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附近就有如此美景，你为什么还要生活在沙漠中呢？”贾拉索对恩崔立问道。
绅士布莱尔的酒馆发生灾难之后的几天里，两名搭档全速前行，恩崔立甚至还雇佣了一名他们在某座偏远高塔中找到的法师，借助他的魔法传送出了好几里，来到距离他们的目标——高飞之灵和牧师卡德利——更近的地方。
这当然有益无害；贾拉索的金币似乎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此时，雪片山清晰地矗立在二人前方的视野之内。夏日将近，微风料峭，但恩崔立无法反驳贾拉索对景色的评价。一个卓尔竟然能从这样的地表环境中发现美的存在，杀手不禁感到由衷惊讶。他们俯瞰脚下，参天古木的繁茂树冠填满了雪片山西端缓坡旁的宽阔溪谷。即便是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拒绝欣赏美的恩崔立也无法否认山峦本身的壮丽。巍峨参差的山峰拔地而起，山巅明亮的白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卡林港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片刻之后，恩崔立答道。
贾拉索对此不屑一顾。“凭你的武艺，你能在世界任何地方安身立命。”他说，“无论是深水城还是路斯坎，无论是冰风谷还是这里。无论是在大城还是小镇，都没有什么人能够否认一名强大战士的价值。没有什么人会驱逐阿提密斯·恩崔立——除非他像我一样了解你。”
杀手不由眯起双眼，望向黑暗精灵。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又或者不是。即便它并非笑谈，贾拉索的话中也蕴含了太多真相，令恩崔立在理智上无法因此而感到冒犯。
“我们必须绕到山脉南方才能抵达卡拉顿，踏上通往高飞之灵的道路。”恩崔立解释道，“只要全速前进，几天之后我们就能站在卡德利的面前了。”
“那就全速前进。”贾拉索说，“让我们除掉神器，然后……”他停了下来，好奇地望向恩崔立。
然后怎样？
尽管并未问出口，这个真切的问题却悬在二人之间，仿佛具有实体。自从他们逃出达拉巴德的水晶塔以来，两名搭档始终目标坚定，方向明确：前往高飞之灵摧毁危险的碎魔晶。但正如这个问题一般，在那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呢？贾拉索会回到卡林港继续领导达耶特佣兵团吗？他们双双暗忖。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恩崔立当即意识到他绝不会再继续跟随他的黑暗精灵同伴。就算贾拉索设法克服了莱基和金穆瑞播下的叛乱之种，恩崔立也无意重新加入卓尔的团队。这群所谓的盟友大多都更希望看到他的死，他可不愿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他们会去往何方？并肩前行还是分道扬镳？二人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这时，一个中气十足、优美而有力的声音飘过原野，传进他们的耳中。
“站住投降！”那声音说道。
恩崔立和贾拉索抬眼望去，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一名优雅美貌的精灵女性。她身侧佩有一把做工精良的长剑，坦然向他们走来。
“投降？”贾拉索嘟囔着，“难道每个人都非得希望我们投降不行吗？至于站住，天啊，我们根本没在走！”
恩崔立根本没有在听，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树上。精灵少女的步伐令他得知了许多事实，而他几乎是立即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看见一名精灵弓手藏在树枝之间，接着又发现了第二个。他们拉开的长弓瞄准了他和他的同伴。
“她不是独自一人。”杀手对贾拉索轻声说道。说话时，他试图保持脸上的微笑，向不断靠近的精灵战士露出友好的神色。
“精灵很少独自一人。”贾拉索低声说，“特别是当他们遭遇卓尔的时候。”
面对这个简单的事实，恩崔立难以继续保持微笑了。他觉得箭雨随时都会倾泻到他们身上。
“幸会！”贾拉索大声说道。他摘下帽子，特意表现出他的血统。
恩崔立发现精灵少女的确因为这一幕而畏缩，放慢了脚步。没有那顶碍眼的帽子，即使是从她现在所处的距离上——她仍在三十步开外——贾拉索看来也明显是个卓尔。
她略微走近了一点，神情极为平静，波澜不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恩崔立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偶遇。他花了片刻时间聆听着克林辛尼朋的召唤，尝试判断碎魔晶是否召来了更多对手，由他们将它解救出恩崔立的掌控。
他没有察觉任何异常。神器和精灵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你们周围有一百名战士。”精灵少女说道，停在了距离二人约有二十步的地方，“没有什么比用箭矢刺穿你小小的卓尔心脏更令他们欢欣鼓舞的事情，但这并不是我们的目的——除非你如此希望。”
“荒谬！”贾拉索说道，活力四射，“我为什么要希望这种事，美丽的精灵？我是冰风谷的崔斯特·杜垩登，一名游侠。我相信我的内心和你并无不同！”
精灵抿紧了双唇。
“她没听说过你，我的朋友。”恩崔立说。
“希尔米斯塔森林的席蕾听说过崔斯特·杜垩登。”席蕾向二人保证，“她也听说过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和阿提密斯·恩崔立，最为邪恶的杀手。”
这话令两名搭档眨了好几次眼。“肯定是碎魔晶告诉她的。”贾拉索对他的同伴耳语道。
恩崔立没有否认，但他并不赞成这个观点。他闭上双眼，再次试着感受神器和精灵少女之间的链接，但他再次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
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你就是希尔米斯塔的席蕾？”贾拉索彬彬有礼地询问，“还是说，有可能你其实说的是别人？”
“我就是席蕾。”精灵说道，“我和我聚集在周围树林中的朋友们奉命来此寻找你，达耶特佣兵团的贾拉索。你持有一件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的物品。”
“我没有。”卓尔说，装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令他高兴的是，他可以用说出实话的方式进一步掩饰那份困惑。
“碎魔晶被贾拉索和阿提密斯·恩崔立所持有。”席蕾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在乎拿着它的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我只在乎你们拥有它。”
“他们会快速出手。”贾拉索对恩崔立轻声说道，“是碎魔晶骗来了他们。恐怕我们没有交涉的余地了。”
恩崔立丝毫没有这种感觉。碎魔晶并未呼唤席蕾，也没有呼唤任何其他精灵。如果它曾经呼唤过，无疑也遭到了彻底的拒绝。
此时，杀手看见贾拉索正在做出某些微妙的举动——他猜是施法动作。恩崔立将一只手放在黑暗精灵的手臂上，牢牢抓住了他。
“我们的确拥有你所说的东西。”恩崔立对席蕾说道，迈步走到贾拉索身前。他纯粹是在凭直觉行事。“我们正要带着它去找高飞之灵的卡德利。”
“为了什么目的？”席蕾问道。
“这样他就能将它从这个世界上除去。”恩崔立大胆地回答，“你说你知道崔斯特·杜垩登。假如你所言属实，而且你也知道高飞之灵的卡德利——我相信你知道，那你应该同样知道，崔斯特原本也正要将这件物品交给卡德利。”
“直到它被一个装扮成卡德利的黑暗精灵偷走。”席蕾用引导性的语气断言道。实际上，有关这对搭档得到神器的方法，她说出了她从卡德利口中得知的全部内容。
“对漫不经心的旁观者而言，一件事或许会有其无法理解的原因。”贾拉索插嘴，“高兴吧，我们持有碎魔晶，而且我们会把它交给高飞之灵的卡德利，如此一来，他就能为世界除去这个名为克林辛尼朋的威胁。”
席蕾向树林招手示意，她的同伴纷纷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是数十名神情严肃的精灵战士，手持精致长弓，腰挎锋利兵刃，身着闪闪发亮的柔软铠甲。
“我奉命护送你们前往高飞之灵。”席蕾解释道，“但是否必须活着送到却没有明确规定。闭上嘴快点儿走，不要做出任何怀有敌意的举动，或许你们还能活着看见神殿壮丽的大门——尽管这根本不符合我的希望。”
说完，她转身离去。精灵们向卓尔和他的杀手同伴围了过来，长弓依然握在手中，弓上的箭矢蓄势待发。
“这种发展比我想象的要好。”贾拉索干巴巴地说道。
“看来你是个永远的乐观主义者。”恩崔立用相同的语气回答。他四下环视，试图在精灵的包围圈中找到破绽，但他看到的只有镌刻在每一张俊美面容上的无可回避的凌厉杀意。
贾拉索也同样看到了这点，甚至看得更加清晰。“我们无路可逃了。”他说道。
“如果他们知道我们遭遇崔斯特·杜垩登的全部细节……”恩崔立停下了，让这些不详的话语悬在空中。
直到恩崔立转过身，贾拉索才露出了一个苦笑。他希望自己不必被迫向同伴说出那场遭遇的真相。他不愿告诉恩崔立，崔斯特依然存活于世。尽管贾拉索认为恩崔立已经克服了崔斯特带给他的折磨，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而恩崔立又得知了真相，那么他将很可能为了保住性命而和这名武艺高超的战士兵戎相见。
贾拉索环视着众多神情严肃的精灵，觉得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高飞之灵的会面缓慢展开着。贾拉索暗示说，他和他的同伴真的无法相信让二十个怒气冲冲的精灵把他们押过来的人，卡德利则愤慨地指出了卓尔和地表精灵针对彼此的感受。
“但你已经说过，这和我们无关。”贾拉索望向恩崔立，杀手却没有表示支持。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自从他们抵达高飞之灵后，恩崔立就没有说过一个字。卡德利在这场会面中的副手——一个名叫丹妮卡的女人——同样一言不发。实际上，她和恩崔立就好像用相同的材料制成一般，而他们似乎都不太喜欢这个事实。他们几乎从始至终一直怒视着对方，仿佛二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秘密决定，存在着某些私人恩怨。
“的确。”卡德利最终承认，“在其他场合，我会有许多问题要问你，魔索布莱的贾拉索，而它们绝大多数都远远谈不上是对你的赞赏。”
“一次审判？”黑暗精灵嗤之以鼻，“看来这是你领地了，地方官卡德利？”
在牧师身后，一名黄胡子的矮人嘟囔了些什么，不适地挪动着身体。他看上去是两名矮人中更加严肃的那个，而他绿胡子的兄弟则保持着一副天真又愚蠢的微笑。以贾拉索总是寻找多重谎言的思维方式看来，那个微笑恰恰说明绿胡子矮人才更加危险。
卡德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贾拉索。“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说。
“向谁负责呢？”卓尔反唇相讥，“难道你真的自以为了解我所经历的生活，评判众生的牧师？我不禁好奇，在魔索布莱的黑暗之中，你又要怎样自处呢？”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恩崔立和丹妮卡不约而同打破了沉默，异口同声地说：“够了！”
“哇哦。”绿胡子矮人嘀咕着；房间陷入一片寂静。他们相同的发言不仅让其他人惊讶，也令他们自己大吃一惊。恩崔立和丹妮卡狠狠瞪着对方，似乎随时都会开战。
“让我们结束这件事吧。”卡德利说，“交出碎魔晶，然后继续走你们的路。就让你们过去的经历来谴责你们的良心，我所关心的只有你们今后的行为。如果你们继续留在高飞之灵附近，那就记住，你们的所作所为的确属于我所管辖的范围，我会时刻注视着你们。”
“真是令我不寒而栗。”在贾拉索作出不那么生硬的类似回答之前，恩崔立抢先说道，“但对你我而言都十分不幸的是，我们共处的时间才刚刚开始。我需要你摧毁这件邪恶的神器，而你也同样需要我，因为我持有这件神器。”
“把它交出来。”丹妮卡说道，冷冷地看着他。
恩崔立向她露出一个假笑：“不。”
“我发誓会摧毁它。”卡德利争辩道。
“我之前也曾听过相同的话。”恩崔立回答，“至今为止，我是唯一一个能够无视神器诱惑的人，因此，在它毁灭之前，它要一直留在我的手中。”他感到内心传来一阵刺痛；哀求、威胁，和他知道的最为纯粹的怒意糅杂一处，从被禁锢的碎魔晶上释放出来。
丹妮卡嗤笑一声，仿佛他的宣言愚不可及。但卡德利制止了她出格的举动。
“你无需做出这种英雄壮举。”牧师对恩崔立保证，“你无需去做这件事。”
“我必须去做。”恩崔立回答。当他望向贾拉索的时候，他的卓尔同伴看上去却站在卡德利那一边。
恩崔立当然能够理解贾拉索的观点。强大的敌人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摧毁碎魔晶又不可能不经历一场惨烈的战斗。但在内心深处，恩崔立知道他必须要亲眼目睹神器的毁灭。他对碎魔晶深恶痛绝；他必须要见到这枚控制人心的可怕物品彻底消失。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为何如此强烈，但它就是这么强烈，直白而单纯。只要他还没有停止呼吸，他就不会将神器交给卡德利或丹妮卡，不会交给莱基和金穆瑞，不会交给任何人。
“我会了结它。”卡德利说。
“说得好听。”杀手毫不犹豫地讥讽道。
“我是一名迪奈的牧师。”卡德利开口反驳。
“我认为所谓的善良牧师是所有生物中最不值得信任的存在之一。”恩崔立冷冷地打断了他，“在我看来，他们是全世界最大的骗子和伪善者，比之类人猿和绿泥怪还有所不及。”
“我的朋友，请不要放纵你的情绪。”贾拉索干巴巴地说。
“我还以为那些特征属于刺客、杀手和小偷。”丹妮卡说道，她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憎恨溢于言表。
“亲爱的女孩，阿提密斯·恩崔立不是小偷。”贾拉索露齿而笑，希望能在灾难爆发前略微缓和一下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届时，他和他的同伴将发现自己面对着房间内外一群不可小觑的强大敌人。现在在房间外面就有数十名牧师和一队精灵关切地讨论着这两名远非高尚的人物。
卡德利将一只手放在丹妮卡的手臂上，安抚着她，然后深吸一口气，想要从头理论。
恩崔立再次打断了他。“无论你怎么说，简单的事实是，我持有碎魔晶。而且，在所有做过尝试的人中，只有我展现出了抵抗其召唤所必须的自制力。”
“如果你想从我手中夺走神器，”恩崔立继续说道，“那就试试看吧。但要记住，我不会轻易把它交出来——我甚至会使用神器的力量对抗你。我希望摧毁它，而你声称自己也同样希望摧毁它。那我们就一起动手。”
卡德利停顿了很长时间。他不断望向丹妮卡，又望向贾拉索，但二者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牧师耸耸肩膀，将目光重新投降恩崔立。
“如你所愿。”他赞同道，“神器必须被笼罩在一片魔法黑暗里，由一头巨大的上古红龙的龙息摧毁。”
贾拉索点点头，却又停下了动作。他睁大了深色的双眼。“把它交给他吧。”他对同伴说道。
阿提密斯·恩崔立不愿面对任何体型、任何年龄的红龙，但他更不愿面对克林辛尼朋力量重获自由的后果。现在他知道要如何摧毁神器了——他们都知道了——碎魔晶决不会容忍他们继续存活于世，除非他们变成魔晶的仆从。
这或许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最为痛恨的事情。
贾拉索想提醒他们，崔斯特·杜垩登也曾展现过同样的自制力，但他默默压下了这个念头，不愿在任何谈话中提及卓尔游侠的名字。考虑到卡德利对局面的了解，牧师明显知道他们遭遇崔斯特的真相。贾拉索不愿让恩崔立发现他的宿敌依然存活的事实——至少不是现在，不是在他面对着许多紧迫问题的时候。
突然，贾拉索考虑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直接说出真相会使恩崔立愿意结束手头的麻烦，交出魔晶，以便和贾拉索去处理更加重要的事情——寻找那个卓尔游侠。
贾拉索压下了这个想法，面露笑容。他知道自己之所以突发奇想，只是因为受到了神器巧妙的心灵诡计的影响而已。
“聪明。”他轻喃。当所有人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仅仅回以微笑。
不久之后，卡德利和他们朋友们忙碌着旅程准备，准备前往牧师所知的某个龙巢。恩崔立和贾拉索则徜徉在壮丽的高飞之灵外面的原野上。当然，二人充分意识到，许多关切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它的美无可否认，你不觉得吗？”贾拉索询问，回头望向直指天穹的神殿，望向它高耸的尖顶和飞扬的拱壁，望向它绚丽的巨大彩窗。
“神之假面。”恩崔立乖戾地回答。
“面具还是面容？”总是出乎意料的贾拉索问道。
恩崔立狠狠瞪视着他的同伴，又将目光转向岿然矗立的神殿。“面具。”他说，“或许是幻象。那些想要攀到万人之上却又能力不足的人所编造的幻象。”
贾拉索好奇地看着他。
“一个武艺低劣或是思维愚钝的人依然可以藉此提升自己的地位。”恩崔立简短地解释道，“只要他能让别人相信他在传达神祇的教义。这，是所有世界上最大的骗局，被国王和领主们奉为真理。与此同时，卡林港和其他城市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贼们却因为试图骗取他人的钱财而被割掉了舌头。”
迄今为止，这番话是贾拉索从难以捉摸的阿提密斯·恩崔立口中听到的最为尖刻、最富有启示性的话语。它是揭露这个男人本质真相的重大线索。
此前，贾拉索一直想要找到某个留下的方法，让恩崔立、卡德利，和卡德利选择与之同行的人去面对红龙，毁灭神器，他自己则等着坐享其成。
但如今，在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一瞥中，他窥见了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内心。贾拉索意识到他不得不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