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欢呼声跟着五名战士一路回到了切石者的慰藉,就连回到酒馆之后,也不时有骄傲的终北港居民来到他们桌边,拍着他们的后背,承诺他们再也不用在这座海滨城市里为任何东西花钱了。
“这一夜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们终于实现了他们的愿望。”难得五个人能独处片刻,崔斯特趁机说道,“他们等得近乎绝望。长久以来,城市都在节节败退,安博里的怪物步步紧逼。”
“哼,之后不还会变回那样吗?”安博格里斯问道。
“除非我们放任不管。”阿法弗恩菲尔抢在崔斯特之前答道。卓尔点了点头,向武僧露出赞同和欣赏的微笑。
此时此刻,又有几个人向他们走来,每人都拿着一只泡沫满溢的酒杯。他们加入交谈,向五人抛来无数欢呼。矮人接受了所有赞美,笑得露出一嘴豁牙;她喜欢他们的称赞,但她更喜欢的杯中的麦酒。
阿法弗恩菲尔也沐浴在荣光之中,但他不能喝酒,把放在他面前的酒杯都推给了矮人。这显然让安博格里斯愈发开心了。
市民的欢庆的确令他倍感享受,但比起这些,比起酒宴——他对此投入得相当节制——崔斯特更喜欢观察同伴们在面对庆贺时的反应。安博格里斯让他想起了他在秘银厅的几十年间所结识的故友,阿法弗恩菲尔也用自身表现证明了矮人将他引回正途的信念。仅仅是看着他们就让崔斯特感到一阵开心。但最令他感到温暖的还是黛莉雅的反应,是她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应该拥有那个微笑,他暗忖。
刚特格瑞姆的冒险给这个女人造成了沉重打击。他们成功杀了赫佐·阿莱格尼,但崔斯特知道,这个梦寐以求的胜利令她失去的东西比她从中得到的东西还要更多。在前往刚特格瑞姆的途中,在得知艾莱格尼从翼龙之桥一战里幸存下来之前,恩崔立就曾说过,比起得偿所愿的复仇,对复仇的期待才更能满足黛莉雅的不尽怒火。恩崔立对崔斯特的解释是,明知事实并非如此,人们依然总是认为尚未发生的事比真正达成那件事能解决更多难题。
崔斯特看着年轻的精灵,不由畏缩。他将眼前的画面和赫佐·阿莱格尼丧命时的画面进行对比。那时候,黛莉雅疯狂挥舞着手中的连枷,残忍地殴打着早已断气的提夫林的脑袋。眼泪、恐惧,和无休无止的怒火……不,不是怒火,因为那个词远不能描述从狂怒的黛莉雅身上爆发出来的感情。
当然,崔斯特已经渐渐理解了她的愤怒,因为黛莉雅向他描述了非常黑暗的一幕。赫佐·阿莱格尼强奸了她,又杀害了她的母亲。那时她只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孩子。
除了成功复仇带给她的复杂感受之外,现在的她还面临着另一个更深刻,少说也更矛盾、更令人困扰的心结:黛莉雅的儿子,那个扭曲的提夫林邪术师。崔斯特想知道,她貌似纤弱的身躯正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她有多少无法解答的疑问,有怎样无比深切的悔恨?
崔斯特只能想象了。他过去的经历根本无法和黛莉雅心中呼啸的风暴相提并论。他也曾经历过属于他的考验和磨难,但和年轻精灵的遭遇相比,即便是家人的背叛也显得微不足道——念及于此,崔斯特意识到,她那时候的年纪甚至比他离开杜垩登家族前往格斗武塔时还要小。
他想要体会她的痛苦,想要理解她,安慰她,为她提供建议。但他知道,他说出的话必将空洞无物,毫无意义。
因为他无法真正理解她。
想到这里,他转头望向那个显然能够真正理解她的人。同样的伤痛令阿提密斯·恩崔立和黛莉雅得以相互慰藉。崔斯特无法再否认这一事实。他终于理解了他们无声的交流,曾经那些毫无来由的嫉妒和怒火让他觉得自己无比愚蠢。的确,邪恶的查戎之爪放大了他的反应,不断将二人激情缠绵的画面投射到他的脑海之中,但崔斯特依然觉得他是被欲望和骄傲蒙蔽了双眼。在和黛莉雅的关系中,他没能通过一场至关重要的考验。
在他失败的地方,恩崔立却成功了。
他望向杀手,后者正平静地坐在那里,接受着市民的祝酒,甚至也接受了那些拍在他后背上的巴掌。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神色。
在接连不断的庆贺中,崔斯特终于抓准时机倾身靠近恩崔立,轻声说道:“你必须承认,我们今晚做的事——我们所达成的善行——多少能令你感到些许满足。”
阿提密斯·恩崔立回头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只双头巨人的幼崽。“实际上,”他说,“在我看来,我们帮助了他们,他们却向我们扔石头。””
“他们又不知道你们站在房顶上。”崔斯特争辩道。
“还是很疼。”
然而,即使是恩崔立一刻不停的冷嘲热讽也没能熄灭崔斯特当晚的热情。他引领同伴前来此地,正是希望能见证眼下的局面,目睹当前的结果。不,那种说法并不准确。卓尔暗忖。因为今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这趟终北港之旅最疯狂的期望。
这只是第一步。崔斯特·杜垩登暗自发誓,向阿提密斯·恩崔立举杯庆贺。
杀手没有回应,安博格里斯却反应热烈,黛莉雅也加入其中,甚至连阿法弗恩菲尔都把他戒酒的教律抛诸脑后,举起了一杯酒来。
“第一步而已。”崔斯特用他沾满酒沫的嘴作出无声的承诺。
“塞尔人不再构成威胁了。”艾弗昂对德雷格·魁克说道,“他们人数稀少且不成组织,带领他们正是那个不死生物,瓦琳德拉·影幕,她又变回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傻瓜。”
“这个喋喋不休的傻瓜非常强大。”德雷格·魁克提醒道。他坐在椅子里,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两手指尖相抵,十根手指不住敲打着彼此。他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仿佛正从高空俯视着面前的一切,而他脚下的那群走狗根本不能理解他的境界。
至少,艾弗昂是这么觉得的。
扭曲的年轻提夫林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他在领主德雷格面前已经地位难保,他可不想突然爆发,令他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
但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尖叫。他去了无冬森林,观察了塞尔人的情况。他们人数锐减,只是一群群毫无组织的阿斯莫德信徒。每群信徒都相互独立,既没有目标又缺少来自高层权力的协调——特别是来自瓦琳德拉的协调。她还住在席洛拉的树状高塔里,但除了胡言乱语之外似乎已经无法再说出别的话来了。
刚接到德雷格·魁克的指示时,他还以为这个任务至关重要,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艾弗昂开始怀疑这个干瘪的老混蛋只是为了不让他妨碍那些更重要的计划而已。
“你似乎觉得我应该因为你的汇报而如释重负。”德雷格·魁克说。
“塞尔人不再构成威胁了。”艾弗昂回答,仿佛逻辑显而易见。
“瓦琳德拉·影幕的力量和危险都不容否认。”
“她是个白痴。”
“这让她变得成倍危险。”
“她再也没本事组织塞尔残军攻打无冬城了。如果我们决定进军无冬森林,她甚至不能对我们构成任何有效妨碍。”
“这两件事我现在都不关心。”
艾弗昂下意识地想要争辩,却管住了自己的嘴。他思索着德雷格·魁克的话,在心中细细咀嚼,试图跟上老阴魂的思路。德雷格为什么在提及塞尔兵力时——特别是在提及瓦琳德拉·影幕难以预测的危险时——说出这种话来?如果他不想返回无冬森林,也不想重新占领那座城市,瓦琳德拉和其他塞尔人的状况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萨斯·塔姆也不会回来了。”艾弗昂说,“恐怖环域已经死透了,什么用也没有了。考虑到制造——或重现——恐怖环域所需的大量精力,这地方根本不值得他冒险浪费精力。无冬城的居民领教过了塞尔人的厉害,肯定会拼死作战。”
“我也没理由认为萨斯·塔姆会在近期内返回无冬森林。”德雷格·魁克回答,“也许他会回来,更可能是他某个野心勃勃的手下会回来,但这不重要了。”
绕了一圈,艾弗昂又回到了起点上。他再次克制住不断积蓄的挫败感。听了老邪术师的话,他几乎想直接询问德雷格·魁克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这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德雷格·魁克的境界比他更高。艾弗昂当然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因此,他站在原地,盯着老阴魂看了好半天。他将所有线索拼凑到一处,将它们和行事诡秘的老邪术师以其独有的方式透露给他的种种消息联系起来。
然后他明白了。
“你担心瓦琳德莱·影幕会威胁到崔斯特和黛莉雅……不,只有崔斯特。”他说,“你只关心那个卓尔流民。别的事都无所谓。”
“很好。”德雷格·魁克赞道,“也许你终于开始听我说话了。”
“她不会去找崔斯特的麻烦的。就算她去了,他和他的同伴也能消灭她。”艾弗昂说。
“你不知道。两者都不知道。”
“我知道!”艾弗昂坚持道,“瓦琳德拉正呆在她的塔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阿克莱姆·格里斯的名字,就像一句摧毁——而非维持——理智的祷词。现在她又把另一个名字,多克瑞的名字,加到了那段祷词里。一半时间她都在胡言乱语地叫着两个名字的混合体。”他抬起胳膊,脑袋用力后仰,用可笑的语气大声叫道:“阿克-里·莱姆-多-格里斯!”
“我怀疑她已经疯到忘记自己还能施法了,更别提真的念出咒语。”他结束了发言。
“那你应该很乐意去杀了她。”德雷格·魁克回答。
艾弗昂努力不变得脸色煞白,但他知道自己没能成功。尽管他表现得无比夸张,在内心深处,他知道德雷格·魁克对瓦琳德拉·影幕的评价很可能比他自己的猜测更接近事实。她毕竟是个巫妖。
“这是你的命令?”他郑重其事地问道。
德雷格·魁克轻笑起来。艾弗昂意识到这个枯槁的老混蛋又一次占了上风。
“只要她还留在无冬森林,就用不着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你告诉我的那些已经足够了。”德雷格·魁克吩咐道,“我们真正的目标似乎已经离开了无冬城,如此看来,瓦琳德拉也许早就把他们忘了。”
他第二句话的前半部分让艾弗昂竖起了耳朵。“离开?”他轻声问道。
“别担心那个。”德雷格说,“相信我,我在看着他们呢。”
艾弗昂的脸绷紧了。他意识到德雷格·魁克听出了他的紧张,不由一阵畏缩。
“您给我的命令是什么,德雷格大人?”他问道。
“回去学习。需要时我会通知你。”
艾弗昂站在原地,抗拒着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命令,却没本事提出反对。几拍心跳过去了,德雷格·魁克好奇地望向他。
“我想返回特瑞尔。”他脱口而出,知道他听起来既绝望又可怜。
德雷格·魁克微微一笑。
艾弗昂不安地移动着重心。他完全任由老邪术师摆布。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猜你回去不是为了继续监视瓦琳德拉的。”德雷格·魁克说道。
“我可以帮你打探崔斯特·杜垩登的情况。”
“这样你就能趁机出手,落得个惨死的——”
“不!”艾弗昂激烈地打断了他,“我不会的。除非您明确允许。”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为什么要同意?”
艾弗昂只能耸肩。他扭曲的身体和被甩到背后的残废手臂让这个动作看起来无比奇怪,无比悲惨。他当然给不出答案,因此,当德雷格·魁克同意了他的请求时,他不由大吃一惊。
“那就去特瑞尔吧。”老邪术师说,“观察瓦琳德拉,证实你的怀疑和猜测——记住,要是她给我找了麻烦,我绝不会饶过你!不急不躁,周全详细。这很重要!”
“是,主人。”
“然后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侦查无冬城。崔斯特和他的同伴可能还把那里当作据点。如果他们没有,就跟踪他们,找到他们,远远观察他们。了解他们周围的人。我要全面了解他们所处的环境:城镇、士兵、他们视为盟友的每个人和每件事、他们视为敌人的每个人和每件事。”
“是,主人!”艾弗昂回答,试图掩饰住声音中的兴奋,却没能成功。
“最重要的是,帮我搞清楚崔斯特·杜垩登向哪个女神祈祷。”
“梅丽凯,大家都认为这么认为。”
德雷格·魁克狠狠瞪着他,他不由退后一步。
“如果你能,搞清楚哪个女神在回应他的呼唤。”
“主人?”
德雷格·魁克就那么坐着,双眼一眨不眨,似乎没有任何其它需要讨论的东西了。
艾弗昂简短地鞠了一躬,转身冲出房间,去准备特瑞尔之旅的行囊。但他并未立即离开德雷格·魁克的高塔。尽管他的确打算遵守德雷格的命令——他当然不敢再次激怒德雷格·魁克——他意识到,这只不同寻常的队伍曾躲避、化解、击败了他、他的父亲和德雷格·魁克本人为他们制定的每一个阴谋,布下的每一个陷阱。
艾弗昂打算准备周全,也许比德雷格大人理解得还要更加周全。
他等到了一个机会,并趁机溜回了德雷格·魁克的私人房间。他作为学徒服侍了德雷格近十年,对这地方了如指掌。他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橡木护墙板,木板上描绘了一场令人惊叹的宏大狩猎,几只影獒正带着一群阴魂猎手追捕一头逃跑的麋鹿。
艾弗昂将手指伸到鹿角后方用力一压,护墙板滑向一旁,露出后面的分类暗格。暗格共有三十列、二十排,足够放下六百个卷轴筒。大部分都盛满了。
艾弗昂知道存放方式,因为他正是存放卷轴的人。在暗格正中看似平常的卷轴筒里,装着最为强大的法术卷轴。他拉开其中一个,看了一眼,又把它放了回去——一个接一个地,直到他找到了想要的法术。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卷轴筒,拿出卷轴,却甚至不敢打开它。他知道那个法术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他绝不敢在没有卷轴的情况下尝试施法。就算有了卷轴,他也只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施法。
然而,现在就是他走投无路的时候。
艾弗昂将卷轴夹在胳膊下方,盖上卷轴筒,将它放回分格。他按住狩猎战车的一个轮子,关上护墙板,走向一旁,想拿一个空卷轴筒保护他刚刚偷来的卷轴。
年轻的提夫林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德雷格·魁克甚至不太可能走进这个密室,更别提想起这张卷轴了。德雷格·魁克拥有它的时间比艾弗昂活过的时间都长,何况身处堕影界的老邪术师很少会需要这种法术。念及于此,艾弗昂用力咽了口唾沫。强大的德雷格·魁克会不会在近期内前往特瑞尔?如果他会,如果他去追捕崔斯特·杜垩登,他会不会用到这个法术,想要为它留个备份,准备一张卷轴?
艾弗昂把卷轴筒塞进长袍里,决定接受这个风险。
下一步更麻烦,他知道,因为他想拿到某个醒目得多的东西。德雷格·魁克可能会注意到它的消失,真到了那个时候,艾弗昂可以声称自己是为了必要的防护才借走它的。
囚禁关海法的笼子并不是德雷格·魁克拥有的唯一一个类似的魔法物品,尽管它肯定是其中最精巧的那个。毕竟,关海法的笼子不仅能缩小并囚禁她,还能阻止她返回星界。
其它牢笼的精巧程度远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它们看起来不过是一堆瓶瓶罐罐,藏在另一个橱柜紧闭的柜门后面。
艾弗昂打开柜门,挥挥手分开橱柜里缭绕不去的魔法迷雾。这些雾气能保存柜子里的东西,让它们陷入一种近乎停滞的状态。艾弗昂望向雾气后方,德雷格·魁克的“动物园”——它们可不是那种能让梦到小猫小狗的女孩儿们心生嫉妒的东西。他的收藏更可能会把任何种族的孩子都吓得拔腿就跑,或是摔倒在地,困在恐惧的深渊里动弹不得。
因为这些罐子里的动物都不是活物。就像德雷格·魁克对死灵术的偏好一样,它们是腐烂程度各异的死物,或者说,不死生物。也有几个魔法构装生物——也就是魔像。艾弗昂拿起最新的罐子,罐子里的微型土巨怪令他惊叹不已。德雷格·魁克最近刚从无冬城的街道上捡回了它的尸体。
离开橱柜后没多久,微型土巨怪就开始苏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在打量着艾弗昂。它之所以这么小完全是因为罐子上的魔法,如果艾弗昂将这只不死生物从罐子里倒出来,它会迅速恢复高达十二尺的原形。
没错,他可以用它对那些强大的敌人发动突袭。他把罐子放进口袋里。
但他要找的并不是土巨怪,而是另一个怪物,是他依照德雷格·魁克的命令,用他提供给自己的古籍《魔像手册》制作的生物。它是艾弗昂经历过的最大考验之一,也是他的最高成就之一。比起其它任何东西——除了他的血统——正是它才让艾弗昂在德雷格大人的学徒中间脱颖而出,攀至高位。
艾弗昂把罐子从橱柜里拿了出来,罐子里是一条和艾弗昂的中指差不多长的骷髅蛇。它动了动,蜷成一团,然后抬起脑袋左右摇晃。一时之间,它的舞姿令艾弗昂陷入迷茫,尽管它被关进了一只罐子里,缩小后的身体和它原本的模样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它原本比两个高个子男人叠起来还长。
艾弗昂仔细打量着它,惊叹于他很久之前的杰作。这个魔像——一条骸骨蛇——有着一只用人类头骨做成的脑袋,嘴里却长有毒蛇的尖牙。
“我亲爱的蠕虫,”艾弗昂轻喃,用这种怪物更常见的名字称呼着它,“你准备好狩猎了吗?”
阿法弗恩菲尔好奇地看着他的同伴。她一边翩翩起舞,一边用唱歌般的语调念着些什么,手里还舞着一个香炉,香薰充满了他们在酒馆里的房间。战胜海魔之后,他们心情大好,所以安博格里斯直接卖下了这个房间——而不仅仅是租下它——尽管她付的是优惠价。
“你在干什么?”武僧问道,但矮人只管吟唱跳舞,并没有理他。
阿法弗恩菲尔将双臂环抱在胸前,重重叹了口气。
过了好半天,矮人终于停了下来。她环视四周,露出微笑,明显是对自己十分满意。
“怎么?”武僧问道。
安博格里斯对他眨了眨眼。“现在是我的避难所了。”她回答,“被我当作家的地方。”
“你打算住在这儿?”
“我们要在这儿过冬。”矮人自信满满地答道。
“然后呢?”
安博格里斯耸了耸肩,仿佛这无关紧要。
“看起来够蠢的。”阿法弗恩菲尔评论道,准备出门去吃早餐。
安博格里斯微微一笑,并未费事解释。阿法弗恩菲尔不知道“避难所”一词的重要含义。当她作为阿达巴要塞的间谍前往堕影界时,安博格里斯得到了一枚特别的胸针,胸针里只有一个法术,能让她转瞬之间回到她指定的避难所。
她跟着阿法弗恩菲尔走出房间,却又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着萦绕在房间角落里尚未散去的熏香。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一举动的重要性。她之前的避难所在阿达巴要塞,她出生的地方。她从没想过改变它的位置。
但现在,它却变成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
安博格里斯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她找到了一个新的避难所,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新家。她找到了一个新家,因为她出乎意料地找到了一群新的家人——他们实际上就等同于她的家人。
她不假思索地做了这一切,当时只是考虑到她所处的现状,出于务实而已。但现在,矮人回头望去,领悟到了这其中更深层的暗示,也领悟到了她潜意识里的期望和导致她作出这个夸张举动的复杂感情。她关上门,跟着阿法弗恩菲尔走向公共休息室,步伐中充满活力。
一天变成了一个月,冬雪纷纷落下,同伴们依然留在终北港。他们离开防御围墙寻找沙华鱼人,每场遭遇都结束得比上一场更快。海魔们渐渐意识到,面对这支强大的队伍,它们越早逃跑损失就越小。
然而,更重要的工作其实位于终北港的临时围墙之后。对深陷重围的市民来说,希望才是崔斯特和他的四名同伴带给他们的最大财富。在希望的曙光下,多维兰和市民们重整兵力,组成一个个高效的进攻巡逻队。崔斯特等人为他们提供训练,他们经常在一名或多名同伴的陪护下前往城市中的危险区域展开行动。
他们十分小心;除非身后跟着一条一路通往根据地的补给线,巡逻队绝不会越过高墙。
长久以来,海魔们占据了终北港的夜晚,但现在,所有认识黑暗精灵的人都有了新的想法。现在,终北港的夜晚属于卓尔,更重要的是,属于心甘情愿跟随他的人。
“战斗的胜利只是第一步。”崔斯特对聚集一处的三百名市民说道,“胜利后坚守阵地才更加困难。”
“高墙对面几乎不可能守住。”一个声音说道。
“那就移动高墙。”阿提密斯·恩崔立提议。
崔斯特小心打量着杀手。在过去几十天里,他们的关系几乎没有改变,恩崔立还是郁郁寡欢、愤世嫉俗,时刻准备着对崔斯特的每项努力冷嘲热讽。然而,尽管他浑身裹满了坚硬的盔甲,杀手的行动却说明了不少问题。他本能骑着梦魇轻松前往舒适宜居的无冬城,但他不但没有离开终北港,战斗时也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发了不少牢骚。也许阿提密斯·恩崔立真的已经开始享受他的新角色了。
但他还是不断催促崔斯特带他取回匕首,把这项实际利益说成是他服从卓尔的唯一理由。实际上,无论崔斯特是否相信他的话——无论恩崔立的出手相助是否有实际利益之外的原因——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注定要在不久后前往路斯坎,寻找一个名叫贝涅戈的男人。
第二个月,第二道墙已经开工,以北侧的悬崖为起点,几乎位于第一道高墙和海岸之间的中点上。一开始,这项工作让他们束手无策:如果他们每夜都撤回第一道高墙后方,将新墙留给海魔,他们又要如何把第二道墙建起来?
安博格里斯提供了答案。她设计了一种移动式分段城墙,可以从第一道墙上伸出去,接到尚未完成的第二道墙的末端。如此一来,当切石工和石匠们在第二道城墙上工作的时候,另一队人马就负责在它后面的第一道城墙上凿开一串城门,第三队人马则负责将安博格里斯设计的移动式城墙挪到第一道墙和第二道墙的新终点之间,完成一段循环。
未完工的第二道墙上每晚都驻扎着大量守卫,城镇会在必要的情况下迅速为他们提供支援,他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撤回第一道墙后方。
第二道墙延伸到城市南北分界的中点后,海魔们向它发起了一场总攻。
但就在那天晚上,崔斯特·杜垩登离开了城墙,潜入到海魔中间,它们却毫不知情。市民们早早就得到了警告,当沙华鱼人打上门来的时候,整个终北港的兵力都出现在它们面前,并肩作战。
一百支火炬飞下城墙,点亮了夜空。在安博格里斯的指挥下,五六名牧师和数量相当的法师用魔法光芒将黑暗化作了白昼。
士兵们拿起石块和标枪,长矛和弓箭;疾风暴雨般的飞弹逼得海魔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一支人数可观的小队在恩崔立、黛莉雅和阿法弗恩菲尔的带领下来到城市南端,然后转过头来攻向敌人的侧翼。来自高墙的飞弹打得海魔们溃不成军,这群安博里的怪物毫无准备,战斗一开始就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几十只海魔直接倒在市民手下。
崔斯特在几个街区之外的屋顶上观察着战局的进展。最初看似一场溃败,沙华鱼人们对逃跑的热情似乎远胜于其它事。
但接着,出乎人意料地,它们重整旗鼓,转过头来迎上了恩崔立的小队,似乎急于作战。
崔斯特不由畏缩,终北港的市民承受不了任何重大损失。卓尔从一个屋顶跳上另一个屋顶,试图找出它们协同作战的原因。他始终拿着陶玛里,却并未加入战斗,不愿为了几个人头就暴露位置。
他朝着大海一路靠近,十分清楚自己被发现后得不到任何增援。
但现在是夜晚,属于卓尔的时间。
终于,他找到了沙华鱼人的指挥官,一只个头惊人的海魔。它正站在甲板上发号施令——在他的命令下,信使们在甲板和领头大军之间不停奔走,更多海魔离开大海,加入战斗。
崔斯特放低重心,轻声向关海法发出召唤。很快,黑豹出现了。崔斯特正打算说明她的职责,却猛地停住了。一时之间,他将周围的一切都抛到了一边。小关看上去无比憔悴,呼吸又急又浅。她身侧的肌肉低垂下来,毛发黯淡无光。
崔斯特多想立即把她带到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仔细观察她的状况!
但他不能,他告诉自己。他越快完工就能越早将小关送回星界,获取她亟需的休息。他命令黑豹留在他身边,守护他的安全。在紧张形势的逼迫下,他的精神再次变得专注。他走向下一个屋顶,在前方的屋顶上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观测点,但他必须跳过一条挤满海魔的狭窄小巷才能抵达那里。
跳跃本身就已经十分困难;不被发现地跳到对面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崔斯特感受着他的血脉,感受着幽暗地域深处为他的卓尔身躯赋予的力量。他在街道上方召唤出一团魔法黑暗,覆盖了他即将跳过的大部分距离。
这一跳看起来何其艰难!他必须跳进黑暗之中,从街道上方跳到远处的屋顶上,安全落地。
他将他的计划告诉给了关海法。身后的高墙上传来激烈的战斗声,他意识到,每一秒耽搁可能都意味着一名市民的死亡。
崔斯特迈开脚步跑向屋顶,跳进黑暗结界,在空中飞过尽可能远的距离。理论上,他的确可以跳到对面,但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跳进半空还是让他因为兴奋和恐惧而心如擂鼓。
他刚好在落地的瞬间离开了黑暗结界。因为落地时没能看见屋顶,他的姿势十分狼狈。崔斯特顺势滚倒,靠着滚翻的惯性吸收下坠的冲力,竭尽全力没有大叫出声。关海法来到他身边,出现在他上方。她轻而易举地跃过了黑暗结界;有力的跳跃让她飞进半空,她有足够时间优雅无声地落在地上。
崔斯特集中精力,将那些无关紧要的淤青和擦伤抛诸脑后,冲向西北角的墙头,距离沙华鱼人最近的地方。
那怪物仍在发号施令,显然并未注意到潜伏在二十步开外的刺客。
崔斯特抬起长弓,屏住呼吸,让双手变得无比平稳。他向关海法眨了眨眼,告诉她他们很快就能享受到一场刺激的战斗了。他再次瞄准目标。
第一支闪电箭刺破空气,正中沙华鱼人长满鳞片的身躯。第二支紧随而至,在第一个洞旁边添了第二个洞。然后是第三箭,射在那怪物的脸上。它扭曲着身体弯下腰来,蛇一般的身躯软倒在石子地面上。
崔斯特冲回屋顶中央,然后跑向南侧的屋檐,跳下街心。一排标枪向他飞来,他和关海法拔腿就跑,带着紧追不舍的海魔跑向大海。迎面而来的几只海魔不是被陶玛里穿心弓一箭射中,就是被关海法扑倒在地。在箭矢的轰鸣、海魔的叫喊和关海法的怒吼声中,一阵哨声突然响起——来自一枚独角兽头颅形状的链坠。
片刻之后,崔斯特骑着安达哈冲向南方,然后转向东侧,沿着鹅卵石街道一路狂奔。一群海魔在后面紧追不舍。
“回家吧,小关!”崔斯特命令道。他低下头,紧紧贴住安达哈强壮的脖子,相信运气和速度能让他不被标枪刺中。
他遇到的第一个盟友是黛莉雅。她正藏在一座建筑的拐角后方,阿法弗恩菲尔蹲在她对面,一排排市民站在他们身后。
海魔继续追赶,注意力集中在神出鬼没的卓尔身上,伏兵的出现将它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真正的战斗此时才拉开序幕,终北港的核心也被卷入激战。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但对每一个参与者来说,那恐怖的片刻依然太过漫长。
沙华鱼人的大军首领已经不复存在,增援也越来越少。终北港全民动员,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战争。
他们赢了。
十天之后,第二道穿城而过的高墙竣工了,终北港原本的安全地带足足扩大了一倍。多亏安博格里斯和其他牧师的努力,他们在那场恶战中损失不大——被杀的人还不到五个,街上的沙华鱼人尸体却有好几十具——城市的扩张还是给他们带来了新的难题。
“我们要守卫更多领土,阵线也被拉长了。”多维兰说道;他在高墙竣工后立即召集了城市的几位领导者。
“冬天对我们有利。”一人回答,“港口的角落已经结了冰。”
“天气一冷,海魔就会潜入深海。”第三个人说道。
“也许的确能让我们歇上几个月。”多维兰说,“但到了春天,它们还会卷土重来的。恐怕我们没那么多人手守住这道墙。”
对此,崔斯特·杜垩登已经有了答案。他对多维兰点了点头,承诺道:“你们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