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自省的最大意义在于剖白心迹、辨明真实。自省可以让你抛开自欺欺人的谎言直面真相,无论承认错误有多么令人痛苦。我们追求自身的协调,因此,矛盾一旦出现,我们就会竭力否认。
否认在自省中并无立足之地。一个人必须承认他的错误,接受它们,向着更加正确的方向前进。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欺骗自己。通常是为了满足自尊,但另一些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欺骗是因为恐惧。
有时,我们不敢有所期冀,因为期冀来带希望,希望则导致失望。
因此,我不得不打破那层保护的屏障——或至少是意识到它的存在并试图翻越它——再次扪心自问,为什么,阿提密斯·恩崔立,这个几乎摒弃了我所珍视的一切的男人,会令我感到相似?为什么我会想起他——究竟有何原因?为什么我在机会出现时不曾取他性命?是怎样的直觉让我收住了刺出的刀锋?
我时常好奇,就在最近、就在我考虑这个新思路的时候,我还不时暗忖,如果我没能逃离魔索布莱,我是否会变成阿提密斯·恩崔立那样的人?我不断增长的怒火是否会让我踏上他所选择的道路,一条属于无情杀手的道路?我可能迷失在对完美技艺的追求之中,毫无激情地度过一生,藉此寻求平淡的庇护。缺乏激情或许就导致不思自省;如果我留在我出生的故土,勤于自省的本性必将彻底摧毁我的灵魂。
直到如今,直到我抛开了那些一直压在我肩头的愧疚之情,我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不,即使我留在魔索布莱,我也不会变成阿提密斯·恩崔立。我猜我会更像扎克纳梵——将怒火发泄于外,而非郁结于心。我会将愤怒化作盔甲,而不会用外在的虚名粉饰内在的空虚。扎克纳梵的生活非我所愿。若是像他那样活着,我确信自己绝对活不长久。但恩崔立的生活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我的忧虑已经不复存在。恩崔立和我,我们之间并不存在我所担心的那种共同点。尽管如此,我依然想着他,时时挂念着他。我现在明白,那是因为我们之间很可能的确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而这些相似非但没有令我感到担忧,反而使我心生希冀。
现实是个奇怪的东西。真相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坚不可摧、放之四海而皆准;人基于自我认知万物,根据认知作出评判。镜中的影响若是令人不悦,只需用手指轻拂头发便可加以改变。
由此可见,我们确实能够控制自己的现实。我们劝诱甚至欺骗。我们令他人从有失真实的角度看待我们。我们用慷慨慈悲掩饰自私自利,用虚伪的热切微笑逼迫犹豫不决的情人。明明是在乞求接受,却装出一副屈尊纡贵、平易近人的假象。世界如梦似幻,谎言肆虐横行。在胜者谱写历史中,那些死在凯旋之师铁蹄下的幼童从来不曾存在。只需捐出毫无价值的废物,横征暴敛的贵族就立即得到了乐善好施的美名;只需为婴儿送上轻轻一吻,将年轻男女送进坟墓的国王就立即变成了仁慈爱民的明君。一旦明白现实其实由你打造,所有问题都不过是认知的问题而已。
这就是万物之道,但这不是天地之间的唯一真理。这不是真正的明君之道,不是统治达马拉的盖洛斯·龙魇、银月城的艾拉斯卓女士、秘银厅的布鲁诺·战锤所选择的行事之道。他们不用虚假的现实改变认知,而是致力于建设更加美好的现实。他们追求梦想,相信他们的选择正确无误。他们的认知也因此而宽和公正。
比起改变真正的外形,更难改变的是自省之镜里的映像,是纯净的内心和腐朽的灵魂。
可悲的是,对许多人来说,这个事实无关紧要,他们虚伪的生命早已变成了自欺欺人的谎言。他们陶醉在旁人的赞赏之中不可自拔,认为一笔微不足道的捐款就能抹去他们灵魂上的污点。我不禁好奇,当那些认为战争能够净化世界的人为杀害过万千生灵的征服者们献上掌声时,有又几个征服者能够听见隐藏在掌声之后的绝望哭号?我不禁好奇,又有几个盗贼真的不曾听见受害者的哀叹,却因为他们自己所蒙受的不公就对旁人的苦难熟视无睹?盗窃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权利?
有的人看不见他们灵魂上的污点。有的人自内而外改变了自身,有的人却缺乏反省的能力。
长久以来,正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所经受的痛苦给我带来了希望。他并不缺乏激情;但他逃避激情。他变成了一个工具、一把武器,因为若非如此,他就必须作回人类。现在我知道,他对自己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那些显而易见的污点让他无法视而不见。他为自己做出的辩护空洞无物——对他自身而言尤其如此。
对任何人来说,悔改之路就在于此:只有诚实直面心灵之镜的倒影,我们才能改变自身的现实;只有看清那些伤痕、污点和蛀斑,我们的灵魂才能痊愈。
我之所以会想到阿提密斯·恩崔立,是因为我对他怀有期冀。
这是短暂而飘渺的期冀;也许事到头来,我会发现它只不过是出于我的一己私心,因为我想要相信人们可以洗心革面、改过自新而已。相信恩崔立可以如此?如果他可以,那么所有人都可以。
魔索布莱也可以?
——崔斯特·杜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