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城堡重归寂静后，战场上响起号角，队列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国王盖洛斯！”士兵们激昂高喊，但帕里斯楚克派来的小队叫得更激动、更加充满感激。
这场面固然感人，盖洛斯·龙魇却并不开心。他们没折一兵一将就在战场上留下了满地尸体，那群怪物绝大部分在两军相接之前就已经丧命了。
“这根本不是进攻，这是大规模自杀行动。”灰袍艾默林说道。没有人能对此表示反对。
“除了让这个世界少了几只地精和狗头人之外，我们一无所获。”瑞奥丹说。
“还提升了我们的士气，巩固了我们的团结。”杜加德修士补充，“正式较量前的免费热身？我们的敌人有这么愚蠢吗？”
“第二波攻势呢？”盖洛斯更多是在自言自语，“他们应该趁着我们最分心的时候发动猛攻才对。”
“最分心也没多分心，不是吗？”艾默林反问，“我觉得凯恩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是在摆脱这群炮灰，以便减少食物损耗。”
盖洛斯转向他聪明的朋友，摇了摇头。
他们不耐烦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城堡似乎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死寂。高墙之后没有丝毫响动。没有飞扬的旗帜，没有打开或关上的门。
“我们知道阿提密斯·恩崔立和贾拉索就在里面。”过了好久，塞勒顿·齐厄尼终于开口，“他们还有什么招数？城堡刚刚苏醒时那些让帕里斯楚克人心惶惶的石像鬼都哪儿去了？据说那些石像鬼能快速重生，提供源源不断的军力。”
“大概都是骗人的。”杜加德修士猜测，“也许这城堡根本不能被激活。”
“就在几天前，威汉姆、艾蕾安和奥格汉还亲眼看见了到处乱飞的石像鬼。”塞勒顿回答，“塔蜜柯拉和伊娜扎拉明确警告我们，贾拉索可以随时召唤厄舒拉——一只强大的龙巫妖。那个卓尔帮凶是不是想把我们引到他致命的魔法随从中间去？”
“我们无从知晓。”盖洛斯说。
“我们可以知道。”凯恩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僧转向盖洛斯，毕恭毕敬地缓缓鞠了一躬。“我的老友，许多年前我们也曾面临相同的境地。”他说，“对我们的军队来说，这个决定也许是件大事，也许不是。让我们暂时忘记我们现在的身份，想起我们曾经是什么人。”
“国王不能亲自涉险。”杜加德修饰警告道。
在他身旁，奥尔温·森林之友发出一声嗤笑，但他笑的究竟是凯恩、杜加德还是其他人，却不得而知。
“如果贾拉索真的像我们担心的那么聪明，那我们必须小心他的盟友。”凯恩说道，“和卓尔比拼阴谋只会招致灾难。”他转向城堡，用冷硬而坚定的目光将其他人的注意力拉回到那个方向上。
“我们之前也曾面临相同的境地。”凯恩重复道，“那时，我们找到了击败它的方法。除非已经变得懦弱衰老，现在的我们也能获胜。”
杜加德修士刚要反驳，却突然看见了盖洛斯脸上的笑容。一个来自旧时的笑容——来自十多年前，当血石之地的重担还没落上他肩头的时候。一个向往着冒险的危险笑容代替了政客们常有的严肃面孔。
“凯恩，”他说，那种别有深意的语气让他的朋友们一半勾起了嘴角，一半屏住了呼吸，“你觉得你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翻过城墙吗？”
“我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武僧回答。
“我也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塞勒顿急忙补充，但盖洛斯抬起手来打断了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国王说。他向凯恩点了点头，武僧合上双眼，沉入短暂的冥想。重新睁开眼后，凯恩轻轻转了转脑袋，将面前的景象尽收眼底。他把每个转角都铭记于心，计算着可能隐藏在城墙上的守卫的视线范围。然后，他把脸埋进手里，深吸了一口气；等这口气被重新呼出来的时候，凯恩的整个身体仿佛都边小了，变得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
他抬起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枚宝石，来自内部的魔法火焰令宝石闪闪发光。这枚宝石能够根据持有者的意识放出明亮的光芒。它被用来发送信号，传达凯恩的意图和指示。武僧迈开双腿跑了起来。
他的同伴们注视着他；如果有人不小心转开了目光——就算只有一会儿——他就无法再找到那个神出鬼没的身影了。
就连已经和凯恩并肩作战了十多年的六名同伴都低估了这位大师的速度。没多久，城墙脚下就闪起了宝石的光芒。
凯恩的动作好似蜘蛛，他双臂大张，寻找着上方的落手之处，两腿则从不同角度为他提供支持，使他得以持续攀爬。有时候他甚至踩在位于肩膀之上的地方，脚趾勾住城墙上最细微的缝隙。几拍心跳之内，武僧就翻过了城墙，消失不见了。
“他让你觉得自己还要借助工具才能爬墙真是蠢透了，不是吗？”灰袍艾默林对塞勒顿说道，后者大笑起来。
“就像他躲开所有闪电束、火球和七彩虹喷之后也让艾默林觉得自己又蠢又呆一样。”瑞奥丹急忙为塞勒顿辩护。
“那个奇怪的家伙让我们所有人都显得十分可笑。”杜加德赞同道，“但他自律得连白兰地都不喝，专注得连女人都不睡。你会忍不住怀疑这番修行是否值得他付出那么大代价了！”
他的所有朋友，还有附近的所有士兵，全都大笑起来。
除了奥尔温。游侠目不转睛地盯紧凯恩消失的地方，双手紧握着战斧。因为一直咬着嘴唇，口水浸湿了他的胡须。
城墙上方，武僧的宝石闪了两次，表示并无危险。
“艾默林和塞勒顿，”盖洛斯下令——这也正是小队通常的行动顺序——法师用魔法把身手敏捷的塞勒顿带到凯恩身旁，“迅速侦查一番，升起吊闸——”
“我来。”奥尔温插话，抢到正要走向艾默林的盗贼前方，“带我去。”游侠对艾默林说道。
“那通常都是我的角色。”塞勒顿回答。
“这次让我来。”奥尔温说，低沉平稳的声音中毫无妥协的余地。他望向塞勒顿身后的盖洛斯。“给我这个机会。”他说，“我跟随了你这么多年，和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这是你欠我的。”
这话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尤其是杜加德。他不仅一脸不悦，甚至还摇了摇头。
但盖洛斯无法对老友的目光视而不见。奥尔温要求盖洛斯相信他——如果不愿相信奥尔温，盖洛斯将是个多糟糕的朋友啊！
“带奥尔温过去。”盖洛斯对艾默林说道，“不过，奥尔温，你的任务是快速确认庭院周围是否安全，然后升起吊闸，打开大门。我们将会共同面对阿提密斯·恩崔立和贾拉索，还有他们藏在城堡里的走狗。”
奥尔温闷哼一声——就算是当做对盖洛斯的回答——然后走向艾默林。法师向盖洛斯投去一个担忧的目光，开始施法。奥尔温扶住法师的肩膀，片刻之后，随着一道紫光，他们走进一扇通往凯恩大师身边的次元门，凭空消失了。
达耶特佣兵团的营地位于幽暗地域的上层隧道里，被贾拉索称为达耶特之堡的建筑下方，那些没被赶上战场与盖洛斯交战的幸运奴隶也被安置在这里。营地一侧，金穆瑞和两名法师在早已在一条尽头封死的短隧道中布置了一个窥探池，当贾拉索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窥探城堡各处的情况。
看到恩崔立的身影出现在漆黑的池水里，贾拉索不禁微笑着点了点头。杀手从龙巫妖的巢穴回到了他和法师肯森交手的通道里。
“他想杀了你。”金穆瑞说，“我们现在不能回去，但我向你发誓，就算他这次没死，他也终有一天会死在卓尔的剑下——或是魔法之下。”
他一边说，贾拉索一边摇头。“如果他真想杀了我，他就会用他那把邪恶的小匕首，而不是那把笨重的长剑。他是在作出一个宣言——或是一个彻底的拒绝——我向你保证，我的老友，如果阿提密斯·恩崔立真的想在传送门前杀了我，他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金穆瑞向他的同伴投去怀疑——甚至是失望——的目光，却放过了这个话题。他在窥探池上方挥了挥手，聚焦到另一副更加明亮的画面上。四个黑暗精灵观察着水中的三个人类。
“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心灵异能者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你的敌人非同小可。”
“凯恩，”贾拉索说，“他是个负有盛名的武僧。”一名卓尔法师疑惑不解地望向他。“他的战斗方式和寇涛鱼人类似。”贾拉索解释道，“以自身为武器——令人敬畏的武器。”
“第二个人才最危险。”金穆瑞说道；他指的是灰袍艾默林，“即便是以魔索布莱的标准衡量，他的魔法也相当强大。”
“像大法师贡夫那么强大？”一名卓尔法师问道。
“别傻了。”金穆瑞说，“他只是个人类罢了。”
贾拉索几乎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他的目光落在第三个人身上——他不认识这个人。凯恩和艾默林正在小心翼翼地探寻周围的情况，这人却显得焦躁不安。他将一把巨斧举在身前，在贾拉索看来，他明显已经等不及要让这把战斧尝尝鲜血的味道了。不仅如此，凯恩和艾默林的注意力和移动方向都对准了正门，这个人的心思却扑在庭院对面的主堡里。
金穆瑞又在窥探池上方挥了挥他黑色的手指，镜头回到了恩崔立身上。他背靠墙壁站在一个贾拉索从没去过的房间里，旁边是一条缓缓抬升的隧道。恩崔立并未拔出双刃，但看起来十分紧张。他黑色的双眼扫视着被火把照亮的岔路，两只手随意地放在剑柄附近。
他突然笑了一声，摇起头来。
“他知道我们正在窥探他。”一名法师评论道。
“也许他还以为我们会赶过去帮他呢。”另一名法师说。
“他不会的。”贾拉索说，“他清楚自己有哪些选择，也接受了他所选择的后果。”他望向金穆瑞。“我告诉过你，恩崔立是个原则坚定的人。”
“你把愚蠢和坚定搞混了。”心灵异能者说，“坚定是保护一个人得以生存的首要条件，是所有理智之人的最终目标。”
贾拉索点了点头，并非是出于赞同，而只是预料到了对方的回答而已。对于卓尔而言，个人凌驾于群体，自私被视为美德，慷慨则是可以利用的弱点，他们自然会秉承这样的处事之道。“有些人并不把生存视为第一目标。他们把它看作是第二个目标。”
“那种人已经死了，或者很快就会死掉。”金穆瑞毫不犹豫地说；贾拉索只是继续点头。
“如果回去帮他，我们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金穆瑞说，光从他的语气里贾拉索就能听出金穆瑞并不认为返回地表是个可行的选择。很显然，心灵异能者不愿让达耶特佣兵团再次卷入纷争，不仅如此，金穆瑞的音调变化更是明确无误地显示出——他很可能在这句话里加入了某种心灵能量；贾拉索永远拿不准他！——如果贾拉索想要借此机会重新动用他对达耶特佣兵团的领导权，命令他们回到恩崔立身边，他很可能会迎来一场决斗。
贾拉索没打算这么干。他不喜欢他所面对的前景，却依然接受了命运的转折。
窥探池中，庭院的景象依然清晰可见，但之前的三个人已经移动到了视野之外。手持战斧的男人从窥探池的边缘一闪而过。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在掩体后方来回穿梭；从他消失之前所处的角度来看，他正在快步接近主堡的大门。
“再见了，我的朋友。”贾拉索说。他伸出手去，轻轻抚过窥探池中静止的水面。画面被道道涟漪扯得扭曲变形，最后消失不见了。
“你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到魔索布莱了吗？”金穆瑞问道。
贾拉索望向他的前任副官，发出无可奈何的长叹。
在整个血石之地，没有任何人比奥尔温·森林之友更擅长追踪的技巧。传说游侠甚至可以发现小鸟飞过岩石的痕迹。只要是亲眼见过奥尔温追踪猎物的人都绝不会怀疑这点。
“他们有扇传送门。”沿着城墙走进城堡的开阔庭院后，奥尔温对凯恩和艾默林说道。三个人都能清晰地分辨出地精和狗头人大军留下的脚印；它们在被逼之下——奥尔温向他的朋友们确认——混乱而仓促的冲锋把地面踩得破碎不堪。
游侠向身后的主堡点头示意——那座四四方方的低矮建筑就坐落在将内庭和外庭分割来开的城墙中段。“不然他们就是找到了位于主堡下方的隧道，怪物们安营扎寨的地方。”他说。
“没有什么人进去的痕迹吗？”艾默林问道。
“地精和狗头人是从那扇门里出来的。”奥尔温指着主堡，“但它们从没走进过那扇门。再说，三百只怪物都能把城堡挤爆了。”
“城堡下面有很多隧道。”曾经到过这里的艾默林回答。
“但数量有限？”奥尔温问道。
“对。”
“你确定？”
“我有一块探知之石，追着鹿跑的傻猎人。”法师洋洋自得地说，“你觉得我会看漏像密门这么隐蔽的东西吗？”
“那他们就是用了传送门。”奥尔温推测。
“而且是双向的，显而易见。”凯恩说。
游侠环视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思索着寂静之下所隐含的意味，然后点了点头。
“好吧，让我们打开吊闸，把这地儿翻个底朝天。”艾默林说，“国王阿提密斯和他的黑皮恶魔朋友可别想轻轻松松地从我们面前溜走。”
艾默林和凯恩转向吊闸，走向右侧箭塔底部一间安有巨型曲柄的房间。奥尔温始终紧盯着主堡。他们朋友们越走越远，他却继续深入了主堡腹地。
他的潜行技巧本就和城市中老练的窃贼不相上下，精灵们用魔法织就的斗篷和靴子更是大大增强了他寻找阴影的能力。他完全融入背景之中，任何人都会以为他凭空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他的双脚轻轻落地，悄然无声。实际上，直到发现主堡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门缝，凯恩和艾默林——他们正在研究该如何安好曲柄上的链条——才意识到奥尔温已经离开他们了。
“他的悲伤让他变得冲动鲁莽。”凯恩边说边追了过去。
艾默林抓住武僧的肩膀。“奥尔温一向我行我素。”他提醒道，“他喜欢单独行动。可以想见，他也把这种喜好教给了马里亚布朗。”
“情报显示，这正是马里亚布朗之所以惨死的原因。”凯恩说。
艾默林点了点头。“奥尔温自己也知道。”
“愧疚和悲伤碰到一起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武僧回答。他望向身后。“修好链条，把我们的朋友带过来。”说完，凯恩追着奥尔温去了。
会客厅里的家具和半卷的挂毯并未减缓奥尔温的脚步。他直接走到房间另一端，几条隧道的开口面前。所有隧道都向下倾斜，转到视野之外。
他伏低重心，依次走过几个开口，选中了看起来最经常使用，也是最近一次被人使用过的隧道。
奥尔温握紧战斧，跑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一串房间。重复的布局并未令他放松警惕，数目众多的旁道也没有让他感到困扰。隧道里足迹稀少，但奥尔温认为它们都是彼此相连的。即便选错岔路，他也可以在遇到下一个房间时轻而易举地找回方向。游侠一路前行，安静而迅速。走下另一条隧道之后，他来到了一扇敞开的门前，门内是一个被烛光照亮的房间。他沿着右手边的墙壁走向门口，看见一道身影从门的右侧快速闪过。
奥尔温慢慢凑上前去，走到离门口不足一尺的距离。他屏住呼吸，轻轻探头，刚好看见对方的肘尖。
他低头望去——一个陷阱。
奥尔温以与他的庞大体型并不相称的优雅和速度跳向前方，同时转身挥出战斧，令对方难以格挡这出其不意的攻击。得意之情席卷全身——他平衡完美的魔法武器干脆利落地劈开了空气，没有遇到任何反抗。它狠狠砍向敌人的前胸；那个傻瓜无路可逃！
奥尔温气势汹汹地闯进大门时，恩崔立就站在门口的另一侧。他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游侠的武器将他事先设好的假人斩成两截。
正如恩崔立预料的一般，战斧砍断了假人，砍断了假人身后的绳索，随着一声脆响落在假人后方的石壁上。
一把系在绳子上的阔剑从入侵者的另一侧荡了过来。
那个魁梧的家伙让他大吃一惊。战斧刚刚砍断绳索，撞击石壁的声音还没消失，对方就已经作出了反应，俯身滚向一侧。他抢在剑锋之前滚进房间深处，还没等恩崔立完全退出隧道，他就已经以完美的平衡和优雅的动作重新站了起来。
尽管恩崔立拥有无人能及的潜行技巧，奥尔温显然还是听见了他——或者说，感觉到了他。游侠跳上前来，战斧横扫而至，恩崔立只能抬高查戎之爪，调转剑锋，以防武器脱手而出。
奥尔温猛然收住战斧，以可怕的力量和协调性改变了攻击角度，刺向前方，斧尖直取杀手的咽喉。
恩崔立屈起双膝，随着奥尔温的攻势向后倒去。当他终于设法抬起常见，迫使游侠停住脚步的时候，恩崔立已经失去了平衡，根本不可能继续站立。他扭转身体扑倒在地，用拿着匕首的拳头撑住地面。
随着另一声怒吼，奥尔温再次发起冲锋，但恩崔立早已展开了行动。他以撑地的指节为支点翻向左侧，同时收紧双肩，凌空翻起。还没等奥尔温逼近，他就已经重新落回到了地上，像游侠躲过之前的阔剑机关时一样转过身来，查戎之爪在他身前发出阵阵嗡鸣。
“哦，你还真是个聪明的杀手，不是吗？”奥尔温问道。
“这难道不正是杀手和死人之间的区别？”
“这么说，马里亚布朗还不够聪明了？”
“马里亚布朗？”恩崔立重复道，吃了一惊。
“别用谎言污染我的耳朵。”奥尔温说，“你从他——一个正直之人——的身上看到了威胁。”
说完，他突然跳上前来，战斧划破空气，由左上劈向右下。随着这一击，奥尔温松开握在上方的右手，左手发力，让战斧原路返回，然后用右手反手抓住战斧，以十字交握的方式再次扭转了战斧的方向，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恩崔立根本无法阻挡这强有力的一击，因此他直接退到了对方的触及之外。杀手站稳脚跟躲开第一击，想要冲到战斧后方。看到奥尔温用左手将战斧挥向右侧，右手抓住战斧的中段，恩崔立发现了破绽。因为战斧靠得太近，奥尔温很难挡住他的攻击。
此时此刻，阿提密斯第一次尝到了血石之地的真正实力，尝到了盖洛斯之友的惊人力量。
奥尔温向右侧伸出右臂，然后微微松手，使斧柄下滑，进而握住斧柄的末端。游侠用空出的左手从左臀后侧的腰带上抓起一把手斧，轻轻一抖手腕，手斧顿时向恩崔立飞旋而来。
恩崔立降低重心，匆忙抬起查戎之爪，刚好挑中旋转的手斧。虽然并未完全改变手斧的方向，却也挫败了它致命的攻势。尽管如此，手斧还是划破了恩崔立的头侧，但至少它没有直接砍在他的脸上！
更糟糕的是紧随而至的那一击——奥尔温右手的战斧以令人恐惧的力量向恩崔立飞速袭来。
恩崔立只能从战斧下方躲了过去，同时扭转身体，以减小对方带来的冲力。
对寻常战士而言，这次躲闪必然十分狼狈，但恩崔立临时发挥，在转身的同时也交换了双手的武器。他用左手接住查戎之爪，右手则灵巧地调整了宝石匕首的方向。趁着战斧的速度有所减慢，恩崔立展开还击，刺向奥尔温圆鼓鼓的大肚子。
奥尔温撤回他空闲的那只手，狠狠打在恩崔立伸出的小臂上，匕首也因此而偏离了目标。游侠转身躲避，两把武器全都落空在他的右侧；他重拾平衡，绕到恩崔立的身后，杀手别无选择，只能加速前冲，顺势俯身滚倒，向前翻了一圈之后猛然转身，防御性地站了起来。
他挑开另一把呼啸而来的手斧，甚至没能看清刀锋上反射的银光。恩崔立几乎不敢相信奥尔温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他不仅站稳了脚跟，拔出手斧，还以致命的精准和流畅的动作将它掷向敌人。
“就像抓个狡猾的小猪崽一样，我明白了。”奥尔温讥讽道。
“通常情况都抓不到，只会让抓它的人看起来像个傻瓜。”
奥尔温露出自信的笑容。他轻松地挥舞着战斧走向一旁，取回之前被他扔出去的一把手斧。“哦，抓它还是要花点儿时间的。”他说，“但真正的事实是，小猪崽必然难逃一死。”
“那些寄望于必然性的人必然会大失所望。”
奥尔温大笑一声，邀请般地向恩崔立招了招手，“那就来啊，杀人的畜生，愚蠢的国王阿提密斯。让我失望一下。”
恩崔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那个男人降低重心，摆出一个平衡而戒备的架势。他重新调整武器的位置——战斧和手斧，显得怡然自得，可见他在双武器战斗上并非新手。游侠认定恩崔立就是杀害马里亚布朗的凶手，但实际上，他从未犯下过这个罪行。
一时之间，他想要出言反驳。一时之间，他——一反常态地——想要用事实真相让那名优秀的战士恢复理智。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恩崔立不由暗忖。贾拉索宣称他是阿提密斯一世，在这片由盖洛斯自命为王的土地上，他只是一个篡位者。这个罪名给他招致的刑罚，和奥尔温眼下打算采取的刑罚想必并无不同。
所以，辩解又有什么意义？
恩崔立看了看自己的武器。他看着查戎之爪的猩红剑锋，看着吸血匕首的闪亮宝石。这把匕首陪伴着他在卡林港的街道间、在许许多多其他地方赢得了上千场战斗。
“哦，来啊。”他的对手挑衅道，“我还期待能从一个国王身上看到更多本事呢。”
阿提密斯·恩崔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肩膀——他再一次承认，这一切只不过是另一场疯狂而愚蠢的游戏；尽管这次他并未犯下对方所指控的罪行，在许许多多的其他场合中，奥尔温的判决却不失公正。他迎上前去。
战斗的激响在隧道中不住回荡，一路传进大厅，传进凯恩大师的耳中。他站在一排令人困惑的洞口前方，踌躇不前。城堡的设计导致所有隧道都转向相同的方向，武僧无从判断哪个洞口才能通向战场。所有开口中都传出噪音，仿佛它们全都连在一起。
“你该留个路标，奥尔温。”他嘀咕着摇了摇头。
凯恩试着判断弯道的角度和声源的距离。他走向右手第二个开口。停顿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这种犹豫已经是比盲目猜测要好得多的证据。他从腰包里拿出一根蜡烛，扔在地上留作路标。
他跑下隧道，迅速而悄无声息。
恩崔立刺出长剑，奥尔温立即压低手斧，挑开了剑锋。杀手收回武器，用匕首比出一个虚招，然后再次挥出长剑。奥尔温不得不转向一侧，将右侧的战斧横到身前。
恩崔立又一次收回长剑；他调整重心，似乎想要踏上左脚并刺出匕首。游侠停止转向，重新转回右侧，但恩崔立第三次挥出了查戎之爪。
他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如果他的对手没这么老练，战斗肯定会就此告终——但接着，杀手意识到奥尔温早已看穿了他的企图。和杀手一样，游侠向右转身的动作也是虚招，意在调整好手斧的投掷方向。
手斧向恩崔立飞来；靠着超乎常人的反应能力，杀手抬起匕首调高手斧，俯身闪避。恩崔立始终保持着脚下的动作，迅速调整了步伐。他钻到飞旋的手斧下方，同时向前冲去，查戎之爪直取对手。
见奥尔温挡下长剑——或者说，杀手把这当成了一次格挡——恩崔立移向右侧，刺出匕首。
按照杀手的构想，奥尔温的战斧应该忙于格挡他的长剑，无暇旁顾。但令人困惑的是，他的匕首没能够到目标。奥尔温比恩崔立预料之中站得更稳；他竟设法退了一大步。
在他退后的同时，恩崔立发现游侠早已抽出了第二把手斧。之前，奥尔温就是用这把手斧——而非战斧——挡住了长剑的低空突刺。
他冲得太猛，刺得太低，两把武器都完全落空。后撤的游侠高高举起战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向他劈来。
恩崔立扑倒在地。战斧劈开头顶的空气，杀手不由畏缩。他以手撑地，全力一推，双腿趁势蜷到身下，重新站直身体。他的两把武器在身前交叉旋转，迅速抬升。查戎之爪的血红剑锋卡在弧形的斧尖下方，挡住了再次落下的手斧，迫使游侠向一侧抬高手臂。恩崔立放低左手，从齐腰的高度上刺出匕首。游侠被迫后退，用战斧进行格挡。
这一击也只不过是为了他的真正攻势做出铺垫而已。恩崔立跳向右侧，以此增大手斧的受力。在找到更好的角度之后，他将查戎之爪翻到奥尔温的手斧上方，顺势刺了出去，奥尔温的手臂跟着扭转了方向。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奥尔温松开手斧，一拳打在他的下颌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幸好如此，因为奥尔温已经再次逼上前来，挥舞着战斧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战斧当头劈下，又反手一击绕了回来，快如闪电的第三击也紧随而至。战斧如雨点一般落在长剑和匕首的剑身上，金属相接时发出尖锐的脆响。激战当中，奥尔温又拔出了另一把手斧，两手齐动，让战斗变得愈发险恶。
恩崔立又隔又闪，竭尽全力紧跟节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找不到任何发动反击的机会，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破绽。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所有动作都模糊不清——长剑、匕首和战斧，上下纷飞。就算奥尔温真的感到了疲惫，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凯恩退回大厅，把蜡烛横了过来，让它和洞口平行。这个标志可以告诉艾默林或其他进入城堡的同伴，他已经搜索并离开了这条隧道。他在旁边的入口前方放了另一支蜡烛，烛芯对着向下倾斜的漆黑洞口，作为路标。他的朋友们知道该如何解读他所留下的记号。
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因为他已经摸清了隧道的大致结构，也因为他知道这就是通向奥尔温和战场正确道路。
不仅如此，从激烈的刀剑声上判断，战斗的节奏比之前加快了好多。
在猩红色的长剑劈开空气的那一刻，恩崔立知道他没能挡住对方的攻击，但他没有因为恐惧或沮丧而感到丝毫犹豫，而是不假思索地扭身闪避。他向左顶胯——和战斧的方向相反——同时收紧腰身。
他还是被擦中了——无可避免地。奥尔温锋利的战斧扯开了他右胯的皮垫，撕裂了肌肉，狠狠蹭过他的胯骨。恩崔立不由畏缩，但这就是他允许自己作出的全部反应，因为奥尔温已经嗅到了杀机，正向他逼来。
恩崔立用力一挥，将他强大的长剑远远挥向右侧。奥尔温果然抬起战斧，准备轻轻松松地拦下这一击。恩崔立看似失衡的动作，加上他脸上近乎绝望的急切神情，让这个虚招显得愈发可信。杀手收住长剑，利用挥剑的惯性给了奥尔温一拳，然后转向一侧。
他拔腿就跑，胯侧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他步伐踉跄，却拒绝屈服。
“你无处可逃了！”奥尔温叫道，追着恩崔立跑向门廊。阔剑还挂在那里，已经不再摇晃了。
恩崔立将阔剑推向左侧，跑进门去——看似如此，但实际上，他突然转过身来，查戎之爪自上而下劈开了空气。他发动长剑上的魔法，召唤出一道不透明的黑色烟墙。
紧接着，杀手直接松开长剑，冲向左侧。查戎之爪落在石质地面上的脆响盖住了他的脚步声。恩崔立转过墙角；根据他的判断，奥尔温会被晃动的阔剑和魔法烟雾暂时拖住脚步。果不其然，游侠伸出左手挡住荡回来的剑锋，然后猛然停在原地，一脸震惊地瞪着面前的烟墙。
但他并未完全停下动作；他显然不想和那把笨重的阔剑继续纠缠。游侠怒吼一声，冲进烟墙之后的隧道。
他僵住了——隧道里空无一人。
一把锋利而精致的匕首横在奥尔温的脖子上。一只手抓住他浓密而蓬乱的黑色长发，将他的脑袋扯向后方，让他咽喉完全暴露在匕首的致命威胁之下。
“如果我是你，我会张开双臂，把武器扔在地上。”恩崔立在奥尔温耳边轻声说道。
游侠犹豫不决。恩崔立扯了一把游侠的头发，宝石匕首轻轻施力，划出一道血线；看见奥尔温还在犹豫，恩崔立用匕首的魔法吸取了奥尔温的一丝生命力，让他看清了他的宿命——灵魂湮灭的宿命。
战斧落上地面，手斧紧随其后。
“你加重了你的罪行。”一个冷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恩崔立带着奥尔温一齐转过身，将他推出烟墙，推过阔剑，推回到房间里。他看见凯恩就站在房间的另一个门口。武僧看起来十分放松，空空的双手垂在身侧，一片泰然。
“我唯一的罪行就是竟敢从盖洛斯的平民窟里逃走。”杀手反驳。
“如果当真如此，我们又为何开战？”
“我是出于自卫。”
“也保卫你的国家？”
恩崔立眯起双眼，没有回答。
“你的剑横在善良之人的喉间，他被整个血石大地视为英雄。”凯恩说道。
“他还试图杀了我，要是我不反抗，他早已把我劈成了两半。”
凯恩耸了耸肩肩膀，仿佛这无关紧要。“那是误会。现在理智点儿吧。当你面对盖洛斯陛下的审判时——你必将面对他的审判——你可以用行动证明你的立场。”
“或者我也可以转身离开……”恩崔立刚要开口，另一个人也进入了他的视野，沿着隧道缓缓走来，站到凯恩身旁。灰袍艾默林怒气冲冲地注视着面前的荒唐景象，连连闷哼，诅咒个不停。
“或者我也可以转身离开，带着这个男人。”恩崔立继续说道，“一路通行无阻。直到盖洛斯·龙魇和他烦人的同伴们收回对我的错误评判为止。”
法师再次诅咒，他正要动身上前，却被凯恩伸手拦住了。艾默林并未放弃，他开始挥舞双手。
“我要让你灰飞烟灭！”法师宣布。
恩崔立勾起嘴角，命令匕首开始吸取游侠的生命力——吸取了一点点儿。
“停！”奥尔温哀嚎，因为恐惧而睁大了双眼。艾默林和凯恩停下了动作。奥尔温曾经多次直面死亡，也曾和他们一起与恶魔领主拼死搏斗，但谁也没有见过他如此狂乱的模样。
“你已经难逃一死了。”艾默林向恩崔立保证。
在他身旁，凯恩垂下手臂，闭上双眼。他手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发出转瞬即逝的光芒。
“够了！”恩崔立警告道。他拉着奥尔温闪到一旁，躲开一只凭空出现的幽灵手，“一感到疼痛我就会立即杀了他。”杀手威胁。
凯恩睁开双眼，抬起双手以示退让。
幽灵手落了下来，像一阵微风般从恩崔立身侧轻轻滑过，消失不见了。
恩崔立重重喘息着，感到有点儿困惑。他不想这么快就用掉自己的王牌。杀了奥尔温也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为了保险起见，他拽了一把游侠的脑袋，引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转身带我出去。”恩崔立下令。
艾默林正要转身，却突然停住了，望向武僧——于是恩崔立也看了过去。凯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紧闭，嘴唇轻轻蠕动，仿佛正在施展某种法术。
恩崔立刚要警告他，武僧突然睁开双眼，对上他的目光。“已经结束了。”凯恩宣布。
杀手一脸怀疑。
但接着——片刻之后——怀疑变成了疑惑。他感觉非常奇怪，四肢抽搐，双眼乱眨。他闷哼一声——尽管他根本不想这么做。
“哈，干得好！”艾默林说，仍然看着凯恩。
“什-什-什么？”恩崔立勉强问道。
“凯恩已经控制了你。”武僧解释道，“我把我们两个的能量同调到了一起。”
恩崔立小臂的肌肉纠结隆起，痛苦不堪。他想立即切开俘虏的喉咙，但他的手似乎已经不再服从于他的大脑了！。
“把你的生命能量想象成一根弦。”艾默林说，“从头顶延伸到胯下。现在，凯恩大师抓住了那根弦，随心所欲地拨响它。”
恩崔立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小臂。他扑捉到了那股遍布全身的细微震颤，不由畏缩。他眼睁睁地看着奥尔温推开他持刀的手，逃脱了他的掌控。
凯恩泰然自若地走向落在一旁的查戎之爪。看见武僧弯腰去捡长剑，恩崔立隐隐感到一丝满足：和无数曾经抓起查戎之爪的蠢货一样，凯恩的灵魂也会被那把强大而邪恶的智能武器摧毁。
凯恩捡起长剑——一时之间，他因为震惊而双眼圆睁。然后他耸了耸肩膀，盯着长剑看了一会儿，把它装进藏在肮脏长袍下方的袋子里。
困惑和愤怒交织一处，在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心中疯狂飞旋。他闭上双眼怒吼一声，竭尽全力对抗着武僧的入侵。有那么一瞬间，转瞬即逝的一瞬，他成功挣脱了。他狼狈地迈出一步，想要发起攻击。
“小心，国王阿提密斯。”艾默林说，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嘲讽，但思绪混乱的恩崔立根本无法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凯恩大师可以切断那根弦。悲惨的死法。”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凯恩念出了一个单词，超乎想象的剧痛席卷全身，而阿提密斯·恩崔立甚至没能靠近他的敌人。可怕的麻木攫住了他，他觉得全身上下都陷入了彻底的痉挛，不停抽搐。
他听见匕首击中地面。
当他自己也击中地面时，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倒地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