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那就去找她。”坎纳瓦拉船长对恩崔立说道。
“对,不然我们就把你们留在这儿。这样岂不更好?”西卡尔先生添道。他站在坎纳瓦拉身边,两条弯腿颠个不停,脑袋也随之不住摇晃,看起来一副蠢样。此时此刻,阿提密斯·恩崔立多想让他失而复得的匕首派上用场!
“我们找不到她,我是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恩崔立直接对船长说道,却也没忘了向西卡尔投去充满威胁的目光,让那蠢货闭嘴,“不是来听你们教训的。”
“那你们四个会跟着我们一起出海吗?”船长问道。
“不。”恩崔立毫不犹豫地回答,确定得让他自己也感到惊讶。但仔细想想,他无法否认其中的真相。他不会留下黛莉雅一人,不会在搞清她的遭遇之前离开博德之门。
“鲦鱼船长号将乘着明早的海浪出发。”坎纳瓦拉宣布。
“那你将不得不向贝涅戈和统领船长科斯解释我和我的朋友们先你一步返回路斯坎的原因了。你们要去曼农,不是吗?”
坎纳瓦拉和西卡尔无需说话——就算他们真的有话可说——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向恩崔立透露了不少信息。在坎纳瓦拉看来,他们没把鲦鱼船长号改变航线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在西卡尔看来,很可能是他的多嘴走漏了风声,这会让他落得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你以为你们已经掌握了网上的每条线。”杀手轻声说道,“和我的……盟友打交道,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过危险了。”
他的语气让两人对他指代的对象确信无疑。从那两张面无血色的脸来看,很显然,他们认为他所说不是达耶特佣兵团,就是科斯号本身。
恩崔立趁机拉开斗篷,伸手扶住了那把大名鼎鼎的匕首的剑柄。坎纳瓦拉不由惊喘;他显然认出了它,也记起了他上一次在哪儿见到过这把武器。
阿提密斯·恩崔立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下跳板。
等他走上码头,他已经把那两个男人抛到了脑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不知所踪的黛莉雅身上。时间过去了半个夜晚和半个白天,她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知道,她之所以消失,并不是因为一时任性。
他担忧不已。
安博格里斯和阿法弗恩菲尔慢悠悠地走在码头上,并不急着前往鲦鱼船长号。崔斯特和恩崔立分别去了博德之门的不同街区,找遍了每个酒馆,每座旅店,每条街道。阿法弗恩菲尔也想单独行动,在更多区域展开搜索,矮人却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有个想法。”她夸张地眨了眨眼,对搭档说道,然后带着他直抵码头。二十多艘船正停在岸边,一些随便飘在水里,一些紧紧贴住码头。
“你觉得她在其中一艘船上?”认出安博格里斯的目标后,阿法弗恩菲尔问道。
“哨兵说她没出过博德之门的大门。”
“黛莉雅完全有能力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溜出去。”
“对,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安博格里斯反问,“她面前还有很长的路要一个人走,何必用这么蹩脚的方法离开博德之门?”
“所以你觉得她是自己走的?”
安博格里斯停下脚步,双手叉腰转过身来。“很好,大声说出来。”看见阿法弗恩菲尔没有反应,矮人说道。
“我觉得她是被绑架了。或是被杀了。”武僧说。
“她和崔斯特之间出了点儿问题。”安博格里斯说。过去几天里——甚至是在那之前,当他们还在海上航行的时候——矮人和阿法弗恩菲尔都注意到了这一事实。
“她不会就这么离开的。”阿法弗恩菲尔摇头反驳,“她不会。黛莉雅女士从不回避战斗。”
“即便是情人间的争吵?”
阿法弗恩菲尔犹豫片刻,很快摇了摇头。他和黛莉雅并不熟,但经过几个月的共处,他觉得他对黛莉雅的行事动机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理解。
“我之所以反驳你,完全是因为我担心你才是对的。”安博格里斯承认。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来码头?”
“如果绑架她的是你,无论是为了卖给奴隶主还是为了自己享用,你会在她的朋友到处找她的情况下把她留在博德之门吗?”
“如果杀了她的是你,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适合抛尸?”阿法弗恩菲尔回答。
“是啊,让我们祈祷没发生那种事儿吧。”
阿法弗恩菲尔对此完全赞同。除了和帕彼得的长期关系之外,阿法弗恩菲尔并未经历过太多友谊。刚离开刚特格瑞姆的时候他根本想不到今天。那时他不但受到了胁迫,同行者里还有人杀了他最亲爱的伙伴。但现在,这四个人——甚至也包括杀了帕彼得的卓尔——对阿法弗恩菲尔来说已经不仅仅是盟友了。他喜欢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感觉。如果不承认这点,那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他跟着他的矮人朋友穿过码头,回想起他在鲦鱼船长号上度过的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他无法入睡,于是走上甲板。崔斯特也在甲板上,站在船头凝视着大海和天空,没注意到他的出现。
阿法弗恩菲尔向他走去,脚步一如既往地轻盈。但还没等他和崔斯特打招呼,他就意识到卓尔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对他自己。
崔斯特,这个不同寻常的卓尔游侠,正在自言自语,利用大海的静谧夜晚梳理思绪、摆脱恐惧。从他的语气听来,卓尔已经在这个话题上自我讨论了很久,并找到了答案。很显然,他在借助话语的力量增强内心的信念。
“因此我重申,毫不犹豫地重申,我自由了。我再次拥抱了我的内心,那些信念是指引我一路前进的明灯。世界或许的确有各种灰度,但在我眼中,孰对孰错一向不难分辨。当对错之分有违法律时,就让法律见鬼去吧。”
崔斯特继续说了下去,阿法弗恩菲尔却走开了。他震惊不已。令他震惊的不是卓尔说出的话,而是他自言自语的行为本身。阿法弗恩菲尔在黄玫瑰修道院时也学过类似的技巧——深深沉入冥想之中,脑海一片空明,并巧妙地利用这种无止境的恍惚,这种绝对的宁静,和自己展开一场无声的交谈,以此平复内心深处的躁动。他不会真的说出声来,却也是在自言自语,和崔斯特那天夜晚在船头的行为并无区别。
那个黑暗的夜晚给了他不少启示。武僧意识到,这群同伴将带给他一种和他加入卡瓦斯讨债者时截然不同的经历。这儿没有他和帕彼得之间的激情,却有着某种他无法否认的东西:不同于莱特西斯、博尔和卡瓦斯讨债者的其他成员——也不同于帕彼得,尽管阿法弗恩菲尔不愿向自己承认这点——这群同伴绝不会抛弃他。就连恩崔立,最乖张、最暴戾的那个,也不会在遭遇困境的时候弃他不顾。
安博格里斯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打断了他的沉思。
“还记得他俩吗?”矮人问道;她的嘴几乎没动,声音也小得无法让其他人听清。
阿法弗恩菲尔暗暗打量着那两个人,开始努力回忆。
“我们刚下船的时候。”安博格里斯提醒道。他想起来了。
阿法弗恩菲尔发现他们——一个老工头和一个中年男人——也带着某种超乎寻常的兴趣打量着矮人和他自己。他将他们暗暗记在心中,望向停在不远处的鲦鱼船长号。
“你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矮人问道。
“我觉得是。”阿法弗恩菲尔低声回答,然后又大声添道,“我没钱了,希望坎纳瓦拉船长能在我们出海之前给我点儿活干。”
武僧和矮人登上了鲦鱼船长号。阿法弗恩菲尔并没费事儿去和船长谈价,而是留在船上,抓起一块抹布,装出一副忙碌的假象。与此同时,安博格里斯又下船去找崔斯特和恩崔立了。
耐心是阿法弗恩菲尔在黄玫瑰修道院学到的最重要的课程之一,现在他又将那时的训练派上了用场。
考虑到这两个码头工人对他和他的朋友展现出的兴趣,他必须掌握他们的动向。
在博德之门的酒馆一无所获地搜索了好几个小时后,崔斯特穿过城市,前往阿提密斯·恩崔立落脚的旅店和他汇合。
每走一步,他心中都五味杂陈。
崔斯特隐约知道黛莉雅失踪前去了哪里;实际上,他知道黛莉雅离开他的时候都在哪儿打发时间。
他不知道她和恩崔立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东西。他们还在刚特格瑞姆的时候,査戎之爪正是利用这点将他的怀疑变成了针对杀手的狂怒,让他恨不得将恩崔立除之而后快。即便是在意识到长剑的侵扰并压下怀疑之后,崔斯特依然不得不承认,査戎之爪的确找到了他的弱点,因为他的内心的确翻涌着实实在在的嫉妒之情。
从路斯坎一路驶来,黛莉雅花了不少时间和恩崔立共处。崔斯特经常看见她在杀手身边调整船帆,两人交谈甚欢。
他们之间很可能已经擦出了火花,超越于他们对彼此的深刻创伤的共同理解之上。
如果他声称自己并没有因为黛莉雅和恩崔立约会而感到困扰的话,那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但奇怪的是,即便想到黛莉雅有可能已经给他戴了绿帽,他也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她遇到了麻烦。崔斯特并不觉得她是自愿离开的。如果真是那样,她肯定会面对他,告诉他,至少——他意识到——也会告诉恩崔立。
他竟然没有怀疑过恩崔立在这个谜团中扮演的角色,这难道不是更奇怪吗?崔斯特暗忖。恩崔立是他们几个里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而且他毕竟是个——至少曾经当过——冷血的杀手。尽管如此,崔斯特依然相信他绝不会伤害黛莉雅;他甚至觉得恩崔立在黛莉雅神秘失踪这件事上没有任何隐瞒。
念及于此,崔斯特不由放慢脚步。他不得不静下心来,认真思索着他的感受,思索着他发自内心的直觉。
他本能沿着许多黑暗思路发挥想象,想象是恩崔立杀了黛莉雅,因为杀手担心他和黛莉雅的关系会激起崔斯特的愤怒;想象是黛莉雅撞破了杀手的邪恶阴谋,并威胁要揭发他。和阿提密斯·恩崔立交往,事情完全有可能急转直下,发展到最坏的结果。但崔斯特知道他的直觉没错,恩崔立的确是无辜的。
他走向恩崔立所在的旅馆,几乎无法相信他根本不关心黛莉雅和恩崔立的关系——无论那是什么关系。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她的遭遇。
等尘埃落定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花上一大笔时间梳理自己混乱不堪、令人困惑的内心感受。
崔斯特走进拥挤的酒馆时,恩崔立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迅速将目光移回到了酒杯上。
他无法直视卓尔的双眼。
“一无所获。”崔斯特说,走过去坐在杀手对面。恩崔立意识到,那正是黛莉雅在他们进港后第一晚来找他时的座位。
“我走遍了博德之门的每个酒馆,”崔斯特继续说了下去,“没人见过她。”
“也可能是没人承认。”恩崔立说道。
“她会不打招呼就离开吗?”
恩崔立本想说“也许会不打招呼就离开你”,却又闭上了嘴。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恩崔立惊讶地发现他并不想对崔斯特说这种话。他让这个卓尔戴了绿帽子;尽管崔斯特一直是他最大的敌人,阿提密斯·恩崔立并不为此感到自豪。
他不是因为对崔斯特的憎恨才和黛莉雅做爱的。不是因为他对崔斯特的任何感情。
而这正是令他倍感困扰的地方;这一事实是他痛苦的根源。他之所以和黛莉雅走到了一起,是因为黛莉雅带给他的触动,是因为黛莉雅在他心中激起的感受,是因为他们有过相同的经历,她能设身处地理解他。
他之所以和黛莉雅走到了一起,是因为他对黛莉雅的感觉。现在她走了,很可能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因此而陷入了全然陌生的情感之中。
阿提密斯·恩崔立曾经踏上过同一条路——和一个名叫卡莉哀的女人——结局糟糕透顶。他发誓再也不重蹈覆辙,再也不变得脆弱。他发誓只依靠自己,像礁石和孤岛一样抵御着他不想要的感情。
但现在,他却痛苦不堪,担心他永远失去了黛莉雅。
“我们怎么办?”崔斯特问道。
但现在,他却在这里,和崔斯特·杜垩登——黛莉雅的另一个情人——一起讨论她。他抬头望向卓尔。“我怎么知道?”
“你和我一样了解她。”崔斯特承认,“很可能比我还了解。”
恩崔立不由畏缩,以为会迎来一串咒骂。他再次低头望向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敢和卓尔有视线接触。
“怎么了?”崔斯特催促道。
卓尔的语气里不带评判。至少恩崔立听不出来。他放下杯子,缓缓抬起双眼,对上崔斯特的凝视。
“黛莉雅是个深受折磨的女人。”他说。
崔斯特点了点头。
“这很复杂。”恩崔立继续说道,“她受到的侵犯给她留下了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他停住了,不愿伤害到崔斯特。
但崔斯特答道:“我知道。”他就这么放过了这个话题。
恩崔立意识到,崔斯特知道的事并不仅止于此,至少也是有所怀疑。但在眼下的危急时刻,卓尔将那些事放到了一边。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关键问题,以免和恩崔立公开对质。
因为他在乎黛莉雅。念及于此,恩崔立不由愈发愧疚。
“艾弗昂。”恩崔立说;崔斯特竖起了耳朵。
“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恩崔立解释道,“他满脑子都是对黛莉雅的憎恨——如果‘憎恨’足以形容那种感情的话。”
“我们从终北港远道而来。”崔斯特说,“路上还绕了个大圈。”
“那个年轻的提夫林有的是办法。”恩崔立回答,“就连赫佐·阿莱格尼也十分看重他——赫佐·阿莱格尼甚至还对他恨之入骨。”
“赫佐·阿莱格尼是他的父亲。”崔斯特提醒道。
“这无关紧要。”恩崔立说,“或者说这就是阿莱格尼之所以憎恨他的原因。艾弗昂是在一名耐色瑞尔领主的命令下来到无冬森林的。我被阿莱格尼奴役的时候也和这群领主打过交道。别小瞧了他们。”
“你觉得是那个耐色瑞尔领主帮助艾弗昂抓住了黛莉雅?”崔斯特问道。
“我害怕这就是事实。”恩崔立承认;他说的全是实话,“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黛莉雅很可能已经死了。”
崔斯特瘫坐在椅子里,一时之间,他和恩崔立就这么凝视着彼此。但再次令恩崔立感到惊讶的是,卓尔还是没有提起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我得再喝一杯。”说着,恩崔立站了起来。他急需摆脱这种挥之不去的压力。一想到他很可能永远失去了黛莉雅,恩崔立就感到坐立不安,几乎无法思考。
“也给我拿一杯。”崔斯特在恩崔立走向吧台时说道,吓了他一跳,“一大杯。”
恩崔立转头望去,露出一个冷笑,知道这只是个夸张的说法。但他还是拿回了两杯酒和一瓶朗姆,尽管他很可能会自己喝掉其中的大半。
阿法弗恩菲尔修士每天都从黎明前一直忙活到日落后,擦洗甲板、收拾绳索、给鲦鱼船长号涂油,干了他能胜任的一切杂活和西卡尔先生交给他的一切工作——只要那项工作能让他继续留在甲板上。毕竟,他不是真的来干活的。
“下去帮克里宾斯涂个油。”一天傍晚,西卡尔对他吩咐道。
“下去?”
“底层船舱。”西卡尔解释道,“船上有点儿漏水,这种事儿可不能忍。所以快下去干活!”
阿法弗恩菲尔环视四周,发现有几名船员正零零散散地坐在甲板上。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如果他们真的分到过任何工作的话。鲦鱼船长号早已装满货物,蓄势待发。她之所以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突然消失的黛莉雅。但船上似乎没人知道这一事实——也可能是他们不愿承认这一事实。
“我不想去。”阿法弗恩菲尔回答。
“呃,你说啥?”西卡尔质问道。
“派别人去吧。”武僧回答。
“如果我们还在海上,我会因为你的回答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小子!”
“等我们出海了你可以试试。”武僧说道,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西卡尔。两个码头工人出现在了码头上,其中的老工头正扛着一个麻袋。阿法弗恩菲尔在前一天傍晚也见到了相同的一幕。
西卡尔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但阿法弗恩菲尔已经没在听了。两个码头工人走下码头,看起来十分紧张,每走一步都在左右张望。和前一晚一样。
阿法弗恩菲尔移动目光,望向远处的一艘平底驳船。那艘老旧的破船被紧紧绑在最远处的码头岸边,状态根本无法出海。武僧认为那艘驳船就是两名码头工人的目标,因为他们前一晚也扛着类似的麻袋上了同一艘船。阿法弗恩菲尔监视了那艘船很长时间,却没看到两人离开;他们早上也没下船。武僧当时没想太多,因为和所有港口城市一样,博德之门的码头工人经常将靠岸的船舶当作私人旅馆。但就在今天早些时候,阿法弗恩菲尔发现他们不止一次紧盯着那艘船。那时他就觉得他们会在晚饭时分前往码头,回到船上。
很显然,他们是半夜从船上溜下来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嗨!”西卡尔先生叫道,抓住了阿法弗恩菲尔的手臂。
武僧缓缓转过头来,先扫了一眼其他船员——他们都在兴致盎然地看着他——然后低头望向西卡尔的脏手,最后紧盯住西卡尔本人,直视着男人的双眼,目光中的承诺多于威胁。
西卡尔既不敢继续和他对视,也不敢继续抓着他的手。他退后一步——只是暂时的。在避开阿法弗恩尔的瞪视之后,西卡尔看了看他周围的船员,似乎找回了些许勇气。
“下去。”他下令。
阿法弗恩菲尔放低音量,用只有西卡尔能听见的声音澄清道:“除非是为了下去搬走你的尸体。”
“我要告诉船长!”西卡尔叫道,但阿法弗恩菲尔再次移开目光,望向码头,恰好看见那两个码头工人将麻袋扔上远处的驳船,自己也爬上甲板。
西卡尔冲向卡纳瓦拉的房间,但还没等他跑出三步远,武僧已经翻过了鲦鱼船长号的栏杆,动作轻盈地落在了码头上。
西卡尔在他身后大叫。阿法弗恩菲尔下定决心,如果西卡尔引起骚乱,他就冲回船上碾碎那个蠢货的气管。
但西卡尔没有。 武僧时走时停,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路线,在码头上的木桶和板条箱之间无声穿行,向破旧的驳船不断逼近。来到驳船旁边之后,他躲在一堆小桶后方,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听见有人在嘀咕些什么,却听不清楚。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海浪撞击着码头的支柱,翻出破碎的浪花,巨大的噪音让他无法分辨出任何确切的词句。
耐心。阿法弗恩菲尔告诫自己。他等待着,直到夜色加深。
阿法弗恩菲尔修士以娴熟的潜行技巧溜上驳船的甲板,躲在主客舱旁边的阴影里。他听见两名码头工人就在船舱里,笑得不住喘息。他以为这艘船真的只是他们过夜的地方,不由大失所望。但他必须确定这个猜测,所以还是留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和黛莉雅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但安博格里斯的猜测在他脑海里不住回响,而过去几天的观察更让阿法弗恩菲尔确信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有所隐瞒——但他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隐藏些什么。
武僧在甲板上悄悄转了一圈,寻找着线索。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直到他在甲板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来自货舱而非客舱。
阿法弗恩菲尔从小在血石之地长大,对船舶的构造算不上了解。但他之前坐过几艘类似的船,知道两个码头工人没法从客舱进入甲板下方。他溜回客舱,听见他们还在里面,其中那个年轻水手正在抱怨着老水手的烟味儿。
隔舱板就位于甲板上的开口处,客舱门的对面。武僧意识到他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靠近隔舱板,却还是匍匐在地爬了过去。
“那就滚到甲板上,你这臭烘烘的蠢货!”客舱里传出一声怒吼。
武僧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一跃而起。舱门打开了,老工头走出房间。
他正抽着烟管,那味道的确令人作呕。阿法弗恩菲尔像蛇一样缠在主桅杆的大梁上,老水手从他正下方走过,一路呼哧带喘。客舱的房门并未关紧,随着船身的颠簸不断开合。阿法弗恩菲尔看见另一个水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似乎正在做饭。
老工头走向栏杆,眺望着大海。
阿法弗恩菲尔沿着横梁一路前行,再次走到老工头的正上方。武僧迅速看了另一个码头工人一眼,确认他还在忙活,然后跳上了老工头的后背。他用右臂勒紧老工头的咽喉,左手横过男人的后脑,抓住他的一撮头发和一只耳朵将他按向前方,令他无法呼吸。只需几拍心跳,老工头就瘫倒在了阿法弗恩菲尔强有力的双手之下,武僧将这个陷入昏迷的傻瓜轻轻放倒在甲板上。
阿法弗恩菲尔一刻也没耽误,立即冲向客舱。他破门而入,用同样的手法固定住另一个男人。很快,这两个码头工人就被捆着手、堵着嘴,背对背地坐在了客舱里。武僧悄无声息地走向底层货仓的入口。
他匍匐在地,从破旧的隔舱板缝隙间向下观望。面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咽下一声惊叫——黛莉雅就在那里,被堵着嘴捆在一把椅子上。艾弗昂坐在一旁,紧盯着她。
阿法弗恩菲尔发现黛莉雅无法直视艾弗昂的双眼。他努力回忆着他对这个年轻而危险的邪术师的全部印象。他并不急于行动——他也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艾弗昂和黛莉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绑架她?他为什么还留在这儿,留在特瑞尔大陆?他完全可以通过影跃的方式将她带回堕影界。
阿法弗恩菲尔想要知道这个复杂故事的真相。
他等待着,等着夜色加深。从月亮的位置上来看,一直等到了午夜过后,艾弗昂才终于动了起来。
年轻的提夫林走向黛莉雅,扯掉了她的口塞。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艾弗昂说,“没人能听见你的尖叫——”
“我不会尖叫的。”黛莉雅回答,但她还是没有看他。
“我会让你尖叫。”
黛莉雅甚至没有抬眼。阿法弗恩菲尔熟知的愤怒去了哪儿?他们还在终北港的时候,如果崔斯特或恩崔立——或是任何其他人——胆敢这么对她说话,无论她有没有被绑起来,她一定会一口唾沫啐在对方脸上。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艾弗昂问道。
“你是该恨我。”黛莉雅的声音细如蚊蚋,似乎还带着发自内心的谦卑。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干?”年轻的邪术师提高了音量,声音不住颤抖,“如果那段回忆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痛苦,你为什么还那么干?”
“你不明白。”
“说来听听!”
“因为你像他!”黛莉雅吼了回去;她终于抬起满含泪水的双眼望向艾弗昂,“你像他,我看着你,看到的全是他!”
“赫佐·阿莱格尼?”
“别说出他的名字!”
“他是我父亲!”艾弗昂反唇相讥,“赫佐·阿莱格尼是我父亲。他至少愿意费事儿把我养大!他至少没把我扔下悬崖!”
又一次地,阿法弗恩菲尔不得不竭尽全力才没惊叫出声。艾弗昂显然并不是打比方。
“你想杀了我!”他对着黛莉雅大叫;她不假掩饰地哭了起来。
“我想杀了他。”她纠正道,声音断断续续,“但我做不到!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你明白吗?一个普普通通的精灵孤儿,和侥幸逃过那场屠杀的几个族人一起躲在森林里。他会回来找我的。”
艾弗昂结结巴巴、含混不清地说了些什么。“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把我抢走就好了?”他质问道。
“他会杀了我的。”
“大多数母亲都会为了孩子而死。一个真正的母亲应该——”
“他很可能还会再次侵犯我。”黛莉雅说;她不再和艾弗昂对视了。在阿法弗恩菲尔听来,她正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里,更多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和艾弗昂说话。“他会再让我怀上另一个孩子,让我像一个畜生一样为他繁育后代。”
“还有你,”她说,抬眼望向他,似乎重新找回了些许力量,“无论如何他都会教你恨我。”
“不。”
“就是!”黛莉雅反驳,“他会从你年幼时就训练你。他会把你变成他那样,时刻准备着去杀害和强奸——”
“不!”艾弗昂甩了黛莉雅一个耳光,却接着退后了一步,仿佛这一巴掌也打在了他自己脸上。她又哭了起来。
阿法弗恩菲尔看够了。他从船舱里溜出来,沿着一根导索爬到了计划中的位置上。
他已经将接下来的行动在脑海里预演了好几遍,回忆着他对艾弗昂的所有了解,回忆着提夫林的致命法术。
他听见又一记耳光声从下方传来。
阿法弗恩菲尔一跃而下,落上隔舱板,向下方踢出连环两脚。他的体重、惯性和这两脚的力量本身让他脚下的老旧木板顿时爆裂开来。他以完美的平衡在货仓里稳稳落地,紧接着一个滚翻向目瞪口呆的艾弗昂冲去。
黛莉雅放声尖叫;艾弗昂抬起完好的手臂进行格挡。阿法弗恩菲尔站起身来,发起一串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不出所料,邪术师已经为自己施展了防御魔法,但武僧持续不断的攻势还是穿透了艾弗昂的防御,一拳拳打在艾弗昂的脸上。
艾弗昂节节后退,阿法弗恩菲尔紧追不舍。他又踢又打,只攻不守的打法让邪术师难以招架,无暇施法。他知道他最大的胜算就是直接用猛攻压倒这名年轻的提夫林,抢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击败他。
他的左拳猛然出击,越过邪术师抬起的手臂,狠狠打在他头上。右拳紧随其后,然而艾弗昂脚下一个踉跄,抬起的手恰好挡下了这一击的大部分力量。但这无所谓了,因为阿法弗恩菲尔的右手顺势一拧,迫使艾弗昂随之转了半圈,防御也露出破绽。阿法弗恩菲尔右脚踏上一步,送上结结实实的一击。一记左勾拳横扫而过,绕开邪术师防御的手臂打上他的颊侧,打得他的脑袋猛地歪向一旁。
武僧迅速转了一圈,高高抬起落在后方的右脚——几乎踢中了低矮船舱里的横梁——径直砸上邪术师的锁骨,砸得他跪倒在地。
武僧不敢松懈,他知道艾弗昂只用一个简单的法术就能瞬间扭转局面。但不知为何,艾弗昂似乎没有还击。也许是因为阿法弗恩菲尔的攻击太过粗暴、太过凶猛,但武僧觉得还有其它原因。那是某种发自内心的放弃。
如果停下来仔细思索,他的确能找到答案:和黛莉雅一样,这场母子会面令提夫林不知所措。
阿法弗恩菲尔并不奢望敌人会一直保持着这种投降的姿态。他逼上前去,击破对方形同虚设的防御,反手击中艾弗昂的前额。提夫林头颅后仰,脖子暴露在外。以同一个流畅的动作,阿法弗恩菲尔站稳脚跟,在身后抬起右手,手指如同鹰爪,准备递出杀招。
艾弗昂无力阻止。 艾弗昂似乎也不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