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鲦鱼船长号驶出路斯坎的码头,绕过近卫岛,迎向春天的汹涌海浪。崔斯特站在船头,手扶导绳,看着熟悉的风景从身边掠过。年轻时,他曾年复一年地眺望过这座城市的天际,现在唯一不同的就是消失不见的奥法主塔。那座奇怪的树形建筑和它犹如活物般伸展的枝干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尽管如此,崔斯特并不喜欢路斯坎的任何风景。他对这座总是缺少法纪的严酷城市一向没什么好感,在杜德蒙船长死后更是如此。但有那么几年,他的确把这个港口视为他的家。曾经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但不知为何,在这里,在城外的大海上,那段糟糕的记忆——杜德蒙死在莱斯诺号的乌鸦肯斯丹手里——似乎变得一团模糊。往事汹涌而至,越过黑暗的时光,涌向崔斯特和凯蒂布莉儿跟着杜德蒙船长在这座港口外乘坐海灵号航行的美好岁月。
他回想起海灵号追捕海盗时的紧张气氛。他手持弯刀,跃跃欲试地站在甲板上,身边是拿着陶玛里穿心弓的凯蒂布莉儿。她负责用弓箭扫射敌船,以便崔斯特和关海法带领大家发起冲锋。
卓尔闭上双眼,海风和海水在他周围涌流。他缓缓转动脑袋,寻找着更浓烈的气味,感受着更强劲的腥咸海风。某次转头的时候,他短暂地睁开了眼,一根桅杆的顶端映入眼帘,它属于一艘撞上了港口南侧礁石的旧船的残骸。
海灵号。
崔斯特知道那是它的主桅杆。它没入黑色的海面,连接着沉船的破碎船身。即便是在路斯坎沿岸的恶劣海况下,这艘纵帆船上所有较大的部分依然保存完好,见证着它杰出的设计和精湛的工艺。尽管如此,这一事实并未让崔斯特感到丝毫安慰。他站在围栏边,凝望着杜德蒙船长不复存在的辉煌。
还有罗毕拉德,脾气暴躁的随船法师。他力量强大,舌头和他爱用的闪电术一样狠辣。罗毕拉德一直是杜德蒙的王牌,没有任何法师比他更擅长沿着吃水线撕开敌船,或是用疾风鼓起海灵号的船帆。
崔斯特知道,罗毕拉德很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他还想知道,这个男人离世时是不是仍在向某艘海盗船抛出耀眼的火球和猛烈的暴雪。这个念头让崔斯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他记得罗毕拉德曾在巨浪翻滚的海面上用这个战法对付海盗。海盗弓箭手们根本无法保持站立,几乎一半船员都掉进了大海,沦为他们的俘虏。
他又想起了三倍好运号,那艘属于年轻人麦门的船。
“年轻人麦门?”崔斯特轻喃出声。和罗毕拉德一样,麦门显然也早已去世。崔斯特听说他在路斯坎落入五名统领船长之手后继承了杜德蒙船长的衣钵,成为了剑湾一带最伟大的海盗猎人。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崔斯特经常在剑湾沿岸的酒馆听见人们轻声提起三倍好运号的大名。遵纪守法的人总是对此心怀感激,举杯相庆;偏离正道的人总是对此诅咒连连。
崔斯特紧盯着海灵号的桅杆,每当海浪涌过,它就清晰地出现在浪峰之间。
他郑重其事向那艘骄傲的帆船点头致敬,向和她一同度过了漫长岁月、取得了辉煌成就的船员和船长点头致敬。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得出结论。一群好朋友,在美好的时光中干出了无数好事。
还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激动人心的感觉。每个方向的海平线上都飘着一面海盗旗,每个船员都蓄势待发,急切地想要展开狩猎。
“它是剑湾沿岸最好的船。”看见黛莉雅走到他身边,崔斯特说道。他依然凝视着桅杆。
“看起来不再是了。”她轻飘飘地回答。
“对,一段值得一提的漫长往事。”崔斯特说,“没有比开阔海面上的甲板更适合讲述它的地方了。群星在头顶闪烁,平静的海浪不断起伏,对每一句话表示赞同。”
黛莉雅揽住崔斯特的肩膀。他浑身一僵,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她的碰触让他觉得很不对劲儿。不是在这儿,不是在他和凯蒂布莉儿无数次航行过的海面上。
“我们没有私人房间,但我们总能找到私密的地方。”精灵女人在他耳边轻喃,“你觉得大海也会对此表示赞同吗?”
崔斯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黛莉雅看出了他的态度;她收回手,从他身边退开了。他转过身,想要多少弥补一下他在不经意间带给她的伤害,但看到另外三个同伴向他走来,崔斯特放弃了这个想法。
“真不知道这群罗圈腿是怎么忍受这种连滚带颠的日子的。”安博格里斯嘟囔道。她两脚分得很开,但鲦鱼船长号的每一次微小颠簸都让她不住踉跄。她愈发用力地踩住甲板,却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用腹部化解海浪的翻滚。”阿法弗恩菲尔对她说,拍了拍他结实的小腹。
“啊,闭嘴,不然我就把早饭全都吐在你身上。”矮人说道。
“你会习惯大海的运动方式的。”崔斯特向她保证,“等我们上岸之后,你反而又走不稳了。”
这话让阿法弗恩菲尔和矮人都笑了起来。但黛莉雅只是瞪着他,他的冷淡似乎深深伤到了她。阿提密斯·恩崔立从崔斯特身边走向围栏,脸色一如既往地阴沉。
“那家伙以前应该坐过船。”安博格里斯嘀咕道,看着步履轻盈的恩崔立摇了摇头。鲦鱼船长号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浪打得猛烈颠簸,他却走得一拍不漏。
“经常坐船吧,对吗?”崔斯特问道,转向恩崔立。
“太经常了。”恩崔立说。
“那你了解博德之门吗?”
“每条街道。”
“很好,”崔斯特说,“我不知道我们会在那儿停多久,但你就是我们的向导了。”
恩崔立转身望向他,露出一个冷笑。“我猜我们会停到路斯坎摧毁终北港之后。所以的确没多久。”
这话让另外四个人都聚了过来。
“你知道什么?”安博格里斯问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贝涅戈恰好在同一时间把终北港五名最好的战士都支开了而已。”恩崔立若有所思。
“哇哦。”安博格里斯呻吟起来,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崔斯特想过。“贝涅戈是在我要求交换匕首后才提出这个条件的。”他说,“而且他也不知道我会把你们四个一起带上。”
“他现在知道了。”恩崔立说。
崔斯特闷哼一声,将这个令人不安的想法抛到脑后。“路斯坎的统领船长们不来一场街头斗殴甚至都不能决定该让一位远道而来的领主使用哪个码头。”他说,“他们无法在我们离开的短短几十天里就组织起一支成规模的大军,对终北港发动攻击。他们同样无法很快摸清终北港的真正力量——无论我们在不在那儿。”
恩崔立看着他,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在向他尖叫“傻瓜”二字。但他走开了,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下舱口,走进船舱。
“都是因为我。”崔斯特对剩下的三个人说道,看着男人的背影不屑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说得没错。阿提密斯·恩崔立总是不停质疑崔斯特;实际上,这么做似乎能给他带来某种奇怪的快感。
崔斯特转向大海,最后看了一眼海灵号的桅杆,将目光转向面前的辽阔海面。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海风的腥咸气息,让它将他带回到那段更好的岁月里,带回到那群更好的同伴身边——他试图将黛莉雅排除在外,却没能成功。
“船上有谁?”艾弗昂对码头工人质问道。提夫林邪术师赶到码头时,刚好看见鲦鱼船长号绕过近卫岛驶出港口。他听说船上最近新添了几个船员;现在,站在路斯坎的码头上,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离抓住目标只慢了一步。
因此,他在一条小巷里袭击了一名帮鲦鱼船长号抛绳的人。
“我不认识你,先生!”惊恐的码头工人大叫。
“立即告诉我,不然我就往你的皮肤下面放蜘蛛!”
“先生!”
艾弗昂用他的好手用力摇晃那个傻瓜,他一红一蓝的双眼燃烧着炽烈的怒火。
“科-科斯的船。”男人结结巴巴地说,“挂着科斯号的旗子。”
“上面都有谁?”
“二十三名船员。”男人回答。
“告诉我守卫的情况!卓尔的情况!”
“就一个。”男人说,“崔斯特。还有一个矮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精灵女人。”
“她的名字!”
“黛莉雅。”男人回答,“杀了统领船长莱斯诺的黛莉雅。她在科斯的保护下又回到了路斯坎,莱斯诺号都快气死了。”
“他们要去哪儿?”他平静了下来;狂怒的片刻已经过去了。
“博德之门。”
“那地方在哪儿?”
“南方的岸边。”男人说。他语焉不详的废话让艾弗昂对他怒目而视。
“深水城南边。隔了两三百哩。”
艾弗昂放开了他,他瘫倒在地,双手防御性地抬在身前,整个人就那么躺在那儿。
提夫林没再理他。艾弗昂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他告诉自己,在德雷格·魁克的威胁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黛莉雅当面对质。博德之门离得不远,他有办法快速抵达那里。
他走出小巷,离开路斯坎,试图不去考虑鲦鱼船长号带着所有船员一起沉入海底的可能。黛莉雅不会就这么离他而去的。剑湾对任何船舶来说都是危机四伏,但一艘挂着科斯号大旗的船显然能让大多数海盗不敢靠近。
回到堕影界之后,艾弗昂更是轻而易举地将这些顾虑抛到了脑后。他意识到,除了科斯号的旗帜之外,崔斯特、黛莉雅和阿提密斯·恩崔立出现在船上的事实也同样保证了鲦鱼船长号能安全抵达目的地。
阿法弗恩菲尔和安博格里斯早就走下甲板饮酒作乐去了,黛莉雅却依然留在崔斯特身边。卓尔久久站在船头,凝视着开阔的黑色海面。他不再回头眺望了,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路斯坎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外,他面前的景象和身后的景象看起来毫无区别。
过了一会儿,黛莉雅走到他身边,崔斯特搂住她的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他觉得自己近乎虚伪——他意识到,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过去一小时中一直盘踞在他脑海中的那种令人不安的念头。如果他还想和黛莉雅保持任何超乎友谊的关系,他就不该拿她和他挚爱的妻子作比较。
鲦鱼船长号不是海灵号,黛莉雅不是凯蒂布莉儿,但对崔斯特来说,这种比较似乎再适合不过。他紧紧抱住她,更多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在已经认清本心的情况下和她继续相处,他也同样害怕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不想踏上孤独的旅程。
“我都不习惯你摸我了。”片刻之后,黛莉雅说道。
“我们一直很忙。”崔斯特说,“一堆大事儿。”
黛莉雅嗤之以鼻,显然是看穿了他的敷衍。“这种胜利以前总能让我们享受一场肉体上的狂欢。”
除了紧紧抱住她之外,崔斯特无言以对——没有任何他说得出口的话。
“到了博德之门,恩崔立就会离开我们了。”令崔斯特惊讶的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他仔细打量着她,却看不懂她的表情。
“他在无冬城就威胁要走。”崔斯特回答。
“他拿到了他的匕首。”
“那把匕首只是他没有离开的借口,不是他没有离开的原因。”崔斯特回答。
“你知道些什么?”黛莉雅转过身,从崔斯特的怀中挣了出来。
“阿提密斯·恩崔立重获自由了,但他害怕陷入回忆的枷锁。”崔斯特说道,“他不想变回原来那样。为了避免那种命运,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我们身边——事实上,是留在我身边。他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来解释他的行动,因为他永远都不会承认我的功劳。无论如何,他不会离开我们的。”
“在博德之门。”黛莉雅说。
“在路斯坎也是,在终北港也是。”
“你听起来很自信啊。”
“没错。”崔斯特对她说。
“对你的所有同伴都这么自信?那你可真傻。”她露出了一个崔斯特看不懂的冷笑,转身走开了。
崔斯特望向大海,却没有追忆往昔,沉浸在他和凯蒂布莉儿以及杜德蒙船长一同冒险的时光里。他回想起冬天的这几个月,回想起他最近的经历。黛莉雅说得的确不假:他已经很少再碰她了,和她聊起天来也说的是无聊琐事。他们正渐行渐远,而这都是因为崔斯特。也许并非有意,却足够决绝。
念及于此,崔斯特感到一阵惊慌。一时之间,他把一切都怪到了恩崔立身上。恩崔立能体会黛莉雅的创伤,能理解她内心深处的伤痛,这让崔斯特被挤到了一边。
但这个想法根本站不住脚。只过了几拍心跳,崔斯特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的确,恩崔立——至少是他对黛莉雅的共情——在他们之间横插了一脚,但这只是因为它让崔斯特意识到了他和精灵战士之间的关系有多肤浅。
他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发展。他试图找出符合逻辑的结论,却很快回到了海灵号的甲板上。凯蒂布莉儿陪在他身边,关海法蜷缩在他们面前。海风扑面而来,他的心和灵魂都向往着冒险。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包,无法克制心灵的呼唤。没多久,关海法来到他身旁,重重靠在他身上。她看起来的确憔悴,却因为他的陪伴而感到无比满足。
她的出现让崔斯特彻底陷入了他在海灵号上的岁月。他欣喜不已。
阿提密斯·恩崔立在鲦鱼船长号的右侧船舱里有一个小吊床,但离开聚在船头围栏附近崔斯特等人后,他并未回到那里。
这个安排让他觉得十分诡异。恩崔立已经不再熟悉路斯坎的行事风格了,但他不觉得现在的路斯坎和统领船长统治早期的路斯坎有那么大差别。这艘船挂着科斯号的旗帜;考虑到科斯号在近卫岛附近展现出的力量,考虑到贝涅戈能就终北港一事和崔斯特达成协议的简单事实,科斯号在五个统领船长中的地位显然不可小觑。
所以,鲦鱼船长号为什么会额外需要一群能力出众的保镖呢?
或许这是贝涅戈和科斯号展现力量的方式。他们派崔斯特和黛莉雅完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任务,以此来测试他们的忠诚。又或许——恩崔立担心——这其中别有隐情。阴谋重重的隐情。
黑暗的水面下是否藏着可怕的危险?沙华鱼人?海魔放弃了对终北港的攻势,转而开始攻击商船?
又或者,就像他暗示的那样——虽然当时他仅仅是为了让崔斯特心烦——科斯号真的是在声东击西,支开终北港最强大的市民,以便路斯坎对它发动突袭?
这种可能性并没有让他感到十分困扰;真正令他困扰的是他无法得知真相的事实。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卡林港的街道上挣扎求存,成年之后更是出人头地,都是因为他总能掌握更多资源;他直觉般的洞察力再加上他不断收集而来的信息,给了他超越旁人的巨大优势。他绝不打算放弃这份优势。
他觉得他放任急于达成协议的崔斯特放弃了那份优势。因此,恩崔立并未返回自己的铺位,实际上,他甚至没有返回船舱;一开始他的确走下了甲板,却只是为了避免引起其他船员的注意。但他很快又悄悄溜了出来,沿着计划好的路线迅速前进。他左右扫视一眼,不假思索地打开了船长室的破锁,从容不迫地钻进了那个位于主甲板后方的房间。
高悬的渔网、琳琅满目的战利品和种类繁多的装饰物让老练的杀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藏身之处。
他知道船长在他们远离路斯坎和海岸周围的礁石之前会一直留在甲板上,于是,带着令他在卡林港一带大放异彩的耐心,恩崔立开始静静等待。
然而,还没等他找好位置,房间门就打开了。进来的不是船长,而是大副。那个男人——如果他的确是个人类的话,因为他看起来带着兽人血统——一看就是个标准的老水手,一把乱七八糟的黑胡子已经变得花白,那张脸让恩崔立忍不住想起血石之地上在短暂的夏季因为干燥开裂而变得纹路交错的苔原。他细长的双腿弯得厉害,仿佛不用抬脚就能直接从后面骑上一匹矮种马。一只眼已经瞎了,圆睁的眼珠上盖着一层灰蒙蒙的厚膜。就连他的行事风格都像个经历过无数海浪和廉价妓女的水手——他走向书桌,每一步都在低声诅咒,嘟囔个不停。
“带上他们。他们会保护你们的。”他嘀咕着,似乎在讽刺某个恩崔立不认识的人,“是啊,保护我们不受谁的伤害呢?不受博德之门愤怒的码头工人的伤害吗?没用的陆生种,他们全都是。如果我睡不到那个矮人,我就要把那条母狗扔到海里!”
他在文件里胡乱翻了一阵,找出了一张地图。他把地图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摇摇晃晃地原路离开了。但他刚走到门口,安德雷·卡纳瓦拉船长就走进房间,关上了背后的房门。
“甲板上有人听见你的牢骚了,西卡尔先生。”卡纳瓦拉船长说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贵,听上去庄严——两者都不怎么成功。他穿了一件时髦的燕尾背心,戴着一顶插了羽毛的三角帽。那帽子显然是从另一个人头上抢来的,根本遮不住他巨大的脑袋和他那一头又多又乱的头发。他在帽子一侧剪了个口,试图将它压得更低,只可惜这么做反而破坏了帽圈的整体结构。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帽子都爬回高处,高高坐落在他脏兮兮的头发顶端,看起来十分可笑。
“你想在我们离港之前就破坏船员的士气吗,伙计?”他说,“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那你最好赶在我们远离海岸之前说出来,这样你还能游回码头。”
饱经风霜的大副垂下目光,恭恭敬敬地答道:“我道歉,船长。”
“这是你最后一次道歉,西卡尔先生。”
“是,船长。但我只是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他大着胆子抬起眼来,“五条岸上的狗。”
“五名强大的战士。”
“那倒是。但无论科斯船长说了啥,崔斯特·杜垩登都不是路斯坎的朋友!”
“水很冷。”坎纳瓦拉语气严肃地威胁道。
“那我再次道歉,或者让我的前一次道歉持续到现在吧。”
船长转身推了推门,确保大门已经关紧,然后示意西卡尔跟着他走向书桌。
“我和你一样讨厌这差事。”他轻声说道——声音很小,但阿提密斯·恩崔立显然听见了他的每一个字。一张渔网悬在书桌上方,杀手更是藏在渔网之上,抱着一根横梁,位置完美。
“我——我们——在这件事上别无选择。”他继续说了下去,“贝涅戈的命令十分明确,我可没本事和他对着干!”
“他和这群狗是什么关系?”西卡尔问道,“那个小个子男人拿着他的拨火棍!”
船长摇了摇头。“更可能是和黑暗精灵有关系吧。贝涅戈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我猜就连统领船长科斯也只是在奉命行事。”
“科斯?奉命?”西卡尔刚要开口,却突然双眼一亮,“那群该死的卓尔又回来了。”
“我的猜想罢了。”
在他们头顶,阿提密斯·恩崔立紧紧抓住横梁,竭尽全力才没有因为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而怒吼出声。他们说的是贾拉索?肯定是了,至少也是达耶特佣兵团。突然之间,在恩崔立眼中,一切都变了味儿;突然之间,他不再确定这场阴谋是否和崔斯特有关。贾拉索的佣兵团的确对崔斯特很有兴趣,但他们最大的兴趣还是落在他——落在恩崔立的身上,不是吗?如果他们知道恩崔立已经从赫佐·阿莱格尼手下重获自由,贾拉索和卑鄙的金穆瑞肯定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所面临的危险。
贾拉索!这个名字在恩崔立的脑海中放声尖叫。他回想起卓尔最后望向他的目光,或许是悲伤,至少也是无可奈何。但在种种伤感的背后,恩崔立知道贾拉索当时最强烈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如释重负。恩崔立躺在网里,躺在敌人中间,贾拉索却穿过耐色瑞尔人的队伍,毫不犹豫地奔向自由。
恩崔立将这段记忆抛到脑后,告诫自己要集中精神。
“哼,只要找到合适的洋流,两个十天后我们就能抵达博德之门了。”西卡尔嘀咕道,但随着他的每个字,船长都在摇头。
“我们兜了个大圈。”坎纳瓦拉船长指着他派西卡尔拿来的航海图,“去博德之门的时候要兜个大圈,回路斯坎的时候还要兜个更大的圈。因为一旦抵达博德之门,我们就会接到命令前往曼农。”
西卡尔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曼农?”
“当然了,这个命令会让我们大吃一惊的。但我们还是会前往曼农,甚至一路抵达更靠南边的卡林港。”
“你在说啥?我们要从那地方拿什么货?”
“和货物无关,西卡尔先生。”
“和他们五个有关!”
“对。我们必须让他们整个夏天都远离路斯坎,再搭冬天降临之前的最后一班北上的航船回去。”
“什么……”西卡尔刚要开口。
“我不想和贝涅戈辩论,更不想引起金穆瑞的佣兵团的不满。这是他们要求——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
西卡尔呻吟起来,但船长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活儿简单得很!”船长解释道,“大海是属于我们的地方,就让我们把一整个夏天都花在浪尖上。如果我们遇到胆敢无视科斯号大旗的蠢货——无论是海盗还是安博里的手下,甚至也包括深水城领主的战舰——船上的五个人都能给我们提供巨大的帮助,无论是打架还是谈判我们都不怕。”
“好吧,但他们不会干活儿的,对吧?”
“你大概能说服崔斯特·杜垩登干他的那份活儿。他对航海很熟悉。”
“对,他和该死的杜德蒙一起出过海!”西卡尔啐向地面。
“但他还是学会了航海知识。”
“希望他出事儿。”
令恩崔立倍感欣慰的是,船长严厉地盯住大副,说道:“我们带走了五个人,我们就得还回去五个。活着的五个,除非遇到意外,而且不能是我们造成的意外。你在激起卓尔的怒火,勇敢的西卡尔先生。要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没等鲦鱼船长号返回路斯坎,我自己也会在怒火的驱使下让你葬身鱼腹。”
男人再次望向地面,点了点头。他依照船长的指示将地图铺上书桌,两人开始规划前往博德之门的路线。在他们头顶,阿提密斯·恩崔立兴致盎然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担心他们中了计,等他们终于回到路斯坎的时候,贾拉索和金穆瑞已经准备好了在港口迎接他们的方法。
但他打消了这些顾虑。贾拉索不是崔斯特·杜垩登的敌人。更何况,阿提密斯·恩崔立只是不太重要的小角色,任何和贾拉索有关的事都不会被他和卓尔之间的私人恩怨所左右。
直到夕阳西沉,他才终于走出了船长室,还有几个小时时间用来整理思绪。他决定不把这些信息分享给同伴。 如果在路斯坎等着他们的是达耶特·佣兵团的埋伏,那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如果不是……也许他能找到机会让贾拉索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他情愿为此承担任何风险。每当他想起贾拉索,他就情不自禁地摸上宝石匕首的剑柄,想象着偷取那个黑暗灵魂时的甜美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