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苦涩的家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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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把那个龙雕像放回去。”站在他们位于海里奥加巴鲁斯的房屋门前,贾拉索对恩崔立说道。这间简朴的公寓坐落在一栋不起眼的木制建筑的二层——至少可以说是外观简朴,因为房间里堆满了这对儿搭档北上瓦萨之前在种种冒险中取得的战利品。恩崔立和贾拉索都对聚敛财富再精通不过,而贾拉索又尤为擅长花钱。

“我把它留在城堡里了。”恩崔立回答,显而易见的谎言令卓尔不禁莞尔。恩崔立绝不会将如此强大的道具弃置一旁——在对抗龙巫妖时,雕像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用这个银色的小东西可以设下陷阱,释放出五色巨龙的致命龙息。

“也许我可以说服塔蜜珂拉和伊娜扎拉再给我们一个。”贾拉索说道。

“你还能从那对龙姐妹那里敲诈来什么?”

贾拉索装出受伤的神情。

“我是说,反正你已经有了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恩崔立澄清。

贾拉索换上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明显还是装的。

“征异为巨龙们提供了不朽的生命。”恩崔立说道,“你从书中得到的那枚宝石——我是说第二枚,不是赫米尼寇高塔里的那个——会迷住我们的龙朋友,不是么?”

“大概吧。”卓尔表示赞同,“或者也可能她们会觉得那东西令人作呕也说不定。可能我仅仅谈及它,或是拿出它却不把它乖乖交给她们,她们就会杀了我。”

“畏首畏尾的贾拉索可以说一无是处。”

卓尔耸耸肩膀,微笑起来。“我们的龙朋友把我们派到瓦萨来,就是让我们来找这样的一本古籍,和这么一只命匣的。向她们作出详细的汇报是我本应履行的义务。”

“以及把战利品上交?”

“那个命匣?”卓尔讪笑,“我从没对她们做过这样的承诺。”

“她们可是龙。”

“而其中之一还是位出色的情人。她们是龙说明不了什么。”

这话令恩崔立不禁颤抖,对此,贾拉索当然只是笑得愈发灿烂了。

“我们被派到这里,只是为了给她们带回情报而已,别无其他。所以我会为她们提供情报。”贾拉索说,“事无巨细。”

“如果她们向你索要命匣呢?”

“那是属于厄舒拉的东西。我不过是在替它保管。”

“如果她们执意要拿走?”恩崔立再次询问。

“没必要让她们知道——”

“她们已经知道了!她们是龙。她们在这地方生活了几百年。她们对征异活跃的时代依然记忆犹新——她们甚至可能曾和他并肩作战,或是生死相搏。”

“这些不过是你的假设罢了。”

“她们是龙。”恩崔立重申,“为什么你好像就是不明白这点呢?你以你的影响力谋生——我从没见过任何人比你更会玩弄他人的情绪。但这两个是龙。她们不是什么村野女侍,甚至国王或女皇也远远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你在和你并不了解的力量周旋作对。”

“我会过更加强大的力量,赢的是我。”

恩崔立摇了摇头;他现在觉得他们两个算是在劫难逃了。

“总是忧心忡忡。”贾拉索说;他刚刚才把自己的斗篷挂上衣钩,现在又取了下来,“我会搞定这一切,也会安抚你纠结的情绪。塔蜜珂拉和伊娜扎拉是龙——这毫无疑问,吾友,我当然明白——但她们是红铜龙。斗勇固然可怕,但斗智时就不足畏惧了。”

“你忘了她们是怎么开始雇佣我们的了。”恩崔立说。

的确,两个龙姐妹曾设计了一个精巧的诡计,将这对佣兵卷入她们的游戏以掌握二人的意图。先是塔蜜珂拉在偏僻之处匿名雇佣了他们,然后,当他们终于解开了这个女人的谜题之后——并不是发现了她身为龙族的身份,只不过是得知了雇佣他们获取某件烛台的雇主就是她而已——她又设下了第二个陷阱,声称伊娜扎拉是她憎恨的宿敌,夺走了一件本应属于塔蜜珂拉的物品:伊达利亚之笛——正是后来被她们赠送给恩崔立的魔法乐器。

若她们的骗局仅止于此,这不过只算个简单的盗窃任务而已。但在二人尝试夺取笛子的行动中,伊娜扎拉向恩崔立和贾拉索展现了她可怕的真身,在他们面前还原到了龙的形态。此后她布置了第三层诡计——一个新的测试——她要求他们回去杀了他们的前任雇主塔蜜珂拉以保全自己的性命。[1]

不论在谁看来——即使是在恩崔立和贾拉索看来——这对龙姐妹曾把他们两个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而再,再而三。

面对这沉痛的提醒,贾拉索只是耸耸肩膀,坦然承认:“她们玩了个高明的游戏,这个游戏毫无疑问是她们设计了多年的结果。在魔索布莱,连环诡计不过是家常便饭,设计使用无不出于本能。”

“但你还是中了她们的套。”

“不过是因为我没料到——”

“你低估了她们。”

“很显然,因为我那时候确信她们是人类;我很难把一个人类的水准估计得比实际更低了。”

“你这说法真是令我欣喜。”

贾拉索大笑起来。“现在我已经知道她们是龙了。”

“这种女人你还把她当作情人。”恩崔立冷冷添道。

这话令贾拉索停顿了片刻。“因为我爱你如爱我手足,吾友。只求终有一日你能够领会其中全部真意。”

“她们是龙。”恩崔立嘀咕着,“而且我也知道卓尔们是如何爱他们的兄弟的。”

一如既往的无视令贾拉索深深长叹。他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摆了摆手,将斗篷甩到肩膀上。“日落之后我会回来的。也许你能到瓦萨的城堡里顺利取回那个雕像。如果你把它拿回来,就使用它白色或蓝色的力量吧。把红龙的炽烈喷吐用在我们的门上可不怎么明智——那上面的木头显然太多了。”

在伊娜扎拉的塔中,卓尔找到了他的“雇主们”。他们向来都在这里——而非塔蜜珂拉简朴的小屋——会面。这或许体现了伊娜扎拉的清高傲慢,她不愿屈尊纡贵进入陋舍。当然,贾拉索观察此事的视角却略有不同。在他看来,塔蜜珂拉愿意来到伊娜扎拉奢华的住所的行为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情感。她假意对精致的生活不屑一顾,然而正如许多和她一样的人,这是欺骗——自欺欺人。许多人都在嘲弄着龙、卓尔、人类和矮人们的物质倾向,声称自己的心灵才更加纯洁,自己的欲求才更加高洁。但实际上,他们嘲弄的只是那些自认不可企及的东西。就算终于得到了那些东西,他们也会以一颗“高洁之心”加以使用,和一个富商使用他的镀金躺椅并无二致:为了使自己超脱于众人之上。

那种个人的超脱正是理智生物的真正追求,连龙这样的长寿生物也不可免俗。

“正如我们所料。”最初的寒暄过后,伊娜扎拉发话。

打开话题的是她,而不是一贯直截了当的塔蜜珂拉。这个事实暴露出了两名姊妹的紧张之情。

“你猜测征异的书库已经开启,这点看来已经被验证无误了。”他回答,“你曾说会有更多建筑,啊果然,我们发现了这座。”

“它让赫米尼寇的高塔也黯然失色。”塔蜜珂拉说道,卓尔点了点头。

“正如龙令人类黯然失色一般,无论是在体型还是在力量上。”伊娜扎拉添道。

贾拉索没有错过她的暗示。这对姊妹知道征异曾经奴役了如黑龙厄舒拉一般的巨龙。他们了解创造出赫米尼寇之塔的魔法,也知道同样的魔法如果作用一条巨龙的身上,将会取得更为宏大的效果。

它的确取得了那种效果。

“古籍已经被摧毁了。”伊娜扎拉添道。

“很不幸。”卓尔说。

“毁于贾拉索之手。”高颀的红发生物说道,贾拉索不禁退后了一步,“或是与他相似的人。”她飞快地说出模棱两可的话,“能够快速挥剑、施展魔法。”

贾拉索想要表示反对,但塔蜜珂拉打断了他。“我去过那里。”她说,“我冒险进入了城堡,发现了主堡中的支座。我发现了造物之书被撕裂焚毁后的残骸。”

贾拉索想要争辩,想要否认,但他露出一个微笑,向这名善于推理的巨龙鞠躬致贺。“它显然必须被摧毁。”

“其中的命匣又如何呢?”伊娜扎拉问道。

贾拉索将视线移向这个美妙的生物,他的情人,而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挪到右臀上的一个腰包附近。那里面有一枚能让他逃脱任何险境的小球。碾碎陶瓷小球,他就能在多元宇宙之间穿梭——穿梭至何地,甚至是哪个位面,他都无法预知。

在他看来,多元宇宙中很少有什么地方会比一对怒龙的龙穴更加危险了。

“征异制作了许多这样的命匣。”塔蜜珂拉解释道,“他用他的承诺向血石之地的每头巨龙发出诱惑,其中也包括我们两个。我们猜测帕里斯楚克北部的城堡中藏有黑龙厄舒拉的巫妖命匣。”

贾拉索耸耸肩。“和我们战斗的生物喷吐出的酸液龙息倒是符合你们的描述。”

“龙巫妖被摧毁了?”

“多亏有你们明智地送给我的那尊雕像的帮助。”

“命匣被取走了。”伊娜扎拉说道。

贾拉索在身侧伸出空闲的手来,仿佛没有理解这句话。

“嵌在造物之书中的命匣。书被贾拉索撕碎,然后命匣也被取走了。”巨龙澄清。

“被你取走。”她的妹妹添道。

卓尔退后一步,将手从腰包上拿开,抬起到下颌处。“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又如何呢?”他问道。

“那你就有了某个你并不理解的东西。”伊娜扎拉回答,“和遇到的对手斗智斗勇,这是你一贯秉持的行事风格。而你现在正在和巨龙争斗——已死的巨龙。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你的关怀令人感动。”

“这不是游戏,贾拉索。”塔蜜珂拉说道,“征异布下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迷网。他曾企图得到……”她望向她的姊妹。

“力量。”伊娜扎拉补完了她的话,“又有谁不渴望获得不朽呢?”

“塔蜜珂拉和伊娜扎拉也有命匣吗?”贾拉索询问,终于开始理解她们为何焦虑。

“我们从未与征异结盟。”伊娜扎拉说道。

“在他毁灭时没有。”卓尔回答,“我猜你们不少同族都拒绝了巫王的邀请,直到……”

他令后半句话悬在空中。

“直到?”塔蜜珂拉的语气显示出她没心情参与这种语焉不详的游戏。

“直到他们面对真相的那一刻。”贾拉索解释道,“直到归于湮灭或化作巫妖的选择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

“你很聪明。”伊娜扎拉说,“除非你认为这是一场可以由你来掌控的游戏。”

“你们想要黑龙厄舒拉的命匣?你以为我持有它,想从我这里拿走它?”

两个姊妹再次交换了一下目光。“我们想让你明白你在和谁周旋。”塔蜜珂拉说。

“我们并不关心厄舒拉,无论他是死是活。”伊娜扎拉补充道,“当然,他从不是一个盟友。”

“你们担心我解开征异的秘密。”卓尔说道。

他停顿片刻,肯定着自己的猜测,思忖着他依然存活的事实。这对姊妹显然想要从他手中取得某样东西。他望向塔蜜珂拉,然后将目光转向他的情人。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两条巨龙并不打算很快就杀了他。她们知道他将会理解——她们希望他能够理解——尽管这对她们来说相当危险。

“征异也创造了属于你们的命匣。”卓尔再次发话,愈发自信起来,“他诱惑你们,遭到你们的拒绝。”

他停下来,两条巨龙都没有争辩。

“但命匣依然存在,你们想要得到它们。”贾拉索推测。

“我们会杀死任何碰巧得到它们却又不立即将其归还的人。”伊娜扎拉带着冷酷的平静说道。

卓尔略微思考了一下这句威胁,对伊娜扎拉的了解令他意识到对方的话绝非戏言。

“你们想要控制自己的命运。”他说。

“我们不会容许其他人控制它。”塔蜜珂拉说道,“其中的区别无关紧要。对持有那东西的人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已经得到了那些你们把我派来瓦萨,希望我能够得到的信息。”贾拉索推测,“你们想让我找出剩下仍未被发现的征异之宝,把本当属于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

她们并未表示反对。

“我又会得到什么呢?”

“你可以告诉其他人,你在见过两条龙后还活了下来。”伊娜扎拉说道。

贾拉索露齿而笑,进而大笑起来。“我能不能把那些更私密的遭遇也告诉他们?”

令贾拉索如释重负的是,女人对他回以发自内心的温暖微笑。

“黑龙厄舒拉怎么办?”片刻之后,他壮起胆来问道。

“我们说过,我们对他毫不关心,无论是在他生前还是死后。”伊娜扎拉回答,“但记住我的话,心怀警惕吧,我黑色皮肤的朋友。”她添道,悄然贴近卓尔,手背轻抚过他的面颊,“国王盖洛斯和他的朋友们绝不会容许第二个征异出现。他可是个不能低估的角色。”

她说完时贾拉索正在点头,但那动作转瞬之间消失了。巨龙伸手抓住他背后的斗篷和衬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提到空中,把他转了过来,令他面对自己。

“我们也同样无法容忍另一名暴君。”她警告道,“我知道你不会低估我。”

就这样悬在半空,感受着巨龙如举起鸿毛一般提起他时所展现出的纯粹力量,卓尔只能向她抬了抬自己的大帽子。

走过皮特的蛋糕店时,恩崔立拉起一侧领口,不希望里面的任何人认出他来,然后把他拉进店里去。他和贾拉索从一群马贼手下救出了这个被劫持成私人厨师的男人,然后,卓尔在海里奥加巴鲁斯为皮特开了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小店——典型的贾拉索行事方式。卓尔总是用尽手腕没事找事,令恩崔立心烦意乱。[2]

皮特是个出色的糕点师——就连恩崔立也能体会到这点——杀手只是没心情应付那名总是满脸堆笑,而且感恩之心过盛的厨子。

他快步经过店头,转进第二条侧巷,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这个街区以旅馆众多而闻名,恩崔立径直向其中一家走去。他没有选择自己和贾拉索经常落脚的地方,而是找了家新店,名叫野猪鼻。和面对总是满脸微笑的皮特时一样,恩崔立没心情和烦人的杂碎们交谈,也不希望被贾拉索找到。在卓尔去会见龙姐妹的时候,恩崔立正在享受他的私人时光——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有许多事情需要思考。

穿过半空的酒馆——现在才刚刚入夜——他从远处角落中的桌边抽出一把椅子,一如既往地背靠墙壁坐了下来,将大门尽收眼底。

店主高声招呼他,询问他的来意,他则回以一句,“蜜酒。”

然后他背靠座椅,回想自己是如何一路来到此地的。当侍女端着酒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正将伊达利亚之笛拿在手中不住旋转,感受着它光滑的木质。

“如果你想用吹笛子来换酒钱的话,就该去问那边的葛林妮。”他听见侍女说道,于是抬起头来,发现她不过比女孩儿略为年长而已。“在我这儿你可没得选。”她把蜜酒放在他面前,“两银币加三铜币。”她解释道。

恩崔立打量了她片刻;那女孩盛气凌人,仿佛已经准备好和他大吵一架。杀手回以一个不友善的表情,取出三枚银币拍到她手里,挥手赶走了她。

他把饮料推到一边——他其实并不太渴——然后继续思索着笛子和他的上一场冒险。那绝对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诡异的经历之一。恩崔立前往瓦萨的旅途同时也是一段内心之旅。在他的记忆里,杀手从未体验过相同的感受。笛子的魔法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心扉——他确信,正是那东西开启了他的心灵之路。他从爱莱莉、艾蕾安和卡莉哀的身上看到了美,他为之迷醉——最初主要是针对艾蕾安。那种强烈的感情使他开始犯错,几乎因此死在卑鄙的埃索格特手下。

他曾感到怜悯,他曾为了艾蕾安的利益,为了她所挚爱的奥格汉的利益而采取行动。

为了救下那名野蛮的半兽人,他几乎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依然抚摸着魔笛,恩崔立抬起另一只手来揉了揉脸。他突然觉得应该把这只魔法长笛插进贾拉索的咽喉,在自己死于它的魔法之前先杀了那个卓尔。

然而,笛子将他带到了卡莉哀的身边。他不能无视这个事实。笛子的魔法令他爱上了半精灵,令他步入一种他从未料到、也从未期望会面对的境地。他享受这种局面。对此他无法否认。

但我会因此而死,他暗忖,然后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个男人在桌边与他相对而坐,正等着他抬起头来。

这再清楚不过地告诉了杀手,笛子正在令他失去一贯敏锐的戒备。

“我已经容许你畅通无阻地走到我面前了。”恩崔立虚张声势,再次低头望向木笛,“说明你的来意然后消失。”

“不然你就让我横死当场?”男人问道。恩崔立缓缓抬起双眼盯住他的对手。

他以目光作答。在卡林港,同样的目光曾经是许多人死前最后见到的景象。

男人稍微蠕动了一下,恩崔立能看出对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允许”之下才得以靠近坐下的,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没能像表面那般逮恩崔立个措手不及。

“奈里特可不会赞成。”男人轻声说道。

阿提密斯·恩崔立动用了他的每一分自制力,才没有因为对方竟然提起那个该死的名字而当场越过桌子结束他的性命。

“收好你的威胁,威胁也不会找上你。”男人继续说道,提及强大的大法师,他似乎勇气倍增。他甚至动了动,仿佛要用手指向恩崔立,但杀手的瞪视在令他的动作在成形之前就半途夭折了。“我是为他而来的。我可是,”男人说,“为奈里特而来。你觉得自己愿意和奈里特开战?”

恩崔立只是瞪视着他。

“怎么?答不出来,对不对?”

男人的荒谬猜测令恩崔立勉强露出了笑容。

陌生人坐直身体,向前靠去,信心渐长。“你当然答不出来了。”他说,“没人想和奈里特开战。”恩崔立点点头,这蠢货不断提高的音量令他忍俊不禁,“就算是盖洛斯陛下本人也不想!”说完,男人猛然抬起手来,手指伸到恩崔立面前——或说他本想这么做,但动作远为迅速的杀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他的手手心朝上拍在桌面上。

那蠢货还没来得及挣扎,杀手的另一只手就抬上了桌面,手中紧握着他的珠宝匕首。恩崔立翻转匕首,狠狠刺下,将它深深扎进那个手足无措的蠢货手指之间的木质桌面上。

“如果你再提高声音,我就切掉你的舌头。”恩崔立威胁道,“你的雇主会表示赞赏的,我向你保证。他甚至可能会为我提供赏金,因为我拔掉了一个傻瓜喋喋不休的舌头。”

男人呼吸粗重,大口惊喘,恩崔立几乎以为他会昏倒在地。就连杀手收起匕首的时候,那蠢货依然喘个不停。

“我相信你有个消息要给我。”过了好久,恩崔立说道。

“任-任务。”男人磕磕绊绊,“你的任务,见习骑士,你一个人的任务。有个商人,贝聂海特,得罪了奈里特。”

恩崔立思绪飞旋。他们安排他在王国中取得了倍受信赖的地位,却要为了个区区商人而抛弃之前的成果?然而,当那蠢货继续澄清计划时,恩崔立的惊愕之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有个强盗正盯准了贝聂海特。你得冲过去把他从我们的人手下救出来。”

“不过显然我去晚了一步。”

“哦,你得及时过去杀了他。”那蠢货解释道,咧开灿烂的微笑,露出几颗龋齿和比他的牙齿颜色更加怪诞的牙龈,“但责任是强盗的。”

“而我是逮捕凶手的英雄。”恩崔立推测——他一生之中已经听过无数次同样的圈套。

“然后你把他交给城市守卫就行了,他们会立即赶来。”

“那些守卫收了不少贿赂,毫无疑问。”

男人大笑起来。

恩崔立点点头,在脑海中展现出这个太过熟悉又太过复杂的场景。为什么不直接让强盗杀了那商人?为什么不让守卫杀了贝聂海特然后弃尸某处,然后直接在那里“发现”他的尸体?

恩崔立知道,因为这一切根本和贝聂海特毫无关系。并非是奈里特想要商人为愚行付出代价,他只想对恩崔立进行一场简单明了的测试。奈里特想要知道,恩崔立是否会出于对刺客要塞的忠诚,不假思索,不分青红皂白地取人性命。

还在卡林港担任帕夏巴沙多尼的首席刺客时,阿提密斯·恩崔立曾多少次参与过类似的行动?他又曾多少次以类似的方法测试过潜在的新手?

他又杀死过多少个未能完成测试的人?

那蠢货坐在原地,摇晃着头颅,露出令人作呕的微笑。恩崔立没有赶走他,而是起身离开,推开男人走向大门。

“城墙环路。”男人在身后喊道,提到杀手了如指掌的某个区域。信使的愚蠢和迟钝令恩崔立只得摇头。

杀手迫不及待地快步离开酒馆。

他走下街道,起初刻意远离城墙环路。随着每一步,他都在思索着这场测试,思索着奈里特竟会亲自对他进行测试的事实。

随着每一步,他都愈发愤怒。

[1] 详见短篇小说《无芯之阴》。

[2] 详见短篇小说《空虚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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