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旧时恩怨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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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百年也已经接近尾声,但我感到脚下的地面如流沙般移转不定。在许多方面,我发现我对自身的信念并未比一百多年前我刚刚逃脱魔索布莱时更加坚定——实际上应该说是更不坚定才对,因为那时候,我的情感基于善恶之别更为清晰、真假之别更为分明的良知和认识。

也许,我那时的坚定信念几乎完全是基于一种否定。当我逐渐意识到魔索布莱城对我而言的真相时,我知道我无法接受它。我知道我的心和我的灵魂不能认同的东西是什么,因此,我渴望更好的生活,更好的行事方式。但我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因为我从未经历过它们,无法想象出那些并不属于魔索布莱的概念。

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不能接受的东西是什么。内心的良善指引着我选择我的道路,我逐渐找到的朋友们似乎也进一步加强了我的信仰。尽管和我并不相似,他们都同样善良。

我就这样生活着,我认为这是美好的生活,正义的力量引领我的双刃。当然,这一路上也曾有疑惑和错误。但我的朋友们就在身边,将我带回正确的道路,与我并肩同行,给我支持,令我确信团体的利益更胜个人,确信在为我的族人普遍崇尚的个人快乐之外还有更为崇高和尊贵的目标。

现在我年纪渐长。

现在,我再次变得无知了。

我陷入了我无法理解的冲突,而冲突的双方似乎都是错误的。

不像秘银厅抵御进犯的兽人,不像十镇对抗野蛮人部落或是受阿卡·肯瑟尔驱使的怪物。现在,整个费伦大陆上都笼罩着矛盾、阴影和混乱,没有通向胜利的清晰道路。整个世界都在变得日渐黑暗,而黑暗的统治者会在黑暗之处崛起。

我多怀念冰风谷的简单生活啊。

在人口密集的土地上,路斯坎伫立在那里,其中充满了背叛、欺骗和漫无止境的贪婪。恐怕整个大陆还有上百个“路斯坎”。在奥法瘟疫的骚乱中,在来自堕影界的更深刻、更漫长的黑暗中,耐色瑞尔帝国和阴魂们重返费伦,群体和社会不可能毫发无伤。有些人将混乱视为必须被击败和驯服的敌人,而另一些人,我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的那些人,则将混乱视为获取私利的机会。

那里有成千上万需要城市戍卫队保护的群落和农田,但他们渴求的保护从未降临。实际上,在独裁君主、领主和统领船长的规则下,他们常常沦为强大城邦的猎物。

那里有兽人国度众箭,很久之前他们曾在国王奥伯德的带领下进军银月联邦——尽管现在距那时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威胁和试炼依然存在,没人可以预知其走向。勇敢地签下盖鲁姆峡谷条约的布鲁诺国王是否终结了战争?抑或只是推迟了一场更大的激战?

恐怕,困惑永远不会消退,黄沙永远不会停止流转。

直到我拔出双刃的时候。这就是变得逐渐黑暗的真我。当我手握双刀,面对迫在眉睫的战斗时,我的目标才得以延续。曾经引领我双手的崇高信念已经化作过眼云烟,就像从干涸沙漠上浮起的条条热浪,拼凑成波光粼粼的虚妄之景。我生活的土地上行走着无数的阿卡·肯瑟尔,却没有什么值得我保卫的地方!

无冬城居民组织起的防御或许也像我曾经保护的十镇一般崇高,但在那里,在他们和塞尔人的不死军团、和耐色瑞尔人的三方角力中,也同样生活着冷酷无情和自私自利的人。这些人并不比他们的敌人更加善良。

我又怎能让我的心参与到无冬城污秽不堪的混乱中?我又怎能带着坚定的信念出击,确信我是为了令这片土地变得更加美好,或是为了善良的人们的利益而作战?

我不能。现在不能。在同样邪恶的双方为了利益而竞争的时候不能。

现在的我身边似乎也没有那些与我同甘共苦的朋友了。如果仅仅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我完全可以逃离这片土地,前往银月联邦,前往(我希望)依然保有善意和希望的地方。前往依然忠于布鲁诺·战锤和艾拉斯卓女士的秘银厅和银月城,或是前往依然光耀的深水城,它的领主们为城市和居民的利益执掌正义。

但劝说黛莉雅离开并没有那么容易。她有一个心结,一个远远超出我理解范围的旧时恩怨。我曾心甘情愿地跟随她去对抗席洛拉·萨尔穆,将我们的目标合二为一。而现在,她必将固执己见,我是继续跟随她的脚步,还是弃她而去呢?当阿提密斯·恩崔立提到那个名字,提到赫佐·阿莱格尼的时候,她表现出了如此强烈的愤怒和悲伤,我想她绝不会转向其它目标。

她也不愿耽搁,因为凛冽的严冬很快就会降临到我们身上。尽管如此,恐怕暴雪也无法阻却她的步伐,无论积雪有多厚,固执的黛莉雅都会踏过去,奔向无冬城,奔向她能找到这名耐色瑞尔领主赫佐·阿莱格尼的任何地方。

我以为她对席洛拉·萨尔穆的恨意刻骨铭心,但我现在知道我错了,那份愤怒比起黛莉雅对提夫林耐色瑞尔领主的憎恨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她说她会杀了他,即便我威胁要离开她,她也面不改色,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都不屑向我致以善意的道别。

因此,我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矛盾。正义之路真的存在吗?黛莉雅和阴魂孰是孰非真的能够评判吗?根据恩崔立的说法,这个提夫林似乎是个死不足惜的邪恶禽兽,耐色瑞尔人的名声显然也支持了这一论断。

难道我竟然迷失至此,以至于听信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指引?难道我现在完全丧失了正确的观念,脱离善良的社群,堕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黄沙在我脚下流转。我抽出双刃,绝望地战斗,一如既往地挥舞它们。我的内心一片混乱,因为看不见清晰的道德之路而困扰不已。我的敌人对此一无所知,它们知道的只有冰亡的刺痛和闪光的锋芒。

但我会找到真相的。

我不禁好奇,我不愿追杀阿莱格尼是否是出于对黛莉雅的不信任?她对此信念坚定——比我所见的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更加坚定。即使是布鲁诺多年之前征服秘银厅的时候也不曾迈出如此坚定的步伐。她会杀死这个提夫林,不然就是在尝试杀死他的过程中死去。如果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我将是一个多么令人失望的朋友,一个多么令人失望的情人啊。

但我不明白。我看不清面前的道路。我不知道我能带来什么更崇高的益处。我并非为了造福世界而战,我只是在战斗。

和吸引我的黛莉雅并肩战斗。

而且似乎也会和阿提密斯·恩崔立并肩战斗。

或许在一个世纪后,我会回到魔索布莱,不是作为它的敌人,不是作为一名征服者,不是为了摧毁那个曾经被我认为是邪恶的社会。

或许我会回到那里,只是因为我终将属于那里。

这是我的恐惧,恐惧于虚掷的生命、荒谬的道路,和最终空无一物的信念——充满不可企及的理想,来自于满怀希望的天真稚子的愚蠢妄念。

——崔斯特·杜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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