，“依照法律规定，我们在路上就有权杀了他们，任何一个公平的地方官都不会反对的！”
崔斯特不得不点了点头，但他还是平静地说了句：“但你没杀他们，这是件好事。”试图以此平息四周群情激奋的叫喊。
“现在也不晚。”安博格里斯回答。她笑了笑，向聚集一处站在马车旁边的囚犯低吼一声，又对崔斯特眨了眨眼。
他摇头打断了她。她根本是在添乱。
“路斯坎无论如何都会知道的。”阿提密斯·恩崔立说道；他竟然会贡献自己的意见，这让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大吃一惊，“让那群傻瓜尽管走人，或是把他们放到船上漂出去喂海怪。他们根本无关紧要。”
不断聚集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争论着两种不同的观点。
“留下他们。”崔斯特提高音量，以求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看好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阿提密斯和我去趟路斯坎。”
“还有我。”黛莉雅发话。
“你俩自己去，别把我也捎上。”恩崔立吃了一惊，心烦意乱地嘟囔道。
“不行。”崔斯特对他说，“无论如何，我们两个在那儿都有事要干。”
这话让恩崔立惊疑不定；他疑惑地望向卓尔。
崔斯特扶住右胯，阿提密斯·恩崔立曾经佩戴宝石匕首的位置，然后点了点头。
“带路。”杀手说。
“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崔斯特对多维兰和他身边的另外几个人说道，“我在路斯坎有线人。阿提密斯·恩崔立说得没错。他们知道南方这边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尽管他们可能并不知道终北港也和无冬城一样重新发展了起来。他们知道路斯坎周围的农民正背井离乡向南迁徙，而且很快就会发现这背后的真相。你们随时都有可能在港口外面看见路斯坎的船帆。”
“他们无法以敌人的身份越过围墙进入城中。”多维兰断言。
“一开始只有一两艘船的时候当然不行。但万一他们打过来……”崔斯特让后半句话悬在半空。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如果强大的千帆之城真的有这个打算，他们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终北港夷为平地。
“我会作为使者前往路斯坎。”
“如果你失败了呢？”多佛斯·多斯文泰尔问道。他是终北港的现任领袖，但他在终北港开疆扩土的过程中却完全没有出现过。
“那样的话，我们也许应该一同迁往无冬城，寻求杰瓦斯·格林奇的收留。我相信他会热情欢迎我们的。”
不少人开始抱怨——他们毕竟已经在自己的城市里坚守了这么多年，不是吗？
多维兰让他们平静了下来。“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用实事求是却又令人宽慰的语气说道，“和海魔持续作战不啻于一场缓慢的死亡。我们战胜了它们，夺回了路斯坎。如果崔斯特没能成功游说路斯坎，我们就请求无冬城和深水城保护我们不受路斯坎的袭击。”
“让我们祈祷我们不必如此吧。”崔斯特说道。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示意恩崔立跟在他身后。实际上，崔斯特并不认为路斯坎真的会和终北港开战。毕竟他已经设法阻止了科斯船长的崛起。
黛莉雅从崔斯特和恩崔立身后跟了上来，却被卓尔拦住了。“我们只有两匹马，必须全速前进才能赶在路斯坎向终北港派出舰队之前抵达目标。而且我需要你留下来。”
“我和你同骑一匹马，强大的安达哈不会因此而放慢脚步的。”她反驳。
但崔斯特还是摇了摇头，毫不动摇。“我要让所有路斯坎人都同意不再骚扰我们，这其中也包括莱斯诺船长。” 他直白地说道，特意强调了后半句话，提醒黛莉雅她和路斯坎的掌权者有着不少令人不快的过节。
黛莉雅眯起双眼，满脸鄙夷。她明显是在警告崔斯特，无论是他眼下的决定还是他最近漫不经心的态度，都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害无益。
让崔斯特惊讶的是，他并未因此而感到十分困扰。实际上，他并未因此而感到任何困扰。
头发花白的顾问克鲁塔奇不断改变着两脚间的重心，但贝涅戈无论如何都无法装得像老克鲁塔奇一样不知所措。毕竟，他们正被一群卓尔佣兵围在路斯坎的一个酒窖里。
“所以，我们回来了。”金穆瑞说道，“我们对路斯坎又有了兴趣。科斯船长和其他人也能从中获利。”
“如此说来，你已经见过其他人了？”克鲁塔奇问道。
“有必要吗？” 金穆瑞回答。
克鲁塔奇似乎大吃一惊，但贝涅戈当然明白金穆瑞是什么意思。
“呃，他们——”克鲁塔奇刚要开口。
“无关紧要。”贝涅戈帮他说完，“我们的挚友金穆瑞刚刚告诉了我们，达耶特佣兵团的回归也就意味着科斯船长必将崛起，成为路斯坎的领袖。如果其他统领船长不同意，他们的继承者也会同意的。”
从克鲁塔奇的表情来看，他破费了一番功夫来理解这番话；当他终于明白了隐藏在贝涅戈充满自信的发言背后的暗示，克鲁塔奇顿时双眼一亮。但那份欣喜转瞬即逝。
转瞬即逝，因为贝涅戈的话暗示了科斯家族也面临着相同的威胁。
“我们得去找统领船长科斯谈谈。” 克鲁塔奇说。
“你去吧。” 金穆瑞回答，转头紧盯住贝涅戈。后者清了清嗓子，挥手示意克鲁塔奇离开。
“你还有其他指示？” 只剩他一人和黑暗精灵独处后，贝涅戈问道。
“看来你开始习惯这副皮囊了。” 金穆瑞回答。
贝涅戈轻笑一声，抬手扯掉耳环，驱散幻象，以原本的卓尔外形站在金穆瑞面前。
“科斯会同意的。” 比起询问贝涅戈，金穆瑞更多是在陈述事实。
“他虽然头脑顽固又刚愎自负，却终究是个实用主义者。” 贝涅戈还是作出了回答。
“如果他不同意，你准备好扮演统领船长的角色了吗？”
这前景丝毫没有令他感到兴奋，但贝涅戈还是说道：“我当然全凭吩咐。”
“让我们希望事态不会发展到那步田地吧。”
“看来还有更多指示。” 贝涅戈推测。
“你的表兄弟，提艾戈·班瑞，已经和索拉林家族一同占领了刚特格瑞姆的废墟。” 金穆瑞解释道，“他们的远征行动似乎相当成功。”
“所以达耶特佣兵团又对那地方提起兴趣了。”
“当然。但有一个潜在的问题：一名魔索布莱城流民正在那地方四处游荡，你的表兄弟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贝涅戈长叹一声，完全明白他的暗示。“崔斯特·杜垩登会杀了他的，昆舍尔主母会因此而发动战争。”
“在这件事上，战争对我们的生意可没什么好处。”金穆瑞说。
“你想让我干什么？”
“让崔斯特消失。”
贝涅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上司，恐惧之情溢于言表。根据贝涅戈的亲身经历，单是崔斯特本人就已经足够强大了，他身边的同伴更是让他难以战胜。就算贝涅戈——贝涅戈·班瑞——能设法除掉那个流民，贾拉索也曾明确告诉他们，这么干只会招致极为严厉的惩罚。没有任何卓尔，特别是达耶特佣兵团的成员，胆敢违反贾拉索的命令。
“不是说杀了他，你这个蠢货。” 金穆瑞说。贝涅戈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机灵点儿。”金穆瑞解释道，“想想办法，至少让崔斯特和提艾戈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无法碰面。”
“你可以去找提艾戈。”
“我们找过他了。” 金穆瑞说，“贾拉索亲自和他谈过。”
“他一如既往地固执己见、目中无人、任性妄为。” 贝涅戈猜测。金穆瑞没有费事回答，因此贝涅戈问道：“崔斯特在哪儿？”
“终北港。”
这话让贝涅戈来了精神。在过去几天，终北港渐渐占据了路斯坎居民的话题。他曾经担心情况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当最初的直觉反应过去之后，他却窥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他提醒自己，身为达耶特佣兵团的副官之一，尽管他同僚众多，但真正位于他之上的就只有金穆瑞、贾拉索和游离于组织阶级之外的瓦拉斯·胡恩。路斯坎是他的据点——对达耶特佣兵团而言，这里将再次变得意义重大。
他可以趁此机会攀升到其他副官之上。提艾戈的父亲曾经背叛了贝涅戈，迫使他离开班瑞家族投入达耶特佣兵团的怀抱。贝涅戈绝不会容许他该死的表兄弟破坏他的良机。
“让科斯同意你的条件。”贝涅戈对金穆瑞说，“这样我就能利用我现在的身份更好地为佣兵团效力了。命令科斯授予我在处置终北港的谈判中自主裁量的权利。”
“你已经开始计划该如何行动了。”金穆瑞说。贝涅戈向这名睿智而注重实效的卓尔深鞠一躬，接受了他的赞赏。
“有问题吗？”阿提密斯·恩崔立对崔斯特问道。尽管出发得很晚，他们还是在当天夜里就赶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崔斯特摆弄着手里的黑豹雕像。“我不知道。”
“你最近从没召唤过她。”
“我没遇到过需要召唤她的情况。”
恩崔立拍了拍他的肩膀。卓尔抬起头来，对上杀手怀疑的目光。“自从你杀了码头上那只海魔，我们又和它们打过十多次了。”
“我经常躲在墙后射箭。” 崔斯特回答。
“也经常出去。”
崔斯特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无法反驳对方的指责。
“那只猫看起来憔悴不堪，”没等崔斯特发话，恩崔立抢先说道，“皮肤松松垮垮，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你发现了。”
恩崔立耸耸肩膀。“召唤她。”
崔斯特低头望向雕像，思索片刻，轻声呼唤着关海法的名字。没过多久，一团灰色的烟雾凌空而起，黑豹凝聚成形，出现在坐在地上的卓尔面前。
“她在喘息。”恩崔立指出。
崔斯特伸出手来抚摸大猫，感到她皮毛松弛，仿佛肌肉已经变得苍老。他以前也见过她变成这种模样，但那通常都是他们一起和巨魔或其它怪物作战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
“看见了吗？”他问道。
“这种魔法生物也会变老？”
崔斯特不知道答案。“以前，每当关海法这像现在这么疲惫，她只需回到星界的家里休息一天，就会再次充满活力。我担心她离开我之后和赫佐·阿莱格尼打了一架，因此受了伤。”
“也可能她没能恰当地回到她在星界的家。” 恩崔立猜测。
崔斯特猛然转过头来，望向杀手。
“但她看起来已经比她上次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好一点儿了。也许她会渐渐好起来的。”
对此，崔斯特无法确定。他现在并不需要关海法的陪伴，于是抱了抱她，匆匆将她遣回星界。意识到恩崔立还在看着他，崔斯特不禁有些尴尬。但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杀手竟然一言未发——至少没作出什么负面评价。崔斯特将这个事实藏在心底，再次想起了那些阴影传送门，想起了他在关海法失踪时对她的去向的猜测。也许他毕竟还是应该尽快去一趟堕影界。
“你认为终北港会重归繁荣吗？”片刻之后，崔斯特问道。
“你认为我会在乎吗？”
崔斯特大笑起来，忍住想要大叫出“你会！”的冲动。无论恩崔立究竟为什么永远对一切都心怀不满，崔斯特都决定就这么容忍他了。
“所以，当我们找回你的匕首之后，你就要坐船离开路斯坎，不再把我和终北港放在心上了？”
“我本来也没把你放在心上。”
崔斯特再次大笑，放过了这个话题。他非常确信，在他返回终北港的旅途中，阿提密斯·恩崔立依然会陪伴在他身旁。
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回去的话——思索着摆在他面前的任务，崔斯特提醒自己。他知道恩崔立的匕首在哪儿，但他即将代表终北港和路斯坎展开谈判。他绝不会为了取回那把可怕的武器而杀害在那场谈判中唯一一个可以充当中间人的角色！
多亏了他们的魔法坐骑，两人次夜就抵达了路斯坎。他们偷偷翻过城墙，没遇到任何麻烦。崔斯特知道贝涅戈会十分愿意和他见面。他找准方向，带着恩崔立穿过城市的街道。
“我不认识你。” 片刻之后，贝涅戈说道。他转进小巷，来到约定的会面地点，本以为能见到崔斯特，却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依靠在小巷的墙壁上，显得百无聊赖。
“你腰侧的匕首是我的东西。” 矮小的男人回答，“我来拿回它。”
“它已经跟了我很多年了。”
“你从哪儿得到它的？”
“这无关紧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记得了。”
恩崔立并未逼近；但他眯起双眼，让贝涅戈看清他不断增长的怒火。“我要把它拿回来。”
“我不会把它给你的。”
“你的尸体可攥不了那么紧。如果你真的攥得那么紧，我只需砍掉你的手指就行了。”
贝涅戈放声大笑，但从他的姿态和动作上看，他的确有些焦虑。
“他真的会杀了你。”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贝涅戈顿时僵立在原地。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崔斯特·杜垩登正惬意地靠着烟囱坐在左侧楼顶的狭窄平台上，双腿前伸，手指交叉枕在脑后。
“我见过你的武艺，也曾多次目睹过这个人——阿提密斯·恩崔立——在战斗中的表现。”崔斯特继续说道，“你的确能在他手下坚持一会儿——也许是好一会儿，因为他知道他该小心你的匕首。但他很快就会完全占据上风。你甚至看不见致命一击是如何降临到你头上的。”
“你出卖了我！”贝涅戈说，“把我骗出来，对我发动伏击！”
“并非如此。除非你迫使我们这么做。”
“我猜你的黑豹也在附近，以防我逃跑。”
“你知道我布置战场的方式。”崔斯特回答。他从容不迫地跳下屋顶，轻盈地落在小巷里，离贝涅戈只有几步之遥。“但我并不是为了埋伏你才把你引出来的。实际上，我并不打算和你作战。直到你靠近之后，我的同伴才发现你的匕首就是他多年前拥有的那把。”这话的确不假，但崔斯特隐瞒了剩下的那部分：他和恩崔立早就知道了匕首的存在，这正是崔斯特将恩崔立带来此地的原因。
“我已经喜欢上它了。”贝涅戈回答。
“比喜欢呼吸还喜欢？”恩崔立问道。
“它不值得你这么做。”崔斯特对高挑的红发男人说，“这把匕首理应属于阿提密斯·恩崔立，他从你手中夺走它的能力也同样毋庸置疑——如果你拒不交出它的话。”
贝涅戈的目光从崔斯特转向恩崔立，又回到卓尔身上。“我是个商人。”他说。
“我就指望这个。”
“那你的出价是什么？”贝涅戈问道；他望向恩崔立，又抢在杀手开口前添了一句，“除了我的性命之外？”
“你曾经向我要求的东西。”崔斯特说，“我、黛莉雅，和我的朋友恩崔立，将从外围为科斯家族提供宝贵支持。我们如今的身份可以让统领船长科斯获得远超其竞争者的巨大优势。”
“愿闻其详。”贝涅戈催促道。
“我们作为终北港的大使前来此地。”
贝涅戈似乎大吃一惊。“终北港？最近几个十天里我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未来你还会听到更多，我向你保证。”崔斯特说，“那里的居民数量渐长，势力也有所增强。他们正从安博里的怪物手中重新夺回他们的城市，城市的边缘也再次延伸到了海边。”
“他们是路斯坎的竞争对手。”
“不再是了。”崔斯特说，“海潮对终北港不再有利了。她不会成为一座贸易港，但冰冷的海水为她带来了大量贝类和其它海鲜，还有来自采石场的上好石材。终北港不会威胁到路斯坎，她只会给目光长远的智者送去机会。”
“也就是科斯号。”贝涅戈说。
“取决于你的选择。”崔斯特回答，“而且你还将得到你想要的眼线。我，还有黛莉雅。”
“为什么？你不像那种会和科斯号联手的人。我们上次见面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的确，但路斯坎的统领船长们不都是一丘之貉？我不会为你作战，也不会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让你们用来对付无辜之人。尽管如此，我觉得我依然可以在坚守道德底线的同时做点儿……商人间的交易。”
“有理。”贝涅戈承认，“我要是拒绝这个交易也未免太蠢了。我猜，作为条件，科斯号不能参与路斯坎对终北港的联合攻击。”
“没错。如果你改了主意——记住，终北港虽然地方不大，却有着和她的大小并不匹配的坚固防御和强悍人手。”
他不假掩饰的威胁令贝涅戈大笑起来。
“我们达成一致了？”崔斯特问道。
“我必须先和我的统领船长谈谈，但你的提议听起来很合理。”
“匕首呢？”崔斯特问道。
“你的命呢？”恩崔立插话。
“那是另一回事。”贝涅戈说，“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不会让你的朋友攻击我的。没了我，你显然也就没了和科斯号之间的联系。更何况，我的同僚知道我是按照你的要求跑出来找你的，如果我死了或是失踪了，他们就更有可能对终北港发动袭击，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受够了。”恩崔立警告道，但崔斯特抬起手来拦住了这个危险的男人。
“我们抓住了几名来自路斯坎的卫兵，他们袭击了一个前往终北港的难民车队。”他对贝涅戈说道，“他们没受伤，得到的待遇也不错。我们不想和路斯坎开战。他们属于至少另外三艘船，还有一个是你们的成员。”
“你会把他们交给我。”贝涅戈说。崔斯特点了点头。
“你救了他们，我猜你能因此而得到赎金和人情。”
贝涅戈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但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办，你正是完成这件事的合适人选。我有一船货物，准备冬天一过就从博德之门出发——大概要走上四个十天。船上武装完备，人手充足——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为了保护……我的特定利益，我希望船上也能有属于我自己的佣兵。”
“你想让我保护一艘商船？”崔斯特怀疑地问道。
“她在海上不会遇到麻烦的。”
“那为什么——”
“船上有我想特别保护的东西，保护它们不受其它佣兵的伤害。但还是那句话，你很可能不会遇到任何麻烦。除非有足够支援——区区一条小船可提供不了这种支援——路斯坎没人敢和崔斯特·杜垩登对着干。”
“莱斯诺号也许不会同意你的看法，特别是如果黛莉雅也陪在我身边的话。”
“船上没有莱斯诺的探子，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的匕首呢？”恩崔立不耐烦地问道。
“它是把好匕首，”贝涅戈说，“我不想和它分开。”
“你别无选择。”恩崔立走上前去。
“崔斯特？”贝涅戈问道。
“成交。”卓尔回答。
贝涅戈拔出宝石匕首，调转剑身，将它剑柄朝前递给了恩崔立。
“我和你一起骑马去终北港，把俘虏带回来？”贝涅戈问道。
“你的马追不上我们的坐骑。”崔斯特回答，“你——或是你的使者——在两天内出发，我们会派出马车运送俘虏，你们应该能在半路遇上。”
崔斯特望向恩崔立。他站在原地，紧盯着面前的宝石匕首，取回这把武器似乎让他既欣慰又困惑。崔斯特不难理解他的感受；宝石匕首的重量显然唤醒了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无数回忆。有好的回忆，也有不那么好的回忆。
很快，两人重新上路，骑着他们不知疲惫的坐骑向南一路疾驰。在返回终北港的路上，阿提密斯·恩崔立始终一言不发。
崔斯特没去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