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有三个阴魂并没有跟着赫佐·阿莱格尼进入传送门。格劳法瑟尓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山顶,一个窥探池旁边,矮人安博格里斯和武僧阿法弗恩菲尔分别站在他两侧。在黑珍珠项链的魔法下,矮人和武僧看起来都并不像是堕影界的居民。“他们很强。”格劳法瑟尓评论道。
“对,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矮人说。
“我要杀了那个卓尔。”阿法弗恩菲尔发誓。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等他睡着了再下手。”安博格里斯说道。不顾阿法弗恩菲尔的痛苦,她和格劳法瑟尓一起大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格劳法瑟尓承认,“我本以为他们会留在无冬城的。就算他们打算北上或南下,也会走开阔的大道。”
“那个卓尔是个游侠。”阿法弗恩菲尔猜测,“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森林里会更安全。”
“无论如何,如果他们的目的地是终北港,那他们现在就已经到了。”
“不是。”安博格里斯对两名同伴保证道,看起来信心十足。看到两人都在瞪着她,安博格里斯又添了一句:“有谁想跑到那群安博里的怪物堆里?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刚特格瑞姆。”
“为什么?”阿法弗恩菲尔问道,但格劳法瑟尓更熟悉这片地区近来的变故,他打断了阿法弗恩菲尔的话。
“你为什么这么想?”精灵问道。
“因为我了解这个名叫崔斯特的游侠。”安博格里斯说,“他有个麻烦。他的朋友有个更大的麻烦。他们的麻烦就是那把剑,所以他要除掉那把剑。”
“把它藏到那个叫刚特格瑞姆的地方?”阿法弗恩菲尔问道。
安博格里斯却转向格劳法瑟尓。“对,去把它藏起来。”矮人说道,口气中满是嘲讽,显然说出来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个意思,“把它藏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跟上他们。”格劳法瑟尓下令;他领悟了安博格里斯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会经常来找你听取汇报的。”他走向一侧,一扇通往堕影界的黑色传送门就立在他身旁,“赫佐·阿莱格尼会为他们的行踪付上一笔好价钱。他现在肯定已经气得冒烟了。德雷格·奎克也会为他提供一切资源,好让他完成任务,取回长剑。”
他走向传送门,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下脚步回头望来,将视线集中在阿法弗恩菲尔身上。“别擅自采取行动。”他警告道。
“还不到时候。”安博格里斯深表赞同,“但等阿莱格尼抓住他们的时候,你得保证我和我的武僧朋友就在他身边。”
“我要杀了那个卓尔。”阿法弗恩菲尔再次发誓。
“我们都会在那儿的。”格劳法瑟尓向他们承诺道,“我们已经从艾弗昂手里拿了钱,作为我们加入最后一战的酬劳。”
他点了点头,消失了。传送门缩成一条线,消散得无影无踪。“只要抓住了他们并取回长剑,我们就会被当成英雄。”格劳法瑟尓一走,阿法弗恩菲尔就立即说道。
安博格里斯双手叉腰,不屑地摇头说道:“你就是不明白,对不?”她问道。
阿法弗恩菲尔将他纤细有力的双臂抱在胸前。
安博格里斯大笑一声,转身就走。
“去狩猎?”武僧急切地说。
“去看看我们能在阴魂的尸体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矮人纠正,“等你看见死了多少个阴魂,也许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我可不想很快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矮人边说边跺着脚走开了。
崔斯特、黛莉雅和恩崔立爬上一条山脊,俯视着下方的陡峭长坡,长坡尽头通往一片遍布碎石和巨岩的空地。崔斯特和黛莉雅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他们曾经冲下这条山坡,冲向席洛拉·萨尔穆手下的塞尔走狗,冲进战斗之中。
“我们离得不远了。”崔斯特指向左侧。
“离外侧通道不远。”黛莉雅纠正道,“我们还要走几个小时才能到刚特格瑞姆的入口,如果那个入口还在的话。”
她的口吻充满挑衅。崔斯特向她投去谴责的目光——黛莉雅用目光回以十倍的谴责。
“最好走地下,别在大道上暴露行踪。”崔斯特说。
“你就这么害怕再遇到耐色瑞尔人?”黛莉雅反驳。
“最好结束这一切。”恩崔立自言自语道,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崔斯特觉得自己活像个傻瓜——他猜黛莉雅也有相同的感觉——恩崔立的话让他们情人之间的争吵显得无比荒谬。崔斯特和黛莉雅的敌对和争执显然是他们之间其它问题的副产品,但随着目的地逐渐逼近,考虑到他们沉重的任务,恩崔立那句一阵见血的讽刺令崔斯特和黛莉雅哑口无言。他们已经接近刚特格瑞姆,接近本初火元素,接近查戎之爪的毁灭,而这就意味着阿提密斯·恩崔立奴隶生涯的终结——以他的生命作为代价。
与此相比,崔斯特和黛莉雅的妒火和争执看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自惭形秽的崔斯特跟着杀手动身前行。他走出许多步之后黛莉雅才跟了上来,远远落在他身后。
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隧道入口,小心翼翼地沿着黑暗的通道悄然走向刚特格瑞姆入口处的宏伟大厅。三人迈着娴熟的步伐,每一步都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拥有同样高超的技巧和丰富的经验,只需借助崔斯特的弯刀闪光释放出的微弱光芒就可以穿过重重长廊。
卓尔走在最前方,柔和的青白色光芒照亮了在他面前的一小片区域,这丛光芒显然让他们——至少是他——变成了可能潜伏在这地方的怪物或地精们的目标。但他们并未因此而感到担心,因为三人都急需一场战斗,任何战斗。在崔斯特看来,如果他们不能迅速找到什么共同的敌人,他们很可能会自相残杀起来。
砍翻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幻想再次掠过他的脑海,于此同时,他回想起杀手和黛莉雅之间的亲密交谈。崔斯特知道他们分享着某些东西,某些比和他和黛莉雅之间的羁绊更深刻的东西。他幻想着作出致命一击——奇怪的是,那是用血红色的长剑作出的一击。
“我们还有多远?”片刻之后,恩崔立问道。他的声音打破了隧道中的寂静,也打断了崔斯特的思绪。隧道中充斥着诡异的阒寂,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不时远远响起——或是什么东西正在重重敲打着岩石。
崔斯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待恩崔立和黛莉雅向他靠近。他望向黛莉雅,希望她能作出回答,但精灵只是耸耸肩膀,显然和崔斯特一样,她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了。
“一半了,我猜。”崔斯特回答,“或者还不到。”
“那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我以为你急着寻死。”黛莉雅反驳。
“我是急着除掉那把剑。”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我并不急着在双腿因为长途跋涉而软弱无力的情况下和阴魂们作战。”
黛莉雅刚要回答——或者说是再次反驳——崔斯特发话了,令她不得不接受了恩崔立的提议。“我同意。”他说,结束了这场争吵。看到他维护恩崔立,黛莉雅不禁双眉紧蹙,他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另一场争吵的开始。“我们进入刚特格瑞姆时必须处于最好的状态。我们不知道在黑暗破碎的大厅里会遇到些什么。”
“既然是你提议的,”他对恩崔立说,“我猜想你大概已经发现了你认为适合安营的地方——还是说,你认为我们应该就在隧道中间落脚?”
恩崔立望向左侧,抬手指着洞穴墙壁和圆形穹顶相连的地方。崔斯特对准他所指的方向高高举起闪光,在弯刀的光芒下,他们看见一条窄小的隧道蜿蜒上升,通向走廊一侧。
“十几步之前还有另一条隧道。”恩崔立解释道,“从另一个方向向上延伸。我认为这两条隧道是交叉的。”
“如果没被堵死的话。”黛莉雅讥讽道。
崔斯特收刀入鞘,一跃而起,抓住较小的隧道边缘。他将自己拉起来,向隧道里面窥去。他略作停顿,让双眼适应毫无光线的黑暗。卓尔血统给了他极大帮助,隧道中的色调变得清晰起来。卓尔挤进隧道向内爬去,来到一处足够三人舒适落脚的开阔平地上。他在那间小石室里又发现了另外两条隧道,一条通向高处,另一条向相反的方向蜿蜒回转——很可能正是通向恩崔立之前发现的另一个开口。
为了确认这点,卓尔沿着那条路爬了下去,很快就在他和朋友们刚刚经过的主隧道上方找到了出口。他翻出这条只能让他匍匐前进的低矮隧道,回到主隧道,跑回恩崔立和黛莉雅身边。
“很合适。”他说。
黛莉雅想要表示反对,说他们不该在这时候停止前进,但恩崔立径直走向墙壁,一跃而起,抓住一个落手处,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条只能爬行的隧道中。
“他的做法就好像这是他一个人的冒险,我们只是听凭他指挥的棋子而已。”黛莉雅对崔斯特说。
“他在这场旅途中下了最大的赌注。”卓尔提醒道。
黛莉雅哼了一声,移开目光。
“你想转身离开,这样他就不会死了。”崔斯特轻声说。
“我想结束这一切,然后离开这里。”
“谎言。”崔斯特回答,“你想要离开,但你想要立即就走,在我们遇到本初火之前,在我们摧毁那把长剑之前,也就是说,在那把长剑摧毁这个如此吸引你的男人之前。”
黛莉雅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她无声地大笑着,缓缓摇头,仿佛无法相信他的话。她转身跳上墙壁,跟着恩崔立爬进了隧道。
在她身后,崔斯特跳起来抓住了她的脚踝。她不得不转过头来。“我去前面和后面都探探路。”他轻声说,“确保没有人跟踪或是发现我们。”
他跳回地面,走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想要迅速折返几码,看看有没有被跟踪的痕迹。沿着主隧道走出几十步,他突然想要悄悄爬进第二个隧道中,偷看那两人在干些什么。
这样他就可以发现他们之间究竟有多深的羁绊。
这样他就可以揭发黛莉雅的欺瞒和不忠。
这样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杀了恩崔立,或者,杀了他们两个人。
他的思路令他震惊。崔斯特匆匆跑过通往上方石室的第二条隧道的开口。他加快步伐,想要远远离开这个地方,想要远远抛开那些令他怒火中烧的冲动。
黛莉雅爬进两条入口隧道交汇处顶端的低矮石室。和这里的其它隧道,以及幽暗地域的很多隧道一样,各种苔藓在隧道里发出微光。她只能看见恩崔立的下半身,因为杀手站直了身体,上半身伸进石室上方的第三条隧道。但他很快放低重心,在第三条隧道的开口下方坐了下来。
“进不去。”他解释道,“岩石堵住了向上的路。”
“所以如果我们的敌人堵住下方的两个出口,我们就被困住了。”黛莉雅回答,然后又带着更多讥讽添了一句:“绝妙的计划。”知道恩崔立在黑暗之中无法清楚看见她的神色,黛莉雅的语气极尽讥讽之能事。
“他们找不到我们。”恩崔立反驳。
“因为这几条狭窄的隧道里有无数可供我们藏身的地方?”黛莉雅质问道,讽刺不减。而且超级无聊——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阿提密斯·恩崔立摇了摇头,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崔斯特呢?”
“他回去探路了,确保没人跟踪我们。”她回答;恩崔立点了点头,对卓尔的决定表示赞同,“也许他已经被阴魂抓住了,迫于折磨交待了我们的位置——也许甚至用不着什么折磨。”
恩崔立转过头来,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她回以愤怒的目光,但他并未接受这个显而易见的挑衅。他凝视着她,仿佛在判断她的想法。
“你恨得太久,以至于忘了如何不恨吗?”他狡黠一笑。
黛莉雅瞪着他,起初十分愤怒,之后却带上了些许疑惑。
“你已经完成了对赫佐·阿莱格尼的复仇。”恩崔立指出,“但你现在的心情比我们在无冬城大桥上遇到他时还更糟。”
黛莉雅不为所动。
“因为复仇不及你想象的那般甜美?”恩崔立问道,“对复仇的期待才是更令人飨足的佳肴?”
“现在你是个哲学家杀手了?”黛莉雅问道。
“你一生都在逃避它。”他说。
“它?”
“阿莱格尼对你做过的事。”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的话让你坐立不安。”
“因为我坐在一个愚蠢洞穴里的愚蠢位置上!”她怒斥,“要是我们在这地方被人发现,我们又要怎么自卫?在这个洞里你甚至站不起来,除非你把脑袋伸进烟囱!我还以为我的同伴是一群有能力的战士,现在却发现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她滔滔不绝地抱怨着,但阿提密斯·恩崔立只管微笑。这显然让黛莉雅愈发烦躁了。
“你杀了你的借口。”恩崔立说。
黛莉雅望向他,满脸困惑。她试图回答,却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瞪着他看。
“你愤怒的借口。”杀手解释道,“你完成了复仇,心情却更糟了,因为你感到怅然若失。你一生都活在愤怒的驱使之下,但是现在,还有什么事能令亲爱的黛莉雅愤怒呢?”
她移开目光。
“你难道不敢为你的所作所为担起责任吗?”
“你真的是个哲学家杀手?”她反驳,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恩崔立耸耸肩,作为他的全部回应。黛莉雅再次移开目光。
紧接着是一阵漫长的、令人不适的寂静。
“你呢?”黛莉雅终于问道,她的声音让恩崔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我呢?”他重复道。
“又是什么让你愤怒不已?”
“谁说我愤怒了?”
“我知道你最近的经历。”黛莉雅争辩道,“我和你战斗过。我看见你对塞尔人做了什么。一个满足现状的人无法做出那种事。”
“我是个奴隶。”恩崔立回答,“你能为此责怪我吗?”
黛莉雅想要反驳,却再次无言以对。
“你是怎么克服它的?”几拍心跳之后,黛莉雅轻轻问道,“那种愤怒,那种背叛?你是如何重获安宁的?”
“我帮你杀了赫佐·阿莱格尼。”
“不是那个背叛。”黛莉雅直接说道。
恩崔立靠在身后的墙上。他的目光四处游走,一时之间仿佛一片茫然。
“靠着不在乎。”他终于回答。
“我不相信。”
“相信它。”
“不。”她轻声说,紧盯着着恩崔立,直到他不得不对上她的双眼。
“是我的叔叔。”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承认,“还有我的母亲。”
黛莉雅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他侵犯了我,而她将我卖成奴隶——卖给那些想要……想要侵犯我的人。”恩崔立解释道。
“你的母亲?”黛莉雅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你爱过你的母亲,就像我也爱过我的母亲。”恩崔立推测道。
“她被杀了,被赫佐·阿莱格尼砍掉了头。然后他……”她的声音弱了下去,目光落在长靴之间的地面上。
“在侵犯了你之后。”恩崔立说。黛莉雅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他。
“你什么也不知道!”
“但你知道我知道。”恩崔立答道,“而且你是第一个从我口中得知这些事的人。”
他的坦白让她的神色软化了。
恩崔立笑了起来。“也许我该杀了你,为了保住我的秘密。”
“试试看,”她的回答加深了他的笑意;杀手听得出来,他的信任卸下了她肩头的重担,“我还留有足够的愤怒,足以干掉你这种人。”
阿提密斯·恩崔立跪坐起身,转向一侧,他的脸离黛莉雅去不盈寸。“那就快下手吧。”说着,他指向引领黛莉雅爬到这个藏身之地的隧道,“因为刚特格瑞姆就在那边,离得不远。那儿有火元素巨兽,也有查戎之爪的末日——也就是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末日。”
黛莉雅给了他一耳光,两个人都大吃一惊。
恩崔立向她发出嘲笑,她想再给他一下,却被他抓住手腕拉到一旁。
他们彼此凝视,脸庞间只有一指的距离。恩崔立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与此同时,黛莉雅却在摇头,双眸中冒起水雾。
“是时候了。”恩崔立对她说,“相信我。早就是时候了。”
成百上千个问题跟着崔斯特·杜垩登一路冲下长廊,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他眼下的道路始终缺乏方向。他究竟为什么要来这儿?
他对此没有答案。所以他只能将疑问抛诸脑后,小心不要太过深陷在无穷无尽的幻想里——幻想着阿提密斯·恩崔立死在他脚边——尽管那景象如此甜美。
他对这些隧道的回忆已经不再清晰,但它们看来依然十分熟悉。他回想起他上一次来到此地的情形,回想起那时的美好时光。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发现刚特格瑞姆的入口时布鲁诺的脸。入口处高耸的石墙宛如城堡,它们和城堡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被严丝合缝地嵌进了一座地下洞穴里。
他想起入口处的宏伟大厅,想起大厅里的王座,布鲁诺的笑容洋溢的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我找到它了,精灵。”崔斯特在黑暗的隧道中轻喃,仅仅是为了再次听见这些话,因为它们比崔斯特所知的任何话语都更像美妙的胜利。
远离了扎营的同伴,崔斯特的心情变好了一点儿。在布鲁诺·战锤的灵魂和回忆近在咫尺的情况下,他又怎能不开心呢?
“你的心情不沉重吗,崔斯特·杜垩登?”一个不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属于女性的声音从黑暗中向他发问。
崔斯特立即放低重心,贴近隧道墙壁以求掩护。他环视四周,双手靠近弯刀,却不敢把它们拔出来,担心闪光的光芒会进一步暴露他的位置。
“我就知道我能找到你独处的时候。”那女人继续说道。她突兀地咬掉了每一个辅音,浓重的口音令卓尔十分不安。他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她来自何处。“现在想找到独身一人的崔斯特·杜垩登并不难,对吗?”
崔斯特觉得自己已经定位到了声音的来源,至少也定位到了它所在的方向,于是轻轻挪动,对准位置,以便在需要的时候立即发动冲锋。
“放松。”女人说,仿佛正在读取他的内心。声音从黑暗隧道中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位传来。没人能在不被崔斯特听见或看见的情况下在那两点之间变换方位。
也许是某种遮蔽法术,例如隐形术。但她更有可能是在通过某种魔法和他说话。
那就是一名术士了。崔斯特暗忖,并意识到他必须加倍小心。
“我不是来和你战斗的。”她解释,“也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你。”
“那你又是谁?塞尔人还是阴魂?”
她的笑声从他身后响起,令他大吃一惊,但紧接着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他的正前方。
“我就必须是二者之一吗?”
“他们似乎是近来对我最感兴趣的人。”他说。
她再次大笑。“我来自堕影界。”她承认,“派我过来的人并非你的敌人,但你拥有他想要的东西。”
崔斯特直起身。回想起阿茹妮卡的警告,他意识到了对话的走向。“那把长剑。”他说。
“那是把耐色瑞尔的长剑。”
“邪恶的存在。”
“这不是我能判断的。我们想要回它。”
“你们不能。”
“你确定?”
她的问题奇怪地击中了他,令他一时感到手足无措。
“它对你来说竟如此重要?”女人问道,又回到了他身后。考虑到他最后那句回答,崔斯特立即转过身来,摆出防御架势。她的速度是否快到足以从他背后的剑鞘里偷走查戎之爪呢?“你对那个名为阿提密斯·恩崔立的男人竟如此忠诚?”
“你要我归还的是一把长剑还是一个奴隶?”崔斯特反驳。
“有关系吗?”
“当然。”
“那么,他是你的朋友了,这个阿提密斯·恩崔立?”女子问道,她的声音从完全不同的地方传来,在另一个方向上的一条隧道深处回响着,“一个忠诚的同伴,和你情同手足?”
她的话语本身已经足够荒谬,她的语气更是明确无误地表达着她的嘲讽。她在嘲笑他,至少也是在嘲笑他和阿提密斯·恩崔立竟能成为挚友的想法。
“就算他不是,难道我就分不清对错了吗?”崔斯特反驳道,竭力克制住他对恩崔立的敌对情绪。
“对与错?”她反问,随着她的话,声音的来源在他前后不断变换,“黑与白?你的思维就这么简单?竟然相信这种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
“哪种问题?”崔斯特反驳,“你所提供的似乎就只有问题而已。”
“不,我的朋友。”她立即回答,“如果我没有可以提供给你的东西,我就不会过来这里了。”
说完,她从阴影里现身——或是在隧道中具像成形,崔斯特对此并不确定——缓缓向他走来。
“面对这个选择中如此显而易见的道德考验,你什么也提供不了。”崔斯特坚持。
“你确定?”她洞悉一切的自信微笑令他感到不安。她停在离他只有几步的地方,简短地说:“我要那把剑。”
“你不能。”
她缓缓抬手,向上的手心中托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时之间,崔斯特没能理解她的行动,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的双手迅速移向刀柄,将双刃从鞘中微微拔出。他觉得她可能是在施展某种法术,也可能这个东西——这个上面纹有发光的蓝色能量和魔法条文的小盒子——会向他释放出某种未知的力量。
片刻之后,她手中的东西变了。
不,他意识到,是盒子里面的东西变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她手中的牢笼里反复踱步。
崔斯特仔细打量它,意识到了真相。他的两腿力气全无,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
关海法。
黛莉雅微微睁着一只眼,从眼角望向他的同伴。
恩崔立坐在那里,双腿紧紧蜷缩在胸前,脑袋靠在身后的墙上,双眼紧闭。她怀疑他是否能在这种时候入睡,但她不希望恩崔立发现她正在偷窥他。
偷窥他,打量他。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仿佛一丝不挂,他好像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内心深处的煎熬。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恩崔立对她的痛苦深感同情。他知道她的遭遇——也许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但他也可能知道,毕竟他在赫佐·阿莱格尼身边生活了那么久。他显然认出了她所遭受的创伤,因为他也曾遭受过同样的伤害——或者说,他做出了这样的强烈暗示。但他真的带有那种伤痕吗?
黛莉雅的内心响起尖锐的警告,警告她恩崔立很可能正在利用她的黑暗过去对她施加某种控制,或是为了他的最终利益而获取她的信任。这样他就能和她亲密交谈,仿佛他也感同身受一般;这样他就能迫使她放下她从不松懈的心防。
他又有何目的?
黛莉雅闭起双眼,努力将令人不安的思绪抛到脑后。也许他并没有操控她,她提醒自己。
只过了几拍心跳,她就发现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到了他身上,那些乖张的念头也随之淡去了。
他理解她。
这个事实在刺痛她的同时也令她感到温暖。令她感到尴尬,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念及于此,她不禁拧起眉毛。就算恩崔立理解了她的某些创伤,那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她还有其它令人羞耻的过去,它们始终折磨着她。他多少猜出了阿莱格尼的暴行,这点毋庸置疑,但如果他知道了剩下的故事,他还会同情她吗?如果他知道……?
黛莉雅长叹一声,再次闭上双眼,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尽管她正处于局促狭小的洞穴里,她还是感到有风吹拂着她的面颊,仿佛她正站在悬崖顶端,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黛莉雅的呼吸变得凌乱。她睁开双眼望向恩崔立,暗暗诅咒着他——因为他让她想起了那段黑暗的过去。
尽管如此,当她注视着她安静的同伴时,她却无法感到愤怒。恩崔立令她恐惧——她应该恐惧——黛莉雅不断警告自己要当心这个男人。
但她同样无法否认,在许多非常深刻、非常私密的层面上,他都吸引着她。
他知道。
他知道,而他没有转身离去。
他知道,而他并未心生厌恶,反而向她主动靠近。
她想要这些吗?她配得上这些吗?
黛莉雅无法解开这些盘踞在她大脑和内心之中的激烈矛盾。
她想要杀了他。
她想要上了他。
二者看来都如此甜美。
崔斯特抬手抓向那个小小的牢笼,但女人的身影从光线昏暗的洞穴里凭空消失了,他抓到的只有空气。他跳着转过身来,目光四下游走,在隧道另一侧找到了她。
“这是什么诡计?”
“不是诡计。”她回答,“我手里握着一个魔法笼,笼子里是你最爱的同伴。”
“把她给我!”崔斯特强硬地说,但他刚向那个女人迈出一步,她就再次消失了,重新出现在隧道深处。
“黑豹跟着阿莱格尼大人穿过了传送门。”女子解释道,“阿莱格尼大人还不知道我们拥有这只大猫,但他肯定会让她为她给他留下的伤痕付出惨痛的代价。”
沉浸在和小关重逢的可能性中,沉浸在他毕竟不会失去黑豹的思绪里,崔斯特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赫佐·阿莱格尼可能根本没死。他紧盯着那个女人——或是紧盯着她最后展现出的幻影——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阿莱格尼已经死了。”
女人耸耸肩膀。“也许的确是这样。”她回答,“要不是他及时回到了牧师们关爱的怀抱之中,他必死无疑。”
崔斯特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想,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所言非虚。”女子添道,“只要你留在你的同伴身边,他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以为你们在外面森林中的战斗只是一场巧合吗?”
“你为什么来这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阿莱格尼的敌人?”
她摇头。“我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我只是受雇于人罢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耐色瑞尔人?”
她露出微笑,仿佛这显而易见。
“那人派你来嘲弄我?”
“嘲弄?我可没干这种事。”
“你把我想要的东西悬在我面前。”
“的确。不只是你,很多人都会想要这样一位同伴。”
“我持有雕像。”卓尔争辩道,“你无法得到她。你无法控制她!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拿走召唤关海法的雕像,她也不会为你效命的。”
“耐色瑞尔人的魔法之道不可小觑——甚至也包括上古魔法。他们同样深谙星界旅行的原理。”她回答,“我们不需要你的魔法物品就可以召唤关海法,而你,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再从我们为她打造的牢笼里将她召回到你的身边。不要怀疑这点。”
“那你就是在嘲弄我了。”
“不是。”
“你把她摆在我面前,我却无力还她自由。”
“无力?不,崔斯特·杜垩登,你可以得到她。”
她的话让崔斯特用力咽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她说,而她接下来的话并未令卓尔感到惊讶。“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持有一个属于我们的东西。”
崔斯特用手揉了把脸。
“把长剑给我,我就释放你的大猫同伴。”女人承诺道,“一场公平的交易,来自一个言出必行的中介。”
“你当然会这么说。”
“我为什么要说谎?我们知道你说得没错。那只大猫的确美妙,对我们而言却毫无用处。她永远不会为我们效力。她的心属于你。所以带她走吧,把你背后的长剑还给我们,还给我。”
“这样你就能用它杀了我?”崔斯特不假思索地说。话一出口他就听出了其中的荒谬之处,毕竟,他完全是在挫败感的驱使下才说出了这些话。
“耐色瑞尔帝国才不在乎你的死活,崔斯特·杜垩登。”
“赫佐·阿莱格尼可能另有看法。”
她耸耸肩膀,仿佛这无关紧要。“你不过是一场宏大游戏中的一枚小卒。别高估了你在整个战役中的重要性——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们。”她伸出她空着的手,向他发出召唤,“给我长剑,拿走你的大猫,离开这个地方。这些事和你毫无关系。”
崔斯特紧盯着笼子,舔了舔嘴唇。发光的栅栏上闪烁着能量的光芒,他清楚地看见了笼子里景象,看见了栅栏后方那双熟悉的眼睛,看见了微缩版黑豹的步伐。那是关海法。他从心底知道女人没有骗他。
他的手抬过肩头,悬在查戎之爪的剑柄上方。他究竟为什么要在乎这把剑,为什么要关心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命运?关海法的性命难道不比恩崔立的性命珍贵一千倍?他对男人没有任何亏欠!但他能说他并不亏欠关海法吗?
“把她还给我,我退出战斗。”他的手移近查戎之爪的剑柄,这些话已经涌上舌尖。然而,当他试图把它们说出口的时候,他却噎住了。他想到黛莉雅。当然,他将不得不说服她也退出这场战斗。
但她会走吗?她会抛弃阿提密斯·恩崔立吗?
崔斯特想起他在很久之前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遇到过的一只地精,不禁畏缩了。那是个逃跑的奴隶,特立独行的异类,和他自身并无二致——他们都希望逃离他们邪恶的族人。他辜负了那只地精,于是它被绞死了。[1]
一个奴隶。
阿提密斯·恩崔立也曾是阿莱格尼的奴隶,查戎之爪的奴隶。无论他有何希望,无论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崔斯特真的能让杀手再次陷入那种境地吗?
但另一方面,难道关海法就活该认命,活该在一个小笼子绕着圈缓慢踱步?
“我警告你,我的主人们可绝非慈悲心肠。”女人说道,看出了他的犹豫,“以她现在的状态,你宝贵的关海法并非不死之身。她被困在堕影界的深坑里,影獒们环绕在她周围,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撕碎。究竟是它们会先扑向她呢,还是伤口正快速痊愈的赫佐·阿莱格尼会先找到她呢?”
崔斯特试图回答。他内心之中很大一部分想要拔出查戎之爪,将它扔在面前的地上。他对阿提密斯·恩崔立有什么亏欠?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不能让那个男人重新回到奴役中。他无法用一个生命换取另一个生命。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缓缓摇头。
“你在干蠢事。”女子低声说道,“你坚持着一种灰影拜拉博斯不配得到的道德标准,并为此牺牲了关海法。崔斯特·杜垩登是个多么糟糕的朋友啊!”
“把她给我。”崔斯特听见自己轻声说着。
“想想你的决定,”女人答道,“带着它入睡吧,如果你还能睡着的话。带着梦境入睡吧,在你的梦里,她会被困在深坑之中,饥饿的獒犬撕咬着她的血肉,扯下她的四肢。你能听见她痛苦的尖叫吗,崔斯特·杜垩登?关海法饱经摧残后的死亡会伴你度过你可悲的余生吗?我想它会的。”
崔斯特觉得自己正在缩小,正在消失。地面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叫嚣着将他吞没——在这恐怖的一刻,他希望它们真的能够将他吞没!
“也许我们还会再交谈的。”女人说,“如果我能在关海法被毁灭之前找到机会,我还会再回来找你的。又或许,阿莱格尼大人会率先找到你们三个,夺回他的长剑。我相信,在他让你目睹到关海法的死亡之前,他会留你一命的。”
说完,她消失了。此时此刻,崔斯特才感到他真正变成了孤家寡人。他怀着烦躁的心情四下奔走,目光在每一处阴影里不住逡巡。
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他怎么会选择了那把长剑——选择了阿提密斯·恩崔立——而舍弃了他挚爱的关海法?
的确,崔斯特·杜垩登是个多么糟糕的朋友啊!
[1] 详见短篇《黑暗的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