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他在那下面。”魔婴对阿茹妮卡说道。
“你确定？”
暴躁的小怪物用力哼了一声，将它富有欺骗性的纤细手臂抱在瘦削的胸前，带刺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令它看起来就像一只正等着走投无路的老鼠从柜子后面钻出来的猫。
“我知道他。”魔婴回答，“我闻到他了。”
“崔斯特·杜垩登？”
“就在下水道里，正走向大桥。来追杀阿莱格尼了，就像我之前追杀他一样。他还能去哪儿？还能去哪儿？”
“带着他的两个同伴？”
“对，邪术师恨的那两个。”
“你告诉艾弗昂黛莉雅和拜拉博斯已经回到无冬城了吗。我亲爱的、不可信的小奴隶？”魅魔看见魔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令她心满意足的好奇神色。艾弗昂早已买通了因维都，对此她十分确定——就连那个可恶的小家伙都向她承认了这点。但她面前的魔婴已经不再是因维都了——尽管它们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我只和你说话。”魔婴终于说道，“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人。我很快就要走了——噗！现在，我立即走，如果你答应的话。”
“还不到时候，但也许不会太久了，我的小宠物。”阿茹妮卡向它承诺。她思绪飞旋。不出所料，那三个人来追杀阿莱格尼了，而且他们看起来既聪明又高效。如果他们的目标是那座大桥，那他们很可能会在那儿找到提夫林战爵。毕竟，阿莱格尼每天都会在日出时分来到桥上。她是否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期待他们杀了他呢？
然后呢？她，还有他们，都必须迅速做出决定。
“躲起来。”她对魔婴说道，“别离开这个房间。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阿茹妮卡抓起她的夜用斗篷，冲出了小木屋。她甚至不再费事伪装自己了，展开她的魔鬼翅膀全速飞翔，直到落在安萨斯修士位于大神殿中的房间门外才收起双翼，披上她的人类外皮。
她冲进房间，粗暴地唤醒了那个男人，飞快说出了她的计划，催他立即行动。
她自己也展开了行动，再次飞进夜空。而这次，她落在了杰瓦斯·格林奇的门前。
他们必须做好准备。这是他们重获自由的机会，杰瓦斯·格林斯必须知道这个消息。尽管如此，她在进门之前还是犹豫了起来。她再次衡量着各种可能性，比较着阿莱格尼成为无冬领主和他被推翻之后的结局。
后者更有利，肯定也能让她获得更多权力。
她必须警告杰瓦斯·格林奇，并通过他来传递消息。
他是关键角色。
“发现了什么？”艾弗昂对阿莱格尼问道，声音中充满疑虑。魁梧的战爵拔出血红色的长剑抬到双眼前方，长剑的光芒愈发凸显了阿莱格尼的魔鬼特征。
“他们来了。”阿莱格尼对他说。
艾弗昂近乎恐慌地环视四周，仿佛拜拉博斯和崔斯特——还有他最为憎恨的黛莉雅——会在此时此刻突然从阴影中出现，跳上前来掐住他的脖子。
“聪明。”阿莱格尼评论道。艾弗昂意识到他正在和长剑交谈。
他几乎想要插话，却克制住了这种不明智的冲动。终于，阿莱格尼向他转过身来。
“他们似乎看到了我们的防御措施。”阿莱格尼告诉他，“所以说，我们鬼鬼祟祟的敌人完全避开了城墙。”说完，他调转剑身，将长剑插进地板。阿莱格尼住在山间酒店的第二层，强大的长剑刺穿了地面，刺穿了下层房间的天花板。楼下的住客惊呼一声，大叫起来。
“他们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越过城墙。”阿莱格尼解释道，“所以他们选择走城墙下面。”
艾弗昂低头望向地面，不确定高大的提夫林指的是什么。
“城市下方，污水汇进河流的地方。”
“下水道？”艾弗昂皱起了脸。
“对叛徒拜拉博斯来说是个合适的地方，不是吗？对黛莉雅来说就更合适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适合她走的路。”
“也没有什么更适合她的葬身之地了。”艾弗昂回答，阿莱格尼却摇了摇头。
“没必要。他们会来找我的。拜拉博斯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这儿？”
阿莱格尼再次摇头。“他们在天亮之前还走不出下水道。”他解释道。
“大桥。”艾弗昂轻声说。
“去把我们的人找来。”提夫林战爵下令，“堵住大桥的每个出口。”
“你打算去见他们？”艾弗昂问道。
“我打算全面享受这场表演。”阿莱格尼回答。
“他们三个打你一个。”邪术师警告道。
“是吗？”阿莱格尼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将长剑从地板里拔了出来，“真的吗？”
“我会帮你杀掉黛莉雅的！”艾弗昂强硬地说，尖锐的声音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想你赢得了那个权利。”阿莱格尼回答。艾弗昂看似目光坚定，其实暗地里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的失控又会招来一场残暴无情的惩罚。“但首先，你必须帮我控制住她的同伴们。只要足够小心，我们或许能让黛莉雅活下来。”
“她得死！”艾弗昂坚持道。这句话让他大吃一惊，他说出这句话的决心更是令他震惊不已。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想要和这个精灵女人谈谈，想要问她一些只有她才能够给出答案的问题。但事到如今，在他真情流露的一刻，他完全不想对她展现任何仁慈。
“最后会死的。”阿莱格尼回答。
阿莱格尼显然十分陶醉于这个想法，奇怪的是，艾弗昂却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想让黛莉雅去死；亲手给她致命一击是艾弗昂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愿望。但这个想法——不仅仅是杀了她，而且还要抓住她并折磨她——却……
这想法本应令他开心，但令人惊讶的是，它没有。
“快去！”阿莱格尼对他说道。他望向提夫林，从他暴怒的语气上，艾弗昂意识到阿莱格尼很可能已经重复这个命令好几次了。
他跑出房间，几乎绊倒在台阶上，又差点儿撞上了楼梯底下的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和酒店老板。
“嘿嘿，出什么事儿了？”酒店老板质问道。
艾弗昂回头望向阿莱格尼的房门。“去问他吧。”他大笑起来。他能理解阿莱格尼的烦躁，因为他同样心烦意乱。他知道，如果酒店老板和另外两个蠢货真的跑上楼去抱怨被捅穿的天花板，赫佐·阿莱格尼一定会把他们大卸八块。
东方的天空刚刚开始发亮，却已经可以看出这会是值得铭记的美妙一日。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崔斯特从隧道的转角后方评论道。他刚刚钻进一条只能匐匍前进的隧道，湍急的水流声在四周不断回响，其他人几乎没能听见他的话。
“那他会出现在他的桥上。”恩崔立说，“日出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桥上。他面向西方的大海，将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在河水上方。也许这能让他觉得自己正统治着整座城市，要不就是有什么别的愚蠢寓意。”
黛莉雅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望向他。她凝视着前方的隧道，隧道的入口开在她齐胸高的地方。令她烦躁的是，崔斯特又回到了他们身边，她不得不退后让路。卓尔伸出来一只脚，踩在他们身边一条较宽的隧道上。
“你们觉得你们能把他[1]抬过去吗？”卓尔对底栖魔鱼曾经的三个奴隶问道。
抬着他们重伤同伴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满脸怀疑。
“他们不用。”恩崔立插话，“我记起这地方了。他们只要沿着那条更宽的隧道走，就能在远处的城市北墙下找到一个更好走的出口。”
崔斯特好奇地望向杀手，但恩崔立并未回应他的目光，而是直接钻进了那条需要匍匐前进的矮隧道里。
“我们和他们一起走。”卓尔说，“这下面还有其它危险——”
“想和他们一起走你就自己和他们一起走。”恩崔立坐在隧道的入口回头张望。他向黛莉雅伸出手，后者毫不迟疑地抓住他向上一跳，让恩崔立把她拉进他身边的窄小入口。她先他一步爬了进去。
“这是我们找到阿莱格尼的机会。”他说，“很可能也是我们能在他没有强大的卫兵陪同他时找到他的唯一机会。”
“我们不能把他们扔在这儿。”
“我能。”恩崔立回答，“黎明正在降临，”他低头扫视着隧道，尽管他还没爬到转角附近，下水道里面也明显亮了很多。“迅速降临。阿莱格尼会等待这一刻，然后离开。我们没时间从地底一路走到北墙，再折回来抓他。而且，从那地方出去的话，我们肯定会引起一打阴魂哨兵的注意。”
“他们没有武器。”崔斯特抱怨。
“那就把你的给他们。”恩崔立叫道，跟在黛莉雅身后向隧道深处爬去。
崔斯特望向三个人类。
“去吧。”那个男人对他说，“去干你必须干的事。你们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非常感激，永远也不会忘了你。”
“我们能出去的。”格妮薇芙添道。
卓尔揉了揉脸，望向隧道深处，寻找着其它方法。但最后，他还是跳进隧道，一路冲了下去。
如果他知道恩崔立是在撒谎，如果他知道杀手对这里的布局——包括他指给那三人的宽阔隧道——根本一无所知，崔斯特可能会作出全然不同的选择。
低矮的隧道通向一扇上了年纪的铁门，好几条栏杆被向外扯开了。
“我就是从这扇门进来的，”恩崔立对同伴轻声说道，声音刚好能盖过下方的河水发出的动人旋律，“为了逃过喷发的火山。”他用长剑敲了敲一根从底部扯开拧向一侧的栏杆，“我干的。”
“很显然，你逃跑之后，熔岩也干了不少事。”崔斯特指出，因为铁门上的八根栏杆只剩两条还算完好，恩崔立所说的那根栏杆并不是最方便通行的地方。曾经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堆着黑色的岩石，压低了出口的高度。冷却的岩浆收窄了河床，像天然堤坝一样，在过去的几年间迫使河水漫到了离铁门更近的位置。
尽管如此，要钻出隧道对崔斯特来说却并非难事。他抓住铁门，爬上河堤。
阿莱格尼之桥上那对标志性的龙翼就悬在他右手边的正上方，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通往桥上的路。河岸上的灌木为他提供了足够掩护，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大桥脚下。
黛莉雅是最渴望这场战斗的人，却也是最后一个离开隧道、爬上河岸的的人。她并没有催促同伴立即前往大桥。
自从成年之后，她就一直渴望着这一仗，渴望着向这个强奸杀人的凶手真正复仇的机会。但现在，仅仅是想到那个场景，她就感到无比虚弱，仿佛被困在一个两难的境地里，动弹不得。一边是苦涩的仇恨，一边是痛苦的回忆；一边是报仇雪恨的欲望，一边是难以言喻的恐惧——令她恐惧的是，她不得不承认，复仇的滋味很可能并不甜美。
如果它无法治愈她破碎的心，那她就一无所有了。精灵战士集中精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在灌木丛中匍匐前进。直到恩崔立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下巴向她示意方向，她才注意到了那个独自一人站在宽阔的翼龙之桥上的魁梧身影。
黛莉雅退缩了。突然之间，她又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被高大威猛的赫佐·阿莱格尼轻而易举地压在身下。
她仿佛看见她的母亲死在她面前。
她抱着一个婴儿，风吹在她脸上，面前是一条开阔的峡谷……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是很久很久。不仅恩崔立在催促她，就连在前面带路的崔斯特都折了回来。
黛莉雅急忙抬手抹去眼泪，却无法瞒过面前的两个同伴。他们离得太近，正紧紧盯着她，困惑的脸上满是同情。
精灵女子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低吼。她化悲痛为愤怒，面色阴沉地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同伴先走。
她告诉自己她必须跟在最后，让他们挡住她的怒火，以免她在狂怒的驱使下直接冲向阿莱格尼，直接冲向死亡的结局。
大部分市民还在沉睡，大部分窗户还没点起灯光。除了靠着栏杆站在优雅拱起的大桥中央的孤独身影，视野中没有任何活人。东方的天空开始发亮，黎明后的第一道阳光很快就会洒上无冬森林的树顶，向不远处的剑湾投下长长的影子。
崔斯特望向恩崔立，手指以精巧的动作缓慢移动，向杀手比出卓尔手语，询问他这种寂静在无冬城的清晨是否常见。
恩崔立对这种语言只有基本了解。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被爬到他身后的黛莉雅吸引了注意。
在谨慎的卓尔游侠看来，这一切未免太过容易了。他再次望向恩崔立，怀疑黛莉雅对这一仗的渴望蒙蔽了他们的判断力。恩崔立是不是将他们带进了陷阱？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崔斯特就立即摇了摇头，将它抛到脑后。恩崔立脸上的痛苦如此真切，他和黛莉雅一样想要见到赫佐·阿莱格尼的死。
有时候，或者说是大多数时候，事情就像它们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卓尔迈出灌木丛，直起身来走上大桥。他用右手拔出冰亡，左手摸向小囊。
一拍心跳之间，恩崔立就来到了他身边。黛莉雅从后面爬了上来，三人开始前进。
只向大桥上走出几步，提夫林战爵就发现了他们。他转过身，挺直身体，双眼紧盯在他们身上。就在那一刻，当天的第一缕曙光铺上桥面，掠过三个入侵者，照亮了提夫林战爵，就好像那是为他点亮的光。那道光照上阿莱格尼的脸，他们在三十步之外就看清了他脸上的诡异笑容。
阿莱格尼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无所谓了。崔斯特暗忖。他停下脚步，取出黑曜石雕像。恩崔立也在他身边站稳脚步。
但黛莉雅没有。她从两名同伴的中间冲了过去，将他们撞向两旁，手里的长棍如同一根标枪。犹豫和泪水似乎已经被她抛进了身后的灌木丛里。
“关海法，来我身边！”崔斯特叫道。黑豹刚一听到他的召唤，他就立即收起雕像，拔出另一把弯刀，跟在恩崔立身后发起冲锋。
在他前方，黛莉雅逼上前去，赫佐·阿莱格尼镇静地从腰侧拔出了他那把剑身猩红的巨型长剑。
黛莉雅的速度没有丝毫放慢，她疯狂冲锋，用力刺向提夫林的脸。
查戎之爪横扫而过，将长棍挡到一旁。
崔斯特低下头，发动魔法护踝以便从恩崔立身边跑过，跑向黛莉雅。他必须赶到，他知道，面对危险的提夫林，他的情人进攻得太过急切、太过凶猛了。
阿莱格尼会砍翻她的！
他跑过恩崔立身边——或者说，试图这么做。但杀手的长剑突然侧向挥出，重重刺进了崔斯特的左肩。
卓尔躲向一旁，几乎摔倒在地。他试图转身防御，却难以抬起左臂。崔斯特只能紧紧抓住闪光，以免它从自己无力的手中松脱出去。
阿提密斯·恩崔立，灰影拜拉博斯，转而向他攻来，长剑和匕首在空中闪耀着精光。
轻而易举！
赫佐·阿莱格尼看着面前的一幕，几乎无法克制住他的大笑。愚蠢的精灵的两个同伴在大桥尽头处自相残杀，仅仅是转念之间，他宝贵的长剑就再次击败了拜拉博斯，迫使这个男人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阿莱格尼能感觉到拜拉博斯对他的憎恨和对长剑的憎恨。
阿莱格尼同样深知，拜拉博斯对此毫无办法。
拜拉博斯似乎已经控制住了那个卓尔，那名对黛莉雅情有独钟的传奇游侠。不仅如此，阿莱格尼还有其他盟友，他们早已准备就绪，正在暗中等待他的命令。于是，他转过头来专心对付面前的敌人。
年轻美貌的黛莉雅。
她又挥又刺，狂野的攻势一刻不停，阿莱格尼甚至没试图反击。他或是举剑格挡，或是侧身躲避，以免被她打个正着。他任由她的怒火燃烧了好一会儿，然后，等她的动作看起来有所减慢之后，他在这段战舞中加入了一个新的变化。
黛莉雅的长棍刺向他的腰腹，利爪猛然挥过，将长棍无害地挡到一旁。但这次，这把血红色的长剑拖出了一道不透明的烟雾屏障。
阿莱格尼退后一步，躲向一侧。不出所料，长棍刺破烟幕，重新进入视野。他双手举起查戎之爪狠狠劈下，想要砍断黛莉雅的武器。
可惜棍头立即下沉，转向意料之外的角度。有那么一瞬间，阿莱格尼以为精灵女人以不可思议的力量高高跳了起来，甚至跳过了烟幕。
但接着，黛莉雅从烟雾的屏障中冲了出来。他明白了——明白了棍头动得出乎意料的原因，却没明白黛莉雅是如何完成这种变化的，因为精灵战士的手里拿的不再是一根长棍了，而是两把造型奇特的连枷，正沿着各种角度上下飞旋。
阿莱格尼暂时后退，想要重整架势发起进攻，但黛莉雅离得太近了。提夫林战士疯狂挥舞着查戎之爪——时而挥向两侧，时而挥向正前——试图挡下她的攻势，迫使她退让，甚至偶尔击中目标。一根飞旋的短棍狠狠打在他的肩膀上，令他不由退缩。黛莉雅由上而下斜挥过一击，打得他踉跄后退，完全是靠着结实的羊角，他才保住了他的脑袋。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而她步步紧逼，牙关紧咬，满脸怒容。她一边追赶，一边将两根短棍不断相撞，每一次撞击都溅出一片火花。
阿莱格尼看见了破绽，向她刺出长剑，知道这一击会被她挡开。但就在她格挡的时候，一股闪电能量从黛莉雅的武器涌进阿莱格尼的长剑，涌上他的双手，令利爪震颤不已。
魔法能量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的左手，但他的右手上戴着和利爪配套的手套，轻而易举地接纳了这股能量。
黛莉雅继续逼近；很显然，她以为他已经败在了她的诡计之下。
不出他所料。
利爪以野蛮的力度反手挥过，黛莉雅急忙将腰胯缩向后方，明显是没想到阿莱格尼依然能用如此惊人的力量抓住长剑。
尽管如此，利爪开始撕开了她的衬衫和她的皮肉，在她的腹部撕开一道血痕。痛苦扭曲了她漂亮的脸。利爪的威力远非一块锋利的铁片所能比拟，它的攻击中注入了来自死后世界的威力，注入了死亡的精华本身。
这一击的劲势令长剑挥向右侧，就连阿莱格尼的身体也跟着转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黛莉雅的怒火冲淡了这种可怕的痛苦，她会忍着剑伤继续进攻。
他一边转身，一边抬起放在后方的右脚，恰到好处地踢了出去。他感到黛莉雅的连枷打在他的大腿和腰胯附近，更重要的是，他感到他沉重的靴子狠狠踢中了目标，将空气挤出了她的身体。
他转过身来，摆出防御架势，强悍的肌肉和蛮力抗住了被击中的伤痛，黛莉雅的攻击几乎没能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但这次，黛莉雅没再追来。他一脚将她踢出了好几步远，她坐在地上，明显头晕目眩、十分痛苦。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他一边挑衅一边踱向她，“你很快就会祈祷我这么做了，漂亮的女孩儿。我会弄伤你，哦没错！然后我会把你关上好几年，让你填满我的种子，然后从你的身体里挖出我的子嗣！”
“对抗它！”崔斯特向恩崔立恳求道，但他几乎无法说出这些话；他不得不扭转身体踉跄着躲向一侧，躲开杀手挥舞的双刃。他勉强回头望向大桥，看见关海法的灰雾开始逐渐成形。只要坚持上几秒，小关就能把他从发疯的恩崔立手下解救出来了。
然而，当他望向前方的时候，他意识到几秒之后就已经太迟了。他看见黛莉雅飞向后方，摔倒在岩石地面上，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向她走去。
“小关！”崔斯特大喊。
他感到鲜血在灼痛的肩膀上汩汩流淌，但他固执地握紧左手，对抗着疼痛。冰亡落下，挑开了恩崔立的低空突刺，然后快速向上抬起平移，迫使杀手收回那把灵活的匕首，转而应对他的攻击——突刺，甚至是将匕首直接扔向崔斯特的脸。
桥头的咆哮声并没给崔斯特带来多少希望，他在黑豹的怒吼中清晰地听见了痛楚。他设法挪向一侧，从恩崔立和黛莉雅之间望向他们来时的地方，望向关海法。
黑豹在环绕着她的黑色魔弹中跳跃撕咬。黑雾明明已经完全凝结，她明明已经化作了实体，黑色的身躯上却升起了一道道青烟。
崔斯特知道，那是因为可怕的魔弹正在灼烧她。他随着飞弹望向它们的来源：一名身着黑紫色长袍，扭曲而畸形的提夫林，手中的法杖对准了关海法。这家伙在她开始成形时就已经加入了战斗，并在她看清周围的状况之前对她发动攻击，不仅吸引了她的注意，似乎也给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关海法试图回应崔斯特的召唤，但提夫林邪术师又在她面前制造出一团炽热的黑色云雾。黑豹发出尖锐的咆哮。
“杀了折磨你的人！”崔斯特命令道。
他指望不上小关了。不是现在。
他将又一记攻击挡到一旁，同时一只脚滑向左侧，绕圈周旋。他必须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弯刀，必须克服鲜血和剧痛，使用双手和阿提密斯·恩崔立展开战斗。他别无选择。
他来回飞奔，利用速度的优势令杀手无法直接进攻。冰亡紧贴在身侧画圈旋转，不断蓄力的刀锋发出嗡鸣——但他永远也攒不到足够的惯性，让他可以像往常那样打破旋转，向前方或者一侧突然出击。
他再次转到了面对着黛莉雅的方向上。令他如释重负的是，黛莉雅又重新站了起来，连枷在手中疯狂飞旋。她一跃而起，一个筋斗翻向一侧，轻盈落地后又径直冲向那个魁梧的提夫林。
面对横扫而至的红色长剑，她不得不再次退向后方。
崔斯特倒吸一口冷气——这短暂的分神让恩崔立击中了他的小臂。
他面对的可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比起他们在上百年前的决斗，这个男人的战斗技巧没有丝毫退步。崔斯特告诫自己要集中精力，他反复提醒自己，如果不能赢得面前的对决，他根本不可能给黛莉雅提供任何帮助。
他引着恩崔立穿过广阔的大桥，挪向右侧栏杆，离掉落在地的弯刀越来越远。
“抵抗它，”他一边格挡，一边苦苦哀求，“阿莱格尼会杀了黛莉雅的。抵抗查戎之爪的召唤。”
恩崔立咬紧牙关，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他握紧双刃退后一步，攥紧的手指指节发白。
“战胜它！”崔斯特恳求道。恩崔立似乎的确陷入了内心的战斗，陷入了某种剧烈的煎熬。
此时此刻，崔斯特可以跳过去砍翻他，杀手将无力自保。只需前进一步，递出一剑，崔斯特就能去帮助黛莉雅了。
她将回忆集中在母亲丧命前的最后一刻。那副恐怖的画面在黛莉雅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无数痛苦的往事也随之卷土重来。
想起这头野兽伏在她身上，挤进她体内，黛莉雅不由怒火中烧。但她立即意识到，这份怒火对她有害无益。因为在愤怒于那种绝对侵犯的同时，她感到无比愧疚，感到十分无助。如果她任由思绪将她带回到那恐怖的一刻，她会变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但对母亲的死亡，她没有这种自相矛盾的情感。
只有愤怒。
纯粹的愤怒。
没有愧疚，没有无助，没有恐惧。
只有愤怒。
利爪留下的恶毒伤口令她的腹部一片灼痛，但她将痛苦转化为力量，转化为更多怒火。她一跃而起，一边前冲一边不断变换方向，阿莱格尼不得不转身应对，挥出的长剑却始终落后她一指的距离，只能砍中空气——但也只差了一指而已。
她的连枷同样无法击中阿莱格尼。从他的微笑上可以看出他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知道黛莉雅比他消耗了更多体力，因为她正在来回跑动，而他只需跟上她的节奏就行了。
她冲向右侧，俯身一个滚翻又重新站了起来。她用右脚踩住地面，转身迎上紧追而至的阿莱格尼。
靠着这个聪明的小伎俩，黛莉雅成功抹掉了阿莱格尼脸上的微笑。因为就在贴地滚翻的同时，黛莉雅的双手也一刻不停，将两把连枷接成了两根四尺长的短棍。她站起身来，又将两根短棍合二为一，然后眨眼之间，柯扎之针再次断作两截，中间连着一根魔法锁链。
黛莉雅左手挥向追上前来的阿莱格尼，挥出的却不再是较短的连枷，而是触及更长的短棍。第一根短棍正中目标，提夫林大吃一惊；第二根短棍也随着惯性跟了上去，绕过他的防御打在他的脸上。黛莉雅抓住时机释放出了闪电能量。
阿莱格尼踉跄后退，左脸上出现了一道焦黑，从眼窝旁边一直延伸到下颌。
黛莉雅冲上前来，长棍再次连成一根，像矛一样挺在身前。她知道她打得提夫林一阵眩晕；她能从他的双眼里看出这点。
充满仇恨的双眼。
尽管头晕目眩、恨意汹汹，阿莱格尼的防守依然毫无松懈。他狠狠挥出长剑，挡下了柯扎之针的每一次突刺。
“你的卓尔朋友已经死了。”他逮住机会大笑着说道。尽管如此，黛莉雅看出了藏在他那份假笑之后的痛苦。
她几乎没能听见他的话。她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只在乎她的母亲，只在乎这场姗姗来迟的复仇。
她的小腹疼得火烧火燎；她的攻势太过凶猛，双臂早该因为脱力而无法抬起了。
但她仍在战斗，无视了痛苦，无视了疲惫。
黑豹感到一阵剧痛；更糟的是，一枚黑色飞弹里还裹着一群蜘蛛，它们撕咬着她的肌肉，从她的皮肤下方涌了出来。关海法对着它们又抓又挠。
她近乎疯狂地打着滚，用后爪狠狠抓向自己的肩膀，撕开了自己的皮肤。
“小关！”她听见远处传来乞求般的呼唤，“小关，我需要你！”
那声音吸引了关海法的注意。那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声音，让她暂时从痛苦和困惑中挣脱出来，让她看清了向她飞来的另一枚魔法飞弹。
关海法冲向它，高高跳起，从它上方一跃而过，从半空扑向给她带来痛苦的人：扭曲的邪术师。
她是黑豹的实质，是猎手的灵魂，纯粹而原始。她知道猎物的模样，也知道它们走投无路时的模样。
但面前的提夫林并没露出那种表情。
关海法落在他身上，他随之下沉，仿佛身体已经变成了幻影，消失在鹅卵石的缝隙之中！
关海法重重落地，巨大的利爪抓挠着地面。她猛然转身，看见邪术师在几十步外再次凝聚成型。黑豹踩住坚硬的岩石上，利爪抓进地面，推动全身向他扑去。
又一枚灼痛的魔弹射中了半空中的黑豹，令她不由怒吼。邪术师再次钻进岩石间的缝隙，逃脱了致命的利爪。
关海法抓挠着鹅卵石地面，然后转身四顾，寻找猎物。这次她没能及时找到他，结果被一个更强大的魔法狠狠击中了。
昆虫在皮肤下蠕动的灼痛令她勃然大怒，黑豹一跃而起，迫使邪术师重新钻回地下。
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知道那是崔斯特。
然而，面对眼前的魔法威胁，关海法无暇旁顾。一旦分神，她只会让她亲爱的主人陷入死路。
她的大部分皮毛都已经破破烂烂地垂了下来，但她再次跳进半空，落上地面，带着急促的呼吸匆忙转身，准备再次一跃而起，发动冲锋。
机会就在眼前，崔斯特却没能痛下杀手。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直觉、出于潜意识中怎样的计划，崔斯特停下了刀锋。黛莉雅需要他，而拦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他昔日的宿敌，阿提密斯·恩崔立，此时此刻在他脚下的大桥上再次背叛了他的人。
崔斯特的话令他停下了攻势，令他向查戎之爪的入侵发起反击。在那短暂的停顿中，他脆弱无助。
但崔斯特并未趁机痛下杀手。
相反，他跳到一旁，贴地滚翻，捡起了他跌落的弯刀。
他重新站起身来，准备应战，但他的左手依然低垂，依然灼痛，依然鲜血淋漓。
尽管如此，卓尔还是设法挡住了长剑和匕首的追击——希望转瞬即逝，恩崔立在反抗查戎之爪的斗争中败下阵来。
现在的阿提密斯·恩崔立充满怒火，崔斯特不得不大叫一声，将剧痛抛到脑后，迎上恩崔立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他再次听见那首阔别已久的旋律：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凌厉的战士跳起腾挪扭转的舞蹈，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她猛地一转手臂，双手同时握住柯扎之针下方，让上方几尺长的短棍不住旋转，想让阿莱格尼跟上她的节奏。短棍不时飞出，角度不断变换——她无需调整双手，只需调整连接两根短棍的绳索即可。尽管阿莱格尼体型占优，又拿着一把巨大的长剑，黛莉雅的攻击范围却更广，速度更快。她知道自己必须将这两项优势利用起来，才能抓住一丝胜利的机会。
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对手面前，她很难想出什么策略。她只想扑到他身上，将他碎尸万段。阿莱格尼没能及时挡下她的某次攻击，被长棍狠狠刺中了肋骨下方，看到他脸上的苦痛，她的饥渴终于得到了些许满足。
但接着，他放弃了防守，发起反击。他疯狂地逼上前来，致命的长剑迎头劈下，像钟摆一样左右挥砍，挡开她的长棍。他步步紧逼，离不断后退的黛莉雅越来越近。
她意识到，她或许能击中他五十次，却只能被他击中一次。但就算这样，会输的还是她。
精灵战士再次压下怒火，开始思考战术。阿莱格尼几乎已经逼到了她面前，长剑凶猛挥过。
黛莉雅一个转身堪堪躲开，快步冲向左前方。不出所料，阿莱格尼反手挥出利爪，带着惊人的气势紧随而至，就算没打算将她一剑砍成两截，至少也打算逼得她再次后退。
但黛莉雅并没有退开，也没试图挡下这一击。一冲过阿莱格尼身侧，精灵战士就立即用长棍顶住地面，高高跳起。阿莱格尼扭转身体，长剑随之扫过，但经过黛莉雅精心设计，柯扎之针恰好立在利爪的触及范围之外。两记飞踢从天而降，时机和准头都恰到好处。
她感到双脚落在提夫林的脸上，感到他的鼻子在重击下断裂开来。
黛莉雅轻盈落地。她看着阿莱格里脸上的鲜血，欣喜若狂。一阵饥渴涌过全身，她将长棍断作两截，又将两截分成四段，带着炽烈的怒火挥舞着连枷冲向高大的提夫林。
但阿莱格尼同样满腔怒火。他简短有力地挥剑格挡，宁愿能用黛莉雅的几次攻击换来一次命中目标的机会。
黛莉雅可不愿做这种交易。在怒火之上，只有直觉还在引领她的行动。眼看就要在大桥正中撞上敌人的前一刻，黛莉雅突然灵巧地改变了方向。
她加速飞奔，阿莱格尼紧追其后。黛莉雅突出险招，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上狠狠递出一个肘击。
如果阿莱格尼及时抬起长剑，黛莉雅会被当即刺个对穿——她对此心知肚明。但她赌对了。她感觉到了那把可怕长剑的剑尖，感觉到了阿莱格尼碎裂的脸——这次是碎在她的肘击之下。
她以为提夫林会被这一击打得踉跄后退——这一击的确强悍——因此她一边转身一边舞起连枷。
或说本该如此。
但强大的赫佐·阿莱格尼站稳了脚跟，反手一剑向黛莉雅回来，另一只手抓住了正要转身的黛莉雅的肩膀下方。
她飞了出去，穿过大桥落上地面，打着滚狠狠撞在金属栏杆上。
他太强了，太壮了。
她打不过他。用蛮力和纯粹的怒火打不过他，用战术也同样打不过他。
突然之间，黛莉雅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姑娘。
母亲已经逝去的声音向她发出警告。
决斗变成了一场竞猜，而且在黛莉雅和阿莱格尼的这场竞猜里，一方只有猜对才能活下来，另一方只是猜错了会被打痛而已。
扭曲的提夫林邪术师似乎暂时占据了上风，但关海法知道事实没这么简单。
她正在慢慢消耗他的法术。她承受住了他最犀利的攻势，而且并未倒下。他可以继续给她制造痛苦，打上整整一天甚至更长时间，但只要被她逮住一次，她就能把他的脑袋从他皮包骨头的脖子上扯下来。
因此，每当关海法扑空之后，她就立即跳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潜入地底的邪术师自然看不见关海法跳到了哪儿，完全是靠着运气才没有直接重新出现在她脚下。完全是靠着运气，他才活到现在还没被她撕成碎片。
黑豹在邪术师的移动中寻找着规律。他正试图带着她远离大桥，远离正在激战的其他人。
她再次一跃而起，轻轻松松地跳出了三十尺的距离，同时环顾四周，却再次扑了个空。她看见邪术师从鹅卵石的缝隙中钻了出来，于是立即扭转身体，重新出击。
直到某一次，提夫林出现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见邪术师满脸惧色，关海法知道她的战术成功让对方感到了恐惧。她落上地面，离邪术师只有两步之遥。邪术师立即化为阴影，甚至没试着向她射出黑色能量弹。
与此同时，关海法已经跳进了半空，从他上一次出现的位置上空跃过，却并未跳出太远。她猜想敌人会认为她打算继续前进，于是下意识地后退，甚至直接返回原位。
他的确后退了，却同时往旁边诺了一点儿，关海法跳得不远，无需扭转惯性就再次一跃而起，等邪术师完全现身时，聪明狠辣的关海法已经飞在空中，自上而下扑向他了。
攻击时他尽量不用左手，防御时他却无权选择。恩崔立没有放过这一优势，攻势愈发猛烈。杀手的长剑刺向崔斯特左侧，只需闪光向外一挑就能轻易挡开。但崔斯特挥过右手的冰亡，将长剑扫到一边。杀手的匕首从另一侧攻来，崔斯特并未直接用冰亡反手格挡，而是迅速撤回闪光，反方向重复了刚刚的举动。
匕首更轻，格挡匕首给崔斯特受伤的肩膀带来的痛苦更小。不仅如此，因为匕首更短，崔斯特也趁着转身的动作拉近了和恩崔立的距离。
他抬高右手，径直刺向杀手的脸。恩崔立不得不匆忙后退以躲开这一击。
崔斯特感觉仿佛穿梭了时光，回到了某个更单纯的世界里，回到了某种更简单的思维状态之中。他仿佛回到了秘银厅外的山崖边！他仿佛回到了卡林港的下水道，和那个绑架了瑞吉斯的人拼死决斗！
他无法否认他的狂喜。即使在他身后，关海法正拼死反抗，即使在他面前，他的情人正岌岌可危。这才是崔斯特拥有过的生活——更好的生活——道德更加坚定，善恶更加分明。这就是崔斯特曾经与之决斗过的那个人。无数次，在无数地方。
而且他知道，这个人，阿提密斯·恩崔立，的确是个值得他与之战斗的人。
不出意料，技艺精湛的杀手扭转冲力，重新向他冲来。恩崔立右手向前突刺，就在卓尔抽回弯刀的同时，恩崔立的长剑已经再次直取他的面门。
他不得不用上了闪光，不得不用它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一击。他的肩膀因此痛入骨髓！
恩崔立紧追不舍，回旋转身绕到了他的右侧。
崔斯特下意识地模仿着对方的举动，但转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两人一同转过身来，杀手却没有反手刺出匕首——就像崔斯特本打算刺出位于前方的那把更长的弯刀一样——而是加快速度，欺身上前，长剑递出了一记强有力的直手攻击。
崔斯特别无选择则，只得再次用左手的闪光加以应对。令人麻木的剧痛猛烈传来，眩晕作呕的感觉几乎令他跪到在地，几乎令他再次松开弯刀。
恩崔立步步紧逼，崔斯特不得不竭尽全力，用两手一齐格挡。
“对抗它！”他径直跳向后方，设法从战斗中脱身片刻，恳求着杀手，“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他看到一丝犹豫，但只有一丝。恩崔立咆哮着逼上前来。
“你不是什么武器的奴隶！”崔斯特坚持道，但这次，恩崔立的停顿更加短暂，因为战斗的白热和金属交接的激响盖过了这些话中可能蕴含的任何逻辑。
电光石火之间，崔斯特明白了一种截然相反的需要，他意识到正是这场战斗本身滋长了恩崔立的疯狂。潜意识里，恩崔立对野蛮战斗的需求加强了查戎之爪的侵袭。崔斯特再次后跃，用他的魔法护踝拉开一段距离，对阿提密斯·恩崔立叫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矮人大厅下方并肩作战的情景吗？”
有那么一瞬间，紧追而至的恩崔立脚下一顿，似乎进退两难。
崔斯特并未后退。他连挡带闪地接下了杀手的攻击，加重语气，在交锋中再次高声质问：“你还记得我们在矮人大厅下方并肩作战的情景吗？”
恩崔立并未迟疑，他的目光毫无疑惑。
战斗的白热抵消了崔斯特的努力。
崔斯特思索着这一出乎意料的反应，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猛烈还击。他刺出冰亡，但恩崔立的长剑翻到冰亡上方，将弯刀远远扫到崔斯特右侧，又用同一把长剑刺上前来。
崔斯特只能用闪光进行格挡。他们的武器狠狠撞在一起，将一阵颤抖的剧痛送向他豁开的肩膀。
恩崔立趁胜追击，挪向崔斯特的左手边，迫使他不断使用同一把弯刀——不断使用受伤的手臂——挡下一次又一次的凶猛攻势。
崔斯特踉跄转身，想要正面面对对手，想要让冰亡派上更多用场，但恩崔立挡下了他的每一击并加以还击。
崔斯特几乎感觉不到左手的弯刀了，却还是告诫自己要坚持到底。终于有一次，他用右手挑开了突刺的长剑，但就在他为此感到开心的同时，崔斯特突然意识到对方只是在佯攻而已，转瞬之间，恩崔立的短刀已经钻到了抬起的闪光下方。杀手的手腕轻轻一扭，弯刀从崔斯特的手里飞了出去。
他的攻势变得愈发猛烈，但卓尔用冰亡一一化解。令人惊讶的是，摆脱了闪光——更准确地说，摆脱了使用闪光的痛苦——崔斯特不但得以收起左臂，还找回了令他得以挡下敌袭的新能量。不仅如此，他还靠着剩下的弯刀迫使恩崔立退向后方。
他的开心没能持续多久——在他面前，黛莉雅飞进半空。他瞥向身后，想要呼唤关海法，却发现黑豹远在大桥另一头的广场上。更糟的是，广场上出现了其他阴魂的身影，他们正在不断靠近！
他不可能及时击败恩崔立，赶到黛莉雅身边——就算他真的能击败恩崔立，而他对此非常怀疑。因为肩膀上的鲜血不断涌流，疼痛不断消耗着他的力气。
他只找到了一时的解脱，仅此而已。
就算他真能设法击败恩崔立，对黛莉雅来说也已经太迟了。
他跳向后方。“你是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是灰影拜拉博斯？”他高喊。
追来的杀手猝然直起身体，仿佛挨了一记耳光。
但依然只是一时的解脱。
崔斯特再次后跃，转身就跑。恩崔立紧追不舍。
他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但他还需要足够的勇气来将他的最后一个希望付诸行动。在那一瞬间，他思绪飞旋，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全部事迹，回想起他抓住凯蒂布莉尔时的情形，回想起他们兵刃相向和并肩作战时的情形。
但最后，崔斯特意识到了简单的事实：他别无选择。为了黛莉雅，为了关海法，他别无选择。
他将冰亡扔上地面，向逼近的杀手张开双臂。
“你是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是灰影拜拉博斯？”他再次高喊，“是自由之人还是奴隶？”
杀手迈步上前。
“自由之人还是奴隶？”崔斯特高喊。杀手的长剑向他的心脏飞速袭来，他的声音在他自己耳中有如尖叫，像是临死前的绝望呼号。
那把红色长剑每挥出一击，黛莉雅都不得不绝望躲闪，或是闪到一旁，或是俯身躲避，或是高高跳起。
他在嘲笑她。
赫佐·阿莱格尼，强奸她的人，谋杀她母亲的凶手，正在嘲笑她。
在格挡的间隙里，在躲闪和跳跃的同时，她让连枷不断相撞，试图积攒更多能量，试图找到某种方法——任何方法——击倒面前这个该死的提夫林。
长剑劈下，劈向她的左侧，然后高高抬起，劈向她的右侧，在轨迹上留下两道黑雾。
黛莉雅冲向前方，甚至还一抖手腕，让一把连枷飞到身前，给了阿莱格尼不疼不痒的一击。
他没受什么影响，而是冲到一旁，长剑连连挥砍，制造出更多烟幕。
“没人帮你了，小女孩儿。”他嘲弄道，黛莉雅意识到他制造烟幕并不是出于战术考虑；他只是为了让她感到绝望而已。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给她机会？他是不是在改变战场，让她更容易发挥出速度和敏捷的优势？
她压低重心，冲过一道悬浮的烟幕，又跳过第二道。阿莱格尼就站在她前方，且并未面对她的方向。她冲上前来，旋转的连枷接连出击。
接着转身的惯性，他一个肘击狠狠打在黛莉雅身上，力道更胜于黛莉雅打中他的那几下。她发现自己再次穿过重重烟幕，再次飞进半空，但这次她是被迫的。她滚翻落地，在大桥围栏前方重新站起身来，转身调整架势，准备迎接阿莱格尼的追击，准备视情况向左或向右躲闪。
隔着重重烟幕，她看不见他。她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一阵尖锐的剧痛令她弯下了腰。她知道她断了一根肋骨。
此时此刻，她再次意识到，她赢不了。
崔斯特·杜垩登几乎不敢呼吸。
“自由之人还是奴隶？”他轻声问道。恩崔立的致命长剑抵在他胸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手刺穿他的心脏。
他看到了恩崔立脸上的挣扎。
“你是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是灰影拜拉博斯？”崔斯特问道。
恩崔立畏缩了。
“我了解你，我记得你。”崔斯特说，“拒绝赫佐·阿莱格尼的召唤吧。区区长剑不能控制你；没有任何神器可以窃取属于你的东西。”
“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杀了你。”杀手说道。崔斯特意识到他正试图将长剑迫使他去干的事情正当化。
“但你还是犹豫了，因为你知道其中的真相。”崔斯特反驳道，“难道你想这样杀了我？难道这就能满足阿提密斯·恩崔立？”
杀手的神色扭曲了。
“也许这会让你永远成为灰影拜拉博斯？”崔斯特问道。
恩崔立猝然转身。崔斯特几乎昏倒在地——因为如释重负。
也因为难以置信。在他面前，阿提密斯·恩崔立走上大桥，每走一步都在不住摇头。他旋转着手中的长剑和短刀，坚定不移地走向赫佐·阿莱格尼，走向那座由烟雾打造的迷宫。
卓尔想要跟上去，脚下却一个踉跄。他单膝跪倒在地，竭尽全力才保持住平衡。直到此时此刻，崔斯特才意识到自己伤得有多重，可怕的伤口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邪术师并未完全显形——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他直接缩回了岩石里，在远处重新现身，跑向那群阴魂援军。他一边挥着完好的右手，一边向格劳法瑟尓高声呼救，残疾的手臂被他拖在身后，不住摇晃。
关海法刚一抓上空荡荡的地面，就立即扭转方向，跳向大桥。扑到半空，她听见邪术师的叫声从身后远远传来，知道自己猜错了位置。
崔斯特正跪在她面前，伤口狰狞——很可能是致命伤，因为阿提密斯·恩崔立已经走了，将他仍在原地。
留他等死？
他想起他年轻的岁月，想起他在卡林港的街巷间奔跑的时光——自由地奔跑。人们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心怀畏惧。
因为他赢得的名声而受人敬畏，因为他是阿提密斯·恩崔立而受人敬畏。
但那都是在他成为拜拉博斯之前的事了，是贾拉索背叛他、查戎之爪奴役他之前的事了。阿提密斯·恩崔立很少回忆起那段往事，特别是当阿莱格尼和他恐怖的长剑就在身边的时候。查戎之爪不准他这么干。
查戎之爪让他杀了崔斯特。
直到现在，它仍在坚持让他转身去杀了崔斯特。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抵御住长剑的入侵这么长时间，但即便是停下来为此惊诧都在消磨他的意志。
在一次大胆的尝试中，恩崔立曾让无冬城的市民们将脚下这座大桥命名为“拜拉博斯之路”。赫佐·阿莱格尼勃然大怒，因为他的傲慢而降下残忍的惩罚。
用那把长剑。
时至今日，那种痛苦依然历历在目。
他将痛苦不堪的回忆用作与它原本的目的恰恰相反的用途。那场折磨是为了警告他，但现在，恩崔立却用它强化他对查戎之爪和阿莱格尼的憎恨，最重要的是……对灰影拜拉博斯这一身份的刻骨恨意。
“拜拉博斯之路。”他轻喃。
“拜拉博斯之路。”
他将这六个字化作一句祈祷，提醒着自己阿莱格尼曾经给他施加过怎样的痛楚，提醒着自己他曾经是怎样的人。
利爪在他脑海中尖叫抗议，每走一步他都摇摇欲坠。
但阿提密斯·恩崔立说着“拜拉博斯之路”，倔强地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方。
他冲出烟幕，长剑突刺挥砍，带着不顾一切的惊人气势。要不是因为黛莉雅猜中了他的进攻方向，在最后一秒一个侧翻躲到一边，她肯定已经倒在了长剑之下。
阿莱格尼紧追其后，边追边制造出更多视觉屏障。他嘲笑着她，讥讽着她，确信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黛莉雅却不这么看——特别是当她滚出一道烟墙，撞上桥栏的时候。她比她以为的更靠近大桥边缘。
透过身后不住缭绕的黑色烟雾，她看见阿莱格尼正志在必得地向她冲来。
太近了！
她环视左右寻找出口，却在左侧看见了奇怪的一幕。她的目光显然吸引了阿莱格尼的注意，就在她收回视线站起身来的同时，她发现阿莱格尼也向相同的方向望了过去。
“拜拉博斯？”他问道，声音中出现了黛莉雅从未曾听过的动摇。
精灵一跃而起，以为机会就在眼前，但阿莱格尼立即转过身来，向她发起冲锋。
背对着大桥栏杆，她不能向左躲闪，也不能向右躲闪，更不能抵挡提夫林强有力的攻势。
所以黛莉雅选择了仅剩的那条路：她跳过了栏杆。
阿莱格尼猛冲上前，在黛莉雅跳下大桥的同时挥出长剑，却没能碰到黛莉雅分毫。他不由怒吼。现在已是深秋时节，水位很低，礁石遍布，她想必摔得不轻。他知道，黛莉雅很可能会因为她慌不择路的举动而命丧黄泉。
想到他本打算给黛莉雅带来的痛苦和折磨，这种胜利未免略显空洞了。他只希望他的手下发现她还活着，让她恢复到足以供他们玩上一段时间。
他将有关黛莉雅的所有转念都抛诸脑后，转向拜拉博斯。拜拉博斯！
不，不是灰影拜拉博斯。他意识到。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查戎之爪告诉他这个愚蠢的男人正在抵抗它的控制。
“厉害。”他的声音刚好可以让对方听清。
阿提密斯·恩崔立并未回应。他只管继续前进，双肩平稳，目光坚定，口中不断呢喃，说着某种阿莱格尼无法听清的祷文。
赫佐·阿莱格尼摸向腰带，取出音叉。“再想想你该作何选择。”他警告道。
阿提密斯·恩崔立咆哮一声，猛然冲上前来。
阿莱格尼在长剑上敲响音叉，震颤的音波将查戎之爪的能量扩散开来。
恩崔立就在咫尺！就在不到一步之外。但音波击中了他，令他停在原地，身上的每一块都肌肉如坠火海。他踉跄着，怒吼着，最后一次说出“拜拉博斯之路！”，然后跪倒在地。
“哦，好可惜。”阿莱格尼戏谑道。他咆哮着，将音叉再次敲响在长剑的金属剑锋上。
恩崔立面容扭曲，青筋毕露，对抗着扰人心智的能量。他几乎要倒地不起了——这一幕多像阿莱格尼听到大桥名字之后的情景啊！
但他没有。这次，他没有。他的固执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让他死在能量的袭击之下，但他不在乎。他跪在那里，甚至抬起双眼望向阿莱格尼，让那个男人看清他眼中的恨意，让那个男人知道他不是拜拉博斯！
他是阿提密斯·恩崔立，不再是他的奴隶！
看着面前的景象，赫佐·阿莱格尼不由睁大双眼。
也许恩崔立无法挣脱查戎之爪用身体上的痛楚打造的牢笼，但他已经抵抗住了思想上的侵犯。
他抵抗住了。
“啊，你这个傻瓜，”阿莱格尼的声音中充满深切的哀伤，“我再也无法相信你了。庆贺吧，你终于得到了自由，也迎来了你的死期。”
阿莱格尼知道他即将失去他所拥有过的最为优秀的同伴，这令他心痛若绞。但他同样知道，拜拉——恩崔立，终于逃出了查戎之爪的魔法迷宫。的确，他再也无法信任他了。
他迈步上前。恩崔立试图抬剑反击，但阿莱格尼飞起一脚，轻而易举地踢飞了长剑。他再次敲响音叉，剧痛之下，恩崔立不由得也松开了匕首。
阿莱格尼一把抓住恩崔立的头发，粗暴地将他的脑袋扯向一侧。
查戎之爪高高举起。
在大桥的另一端，崔斯特·杜垩登无助地注视着这一切。浮动的烟幕遮蔽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黛莉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离开了。但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扬起的血红剑锋，目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死亡。
某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崔斯特，他感到无比悲伤。
他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不，不是孤身一人。关海法向他跑来，尽管伤痕累累，她依然精力充沛，明显怒火中烧。
“上！”他叫道，催促着那只大猫，重新燃起希望。但当他再次抬头望向大桥的时候，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杀了那个阴魂！”他下令，“杀了他，小关！”
那也只不过是复仇而已，因为恩崔立已经难逃一死，黛莉雅也不知所踪。她很可能已经死了，不然也是身受重伤。念及于此，崔斯特不由满腔怒火，愤怒为遍体鳞伤的卓尔重新注入了力量，他迫使自己站了起来。
赫佐·阿莱格尼看见黑豹向他全力冲来，却依然保持着专注——恩崔立太过危险，他决不能分神！
他举起利爪，进一步侧过杀手的脑袋，露出更易下手的目标。长剑挥落。
差点儿。
一道影子出现在他们脚下，接着，一个庞大的身影凌空而至，向他扑来，而阿莱格尼甚至毫无察觉。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鸦，它撞在他身上，用翅膀打他，用有力的喙狠狠啄他——正中他的右眼！
他踉跄着躲向一侧，在身前挥出长剑以抵挡那只野兽——但它已经不再是野兽了，它化作了一个女性精灵。
年轻的女性精灵。
黛莉雅手中的不再是一根长棍，也不是两节连枷，而是飞旋的三节棍，能量的火花在上面不住闪烁。魁梧的提夫林还来不及重整姿态，她就蹿到了他面前，移到他身侧，用手中握住的短棍狠狠打上他的手指。三节棍向下弯折，顶端的第三段短棍却高高甩起，差点儿就击中阿莱格尼的面颊。他匆忙躲闪，愈发失去了平衡。
黛莉雅并未追击。她直接从他身前跑开，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拉，三节棍随之后撤。此时此刻，柯扎之针释放出了惊人的闪电能量，这份能量，再加上三节棍撤回时的扭转之力，将利爪从阿莱格尼的手中扯了出来，高高飞过大桥另一侧的栏杆。
赫佐·阿莱格尼发出难以置信的怒吼，跳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脖子，用力掐紧。但接着，随着一阵剧痛，一把飞旋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小腹。他看见叛徒恩崔立从大桥上捡起了长剑。
在这名强大的敌人身后还有其他威胁。黑豹在空中高高跳起，向他扑来。
阿莱格尼将黛莉雅仍回到地面上，但他已经无路可逃了。所以赫佐·阿莱格尼没有逃跑。
他迈出一步。
影跃。
行至半途，关海法扑中了他，和他一起从那道门里进入了堕影界。
[1] 可能是笔误，因为两章前明说了这个躺在担架上的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