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这两名旅伴的模样简直是天渊之别。贾拉索骑在一匹身长至少有十七掌的高头瘦马上,全身服饰华美精良——丝绸衣裤,宽大的斗篷,夸张的紫色宽沿帽上饰有一枚巨大的戴翠玛鸟羽毛。那身衣物上没有任何泥点或污渍,仿佛沿途的尘埃不能沾染他分毫。他纤细而优雅,完美挺直的坐姿令他看来好似地位显赫、血统崇高的贵族。人们会不假思索地将他认作一位来自卓尔世界的王子,一位深谙外交之道的黑暗使者。
然而,他身边骑驴的矮人却永远不可能展现出此般优雅。望向矮壮结实的埃索格特,许多人都会把他当成一路上尘土的来源。他穿着一整套由皮革和钢板制成的铠甲,上面覆满无数搭扣和绑带。这身装束明显令他跨下可怜的毛驴烦躁不已。他没有费事使用马鞍,而是用双腿紧紧夹住那只不幸的牲畜。它四腿僵直,载着矮人颠簸前行。他的武器是一对灰色的玻璃钢流星锤,成X型从双肩上方露出,长满尖刺的锤头随着毛驴蹒跚的步伐不住摇摆。
当然,埃索格特的浓密毛发也和剃得精光的卓尔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巨大的帽檐下方,贾拉索光滑的黑色头颅闪闪发亮——实际上,每当贾拉索抬起帽子的时候,他寸草不生的脑袋就变得一览无余——只除了一双形状分明的纤细眉毛。埃索格特的毛发则堪比一头高傲的雄狮,浓密丰沛的漆黑须发向四面八方蓬然勃发,其中还夹杂着几搓从耳朵里面逸出的毛发。胡须再次被他绑成了两道粗壮的辫子,一如既往地由正中一分为二,每条辫子都绑着镶有蓝宝石的束带。
“哼,我们不是大英雄吗?”埃索格特对他的同伴说道。
阿提密斯·恩崔立和卡莉哀骑马走在二人前方的小径上,两名士兵为他们引路。在卓尔和矮人身后,更多士兵护送着一具盛有指挥官爱莱莉遗体的沉重棺椁。她是国王盖洛斯·龙魇的侄女,血石军的军官,曾经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骑士。血石之地的民众无不为爱莱莉的死深感哀痛。在半兽人城市帕里斯楚克的北方,这名女英雄在一座突然出现在瓦萨大地泥沼之间的奇怪城堡里死于非命。
贾拉索很高兴只有他和恩崔立才知道她的真正死因:爱莱莉在和贾拉索的决斗中死于恩崔立之手。
“英雄,毫无疑问。”卓尔终于回答,“把你从洞里拉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局面。面前就有啐手可得的荣耀,要是你还对肯森的不幸死亡耿耿于怀,那可真是愚蠢透顶啊。”
“你说我耿耿于怀?”矮人怒道,“我只是不想去吃那个傻瓜罢了。”
“原因可没那么简单,好矮人。”
“哇哈哈!”
“你们的联盟已经破裂了——理当如此。”贾拉索望向埃索格特,观察着矮人的反应。
贾拉索在埃索格特和恩崔立的死斗中横插一脚,用他诸多的魔法物品之一在矮人脚下打开了一个深达十尺的魔法洞穴。埃索格特猝不及防,跌了进去。尽管愤恨不已怨声连连,走投无路的埃索格特还是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错误,不愿加入贾拉索和恩崔立的阵营——直到杀手将矮人的法师同伙的尸体丢进了洞穴,扔在他身边。
“你可不像我那么了解奈里特的作风。”埃索格特倾过身去轻声说道。提及奈里特的名字时,一贯无所畏惧的矮人声音颤抖起来,这个事实再次令贾拉索暗自心惊。在达马拉恶名昭彰的杀手工会刺客要塞中,奈里特是刺客始祖提莫申珂的首席副官。又或许——正如低语的流言所暗示的一般——奈里特才是隐藏在刺客始祖面具下[1]的角色。“我有次瞧见他把一个矮人变成了青蛙,又把另一个矮人变成了一条饥肠辘辘的蛇。”埃索格特继续说道,挺直的身体开始打颤,“等那顿大餐进行到一半,奈里特又把他们变了回来。”
这种程度的残忍还不足以另贾拉索感到惊愕或不安。作为班瑞家族的第三个儿子,他刚一出生就被亲生母亲的匕首刺中前胸——作为献给统治着卓尔世界的邪恶女神的祭品。贾拉索在魔索布莱度过了几百年的时光,生活在他嗜虐成性的族人中间,呼吸着永远残忍与邪恶的空气。埃索格特的话只能让他自己颤抖;它们从未、也不可能让卓尔畏惧。
无论如何,贾拉索早就料到奈里特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在刺客要塞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恐怖组织里,奈里特是那只更加不可洞悉的幕后黑手。领导达耶特佣兵团的亲身经历令贾拉索十分清楚,这一类组织的领袖——就刺客要塞来说,这个角色是提莫申珂——习惯采用较为柔和的策略性手腕,而他的副官们——例如奈里特——才往往站在是王座之后的暴徒。他们动用了种种邪恶的措施,令追随者和潜在的敌人都将希望寄托在领袖那从不轻易示人、却也绝非从不示人的仁慈上面。
最重要的是,奈里特是一名法师,贾拉索向来认为法师能将残忍的手段发挥到极致。可能是优越的智商令他们对由自己造成的彻髓之痛无动于衷,也可能是伴随着那份高超智慧的傲慢令他们自视超脱于凡人之上,正如凡人绝不会因为踩死了蟑螂而哀伤怨悔。又或许,这是因为法师们从远处展开攻击。当战士痛下杀手时,敌人的热血难免会染红他们的手臂;法师却可以扔过去一个魔法,然后从远处观赏它毁灭性的效果。
施法者是一群复杂而危险的家伙,冷漠孤僻、残酷无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达耶特佣兵团中,贾拉索往往会将法师提拔到副官或是更高的职位上。
还有身边的矮人,卓尔提醒自己,他也一样不可小觑。尽管满口都是胡言乱语,埃索格特仍是一名潜在的强大对手。他曾在巫王的建筑中与阿提密斯·恩崔立兵戎相向,甚至令杀手也却步不前。埃索格特是许多刺客工会——包括有此需求的军队——所能期冀的最为纯粹的杀戮工具。在瓦萨之门,他靠着一袋袋悬赏的怪物耳朵为自己赢得了不小的名声。而且,透过矮人的激情洋溢的活力、气势汹汹的咆哮和粗声粗气的喧哗,贾拉索也洞悉了潜藏在埃索格特性格深处的凶险。无论矮人向贾拉索和恩崔立展现出何等友善,一旦从上面接到格杀二人的命令,埃索格特很可能会耸耸肩膀,奉命行事。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任务而已,正如恩崔立为卡林港的帕夏们服务时那样。
“你朋友明白他得到的是什么荣誉吗?”埃索格特问道,抬起下颌指向恩崔立,“教团骑士——盖洛斯当了国王称老大之后,这名号在血石之地可是不同凡响呐。”
“我确信他不明白,也不会明白。”卓尔回答;回想着恩崔立倔强固执的性格,他不禁莞尔。在被魔法激活的城堡中,他们和龙巫妖以及其他怪物一夜恶战,等到破晓胜利之后,除了那两名半兽人——艾蕾安和奥格汉——仍留在帕里斯楚克之外,幸存者都被血石村的人们视为英雄,受到欢迎致敬。甚至连从没进入城堡的卡莉哀,以及离开血石之门后就在半途受伤的血石军士兵戴维斯·英格,也同样得到了嘉奖。他们和埃索格特将成为“达马拉和瓦萨的优秀市民”。凭着这个称号,他们可以从商人手中获得折扣,免费在旅店下榻,而且——这点对埃索格特来说尤为重要——在任何酒馆中喝的第一杯酒都不用交钱。贾拉索可以轻易想象矮人在海里奥加巴鲁斯的各个酒馆之间来回奔波,灌下无数的“第一杯”的样子。
至于贾拉索,由于起了更为重要的作用,他将被授予一个较为崇高的称号:“血石英雄”。这个称号不仅给了他较低荣誉的一切好处,更能让他在迅速扩张的国土上自由通行,并在情势需要时获得盖洛斯的保护。尽管贾拉索也认为自己在获胜中的作用至关重要,授勋时的差别对待依然曾令他一度感到困惑——特别与龙巫妖英勇作战的埃索格特和他之间的差别。起初,他以为这是埃索格特不拘小节而且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公众形象所致,但在知道了真正的屠龙英雄恩崔立被授予的荣耀时,贾拉索才开始意识到其中的真相。是奈里特和刺客要塞在暗中对荣誉之间的等级差别作出了指示,并通过恰当的合法途经将其悄然散播出来。奈里特已经向贾拉索解释过,他对公会的价值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是否能填补指挥官爱莱莉死后留下的空缺。爱莱莉是国王盖洛斯的远房侄女,但和要塞之间也有所关联。
恩崔立诱使那只巨兽将头颅伸到了他在龙穴一侧的隧道上设置的陷阱里,一击扭转了乾坤。恩崔立才是当日的英雄,因此,国王盖洛斯将会为他授予见习教团骑士的荣勋。
阿提密斯·恩崔立,一名来自圣武士国王麾下的骑士……这想法令贾拉索忍俊不禁。他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埃索格特跟着他一起大笑,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卓尔为何发笑。明显是意识到了这点,埃索格特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问道:“你傻乐什么呢,黑皮?”
西天中的低矮云层遮蔽了薄暮的落日,清凉惬意的微风轻拂着凯恩大师的身体。他盘腿而坐,双手手心朝上放在大腿上,双眼紧闭,有意识地放松身体,将意识集中到内心深处,以有富有规律的呼吸引领着冥想的节奏。
通常来说,一个人是无法闭着眼使用魔毯飞行的,然而,作为黄蔷薇修道院[2]的前任花之祖师[3],凯恩不会因为驾驶飞毯之类的琐事而烦恼。他不时睁眼调整着飞毯的方向,但他知道,除非恰好有一条巨龙飞过血石峡谷的上空,他都会十分安全。
他脑中的拿捏如此精准,以至于当他睁开双眼时,下方的血石村正好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当然,他看出了所有的主要建筑,但它们并不能使他惊叹,甚至连他的挚友盖洛斯·龙魇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无法令他动容。
目睹过黄蔷薇修道院装潢华美的回廊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出自人手的造物可以真正打动凯恩了。除非是白树[4]……
当生长于蜜黛湖岸边宏伟花园中的白树引入眼帘时,武僧立刻感到心中充溢着静谧和满足之情,仿佛他终于和某个伟大的不朽存在融合为一体。他们击败了巫王及其恶魔盟友,并摧毁了奥喀斯之杖。为了对这一壮举致以敬意,最伟大的巨龙,白金龙巴哈姆特将白树的种子树晶送给了凯恩和他的英雄朋友们。
伫立不倒的白树正是那场胜利的象征。不仅如此,它还是一道阻止深渊生物在血石之地肆虐横行的魔法屏障。这棵树向凯恩证明了,他们的努力所带来的不只是一时的胜利,而是为这块被他称为故乡的土地带来了持久的祝福。
凝望着白树,凯恩伸手捡起了身侧的手杖。这根乔木杖由白树的一条树枝制成,光滑的杖身好似经过打磨的岩石,颜色和刚从树上取下时一样洁白,路上扬起的尘埃丝毫无法将其玷污。在凯恩技艺精湛的手中,本就坚实的手杖更是足以粉碎岩石。
凯恩心念一动,命令魔毯转向白树,轻盈地滑落在树干前方。他保持着坐姿,双腿交叉,两手放在翻转的大腿上,木杖横置于膝头,向白树献上祈祷,对善龙之主巴哈姆特的奇妙馈赠深表感激。
“哦,沉醉之神的双倍视觉在上[5]!”一声叫喊将武僧从他的冥想中唤醒。他站起来转过身,不出意料地被近四百磅重的杜加德修士一头撞在了身上。
这冲击力本能将强大的战士撞飞出去,但凯恩却纹丝不动。
杜加德用两条胖乎乎的、手臂一把抱住武僧,重重拍着他的后背。然后他将凯恩推开一臂。依然没有挪动分毫。
“好久不见!”杜加德高声说道,“我的朋友,你整天在血石大地上四处徘徊,要不然就跑到南边的修道院里,把你血石村的朋友们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一直与我同在。”凯恩回答,“你们出现在我的祈祷里,流连于我的思绪之中。我从没忘记你们任何一人。”
杜加德热切地点着他那颗赘肉累累的光头。从他夸张的动作和他身上的气息来看,凯恩知道这位修士刚刚畅饮过藤蔓之血[6]。在神祗伊尔马特的教团里,杜加德从他对圣狄俄尼索斯的学习和崇拜中发现了某种令他钟爱的志趣——圣狄俄尼索斯正是这种志趣的守护者,而杜加德可是个忠心耿耿的信徒。
凯恩提醒自己,他之所以发誓远离烈酒,是出于自身意志的选择。他绝不能基于个人标准评判他人。
他将目光从杜加德身上转开,望向白树,它舒展的枝条映衬在后方平静的湖光之中。自从凯恩在两年前最后一次造访血石村以来,白树长大了不少。尽管还不到十二岁,它已经高达三十余尺,枝干繁茂粗壮——英雄们常常从树上折下树枝,用魔法神木制成威力强大的物品。
“你离开太久了。”杜加德发话。
“这就是我的作风。”
“哎,叫我怎么反驳你好呢?”修士问道。
凯恩仅仅是耸了耸肩膀。
“你是来参加庆典的吗?”
“来和盖洛斯谈谈,当然。”
杜加德怀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会把奖章挂到一名卓尔的胸前,这无疑是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你的表述还远不足以形容那种意外。”杜加德说,“而且据说,即使用那个种族自己的标准来看,这个卓尔也算是相当奇特了。你了解什么有关他的事情吗?盖洛斯只知道从城墙对面传来的故事。”
“即便如此,盖洛斯还是决定授予他血石英雄的称号,并将他的同伴任命为教团骑士?”
“见习骑士。”杜加德纠正道。
“暂时的头衔,和正式职位并无不同。”
杜加德点点头表示赞同。没有哪名见习骑士不曾在受勋后继续攀升,并在两年内获得完全的骑士地位的——当然,来自半身人高地的连穆爵士除外:出席过受勋仪式之后,他就在回程的路上消失了踪迹。人们推测他早已死于非命。
“你有理由相信这名卓尔当不起他即将取得的荣誉吗,我的朋友?”杜加德询问。
“他是个黑暗精灵。”
杜加德长叹一声,向凯恩投去意味深长——甚至可以说是责备的目光。
“没错,伊莉丝翠的姐妹们就是相反的证明。”凯恩回答,“黄蔷薇修道院也同样告诫我们切不可以血脉而非品行评判他人。但他始终是名卓尔,直到最近才来到此地。他的过去不得而知,我也从没听到过任何说他信仰伊莉丝翠的传闻。”
“瓦萨之门的丹纳威将军现在就在会见盖洛斯陛下和克丽丝汀女士呢。”杜加德说道,“他对这个叫贾拉索的卓尔和未来的见习骑士的所作所为赞不绝口。”
“两名令人生畏的战士。”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使用刀剑的技巧并不是教团骑士所看重的品格。”凯恩回答。
“每一名骑士都能独当一面,击败他所面对的敌人。”杜加德反驳。
“信念纯粹,贯彻善行,为了血石的最大利益而自如收放的纪律。”凯恩针锋相对,引用了血石骑士宣言的关键词句,“荣勋将军丹纳威当然可以证明他们在瓦萨之门外屠杀怪物的功绩,但他对二人的品行知之甚少。”
杜加德好奇地望向他的朋友:“那么,我猜凯恩对他们有所了解喽?”
武僧耸了耸肩膀。启程前往血石村之前,他曾与近来活跃于瓦萨之门的霍巴特·环束有过交谈。作为半身人战队碎膝者的领袖,霍巴特提供了有关贾拉索和恩崔立这对儿奇怪搭档的些许线索,却都不足以令凯恩得出任何结论。实际上,武僧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二人其实并不像他们在瓦萨之门和帕里斯楚克城外的战斗中所展现的那般高尚,但他同样清楚,那些战斗并不能代表一切。
“我只是担心,盖洛斯陛下现在就对这两名初来乍到的人作出判断,未免操之过急。仅此而已。”他说。
修士点头以示赞同,然后转过身来向北方扬了扬手。盖洛斯和克丽丝汀的宏伟宫殿就坐落在那里,经过长达十年的修建,至今尚未竣工。这座宫殿原本是血石男爵特兰斯的府邸,在此基础上扩建加宽,两翼垂直的配楼向前延伸出来。仍在进行中的修缮大多涉及到微小的细节、最后的润饰、雕栏绣槛和磨砂玻璃窗。血石村的居民们——确切地说,应该是被称为血石之地的地区中所有的居民和艺术家们——无不希望这座宫殿能够配得上国王的作为和威名。考虑到盖洛斯·龙魇的功绩,这项任务显得极为艰巨,将会花费整个血石之地所有艺术家们许多年的时间将之完成。
二人并肩前行,一同去会见他们的朋友。进入宫殿时,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盘问,沿途的守卫都向这位衣衫破旧的男人鞠躬致敬。要是没听过凯恩大师的威名,人们是绝对无法从外表上认出他来的。他已过中年,身材消瘦——甚至可以说是瘦骨嶙峋,白色的须发纷杂蓬乱。他穿着破衣烂衫,身上除了一对戒指之外再无珠宝,腰带不过是一段简单的粗绳,磨损的便鞋已经线头开裂。唯一引人注目的只有他的手杖,和制作它的树木一样洁白。然而,只靠这点还无法令旁观者意识到这个衣衫褴褛的武僧的真实身份。
正是凯恩,一个低微的巡游者,作出了致命的一击,将血石之地从巫妖王征异的魔爪中解放了出来。
守卫们认识他,在他经过时向他鞠躬,在他离开后兴奋地窃窃私语。
两人来到一扇美轮美奂的白色木制大门前方——这也是来自白树的礼物——它通向盖洛斯的会见厅。守卫们急忙上前打开大门,他们发现另一位来自曾经的冒险小队的成员已经先一步登门造访了。大门刚一开启,赛勒顿·切厄尼那总是热情而兴奋的话语就冲进了他们的耳中。
“这么说,盖洛斯也向谍韵发出召唤了。”凯恩对杜加德说道,“很好。”
“难道你不是接到召唤才过来的?”杜加德询问。凯恩和赛勒顿一样都是隶属于血石情报组织谍韵的成员,而凯恩正是瓦萨一地的主要负责人。
凯恩摇了摇头:“不,我没有收到什么正式的召唤。我认为这样做是十分谨慎的。”
两人推开大门,跨过门槛。房间中的谈话戛然而止。国王盖洛斯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杜加德的到来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凯恩的现身却是莫大的惊喜。
美丽的克丽丝汀女士也面露笑容,尽管她一如既往地没有表现得像她热情的丈夫那么兴奋。
赛勒顿抬起右手,手背面向凯恩,五指伸直并竖起拇指。他将这个手势保持了片刻,然后用拇指轻触胸口。这是谍韵成员的见面礼仪。
凯恩点头回礼,和杜加德并肩走上前去,站到盖洛斯和克丽丝汀的王座所在的高台前方。他立即发现盖洛斯蓝色的双眼中充满疲惫。相对于他已过四十岁的年纪,盖洛斯的身材看来十分矫健,肌肉发达的赤裸手臂从无袖黑色短衫中伸出,丝毫不显孱弱。尽管发中已经掺杂着银丝,他的头发依然算得上是乌黑而非灰白。他下颌的线条仍然坚毅而犀利。
但他的双眼……
蔚蓝之中闪烁着年轻的光泽,但抛开那份光泽,凯恩也看到了盖洛斯变得沉重的眼睑和眼睛周围色泽暗淡的肌肤。尽管精明能干,并且深受达马拉人民的爱戴,他有力的双肩上所担负的统治重任还是令他日渐疲惫。
这是一位统治者不得不为他富有成效的卓越领导所付出的代价,凯恩对此心知肚明。任何一位统治者都无法逃避。
按照宫廷礼仪,国王盖洛斯本该率先对新来到的客人表示正式欢迎,但赛勒顿·切厄尼却走到了客人和王室中间。
“一名——一名卓尔!”他叹道,难以置信地挥舞着双手,“凯恩大师肯定是因此而来的……您的决定令他感到惊讶——不,是震惊!”
盖洛斯长叹一声,向凯恩投去一个幽怨的目光。
但凯恩被丹纳威将军吸引了注意力:他皱了皱鼻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之情紧盯着凯恩。穿着破衣烂衫的武僧对这种神色绝不陌生,他当然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他迎上丹纳威的目光,坚定的眼神让对方深感不安,甚至因此退后了一步。
“我——我必须走了,我的陛下。”丹纳威结结巴巴地说道,连连鞠躬。
“当然,”盖洛斯回答,“你可以告退了。”
丹纳威立即走向门口。路过凯恩的时候他再次皱了下鼻子,但武僧对此并不在乎。
然而,灿烂微笑着的杜加德就没有这么大度了。他抓住丹纳威的手肘,迫使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杜加德轻声——音量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说道:“他可以把手插进你的胸膛,扯下你的心脏,让你难以置信地看着它在你眼前跳动,然后在你的身体还没意识到之前再把它塞回去。”说完他夸张地眨了眨眼。惊慌失措的丹纳威踉跄退后,差点儿摔倒在地。
他飞快地向前跑开,几乎失去了平衡,若不是白色大门旁边的守卫及时为他敞开门扉,他肯定会一头撞到上面。
“杜加德……”克丽丝汀女士警告道。
“哦,他应该知道这个。”胖胖的修士回答。他大笑起来,赛勒顿也不禁莞尔。紧接着盖洛斯也加入其中,就连克丽丝汀都没能完全掩饰住她的轻笑。但凯恩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就是这样的五个伙伴,共同的冒险经历在他们之间结成纽带,在这纽带面前,无论矫揉造作的表面文章还是君臣礼仪的陈规旧俗,都会不复存在。
“一名卓尔?”笑声平息之后,凯恩问道。
“丹纳威对他和他的同伴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盖洛斯回答。
“作为瓦萨之门的将军,丹纳威认为这件事可以为他的工作成绩增光添彩。”赛勒顿插话,“而且,他冒然派人前往那座再现的危堡,结果损失惨重。他觉得可以藉此将功抵过。”
“如果就这样被一群冒险者轻而易举地摧毁,那它根本就没能‘再现’危堡。”杜加德嘲讽道。
“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实力。”凯恩说道,“记住,还有一名伟大的游侠在那座城堡中丧命。我们对它的真实本质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它究竟拥有何许力量。为了查明这点,谍韵已经派出了瑞奥丹,由他前往帕里斯楚克展开彻底的调查。”
提到瑞奥丹·帕内尔,所有人都不住点头。这名吟游诗人是击败征异的七人小队中的另一名成员,如今依然在为血石之地效力,用他那不同凡响的神秘能力从不愿合作的目击者口中发掘真相。
“当然,其他调查同样不可或缺。”凯恩说,“我建议,在完成所有调查之前,我们不要做出太多反应。”
“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放松啊,我的朋友。”盖洛斯说道。
“瑞奥丹是应索拉瓦公爵的要求前去调查的。”武僧回答,提到了七人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奥尔温·森林之友。这个高大豪放的男人笑起来的声音能撼动酒馆的墙壁。“他无法坦然接受马里亚布朗死亡的消息。”
“那是他的爱徒。”杜加德点了点头,“马里亚布朗在他门下从师多年,最近还经常陪伴在奥尔温身边。”他摇着头长叹一声,“我必须去安慰安慰他。”
“索拉瓦公爵不必出席明天的典礼。”盖洛斯点头以示赞同。
“他肯定是觉得现在就举行典礼为时过早。”凯恩说道。
“有几位前来拜访的贵宾希望能亲眼见证这个事件。”克丽丝汀女士说,“奥斯特尔的西尔维娅女男爵——”
“我们无法否认他们的功绩。”盖洛斯打断了她,但凯恩的目光仍停在克丽丝汀的身上。
“奥斯特尔女男爵,”武僧发话,“她最紧密的盟友是……?”
“莫洛伏男爵,”赛勒顿接道,“狄米安·睿。”
盖洛斯抚摸着下颌。“我也认为睿前来出席并不妥当。但毕竟,他最首要的身份仍是达马拉的男爵。”赛勒顿刚要插话,盖洛斯抬起一只手来制止了他。“我知道关于他和提莫申科的传言。”国王说道,“我对此并不怀疑——尽管我们没能找到任何确凿证据,证明莫洛伏和刺客要塞有所勾结。但就算传言属实,我也无法向狄米安发起攻击。无论我身居何地,海里奥加巴鲁斯始终都是达马拉的首都,而它位于睿的领地之内。”
房间中的众人都对盖洛斯的观点表示赞同。莫洛伏和奥斯特尔经常被称为“姊妹领”,占据了达马拉的中心区域,超过六万达马拉民众向睿男爵和西尔维娅女男爵献上他们不渝的忠诚——这个数目接近全国的一半人口。尽管表面上看来,身为国王的盖洛斯受到所有人民的爱戴,但房间中的众人无不深知他崛起的努力仍面临着诸多挑战。为了将达马拉团结在一个君主的统治之下,盖洛斯已经削减了几个历史悠久的领地的力量。他为了吞并瓦萨、进而建立起一个更大的血石王国而做出的努力更是引起了许多达马拉人民的不安。有生以来,他们一直将荒蛮的瓦萨视为一片除了滋生困顿和苦难以外便一无是处的土地。
盖洛斯和屋里的其他人都知道,血石村外的闲言碎语比村里流传的还要多,而且并非全部言论都支持创建一个更大的血石王国。有些人甚至对统一原本各自独立的领地都感到不以为然。
在过去几年中,西尔维娅女男爵和克丽丝汀夫人之间建立了某种友谊,尽管如此,屋里的人都不敢对莫洛伏的狄米安·睿男爵抱有过高期待;他们无不将他视为一名自私自利的政客。然而,考虑到当下不稳定的政治局面,同样也没有人胆敢对他掉以轻心。因此,盖洛斯的发言给这场辩论画上了句点。
“那名卓尔和他的朋友正和一名矮人一同前来血石村。”凯恩说道。
“他叫埃索格特,”盖洛斯说,“是个相当令人不快的家伙,却无论如何都算得上一名杰出的战士。另一位矮人在城堡中被杀,他也将被追授荣勋。”
“众所周知,埃索格特是提莫申科和奈里特的人。”凯恩说,“死在城堡里的法师肯森也是。”
“凯恩大师,你在构想一个阴谋。”克丽丝汀女士说道。
凯恩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指责,向血石之地的王后鞠了一躬。“不,夫人。”他更正道,“只要光线合适,潜在的阴谋之网便会隐约现身。但我知道那也可能只是太阳的恶作剧而已。”
“有蛛丝的时候必然少不了蜘蛛。”赛勒顿大声插话,“照我看这事儿不对,其中有不为我们所知的隐情。在那些疑问被确凿无误地回答之前,我们不该授予他们教团见习骑士这样的荣誉。我可不会——”
正当盖洛斯想要命令他闭嘴的时候,凯恩抬起一只手来打断了赛勒顿。“卓尔、他的人类同伴,和那个矮人,”武僧平静地发话,“如果他们愿意与我等为友,我们就已经得到了有力的同盟。如果他们与我等为敌,那我们也已经将其置于我们清晰的监控之下了。了解自己的敌人才是一名战士最大的美德。如果想要继续称王,吾友盖洛斯,如果希望将领土延伸至北方的大门之外,你就需要了解埃索格特和那些在阴影中指挥他的人。”
“如果这三人——卓尔、矮人,以及那个明天将被我封为骑士的人类——真的是刺客要塞的人,又当如何呢?”盖洛斯询问,但他脸上的笑容显示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凯恩耸耸肩膀,仿佛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我们会嘉奖他们,为其授予荣勋,却绝不会容许他们自由出入重要地点或是得到任何重要职位,给我们造成不利。”
面对他的保证,就连赛勒顿都无话可说。当凯恩给出这样的承诺时,他总是能够言出必践。
不久之后,赛勒顿、杜加德和凯恩告退离开了,许诺他们晚上会回来参加为他们举办的宴会。
“你希望能用满桌美食把奥尔温引过来。”克丽丝汀对盖洛斯说道,此时大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除了守卫们。这些守卫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两人完全可以对其视而不见。
“奥尔温能从一百码之外闻出兽人的气息。”盖洛斯回答,“因此,据说他也能从一百里之外闻见大餐的味道。”
“琴卑斯离这儿可不止一百里。”克丽丝汀提醒道;琴卑斯是索拉瓦的权力中心,奥尔温就住在那里,“就算是穿着他的魔法长靴,就算他的肚子咕咕叫着催促他前进,奥尔温也不可能赶出这么远的距离,按时出席你的宴会。”
“我正在想,另有一个人也许会为七人重聚而感到高兴。”盖洛斯故弄玄虚地回答。
克丽丝汀转了转蓝色的双眸。她知道丈夫说的人是谁,宴请灰袍艾默林的念头完全无法令她感到惊喜。艾默林已经度过了七十个春秋,是击败征异的小队中最为年长的一位成员。他对“礼仪”的理解总是在考验着克丽丝汀女士的耐心。几年前法师宣布要回到血石村东南方十哩处的瓦伦森林的时候,她感到非常开心,而此后,当她发现他鲜少回来拜访,更是愈发欣喜。
盖洛斯走出会见厅,踏上一侧通往他私人房间的长廊。他进入位于卧室前方的一间小前厅,走向放在卧室门口墙边的一套组合桌具。写字台的后半部分高高耸起,上面盖着一块丝质布料。盖洛斯拉开布料,露出一面镜子,黄金镜框上熔铸着奇异的咒文和符号。国王从镜子一侧拉出了一个位于黄金底座上的红色圆球。他将这只直径六英寸的圆球放在镜子前方,抬起双手,似乎是想要将它遮住。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站在他身后门廊中的克丽丝汀问道。
盖洛斯回头望向她,看见她再次翻了翻眼珠,不禁露出一个微笑。他知道她多少带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和艾默林打交道的确可以说是一场磨难,而且实话实说,当法师宣布他要隐退去和瓦伦森林的半人马一同生活的时候,盖洛斯并未觉得有什么遗憾。
“或许很快我们就需要艾默林的帮助了。”盖洛斯回答,将手放到红色圆球的顶端,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描绘着这位老朋友的面容。
片刻之后,他将视线投向镜面,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另一间单独的房间。药瓶、颅骨、书籍、杂物、大大小小的雕像充斥其中,此外还有一张雕琢华丽的书桌,制成它的白树一样鲜活动人。
一名身着绸制灰袍的老人背对着盖洛斯坐在桌边。他伏在羊皮纸上方,蓬乱的白色长发几乎垂上了桌面——实际上,从发梢末端就能看出它们曾不止一次浸到了墨水里。
“艾默林?”盖洛斯问道,然后又高声重复了一次,“艾默林!”
法师直起身来,先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才转过身来望向镶在身后房间另一端墙上的那面对镜。
“不请自来,窥探我的隐私,是不是啊?”他发出鼻音浓重的嘶哑声音,“你绝对是想偷看加布丽埃尔。”他带着得意洋洋的语气结束了发言。
盖洛斯只是摇了摇头,再次好奇着像加布丽埃尔这样年轻貌美的女人究竟为什么会同意嫁给一个怪老头。
“嘿,我可知道你的把戏!”艾默林抬起指节突出的干枯手指指向盖洛斯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个微笑,露出稀稀落落的黄牙。
“你绝对擅长这个把戏。”盖洛斯冷冷回答,“所以我才会把我的镜子罩上幕布。”
法师的微笑消失了。“你总是吝于分享,盖洛斯。”
在国王身后,克丽丝汀女士大声清了清嗓子,向他们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当然,这只是令艾默林笑得愈发得意起来。
“我找的是你,我的朋友,尽管加布丽埃尔女士才显然是更宜人的美景。”盖洛斯说道。
“她正在海里奥加巴鲁斯搜寻法术材料和药水呢。”
“那可真是遗憾,因为我是来邀请你们的。”
“去看对卓尔的授勋?”艾默林答道,“呸!”
盖洛斯点头接受了他的回复。他当然知道艾默林很可能早已听说了早上的仪式。毫无疑问,这消息在血石峡谷中已经人尽皆知了。
“凯恩和赛勒顿已经抵达了血石村。”盖洛斯解释道,“我觉得这是老友们欢宴畅饮、回顾以往冒险的好机会。”
艾默林正欲回答——明显是想要拒绝——却突然住了口,咬紧嘴唇。片刻之后,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接面对着盖洛斯。“无论如何,在加布丽埃尔回来之前我什么也做不了。”他说。
镜子中充满烟雾。
房间中也是。盖洛斯和克丽丝汀双双大叫一声,向后退去。
雾气消散了,手忙脚乱的艾默林出现在其中,在面前挥舞着双手驱赶烟雾。
“从没……出现过这种混乱。”艾默林解释道,边说边不住咳嗽。他终于站直身体,抚平他的长袍,目光在目瞪口呆的盖洛斯和克丽丝汀之间来回游走,最后落回到盖洛斯的身上。“那我们啥时候开饭?”
“我希望,或许你能在开饭前把奥尔温找回来。”盖洛斯解释道。
“奥尔温?”
“索拉瓦公爵。”克丽丝汀澄清;艾默林的视线猛然转到她身上。
“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艾默林问道,“近来他从未在琴卑斯的六塔附近出现过。总是远赴他乡、四处周游。”
“我们可以看看。”盖洛斯说着让开一步,向身后的探知镜挥了挥手。
“不只是吃饭而已吧?”艾默林询问。
“你听说过瓦萨发生的事儿了吗?”
“我听说你打算给个卓尔授勋,而且还有个什么人很快就要荣升骑士了。”
“帕里斯楚克北方出现了一座征异的建筑。”盖洛斯解释道。
“最近那东西可不算少见。海里奥加巴鲁斯城外还有座塔——”
“游荡者马里亚布朗丧命在这座建筑的城墙之内。”
这话令艾默林大吃一惊。
“据说它再现了危堡。”克丽丝汀女士插话道,“石像鬼在城墙上生长,龙巫妖统治着一切。”
随着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艾默林和长袍一样颜色的灰色双眼都越睁越大。“而那个卓尔和其他人一起消除了这场威胁?”
盖洛斯点头。“但建筑依然存在。”
“所以你想让我飞到北边去看看能发现点儿什么。”艾默林推测。
“那样似乎比较谨慎。”
“那奥尔温呢?”艾默林问道,但在盖洛斯和克丽丝汀作出回答之前,年迈的法师就倒吸一口冷气,抬起手来。“啊,马里亚布朗!”他说,“我没考虑到奥尔温对他的感情。”
“找找他?”盖洛斯对艾默林吩咐道,再次对着镜子示意。
艾默林点点头,迈步上前。
在费伦大陆上,没有什么人比克丽丝汀·龙魇更加擅长准备宴会了。她的父亲特兰斯男爵曾经统治着被称为血石峡谷的区域,而血石村就坐落在这片土地上。经历过征异年代的阴霾,成长于掌控着瓦萨和达马拉之间唯一通道的家庭,克丽丝汀见证过数十次为迎接登门造访的显赫人士而准备的宴席——这些人有的来自于达马拉公国和男爵领,有的则来自于征异的王宫。战争尚未公然爆发时,无数勾心斗角的阴谋就发生在血石村,发生在特兰斯男爵的长桌前,令达马拉在征异的称王计划面前陷入了无助的境地。
当然,今夜的晚宴并没有酝酿这种阴谋。客人们都是盖洛斯的朋友,是曾经和他并肩战斗,对抗巫王的真挚同伴。已经动身前往帕里斯楚克的瑞奥丹·帕内尔不会出席晚宴,这让克丽丝汀感到略为棘手。若是有了瑞奥丹这名惊采绝艳的游侠,他必将为大家带来不尽的欢愉,而欢愉对盖洛斯而言再重要不过。
“这一餐是为了团结目标,就我们应该采取的行动达成共识。”艾默林使用魔法飞往索拉瓦后不久,他对克丽丝汀如此说道,“更是为了奥尔温。实际上,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而我们失去了一个侄女。”克丽丝汀提醒道。
盖洛斯点点头,但两人都没有因为指挥官爱莱莉的死亡而感到悲痛欲绝。她是个亲戚,却只是远亲而已,盖洛斯和克丽丝汀都并不算十分了解她。盖洛斯只见过她几面,而且只在她被任命到血石军时和她说过一次话。
“这一夜属于奥尔温。”克丽丝汀表示同意,然后离开了。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灰袍艾默林从索拉瓦回来了,在一团烟雾中出现在盖洛斯的会见厅里。他一边咳嗽一边连连挥手,更多是出于烦躁,而不是为了驱散雾气。艾默林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不住摇头。
“奥尔温不在他的城堡里。”年迈的法师解释道,“不在城中,也不在琴纳利或是斯提芬霍尔。马里亚布朗殒命的消息刚一传到琴卑斯,他就和几名游侠状的同伴一起离开了。天知道他们打算去干什么傻事。”
“‘游侠状’?”盖洛斯问道。
“德鲁伊状?”艾默林提议,“我该怎么恰当地形容那些绕着树跳舞的家伙?他们向仁慈美丽的生物祈祷感恩——不是正打算去杀了它们,就是刚刚杀完它们。”
“‘游侠状’就足够了。”国王承认;艾默林摇晃着他那颗满布皱纹的苍老头颅。
“你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吗?”盖洛斯询问。
“东北方的某处——某个被他们视为圣地的树林,毫无疑问。”
“葬礼?”
艾默林耸耸肩膀。
“就没法找到他吗?”盖洛斯问道。
艾默林绷起了脸。他的表情明确无误地告诉盖洛斯,如果他能找到奥尔温,那奥尔温现在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奥尔温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名冒险者。”艾默林提醒道,“他遭受的损失和获得的胜利一样多,他也曾经葬下许多逝去的朋友。”
“我们都是如此。”
“他终将克服悲痛。”法师说道,“或许,当你在清晨为那些从通往征异建筑的旅途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庆功时,他不必在场才更好。不要怀疑,奥尔温一定会向他们提出强硬的问题,特别是针对那名卓尔。”
“我们都心存疑问,我的朋友。”盖洛斯说。
艾默林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望向他;面对这位总能明察秋毫的旧友,盖洛斯无法掩饰住他的微笑。
“我们怎么可能没有疑问?”国王问道,“一支不同寻常的队伍以我们的名义踏上北方的征途,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现在,几名不同寻常的幸存者为我们带回了胜利。我们面对着一座不知源自何处的建筑——”
艾默林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朋友。“我讨厌帕里斯楚克。”他说。
盖洛斯的微笑扩大了。“我可不放心把这项至关重要的调查任务交给别人。瑞奥丹已经抵达了那里,采取他最为擅长的行动——他审讯别人,而被他审讯的人甚至意识不到这点——但他不能切实理解这种创造性的魔法。”
“我也不能切实喜欢瑞奥丹。”艾默林抱怨道,令盖洛斯不禁轻笑起来,“他可是个吟游诗人,不是吗?吟游诗人难道不都特别擅长判断某个地点或是咒文的起源和历史吗?”
“艾默林……”盖洛斯发话。
年迈的法师怒气冲天。“帕里斯楚克。哦,真是让人喜闻乐见的地方。到处都是半兽人和他们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
“击败城堡的英雄之一就是一名半兽人法师。”盖洛斯说;一时之间,艾默林被激起了好奇心。
转瞬即逝的好奇心。“我还知道个能优雅地翩翩起舞的矮人呢。”他冷嘲热讽地回答,“对矮人而言。就是说,他每次演出之后,牧师们只需治好几根被踩断的观众脚趾就行了。半兽人法师的表现难道还能比这更出色?”
“幸存者们回到瓦萨之门之后,汇报说威汉姆就在帕里斯楚克。”
这话显然令艾默林感兴趣了起来。
“够了,我的陛下。”他认输投降,“你想让我过去,那我就过去。但这趟旅程可不会像我前往索拉瓦的旅程那么短暂。索拉瓦是我熟悉的地方,因此我能够使用传送术快速往返那里。我大概会离开十天,而这还是在征异建筑之谜不太复杂的情况下。我是该立即出发呢,还是可以先参与下一你承诺的那场宴会呢?你是用它把我引到这里的。”
“吃吧,好好吃。”盖洛斯微笑着说,然后略作停顿,换上一副更为严肃的神情,“我相信你的魔法足够强大,在你把肚子填满之后还能把你抬起来传走。”
“要不是因为你是国王,我倒可以在你身上示范一下。”
“哈,但如果我不是国王,征异可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
艾默林只是摇摇脑袋,向客人房走去。他将在那儿梳洗一番,为克丽丝汀的晚宴做好准备。
这是向故友和往事致敬的夜晚。五位冒险同伴举起酒杯,他们更多是在向奥尔温致敬,也是在向恪守誓言的马里亚布朗致敬。他们再次重申了他们的目标——统一血石之地,将达马拉和瓦萨合为一个王国,击败残暴的征异所留下的余孽。
他们谈起将在第二天清晨举行的庆典,相互交流着他们对那个即将被授予骑士称号的男人和他奇怪的黑皮肤同伴所知有限的了解。在凯恩的首肯下,赛勒顿·切厄尼许下诺言,发誓很快就会发掘出更多有关那对搭档的信息。这些曾经联手奋战十余年的挚友齐聚一桌,他们之间并无任何分歧。他们发现了面前的挑战,发现了一场潜在的麻烦。他们注意到新来者的神秘之处,然后他们有条不紊地制定出相应的计划。
清晨到来时,杜加德修士为所有人献上祝福之后,艾默林出发前往帕里斯楚克,赛勒顿则动身赶向海里奥加巴鲁斯。赛勒顿要求凯恩和他一起走,或是用魔毯带他走上一段路程,但凯恩拒绝了。他想要见证当天的仪式。
于是,在国王盖洛斯和皇后克丽丝汀准备他们的庆典时,他们知道,一位强大的朋友就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1] 刺客始祖是刺客要塞的首领。每一任刺客始祖都以面具挡脸,因此有传闻说刺客始祖是永生不朽的。
[2] 又称白虫要塞,是一座位于达马拉土马刺山脉的伊尔马特修道院。
[3] 黄蔷薇修道院共有十七个等级的称号,花之祖师是最高一级。
[4] 1359 DR,盖洛斯·龙魇的小队深入无底深渊盗取了奥喀斯之杖,然后把它浸泡在泰阿玛特的黑血之中摧毁了它。奥喀斯之杖被摧毁后,留下一颗白色的树晶,他们把它当成种子种在盖洛斯·龙魇宫殿的庭院里,长成了一颗高大的有着金色树叶的白树。
[5] 这里的沉醉之神是指圣狄俄尼索斯,他是伊尔玛特的圣徒。也有人认为,他本身就是个神,因为他在血石之地拥有不少牧师。
[6] Blood of the vine,当指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