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黎明时分，崔斯特在他们的小帐篷里悠悠转醒，发现黛莉雅不在身边。他并不惊讶；他知道她去了哪儿。崔斯特系上挂着弯刀的腰带，将陶玛里跨在肩头，缓缓跑下狭窄的森林小径，又抓住沿途的一棵棵树木借力奔上陡峭的斜坡。他在靠近小山山顶的地方看到了她。她正背对卓尔，平静地凝视着远方。
尽管天气寒冷——今早更是换季后最冷的一天，黛莉雅却只披了一张毛毯。毛毯松松垮垮地裹在她身上，盖住她赤裸的肩膀。崔斯特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衣着——或者说，并无衣着，而这一事实可以说是相当引人注目了——因为黛莉雅的头发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前一天夜里她还留着一头柔和时尚的齐肩短发，现在她又重新梳起了一根黑红相间的长辫。辫子向上盘起，精巧地环绕在她纤细的项间。黛莉雅似乎能通过一把魔法梳子变成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他缓缓走向她，踩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微小的声响令黛莉雅向他侧头望来。
崔斯特停下脚步，紧盯着精灵战士脸上由蓝色圆点组成的刺青。
昨天夜里她脸上也没有刺青。感觉就好像她为了踏上崔斯特的床铺而露出了柔和的一面，就好像她在利用发型和刺青来改变心情，就好像……
崔斯特眯起双眼。不，它们不是她心情的映像——他意识到——而是她引诱并控制她的卓尔情人的方法。
昨晚，他们吵了一架，愤怒的黛莉雅——留着长辫和刺青——强烈表达了她的立场，表达了她追杀阿莱格尼的计划。
但接着，她温柔地和崔斯特达成和解，她的发型变得柔和，战斗刺青从她美丽的面颊上消失了。他们没再讨论阿莱格尼，进入梦乡时，他们已经消除了对彼此的怒意。
崔斯特走到黛莉雅身边，望向丘陵的西侧边缘。在他脚下，无冬城就坐落在几哩开外，寒冷从河水中逼出了温热的潮气，一团贴近地面的雾将城市笼罩了起来。
“雾气掩盖了它的伤痕。”崔斯特说道，抱住身旁的女子，对方却毫无反应，“它曾经是座美丽的城市，如果塞尔人被击败了，它的美还会重现。”
“在阴魂们出没于大街小巷之间的情况下？”黛莉雅语气强硬地回答。
崔斯特不知该作何应对，只好将她抱紧了一些。
“他们就在城里，在市民之中。拜拉博斯是这么说的——那个被你叫做阿提密斯·恩崔立的男人。”黛莉雅答道。
“可能只是因为席洛拉·萨尔穆的威胁更大，阴魂才能在城中立足。如果那个威胁被削弱了，我想阴魂们——”
“他们的领导者一死，阴魂的威胁就会被削弱。”黛莉雅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他们的领导者已经离死不远了。”
崔斯特想要更紧地抱住她，但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向峭壁边缘迈出两步，重新裹好毛毯。
“时间不是他的盟友，而是我们的盟友。”崔斯特说道。
黛莉雅猛然转向他，目光犀利——战斗刺青的图案充满威胁，令她的目光显得愈发激烈。
“他会得到警告。”崔斯特坚持道，“他会从恩崔立那里知道席洛拉·萨尔穆的遭遇，也会知道我们将去追杀他——这也是恩崔立说的。他告诉我们他受到奴役，无法参与你的复仇。”
“因此，那个邪恶的耐色瑞尔战爵现在一定非常害怕。”黛莉雅回答。
“所以他也会非常警惕，将他的人手布置在身边。现在还不到时候——”
黛莉雅再次打断了他。“那不是你的选择。”
“塞尔人的威胁削弱后，我们的敌人将降低防备，他在无冬城的地位就会变得不稳。”崔斯特顶着她的怒火继续说道，“我见过这些市民，他们都心地善良——他们不会长时间容忍耐色瑞尔人的存在。现在还不到追杀他的时候。”
黛莉雅蓝色的双眼中闪烁着怒火。一时之间，崔斯特以为她会向自己发动攻击。尽管已经知道了她对阿莱格尼的计划和决心，卓尔游侠还是不敢相信她的怒火竟然如此炽烈！就算他向她坦白自己曾经对她的亲族犯下的可怕罪行，她似乎也不会比现在更愤怒了。他不禁庆幸她的武器不在手边。
沉默了很久，崔斯特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你会去杀了阿莱格尼。”
“别再说出他的名字！”黛莉雅坚持，向地上啐了口唾沫，仿佛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令她忍不住想吐。
崔斯特摆了摆手，试图安抚她。
她眼中的怒火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哀伤。
“怎么了？”他轻声说，向她靠近。
黛莉雅转过身，当他再次伸出手来抱住她的时候，她并未拒绝。他们一同望向脚下的无冬城。
“我会杀了他。”她轻声说道，在崔斯特看来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刻也不推迟，一刻也不等待。我会杀了他。”
“就像你杀了席洛拉·萨尔穆？”
“如果我知道她将他视为敌人，我之前就会帮助她了。如果我知道阴魂首领的身份，我最开始就不会离开无冬城，不会前往路斯坎或刚特格瑞姆。我绝不会离开这地方，除非他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
她的最后四个字说得如此清晰，如此激烈，如此满怀恨意，崔斯特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通过理智劝说黛莉雅去任何其它地方。
因此他只是抱紧了她。
艾弗昂藏身在一株枯木的树干中，从腐烂的裂缝向外张望，兴致盎然地注视着这对情侣。畸形的邪术师听见了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而他丝毫不觉得惊讶。他了解黛莉雅，很可能比任何在生之人都要更加了解她。他也知道是什么驱使她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她当然会尝试杀死赫佐·阿莱格尼。比起两个人都活着，她更希望能在尝试过程中和他同归于尽。
邪术师无法否认自己在看到这名女性精灵战士时的感觉。他心中的一部分想要立即从树中跳出来，把那两个人就地毁灭。但理智压过了冲动，因为他对崔斯特·杜垩登有足够耳闻，知道他不应该太过随意地面对这场游戏。
此外，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杀死黛莉雅——至少不是现在。有些事他想要知道——必须知道。只有黛莉雅才能为他提供答案。
阴魂邪术师从落足之处影化离开了，却并未立即回到阿莱格尼身边汇报他的发现。毕竟，艾弗昂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也并非没有属于自己的资源。
他来到无冬城外一片被森林覆盖的山谷和石脊之间。天色十分阴暗，云层低垂，零星的雪花飘落天际，但艾弗昂对这片区域十分熟悉，他准确地找到了一个设在小山洞里的营地。
几个阴魂正坐在四周——他们是紧跟在艾弗昂身后从堕影界过来的耐色瑞尔士兵，暗中听从艾弗昂的指示，却并未向阿莱格尼效忠。
扭曲的邪术师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他们中间，他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并没有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却也多多少少带着些对他的尊重。
“你把小球带来了吗？”邪术师对名为莱特西斯的高个子人类阴魂说道。
莱特西斯回以微笑，露出一口歪斜的牙齿。他将手伸进衬衫敞开的领口，拉出一条银质项链，项链上挂着两枚充满阴影物质的半透明小球，每个都有小孩的手掌那么大。迷雾在两个小球里不断缭绕，里面各装了一只毛绒绒的小蜘蛛，看上去像是小号的狼蛛。莱特西斯咧嘴一笑。
“那是为精灵女人准备的。”艾弗昂提醒他。
“她的同伴怎么办？”莱特西斯询问。
“杀了他。”艾弗昂毫不犹豫地回答，“活捉他或是让他逃跑都太危险了。杀了他。”
“我们有七个。”杰曼德坚持道。他是小队中的另一名成员，一名凶悍的提夫林战士，从不掩饰他的傲慢之情，也从不掩饰他永无休止的愤怒。“他们才只有两个！”
“八个。”御蛛人莱特西斯低声纠正。他略作停顿，微笑着转动项链上的小球，注视着他的宠物，双眼闪闪发亮。他再次考虑了一下。“十个。”
杰曼德的神情显示出他并不欣赏这几名多出来的同伴，而这只是令莱特西斯发出一声大笑。
“不要低估了这两个敌人，我的战士朋友。”莱特西斯警告道。
“不要低估了我们自己。”杰曼德针锋相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兵卒，我们从堕影界专程赶来此地，不仅是为了扭曲的艾弗昂，甚至是也为了阿莱格尼大人。”
艾弗昂迎上战士愤怒的目光，却并未否认。这些阴魂或许不是耐色瑞尔贵族，却也不是寻常平民。他们是名声显赫的佣兵，是来自卡瓦斯讨债者的著名赏金猎人。他们此次行程的确价格不菲。
“抱歉了，杰曼德。”艾弗昂姿势笨拙地鞠了一躬。
“抓住那个精灵女人。”莱特西斯强调。“收住你的武器。”他在指间转了转他的蜘蛛小球，露出邪恶的微笑，“对卓尔下死手，对精灵则要动作温柔。”
从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来看，杰曼德和莱特西斯之间不但存在着激烈的竞争，也拥有强烈的敌意。艾弗昂没有错过这些信息。
“杀了那卓尔，别让我失望。”邪术师警告道；他同样背负着身为耐色瑞尔贵族的责任，“要是没能帮我抓回黛莉雅，你们将对死亡的渴望中度过余生。”
“这是威胁？”杰曼德问道，似乎被逗乐了。
“德雷格·奎克。”艾弗昂提醒；提到这位强大的阴魂，战士顿时底气全无，“是承诺。”
艾弗昂用凶狠的瞪视结束了发言，目光在每个佣兵的身上来回逡巡，然后缓缓离开了。
“去找变形者。”艾弗昂刚走，莱特西斯就立即说道。正是因为变形者的存在，他之前才会坚持将杰曼德所说的七人纠正为八个。
杰曼德怀疑地看着他。
“当我们活捉黛莉雅时，卓尔的双刃会构成挑战，带来危险。”莱特西斯说道，“我可不愿向德雷格·奎克那种人解释黛莉雅为什么会不小心死掉！”
“我可以把他引开。”另一名阴魂说。这是个劲痩而精悍的提夫林，扛着一支短矛，几乎没穿什么衣服。
“我也可以。”另一人说道——他拥有人类的血统和阴魂的肤色，拿着和前一个阴魂类似的武器，却只穿了一身精致的布衣。他走到提夫林身旁，两人双双挺起他们纤细却肌肉结实的胸膛，统一的动作仿佛经过练习一般。比起提夫林，这个动作在人类身上看来更像是宫廷小丑的滑稽模仿。尽管肌肉发达，金色的卷发和浑圆可爱的面颊令他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充满稚气。
莱特西斯想要嘲笑这两个来自灰色迷雾的兄弟，灰色迷雾是最近在耐色瑞尔小有名声的一个武僧组织。他想要大笑，却知道自己最好别这么做。因为帕彼得和阿法弗恩菲尔是两个格外狂热的信徒，性格十分鲁莽。
“我本来就把你们两个看成是对付卓尔的主力军。”莱特西斯安抚道，他的恭维让两名武僧露出了一丝笑意，“有了你们的敏捷动作和致命拳脚，我想，就算是像崔斯特·杜垩登那种名声显赫的人，也无力招架吧。”
“我们是利步的信徒。”提夫林帕彼得回答，亮出短矛。
“两点我们都能做到：引开他，杀了他。”
莱特西斯望向杰曼德，后者显然和他一样忍俊不禁。帕彼得和阿法弗恩菲尔的自夸近乎滑稽，从杰曼德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已经忘记了他和莱特西斯之间的争执。
“我是抓捕者，而你是杀手。”莱特西斯对杰曼德说道，“你的看法是什么？”
“有第八个人加入再好不过。”杰曼德回答，令两名武僧大失所望——也明显泄了气，“我不会在这里冒险。现在还不是时候。”
“变形者要求拿到三成！”小队的另一名成员，矮人安博格里斯说道。她是后来加入幽影界的，还没能全部转化成阴魂。她的真名是安博·格里斯特·欧玛尔，但从无论是从长相还是从气味上开看，安博格里斯这名字都更适合她。她长着一只肥厚的弯鼻子，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一部分被编成辫子，另一部分则披散肩头。她看上去不太像阴魂，倒更像是灰矮人和德尔荣矮人的后裔。她来到幽影界刚满一年，但她挥舞她那把特制钉头锤的精湛技艺和施展神术的强大能力却并未遭到忽视。尽管在阴魂之中资历尚浅，赏金组织卡瓦斯讨债者还是接纳了她，并承诺对她进行扶植，让她得到帝国的正式承认——这对人类之外的种族来说相当罕见——前提是，她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
安博格里斯坐着小队中间，似乎完全理解这点。她强壮的双手正在热切地旋转着她的武器，一把被她昵称为碎颅者的钉头锤。钉头锤全长接近四尺，核心由抛光的硬木打造，锤柄上包裹着黑色的皮革，起平衡作用的锤柄上间隔着套了几个厚重的黑色金属环。她单手使用这把武器，动作敏捷；也能双手抡起锤子，把骷髅的脑袋砸飞到看不见的地方。她扛了一面轻巧灵活的小圆盾，不会妨碍到她不断变换的握锤方式。
“你最好保持安静。”莱特西斯厉声喝道。安博格里斯耸了耸肩膀，忍下了他的斥责；如果她支持的人是莱特西斯，杰曼德想必也会对她大发雷霆。
“的确。”提夫林武僧帕彼得说，“安博格里斯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因为她在矮人阴魂里可谓千里挑一，再考虑上她的性别，那她就是万中无一啦。事到如今，她大概也已经明白过来了——她自以为的特别之处是只不过是因为别人少见多怪罢了。”
“这不公平，兄弟。”另一名武僧，阿法弗恩菲尔说道，“她的战斗相当出色，治疗能力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
“反正最近是不会再帮助你那个留着魔鬼之血的同伴了。”安博格里斯低声说道，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如果我们沿途抓到了什么肮脏的矮人，或许她可以帮忙拷问。”帕彼得对阿法弗恩菲尔回答道。
“矮人的观点不难理解。”杰曼德插话，将话题转了回来，“变形者会要走整整三成，可她的任务却不会比我们的更辛苦，也绝对没有我们的那么危险——考虑到她能从任何人手中逃脱的能力。”
“那我们就给她两成。”莱特西斯镇静地答道。杰曼德点了点头。“我们达成一致了？”莱特西斯询问。
安博格里斯跺了跺脚，双臂抱胸，固执地摇了摇头，但她的意见显然不被当成效力完整的一票，因为她还不是一个完整的阴魂。莱特西斯怀疑的表情所传达的正是这种想法，于是，矮人稍稍退后了两步，摸索着脖子上的黑珍珠项链，暗自诅咒起来。
当莱特西斯和杰曼德一起说“好”的时候，两名武僧却坚定地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摇着脑袋：“不行。”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营地后方，在那儿，一名宽肩的女性人类和一个肥胖的男性提夫林正坐在岩石上。女人正在打磨她的长剑，提夫林男人正在为他那把大型连枷的棍柄包裹上一层崭新的红色皮革。随着皮革的每一次扭转，武器都随之抖动，令拴在四尺长的锁链顶端的沉重铁球弹跳起来——布满尖刺的链球足有成年男子的头那么大。
“你们只管干你们该干的事儿。”被简称为博尔的提夫林答道。
“那就两成到两成半好了。”安博格里斯咧嘴一笑。
出人意料的是，矮人话音刚落，拿剑的女人就说道：“去把变形者找来。”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自从她在十多天前加入这次任务以来，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见她说话。他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们把她叫做恐惧，或是“博尔的婊子”[1]——按照安博格里斯的说法。这外号不但没让她感到困扰，更是令觊觎她的博尔兴致盎然。
但也可能的确困扰了她。莱特西斯暗忖，将目光转回到安博格里斯身上。他不难看出两名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敌意，也许正是这种敌意促使她作出了回答。
“那么，两成半到三成。”杰曼德说，将莱特西斯的注意力拉回到对话中。
“四票赞成！”博尔添道，“我的恐惧想要怎样就怎样。”
“结果说好的七分之一就这么变成了九分之一。”帕彼得抱怨道。
“按照我们的协议，你和你兄弟不是应该去找出黛莉雅和那个卓尔位置吗？”莱特斯西回答，“如果你们发现了他，随便动手就是，如此一来，你俩大可以平分艾弗昂支付的金子。”
帕彼得和阿法弗恩菲尔对视一眼，既兴致勃勃又游移不定，似乎想揭穿莱特西斯虚伪的发言。
与此同时，杰曼德向莱特西斯投去不以为然的目光。两个武僧跑开了，杰曼德却一直紧盯着莱特西斯。
“让他们尽管尝试吧。”莱特西斯解释道，“如此一来，即使算上变形者的那笔高昂费用，我们还是回到每人七分之一份了。”
杰曼德哼了一声，这种可能性似乎并未令他感到烦恼。
崔斯特蹲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离树干只有几步远。繁茂的树枝弯向地面，为他和黛莉雅提供了过夜之处。他看见松针之间结着白霜，于是直起上身，拨开两根树枝。前一夜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新雪，白色的大地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卓尔侧过头，借着照进天然卧室中的第一缕曙光望向熟睡的黛莉雅。一道光线落在她脸上，但那里并没有闪烁的战斗刺青。经过之前的争吵，他们在无言中渡过了令人不适的漫长一天，入夜后，黛莉雅换上了她柔美的一面。她的头发变成了齐肩长的短发，她的面庞变得光洁平滑。
这是崔斯特更喜欢的一面，黛莉雅对此心知肚明。
黛莉雅对此心知肚明。
她是不是在操控他？他不禁再次暗忖。他知道黛莉雅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一位狡黠的战士，一名深谋远虑的对手。但她是否也是他的对手？她究竟将他视为同伴和朋友，还是仅仅视为一个玩具，一个服务于她的宏伟计划的工具？
毕竟，黛莉雅曾为了释放本初火元素而将贾拉索和埃索格特引去了刚特格瑞姆。尽管她在紧要关头放弃了她的邪恶计划，黛莉雅依然应当那场对毁灭了整片地区，埋葬了无冬城的灾难承担主要责任。
她躺在晨光之中，看来如此年轻，如此纯真，几乎像个孩子。她的确十分年轻，崔斯特提醒自己。当他和黛莉雅一样大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魔索布莱城，甚至还没有离开杜垩登家族前往格斗武塔。
但他同样清楚，黛莉雅在许多方面都远比他成熟。她曾在塞尔大巫妖萨斯·塔姆的王庭中效力。她见证过宏大的战争，也无疑拥有过比他更多的情人。她经历过漫长的旅途，人生阅历极为丰富。
崔斯特并不愚蠢，不会自以为比黛莉雅更胜一筹。她精力充沛却又充满危险，无论是朋友、恋人还是敌人，凡是和她有所关联的人，都不该在任何方面低估她。那么，她又是否用她柔和的一面，用她诱人而纯真的发型和光洁的面孔操纵了他呢？
卓尔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思索着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脸上不由露出微笑。黛莉雅梳起长辫，亮出刺青，外表变得冷硬。她和他争执，甚至让他离开。她声称要独自解决赫佐·阿莱格尼，但做到这点显然并不简单。因为阿莱格尼藏在无冬城里，无数强大的盟友环绕在他周围，其中也包括阿提密斯·恩崔立。
随着天色渐渐变暗，崔斯特始终留在她的身边，却并未承诺加入她的复仇。于是，黛莉雅变成了现在这个迷人而温柔的生物，比起一名战士更像是一位情人。
崔斯特望向外面的白雪皑皑的森林，暗暗轻笑。无论黛莉雅是否在试着操控他，对他而言其实根本无关紧要。这不就是人际关系的真相吗？布鲁诺不也曾操纵了崔斯特和其他人吗？他在击败阿卡·肯瑟尔后促成了自己的“死亡”，迫使他们离开冰风谷，踏上寻找秘银厅的道路。至于崔斯特，实际上不也曾操纵着布鲁诺签下了盖鲁姆峡谷条约吗？
多年前的记忆令卓尔不禁莞尔。他想起布鲁诺在冰风谷表演的那场临终好戏。聪明的矮人说出了他最大的愿望——显然已经无法实现的愿望——连咳带喘、口齿不清，表现出一副力不从心的假象。他在崔斯特的眼皮底下装得奄奄一息，仿佛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死后的国度——直到崔斯特发誓他们会去寻找秘银厅为止。布鲁诺当即一跃而起，准备上路了。
哦，多么出色的一场戏啊……却显然也是一次有力的操控。
崔斯特告诉自己，黛莉雅是否利用他们的关系并不那么重要。他知道其中的真相，他也知道黛莉雅其实无法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操控他。黛莉雅的确令他兴奋，他们之前却并非只有情欲。他对精灵的兴趣远远超过身体上的需求。他想要理解她。在他看来，了解黛莉雅也能让他更好地了解自己。她用一种全新的方式从迥然不同的角度观察着这个世界，而这无疑也能开拓他的视野。也许他被黛莉雅吸引的原因和他永远被阿提密斯·恩崔立吸引的原因并无不同——如果不是吸引崔斯特和他并肩旅行，至少也是吸引崔斯特去思索他。因为黛莉雅和恩崔立都秉持着某种荣耀的准则，尽管他们的准则在崔斯特看来未免有所偏差。每天清晨，他们睁开双眼的时候，他们的心中都没有什么制造混乱和苦难的邪恶计划。黛莉雅没有按照主人的命令释放本初火元素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他会去纠正他们吗？崔斯特不禁暗忖。在他内心之中，他是否相信他能让阿提密斯·恩崔立弃恶扬善，让黛莉雅拥抱光明呢？
他再次回头望向黛莉雅，注视了她片刻。他无法否认他的傲慢。他希望能将别人带出黑暗，或许这种渴望正是他在几十年间如此频繁地想起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原因——几乎和他想到沃夫加的次数不相上下。
黛莉雅的情况则要复杂得多，她以恩崔立和沃夫加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的方式吸引着他，他无法否认这一事实。无论他多少次提醒自己不能留在这个危险的精灵身边，但只需向她投去一瞥——特别是当她展现出柔和的发型和面容时——这种想法就立即烟消云散了。
精灵的手臂滑上他的肩头，环住他的脖子，他惊讶地直起身来。黛莉雅把下巴搭在他另一侧的肩头上，在他耳边落下一吻。“在踏上冰冷的雪地之前，要不要先踏上温暖的床铺？”
崔斯特露出微笑，当他听见“然后我们就出发，去杀了他”从黛莉雅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笑得更灿烂了。
没错。
他再次回想起躺在冰风谷的病榻上的布鲁诺，提醒着自己，那个诡计多端的矮人和他分享了长达百年的友谊。
没错。
[1] 恐怖（Horrible）和博尔的婊子（Whore-of-Bol）发音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