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及想象中精明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我的主人说,我应该向您付钱,对吗?”一个留着口水的棕皮肤小个子男人对一名要塞守卫说道,“科林·索勒兹就在达拉巴德,对吗?我的主人说,我要向科林·索勒兹付钱,换来水和乘凉的地方,对吗?”

达拉巴德士兵望向他兴趣盎然的同伴,然后两人一起转向那个矮小的男人。他依然在愚蠢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你看到那座塔了吗?”前一名士兵问道,将小个子的目光引向达拉巴德上方光芒四射的水晶建筑,“那是阿达妮雅的塔。阿达妮雅·索勒兹,达拉巴德的统治者。”

小个子男人抬头望向高塔,敬畏之情溢于言表。“阿-达-妮-雅。”他小心翼翼地慢慢重复着,仿佛在努力记住这个名字,“也姓索勒兹,对吧?就像科林一样。”

“她是科林·索勒兹的女儿。”卫兵解释道,“去告诉你的主人,现在是阿达妮雅·索勒兹统治着达拉巴德。你得向她付钱,由我们来转交。”

小个子男人疯狂点头。“是,是。”他边说边递上一只不算很满的钱袋,“我的主人会和她见面的,对吧?”

守卫耸了耸肩。“如果我能抽空去问问她的话,或许吧。”他说着伸出手来。小个子的男人好奇地看着他的手掌。

“如果我有时间去费事告诉她的话。”守卫别有所指地说道。

“我向你付钱,你才去告诉她?”小个子问道。另一名士兵摇着头大声闷哼,对小个子男人喋喋不休的蠢话不以为然。

“你向我付钱,我就去告诉她。”守卫直接说道,“你不向我付钱,你的主人就不会和她见面。”

“可是如果我向你付钱,我们……他就能和她见面?”

“如果她愿意的话。”守卫解释道,“我会告诉她。除此之外,我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小个子男人依然不断摇晃着脑袋,但他直勾勾的视线却飘向了一旁,仿佛正在思忖着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我付钱。”他妥协了,递上另一只更小的钱袋。

士兵一把抓过它,在手中掂了掂钱袋的分量,然后面色一沉,摇了摇头,明确告诉对方这点儿钱根本不够。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小个子男人抗议。

“那就去多拿点来。”士兵吩咐他。

小个子男人跳着脚,看来手足无措,心急如焚。他伸出手去想要拿回后一个钱袋,但守卫却将它收了回来,对他怒目而视。小个子男人又胡乱奔走了一阵,尖叫一声跑掉了。

“你觉得他们会发动攻击吗?”另一名守卫询问。他的语气明白无误地显示出,这种可能性并未令他感到十分担忧。

当天清晨,这支由六辆马车组成的商队驶进达拉巴德绿洲,寻求遮荫之处以躲避灼人的骄阳。驾车者只有二十多人,而且看来都不难对付,也没有任何一个表现出属于法师的特征。就算这支商队对达拉巴德要塞发动攻击,也只能为如今效力于阿达妮雅·索勒兹的士兵们提供片刻娱乐而已。

“我猜我们的小个子朋友已经忘记了他的钱袋。”前一名守卫回答,“至少他也忘了他究竟是怎么弄丢它的了。”

另一名士兵放声大笑。科林·索勒兹死后,绿洲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们还是原来那群横征暴敛,勒索过路费的恶徒。当然,这名守卫会把商队首领想要会见她的愿望告诉阿达妮雅——毕竟这正是阿达妮雅收集信息的方式。至于他从那个愚蠢的小废物手中敲诈钱财的琐事,很快就会变得微不足道,被所有人抛诸脑后。

的确,几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此看来,科林真的已经死了。”莱普克评论道。他是斥候团的协调者,这支“贸易商队”的领导人。

他从帐篷的门缝中窥向熠熠生辉的高塔——让整个卡林杉都陷入惶恐的源头。科林·索勒兹终于横死,被她的女儿取而代之。如今看来,达拉巴德绿洲似乎已经落入了阿达妮雅的掌控。尽管这一事件本身无足轻重,传言却将它与卡林港中某个强势公会的重大权力变动联系在了一起,而后者,早已令这片地区的诸多领主警觉了起来。

“他的女儿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这也是实情。”楚布尔回答,从衬衫的后领里扯出了一块衬垫。正是这坨东西让他看来像是个垂着口水的驼背。“这该死的女人竟然背叛她的父亲。”

“除非她在这件事里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斥候小队的第三名核心成员罗曼尼特说道,“有人看见阿提密斯·恩崔立佩戴着查戎之爪出现在卡林港的街道上。或许阿达妮雅把它卖给了他,正如许多传言所说的那样。或许她用它换来了建造高塔的魔法,正如其他常见的猜测一般。又或许,是那个该死的杀手亲手从科林·索勒兹的尸体上拿走了它。”

“绝对是巴沙多尼公会在捣鬼。”莱普克推测,“我认识阿达妮雅,她不会因为科林拒绝出售一把长剑就如此恶毒地背叛自己的父亲。达拉巴德并不缺钱。”

“可是巴沙多尼公会又为什么要留下她来领导达拉巴德呢?”楚布尔问道,“更确切地说,如果她对她的父亲还怀有任何一丝忠诚心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留下她来充当领导者呢?那两名守卫并不是巴沙多尼的士兵。”他添道,“这点我十分确定。和所有的达拉巴德的军人一样,他们的皮肤也饱经开阔荒漠上恶劣气候的侵蚀,与混迹在卡林杉街道间的渣滓们截然不同。科林·索勒兹对待下属相当优厚,之前我们每次途径此地的时候,就连最卑微的士兵和侍从也总有钱来惠顾我们赌摊。难道这么多人都如此迅速地抛弃了他们对那个男人的忠诚?”

一时之间,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对卡林杉的任何公会和团体来说,忠诚从来都不是什么有力的约束。

“我们理解你的意思。”楚布尔承认,“但在我看来还是不太对劲。我总觉得这不只是一场简单的叛变。”

“我想我们两人的看法都与你并无不同。”莱普克回答,“阿提密斯·恩崔立正佩戴着科林的强大长剑。但假如这件事真的只是阿达妮雅·索勒兹想要将达拉巴德绿洲据为己有那么简单,她又怎么会如此迅速地放弃这样一把强大的防护性武器?现在不正是她最有可能遭到报复的时候吗?”

“除非是她雇佣恩崔立杀害了她的父亲,报酬就是查戎之爪。”罗曼尼特推测。这个灵光一闪的转念令他不禁连连点头;他觉得自己刚刚碰巧冒出了某种极具可能性的、解释了很多问题的想法。

“如果真是那样,这大概是卡林杉几百年来最为昂贵的刺杀行动了。”莱普克评论道。

“如果不是那样,又能是怎样呢?”罗曼尼特挫败地问道。

“巴沙多尼公会。”楚布尔下定结论,“必然是巴沙多尼公会。他们在城里已经开始大肆扩张,眼下又向城外伸出了魔掌,想要藉此躲开线人们的窥探。我们必须确认这点。”

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尽管看起来都十分勉强。

贾拉索、金穆瑞和莱基坐在水晶塔第二层舒适的座椅里面。从那个貌似愚蠢的矮小驼子将钱袋递给要塞外守卫的那一刻起,一面由莱基和克林辛尼朋的魔法共同创造的墨镜就一直监视着他,将三个斥候之间的全部对话呈现在黑暗精灵面前。

“这可无法容忍。”莱基大着胆子评论道,转身面对贾拉索,“我们扩张得太快太远了,招来了探子们的注意。”

金穆瑞把自己的思绪传递给他的法师朋友。不能在这里说这些。不能在克林辛尼朋的水晶塔映像里说这些。就在他传递信息的同时,他感到一阵来自碎魔晶的能量悸动,从他心灵防护的外围向内窥来。雅拉斯科里克的警告依然回荡在金穆瑞的脑海中,他不愿现在就让克林辛尼朋发现他作为心灵异能者的身份并因此而警惕起来,于是,金穆瑞立即停止了所有灵能活动。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莱基问道,冷静了不少。他向金穆瑞投去一瞥,告诉他的朋友他已经收到了对方的信息,也会认真考虑他明智的建议。

“毁灭他们。”金穆瑞推测。

“收编他们。”贾拉索纠正道,“他们的队伍里一共有二十个人,而且明显和其他公会有所联系。他们会成为绝佳的间谍。”

“太危险了。”莱基指出。

“屈从于克林辛尼朋的人将为我们所用。”贾拉索极其镇静地答道,“不屈从的人则会被处死。”

莱基对此似乎并不信服。他刚要开口,金穆瑞却把一只手放到朋友的小臂上,示意他不要再争论下去了。

“你来亲自处理他们?”金穆瑞对贾拉索问道,“还是说你更想让我们派出士兵抓住他们,把他们拖回到碎魔晶的面前接受审判?”

“神器的意志可以延伸到高塔之外。”贾拉索回答,“屈服的人会欣然杀掉那些不屈服的人。”

“那如果不屈服的人更为强大怎么办?”莱基不禁询问,但金穆瑞再次示意他保持安静,并同时站起身来,要求法师和他一起离开。

“达拉巴德的权力变化如此明显,再加上一座引人注目的高塔,我们将不得不为以后可能遭遇的局面做好最为周全的防备才行。”金穆瑞对贾拉索说。

佣兵头子点点头。“克林辛尼朋一直都十分机警。”他解释道。

金穆瑞回以微笑,但实际上,贾拉索的保证只令他感到益发惶恐。它恰恰说明,雅拉斯科里克关于毁灭性的碎魔晶的论断显然是正确无误的。

随后,两名卓尔离开了,留下他们的领导者和他最新的同伴——那枚具有自主意识的神器——单独相处。

罗曼尼特和楚布尔走出帐篷,在炫目的阳光下不断眨着眼睛。其他小队成员正在周围各自忙碌,尽管算不上充满热情,但也可谓是有条不紊。他们刷洗马匹和骆驼,装满水囊,为通向卡林港的剩余旅途做好准备。

有一部分人手应该已经被派出去探查绿洲外围并了解达拉巴德要塞的守卫状况了。但罗马尼特很快意识到,剩下十七名小队成员都在附近。他还发现许多人正不断望向他,一脸诡异的神情。

其中一人格外引起了罗马尼特的注意。“水囊不是早就被装满了吗?”他轻声询问自己的同伴,“再说,他应该去东墙那边清点守卫的人数才对啊!”他边说边转向楚布尔,面前的景象令最后几个字消失在了他的嘴边。那个男人正安静地站在原地,抬起头来紧紧盯住水晶塔,黑色的双眼中充满迷恋之情。

“楚布尔?”罗曼尼特问道,正要向他走去,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改变了想法,转而退开了。

楚布尔的脸上流露出极为安详的神态。“你听不见吗?”他问道,望向罗曼尼特,“那音乐……”

“音乐?”罗曼尼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猛然转到高塔上,仔细聆听着。

“美妙的音乐。”楚布尔高声说道,附近的几个人纷纷点头赞同。

罗曼尼特竭力稳住呼吸,至少保持住表面的镇静。此时,他的确听见了一支旋律,微妙的音符传达着和平与繁盛,许诺着利益和权力,索求着……索求着忠诚。

“我要留在达拉巴德。”莱普克突然宣布,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在这儿比在帕夏布鲁凯利手下更有机会出人头地。”

罗曼尼特不由睁大了双眼,他竭尽全力才没有警惕地环视四周或是直接逃跑。他惊喘着——现在一切在他看来都十分明显了:他确信这是法师的奥术,它魅惑了他的同伴,将他们化敌为友。

“美妙的音乐。”旁边的另一个人赞同道。

“你听见了吗?”楚布尔询问罗曼尼特。

罗曼尼特竭力稳住自己,挂上一幅安宁的神情,然后转身望向他的朋友。

“不,他没听见。”罗曼尼特还没能完全转过身来,莱普克就远远叫道,“他看不见摆在我们面前的机遇。他会背叛我们的!”

“这是个法术!”罗曼尼特高喊,拔出弯刀,“这是法师的魔法,为了引诱我们落入他的掌控!还击吧!抵抗它,我的朋友们!”

莱普克向他扑来,奋力挥舞长剑,但久经战场的罗曼尼特敏捷地挡住了这一击。他正要发动还击的时候,楚布尔也来到了莱普克身边,紧接着莱普克的攻势向罗曼尼特的心脏刺出致命一剑。

“你们难道就不明白吗?”罗曼尼特疯狂高喊,完全是靠着运气才躲开了第二次攻击。

他稳步后退,并环视四周寻找盟友,同时也留意着其他敌人。他发现水边也展开了一场战斗,几个人向另一个人发动围攻,将他打翻在地,毫不留情地对他拳打脚踢。期间他们一直不停尖叫,说他听不见音乐,说他会在伟大荣耀到来的时刻背叛他们。

还有一个人——明显正在抵制着诱惑的召唤——向一侧快步逃开,于是那伙人紧追而至,留下前一个遍体鳞伤的受害者脸朝下俯趴在水里。

正对面又爆发出第三场战斗。

罗曼尼特转向两个对手,在过去的几年间,他们都是他最为亲密的朋友。“那是谎言,是骗局!”他坚持道,“你们难道就不明白吗?”

莱普克凶狠地扑向他,剑锋灵巧地直取他下盘,然后改变了攻击方向,向上挑起兵刃。紧接下来的竖直挥砍迫使罗曼尼特将重心后移,勉强维持着自身的平衡。莱普克逼上前来,前冲突刺,此时的罗曼尼特已经无从防御了。

楚布尔的武器斜插过来,接下了莱普克的致命一击。

“等等!”楚布尔对目瞪口呆的莱普克大喊,“罗曼尼克说的是真的!再仔细想想那个承诺吧,求求你!”莱普克已经完全被碎魔晶控制了。一时之间,他真的停了手,让楚布尔以为他正在忖度承诺中的谎言。但就在楚布尔点头微笑着放低兵刃的时候,莱普克一剑切开了他的咽喉。

他转过身来,发现罗曼尼特正在全力奔逃,跑向拴在水边的马匹。

“拦住他!拦住他!”莱普克高喊道,追了上去。另外几个人也紧随其后,试图切断罗曼尼特的逃生路线。罗曼尼特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调转马头策马飞奔,黄沙在马蹄下四散飞扬。他是个优秀的骑手,谨慎地选择着逃跑的线路,其他人根本没有阻止他的可能。

他冲出达拉巴德,甚至没试图去帮助其他抵抗了碎魔晶召唤的人。这些人早已被拦住去路,只得改变了逃跑方向。他们很快就会被追上,因为寡不敌众而惨遭杀害。罗曼尼特抵死狂奔,沿着沙道径直冲向遥远的卡林港。

贾拉索和克林辛尼朋的意念将魔镜锁定在孑然一身的逃亡者身上。

佣兵头子能够感觉到酝酿在水晶塔中的能量。随着低沉的噪音嗡嗡作响,那幢建筑正在聚集阳光,利用无数棱镜和平镜直接将光线聚集在高塔的尖端。他当然知道克林辛尼朋有何打算。考虑到逃脱者可能引起的后果,它的选择似乎相当合理。

不要杀他。尽管如此,贾拉索还是命令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作出这种指示。除了早已得知的事实,他无法再向他的上级作出什么其他汇报了。间谍们并不知道隐藏在达拉巴德政变背后的真相,他们只会认为有一个法师……他感到能量仍在聚集,神器没和他进行任何沟通、争执或其他交流。

贾拉索注视着魔镜中那个惊慌失措、夺路狂奔的男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了他。放任他带着他们一败涂地的消息回到他的主人面前,对达耶特佣兵团而言或许有利无害。面对如此重要的任务,被派来的间谍绝非泛泛之辈,他们遭到彻底毁灭的事实将令人深受撼动——其他帕夏或许会因此而开诚布公地前来达拉巴德,试图达成休战协定。

贾拉索将所有想法都传递给碎魔晶,再次命令它为了佣兵团的利益停止攻击。而且在心底里,贾拉索也不愿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取人性命。

他感到能量不断聚集,渐渐攀升,现在已经蓄势待发了。

“够了!”他大声说道,“住手!”

“怎么了,我的主人?”莱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法师和他形影不离的心灵异能者伙伴冲回到房间里。

他们就看见贾拉索站在那里紧盯着魔晶,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魔镜中爆发出炫目的光芒。强光一闪而过,对卓尔敏感的双眼而言,它就像太阳本身一样强烈而令人痛苦。一道纯粹的炽烈热能从塔尖射出,穿过茫茫黄沙,击中了骑手和他的马匹,将他们笼罩在一团浅金色的幕布之中。

转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罗曼尼特和马匹烧焦的骸骨,躺在空荡荡的荒漠黄沙上。

贾拉索闭上双眼,咬紧牙关,抑制住高声尖叫的冲动。

“令人动容的。”金穆瑞说。

“十五人投效了我们,另外五个看来都已经死了。”莱基评论道,“大获全胜。”

贾拉索对此并不确定,但他平复情绪,转过身来镇静地望向他的副官们。“克林辛尼朋会挑出那些容易被完全支配的人。”他向这两名谨慎的搭档说道,“他们将被送回公会——如果这次窥探行动是一场合谋的话,也许不止一个公会——对他们的失败作出恰当的解释。其他人则会接受讯问,对我们的问题知无不言。如此一来,我们对这群前来探查我们的敌人从方方面面都会了如指掌。”

莱基和金穆瑞交换了一下目光。贾拉索没有错过这一举动,它明显意味着这两名卓尔在刚进门时看见了他忧心忡忡的状态。他们对此作何感想,贾拉索不得而知。但此时他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心情愉快。

“恩崔立回到卡林港了?”他问道。

“他在巴沙多尼公会里。”金穆瑞回答。

“我们都应该回到那里。”贾拉索说道,“我们先去盘问新加入的成员,然后把他们交给阿达妮雅处置。伯殷永和一支小队留下来监视这里的运作状况。”

两名卓尔再次对视了一眼,没有作出其他回应。他们鞠躬离开了房间。

贾拉索凝视着魔镜中那一人一马的焦黑骸骨。

我不得不这么做。克林辛尼朋的轻喃传入他的脑海。一旦成功逃脱,他会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而那些人的准备将更为周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应对这种局面。

贾拉索看穿了这句谎言。克林辛尼朋不怕任何窥探,也不怕任何军队。不可一世的碎魔晶自信能够直接将大部分的进攻者转化到自己麾下,令他们转而对抗那些不愿屈从于它意志的人。它又能控制多少人?贾拉索不禁暗忖?几百?几千?还是几百万?

克林辛尼朋“听见了”他无声的质问,尝试作出回答,于是一幅幅支配的景象掠过他的脑海。被控制的不仅仅是卡林港的街道,也不仅仅是这座城市本身,而是整个国度。

贾拉索调整着他的眼罩,并将意念集中在眼罩上面,减弱了他和奇物之间的链接,加强意志尽量将自己的思想保护起来。不,他知道克林辛尼朋并不是出于对反击的畏惧才杀死了那个逃跑的斥候。它也不是因为反对贾拉索的判断,才将不可抑制的炽烈怒火发泄在那名孤身一人的骑手身上。

不,碎魔晶之所以会杀掉那个男人,恰恰是因为贾拉索命令它不要这样做。佣兵头子已经越过了身为同伴的底线,试图对它加以控制。

克林辛尼朋决不能容忍这点。

如果神器能够如此轻易地作出抗拒,它是否也同样会从相反的方向上打破身为同伴的底线呢?

这一令人不安的念头无法给贾拉索提供任何安慰。一生之中的大部分时光里,贾拉索从未做过任何人,或是任何主母的奴隶。

“我们得到了更多为我们所掌控的盟友,因此我们也就更加强大了。”和金穆瑞及伯殷永独处的时候,莱基讥讽道。

“我们的人数有所增长。”伯殷永表示赞同,“但暴露的危险也随之增加了。”

“还有变节的危险。”金穆瑞添道,“看吧,那些间谍中有一个人原本也处于贾拉索神器的影响之下,却在战斗开始的时候转而对付我们。碎魔晶的控制并不是彻头彻尾、牢不可破的。我们通过这种手段每获得的一名丧失心智的士兵,都增添了一分从内部掀起叛乱的危险。尽管不太可能有人彻底打破控制给我们造成真正的损害——他们毕竟只是区区人类而已——但一想到或许有人会逃离掌控,将巴沙多尼公会和达拉巴德的真相透露给其他公会,我们就不能对这种可能性掉以轻心。”

“有关达耶特佣兵团真相暴露的后果,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了。”莱基阴郁地说,“这伙人之所以前来达拉巴德,为的是发掘掩盖在表象之下的事实。我们将表象拉得越大,就越有可能被发现。在这场愚蠢的扩张行动中,我们正在渐渐失去我们隐藏在暗处的优势。”

另外两名卓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金穆瑞低声询问:“你打算把你的分析阐述给贾拉索吗?”

“我们是应该向贾拉索汇报这个问题呢?”莱基反驳,声音中浸满讥讽的意味,“还是向达耶特佣兵团真正的领导者汇报呢?”

听到这一大胆的质问,另外两名卓尔再次沉默了。事实就这样被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贾拉索已经把他对佣兵团的领导权输给了那个具有自主意识的神器。

“或许是时候该重新考虑我们的选择了。”金穆瑞阴沉地说道。

金穆瑞和莱基都在贾拉索的手下工作了很长、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明白金穆瑞的暗示对他们来说有多沉重,有多艰难。从贾拉索的手中夺取达耶特佣兵团,就好比从班瑞主母几百年的铁拳统治下窃取班瑞家族一样。贾拉索精明绝顶,藏身在极为周密的防护之中,对身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从许多方面看来,他甚至是比班瑞主母还要更为强大的对手。

眼下,三名卓尔的选择呼之欲出——一场从巴沙多尼公会采取扩张行动之初就开始酝酿的叛变。

“我可以通过某种渠道获取更多关于碎魔晶的信息。”金穆瑞说道,“也许我们有办法摧毁它,或是至少暂时抑制住它可怕的力量,以便我们对付贾拉索。”

莱基望向伯殷永,两个卓尔都阴郁地点了点头。

阿提密斯·恩崔立开始渐渐明白这场蓄势待发的危机究竟有多严重——它是贾拉索的危机,因而也就是杀手的危机。在大部分黑暗精灵返回巴沙多尼公会后不久,恩崔立就很快听说了达拉巴德发生的变故。从贾拉索的几个高层下属的神情和语气看来,这件事并没让他们感到激动。

恩崔立也是一样。他知道莱基和金穆瑞的抱怨确有其道理,也知道贾拉索的扩张政策正在将达耶特佣兵团引向极为危险的境地。一旦巴沙多尼公会或是达拉巴德的权力变动真相泄露——事到如今,恩崔立认为那个真相终将泄露——那么此地的所有公会、所有领主和每一种势力都将联合起来,携手对抗达耶特佣兵团。贾拉索固然七窍玲珑,佣兵团也的确力量强大——特别是当他们持有碎魔晶的时候,恩崔立依然毫不怀疑,黑暗精灵会被立即消灭,没有一个能够幸存。

不,杀手意识到,形势并不会发展到那步境地。事情的本质已经清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恩崔立确信金穆瑞和莱基很快就会对贾拉索展开行动。每一天他们的怒意都益发明显,话语也益发肆无忌惮。

这个结论让恩崔立又产生了另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激起这场叛变的角色是否正是碎魔晶本身,就像罗丝在魔索布莱的家族冲突中所起到的作用一样?神器是否将某个反复无常的施法者副官视作更加合适的持有者?还是说,贾拉索那些导致了叛变的种种举动,正是在碎魔晶的暗示乃至是直接影响下做出的?

不论如何,恩崔立都知道,就算是有了他刚刚取得的魔法武器,他依然变得越来越脆弱。无论他要如何度过这场危机,贾拉索都将是他生死存亡的关键。

杀手转进一条熟悉的林荫道,在趁夜色外出游荡的街巷暴徒之间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始终独自一人潜伏在阴影里。他必须想办法让贾拉索重新取得发号施令的权力,牢牢站稳根基。他需要让贾拉索来控制达耶特佣兵团——不仅是控制他们的行动,也要控制他们的内心。只有这样,他才能挫败一场政变——对恩崔立而言,政变将意味着灭顶之灾。

没错,他必须保护贾拉索的地位。然后他必须设法远远躲开这些黑暗精灵和他们危险的阴谋。

黄铜赌馆的哨兵们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惊讶,甚至还告诉他瓦维尔就在后面的房间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意识到她早已听说了最近在达拉巴德发生的事情。但他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该因此而感到惊讶,也同样提醒自己,他之所以会在今晚前来拜访瓦维尔,正是因为她获取信息的惊人能力。

“是曼农的布鲁凯利公会。”恩崔立走进房间,他刚在半身人对面地板上的长绒靠垫上坐下来,瓦维尔就立即对他说道。

“他们反应真快。”恩崔立回答。

“那个水晶塔就像一座伫立在荒漠正中的巨大灯塔。”瓦维尔答道,“你的同伴们明显需要保持隐秘的行踪,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引来这么多关注呢?”

恩崔立并未开口,但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向瓦维尔说明了他的恐惧。

“他们犯下了错误。”瓦维尔认同,“他们已经有了巴沙多尼公会——一个服务于外来贸易的完美平台。他们又为什么要得寸进尺,招来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争?”

恩崔立依然没有回答。

“还是说,那正是这群卓尔前来地表的真正目的?”瓦维尔带着由衷的关切之情询问,“或许连你也没能得知他们的真相,在蒙骗之下误以为他们只是为了谋取利益——或许是潜在的共同利益——才来到此地。但事实上他们却是军队的前锋,来为卡林港,乃至整个卡林杉的毁灭拉开序幕?”

恩崔立摇摇头。“我很了解贾拉索。”他说,“他前来此地是为了谋取利益——对那些与他合作的人来说的确也是共同利益。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他绝不会参与诸如军团一类充满潜在危险的行动。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贾拉索都不是个军阀。他只是个投机者而已,别无其他。荣耀对他来说不值一哂,他所看重的只有惬意的生活。”

“但他却竖起了如此明显的一座高塔,考虑到那座塔有多么引人注目,它明显会招来无数麻烦。”瓦维尔回答。她歪过圆圆的脑袋,仔细打量着着恩崔立关切的神色。“发生了什么?”她问道。

“你对克林辛尼朋有多少了解?”杀手询问,“就是那个碎魔晶?”

瓦维尔拧起眉毛深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略知一二。”她承认,“除了它的高塔映像,我就没有什么其他了解了。”

“它是一枚力量惊人的神器。”恩崔立解释道,“我不太确信那个智能物品的目标和贾拉索的目标是否相同。”

“许多神器都具有属于其自身的意志。”瓦维尔干巴巴地说道,“而这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去尽可能地了解它。”恩崔立吩咐她说,“而且动作要快,赶在你所担心的灾难出其不意地降临在卡林港头上之前。”他略作停顿,思忖着瓦维尔在眼下局势中所能采取的最佳途径。“试着调查一下崔斯特是怎么拿到它的,以及在哪儿——”

“九渊魔狱在下,崔斯特又是个什么东西?”瓦维尔问道。

恩崔立刚要解释,却又住了口。世界何其广阔,令他不禁莞尔。“另一个黑暗精灵。”他说,“一个已经死了的黑暗精灵。”

“啊,是了。”瓦维尔说,“你的死对头。被你叫做‘杜垩登’的家伙。”

“忘了他吧,我也早已将他抛到了脑后。”恩崔立说道,“此刻我提到他,只是因为贾拉索的手下是从他那里得到碎魔晶的。当时他们假扮成了一个名声赫赫的强大牧师。我想他的名字叫做卡德利,住在雪片山或是那附近。”

“漫长的旅途。”半身人评论道。

“值得一去。”恩崔立回答,“而且你我都知道,这段距离对一名拥有合适法术的法师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那会花费你一大笔钱的。”

恩崔立久经磨练的双腿轻轻一转,以一个只有他一半年龄的老练战士也难以完成的动作站了起来。他在瓦维尔面前昂然挺立,令人望而生畏。杀手俯身前倾,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的是他带着手套的右手。 她领会了其中的暗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