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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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整天的漫长跋涉,小队终于抵达了迷城。他们中途只略作停歇,让费瑞恩施展法术将格莱克斯塔格进军的消息告诉了贡夫,然后又立即上路。众人钻出人迹罕至的蜿蜒走廊,进入一连串长达数里的天然隧道,隧道间点缀着人工开凿的狭长步道和正方形的小型石窟。寇修尔、他的船,还有格莱克斯塔格的追兵,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二十里之外的地方。

黑色玄武岩的隧道残酷冷硬,仿佛世界形成之初的熊熊烈火冻结之后留下的残骸。小队不时遇到深达百尺的巨大断崖,光秃秃的高墙伫立在隧道尽头,高低不平、岌岌可危的台阶或沿墙而上,或贴墙而下,通往另一个不同的高度,然后继续延伸。重重岩层组成了组成整个世界的躯壳,它们沉积断裂,撕开一条条古老的熔岩隧道,在大地深处留下无数不见天日的宏大深渊。有些沟壑上架着狭窄的石桥,有些则被凿出了粗糙的小路,盘踞在断崖的坚硬岩石之间。他们每次转向,都会看到更多拐角,更多地面光滑的蜿蜒岔路也随之出现在他们两旁。一个小时之后,赫莉丝卓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我算是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被叫做迷城了。”小队穿过一道俯视着某处断崖的狭窄平台时,赫莉丝卓轻声说道,“它根本就是个迷宫。”

“比你以为的还要糟糕。”队首的瓦拉斯回答。他停下来审视着前方的道路,迷城中无所不在的隧道开口又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地方从南到北的长度接近两百里,东西距离差不多是那长度的一半。大部分地区都是一团错综复杂的熔岩隧道和人工回廊,蜿蜒曲折的岔路成千上万,和眼下的地形大同小异。”

“你何来在这片迷宫中找到杰勒家族的自信?”瑞厄德问道,“你已经对这地方了如指掌,谙熟于心了?”

“谙熟于心?差得远着呢。就算一生都在这儿度过,你也绝对无法窥见它的全貌。但我的确知道这座迷宫的布局关窍。某些还算平直的隧道中有几条人流较多的车队路线,这些路线离我们都不近。像我们这样从东侧进入迷宫的旅行者可谓寥寥无几。”斥候向前迈出一小步,伸手拂过岔路开口附近的墙壁。奇诡而古老的符文闪烁着绿色的光芒,出现在他指尖下方。“幸运的是,建造者们刻下了为他们指路的秘密符文。这是一套放之于整个迷城而皆准的暗号。在上次前来迷城的旅途中,我已经破解了这些符文。我从没来过我们眼下所处的隧道,但我认为我知道该如何前往我来过的地方。”

“你还真是个足智多谋的家伙。”费瑞恩说道。

“是谁开凿了这些隧道?”赫莉丝卓询问,“如果这地方真有你形容得那么大,它全盛之时必然是个强大的国度。然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标记并非出自卓尔之手。也不是杜加矮人、灵吸怪或底栖魔鱼的杰作。”

“是米诺陶。”瓦拉斯回答,“我不知道它们的国家在多久之前崛起,又在多久之前毁灭,但在这里的某个角落,曾经伫立着属于他们的伟大国度。”

“米诺陶?”昆舍尔冷笑一声,“一群未经开化的粗蛮野兽。它们恐怕没有足够的智力和耐心来完成规模如此巨大的工作,更别提建立一个伟大国家了。”

瓦拉斯耸耸肩膀。“现在或许的确如此,但谁又知道一千年前是什么样呢?我在这片区域发现过不少属于它们的工艺品。它们长角的脑袋很好辨认。我在杰勒家族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许多米诺陶依然游荡在迷城的废墟荒野和弃之不用的隧道中间,其中不乏拥有强大奥术能力的炼狱生物。它们经常和怪物发生冲突。”

“我不禁好奇,在这趟旅途中,我们究竟是否会遇到一个热情而开化的城市,那里的市民真诚地关心着我们,急切地想要为我们提供帮助。”费瑞恩嘀咕道,“我都开始觉得我们美丽的城市坐落在一个盛满毒蛇的虿盆中间了。”

“即便如此,我们也比虿盆里的其他毒蛇更为迅猛、更为强大、更为致命。”昆舍尔微微一笑,“走吧,我们继续前进。如果有任何米诺陶徘徊在附近,它们将深切体会到,它们不该在魔索布莱的子民所选择的道路附近现身。”

冒险小队又继续在无穷无尽的阴暗大厅和扭曲隧道中穿行了好几个小时,才停下来稍事休息,养精蓄锐。他们所在的区域看上去相当荒凉。小队成员几乎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在近几年通过这片区域的痕迹,就连智力低下的幽暗地域猎食者也没有。空气凝滞而寂静,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每当他们窃窃私语的交谈声消失之后,四周的阒寂就汹涌袭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古怪敌意,咄咄逼人,似乎每一块岩石都对他们的出现恨入骨髓。

瓦拉斯和瑞厄德奉命守夜,其他人则用皮瓦夫斗篷裹紧身躯,尽可能舒适地在洞穴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安顿下来。赫莉丝卓双眼半闭,滑入深深的冥想之中。她梦到漫无止境的隧道,怪诞而古老的秘密深埋其中。在梦里,她觉得自己听见窸窸窣窣的微小响动从寂静下远远传来,仿佛她只要从其他人身边离开独自进入黑暗,就能将那声音听得更为清晰。尽管空气完全静止,毫无搅动,她还是能够分辨出风在遥远隧道中发出的低沉叹息,低吟的哀鸣撩拨着她的神经,就好像那是某个至关重要、却被她遗忘的东西。

有时,罗丝也会像这样对她们发出低语,用嘶鸣的叹息诉说着无声的意愿,让女祭司们充分领悟到恶魔之后的渴望。

赫莉丝卓的心底翻涌着期冀和恐惧,她的意识步向清明。

您有何愿望,女神?她在脑海中高喊。告诉我,莫兰家族怎样才能再次赢得您的宠幸。告诉我,契德·纳萨怎样才能重振雄风。我愿意遵从您的任何指示!

不忠诚的女儿。风低声回答。愚蠢的弱者。

惊骇之下,赫莉丝卓从冥想中猝然惊醒。她坐直身体,心脏狂跳不已。

这不过是个梦罢了。她对自己说道。我梦到了我的期望,也梦到了我的恐惧。仅此而已。蜘蛛神后并未发话。她并未对我降下神遣。

四周,其他人在冰冷的地面上或躺或坐,各自沉入冥想,进行休息。不远处,瑞厄德正在守夜放哨,他肩膀宽阔的身影伫立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莫兰家族的女儿垂下目光,聆听着气流的古怪声响。黑暗——属于卓尔的黑暗——笼罩在她左右。

“罗丝并未发话。”她轻喃,“我所听见的不过是风声罢了,别无其他。”

女神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她为什么坐视契德·纳萨的毁灭?我们做了什么,招致她的怒火?赫莉丝卓暗忖。苦涩的泪水刺痛了她的双眼。难道我们对她而言就毫无价值吗?

风再次回响起来,更近,更清晰,不再是轻柔的呢喃,而是急促的声音。它令她想起号角来自远方的低沉呼唤,那呼唤越来越洪亮。赫莉丝卓蹙起双眉,困惑不已。这是迷城的某种奇特现象吗?因为一阵风吹过了黑暗中管状的隧道?这在幽暗地域的其他地方也并非没有前例。有时,风会从生物稀少的隧道中呼啸而过,猝然出现,迅猛无比。她所听到的这阵风发出了喃喃轻叹、絮絮碎语、嗡嗡轰鸣,像无数宏大的号角齐声咆哮——赫莉丝卓一跃而起。瑞厄德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过来的方向,分裂者在他手中闪闪发光。

“你听见了?”她对瑞厄德说,“米诺陶来了。”

“我还以为是风声。”战士低吼道,“叫醒其他人。”

他冲进隧道,冲向迎面而来的敌人,同时高声呼唤在另一个方向上放哨的瓦拉斯。赫莉丝卓一把抓起背囊甩上肩头,一边大叫示警,一边时不时向那些无法迅速摆脱困意的同伴踢上两脚,唤醒小队中的剩余成员。

她架起十字弓,双眼凝视着众人身后的隧道,装上一枚箭矢。

地面在她脚下轻颤起来。强悍的步伐如同巨石重重落地,带着蛮横的力度向他们冲来,低沉的怒吼和闷哼不断回响,在隧道中激起一片刺耳的喧嚣。来自野兽的温热恶臭刺激着她的鼻腔,她看见了它们——几十头牲畜组成的一群乌合之众,长着公牛般的头颅、浓密的毛发和巨大的蹄子。它们肌肉发达的手里握着强有力的战斧和连枷。

面对着这团狂乱的风暴,瑞厄德和瓦拉斯像飞翔在飓风中的麻雀般跳跃狂奔,与嗜血的蛮族们展开了殊死搏斗。赫莉丝卓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强力的十字弓一箭射出,正中一只怪物前胸,但那嗜血成狂的生物竟对扎在它庞大身躯上的箭矢浑然不觉。她装上另一枚弩箭,机括在十字弓的魔法作用下弹竖起来。可惜杰格拉德突然冲进战团,妨碍了她再次射箭的机会。

“杰格拉德,你这白痴,敌人数量太多,你根本打不过来!”她叫道。

魔裔卓尔对此置若罔闻,奋身扑向那群怪物。半恶魔的体型和凶猛令米诺陶一时停止了冲刺。然而,隔着杰格拉德长着雪白毛发的肩膀,隔着瑞厄德和瓦拉斯寒光闪耀的兵刃,赫莉丝卓看到后方还有数十只毛发丛生的怪兽。它们长满利齿的口中发出挑衅的怒吼,双眼闪烁着愤怒的红光。几具尸体已经倒在分裂者、瓦拉斯的曲刃剑和杰格拉德的爪下,但陷入战斗狂热的米诺陶无视了所有不算致命的伤害,相互推搡着挤向外来的卓尔们。

赫莉丝卓在身侧抬起十字弓,再次射出一箭。此时,达妮菲也端着属于她自己的十字弓加入了战斗。昆舍尔跟在杰格拉德后方,向那些即将压过魔裔卓尔敌人挥出致命的蛇鞭。费瑞恩高声喝出一句奥术密语,将一团能量流窜的明亮光球抛到米诺陶大军中央。光球轰然爆裂,炫目的电弧窜过隧道,将几只米诺陶当场化为灰烬,并在其他几只怪兽身上留下了可怕的黑色烧伤。

借着闪电球的灼热闪光,赫莉丝卓在米诺陶的大军前阵后方看见了某种身形高瘦的生物——一只炼狱生物,不,是数只恶魔。它们正在指挥这群愤怒的野兽攻上前来。巨大的黑色翅膀将它们笼罩在阴影之中,漆黑的双角发出炽热的红色光芒。

隧道中充斥着愤怒的嘶吼和咆哮,兵刃相接的脆响密集而激烈,赫莉丝卓几乎无法听见自己的高喊:“后面有恶魔!”

“我看见它们了。”昆舍尔回答。她退后几步,抓住费瑞恩的手臂。“你能不能驱逐它们?”

“我没准备那种法术。”法师答道,“何况驱逐了恶魔也无法让我们摆脱面前的小麻烦。我想我们——”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昆舍尔尖叫,“如果你无法驱逐这些恶魔,那就堵住隧道!”

费瑞恩面露难色,但他还是听从了昆舍尔的命令,开始施展另一个法术。赫莉丝卓重新装好十字弓,寻找另一处破绽。一只米诺陶握着足以劈开铁砧的巨斧向瑞厄德扑来,武技大师放低重心,一剑砍断对方的腿筋,随即挥剑上挑,切过那生物的小腹,将它开肠破肚。一把连枷缠住了瓦拉斯的脚踝,拉得他跌倒在地。斥候滚向一侧,堪堪避过了脑浆四射的命运。

米诺陶战士后方的恶魔向黑暗精灵扔出一串绿色的火焰魔弹。昆舍尔靠着天生魔法抗力挡下了其中一枚,另外两颗酸性火球则分别击中了费瑞恩和达妮菲。但法师还是设法完成了他的法术。

根据赫莉丝卓对面前景象的理解,某种透明的屏障凭空出现,将大部分米诺陶战士和它们的恶魔主人隔绝在外,只留下最前面几名突然变得孤立无援的士兵。牛头怪的大军纷纷扑向费瑞恩竖起的透明墙壁,徒劳地挥舞着他们粗制滥造的笨拙武器,企图冲破阻拦。与此同时,黑暗精灵则迅速放到了被不幸隔在他们这边的米诺陶。

片刻之后,激战带来的尖叫和交锋渐渐平息,只剩下墙对面的米诺陶沉闷压抑的低吼。它们挤来挤去,愤怒地向卓尔们挥舞着兵刃。突然之间,米诺陶大军不约而同地调转方向,冲进它们出现的隧道,全速狂奔,只留下十来具散落在地面上的庞大尸体。

瑞厄德小心退后,帮助瓦拉斯站起身来。杰格拉德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身上十多处小伤口中血流不止。

“那堵墙能坚持多久?”昆舍尔问道。

“顶多一刻钟。”费瑞恩回答,“只要恶魔愿意,它们也可以直接穿墙而过,但我认为它们会带着那群米诺陶穿过其他隧道,从另一个方向上攻击我们。我是否可以提议,我们应该在发现它们打算如何绕开我们的屏障之前远离此地呢?”

昆舍尔双眉紧蹙,抓起行囊。“很好。我们走。”

如果贡夫·班瑞天性如此,他早已因为惊恐而浪费他的宝贵时间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了。相反,他望进窥探密室中央那只巨大的水晶球,确认费瑞恩的报告是否属实。奥术导师的描述究竟有多准确?

恭喜,强大的贡夫。你也许有兴趣得知,格莱克斯塔格的大军现在正在向魔索布莱逼近。我们将继续我们的冒险。祝好运!

“狂妄之徒。”贡夫喃喃自语。这男孩对他的师长毫无敬意可言。

当然,在他惊慌失措地冲向主母之前,贡夫决定先自己谨慎探究一番,核实费瑞恩的报告。白雾缭绕的水晶球将一副妙不可言的景象呈现在大法师的面前:灰矮人战士排成一条长龙,在幽暗地域中蜿蜒前行。一大群蜥蜴扛着沉甸甸的装备补给和各式各样可憎的战争装置,食人魔奴隶组成的长队后拖着攻城器械。

仅仅是像这样偷看一眼行进中的军队也实属不易。灰矮人法师们试图隐藏军队的动向,令王子的大军免受敌方施法者的窥探。然而,贡夫是个能力格外出众的预言师。他花了一些时间,最终还是穿透了灰矮人法师的防御。

贡夫仔细审视着面前的景象,找出最为微小的细节——士兵所佩戴的纹章、他们所在隧道的大小和状况、矮人行军曲的节奏韵律。在把新闻报告给执政议会之前,他必须确定自己彻底理解了这一威胁的严重程度和紧迫度——毫无疑问,主母们会期待他已经通过预言魔法为她们所能想到的每个问题都找到了答案。当然,其中最令人不安的问题是,如果费瑞恩·米兹瑞姆并未经过刚特格瑞姆,贡夫还要花上多长时间才能得知向他们逼近的军队。在前哨或外缘斥候发现杜加大军之前,他们可能已经跨过两座城市之间一半的路程了。

“该死。”大法师怒吼。

无论魔索布莱是否做好准备,它将要面临的下一场挑战如今就盘踞在南方一百里外乌烟瘴气的灰矮人国度之中。贡夫长叹一声,决定他最好还是尽快将他的所见所闻汇报给执政议会,完成这场不愉快的会面。他以流畅的动作站起身来,整理好重重法袍,拿起他最喜欢的法杖。他绝不能以有失完美或不够自信的姿态出现在主母的面前,特别是他还带着一个分量如此惊人的消息。

当他正要从密室后方的石质竖井进入下面位于术士学院私人房间时,贡夫察觉到了某个熟悉而隐匿的东西。有人正在窥探他——考虑到大法师采取的防范措施,这堪称一项非同小可的成就。贡夫开始施展切断魔法窥探的咒语,却又猛然停下了动作。眼下,他没干任何需要隐瞒的事。此外,他也想要知道是否有什么杜加法师设法侦测到了他自己的窥探。

“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话?”他对半空问道,“还是说,我应该直接将你的双眼闪瞎?”

省省你的法术吧。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在他脑海之中回响起来。一千年来,我的头骨里都没有双眼的存在。我怀疑无法你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

“狄尔大人。”贡夫拧起双眉,“我又是何得此幸蒙你注意?”

而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他暗忖,但他小心地没有说出这个问题。

我希望继续我们几天前开始的交谈,年轻的贡夫。巫妖的声音回答道。我想要详细说明我之前的提议,更加具体地向你描述我心中的构想。毕竟,如果要让你信任我,我必须首先展现出我的信任。

“的确。若能劳你详述,我自然不胜欣喜,只可惜我和执政议会还有要务亟待处理。也许我们可以稍迟一些再继续这场交谈?”

贡夫环视房间,目光落上了映在壁外窗里的水晶球。水晶球中,白绿色的珠光流转不定。

啊,当然。大法师恍然大悟。他在这里找到了我,为了保持窥探室的透明度,我削弱了抵抗外来侦测的防御。我必须找到一个方法,既能防止类似的情形再次出现,又不妨碍自己施展探知法术。

恐怕我必须现在就和你交谈。狄尔施压道。我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而且我相信,在听过我的话之后,你会庆幸自己没有立即去面对我们诡计多端的女性同胞的。我可以去你那里吗?

贡夫停顿片刻,望向半空中那个正在监视着他的隐形存在,强忍怒容。他绝不会一时兴起邀请一个像狄尔这样的生物前来他的施法密室。不论年迈的术士是否真有什么贡夫想要聆听的话,主母们都不会耐心等待他的到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用手指敲打着身边的木质法杖,细细思索。如果能够避免,他不愿冒犯狄尔。经过成百上千年漫长的不死时光,很难说清有什么东西会让狄尔感到冒犯。何况,贡夫正站在他自己的密室里,各种潜在的魔法防御触手可及……

“很好,狄尔大人。不过我真的必须坚持,我们的对话应该简短。我在执政议会的事务极其紧急。”

大法师面前几尺开外的空气开始躁动嗡鸣,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年迈的卓尔巫妖出现在他的面前。那生物倚在他自己的法杖上。四根精金细杖相互旋绕,首尾收束,组成这件力量强大的装备。一面黑色的金属小圆盾飘浮在他肘侧,形状像是一张恶魔的脸,扭曲的表情形成一个愚蠢的微笑。狄尔并未费事披上他的活物伪装,而是以骇人骨架的形态站在原地,双眼如死亡一般漆黑。

“向你致意,大法师。给你造成不便我深感抱歉。”巫妖说道,黑洞洞的眼窝对准了贡夫,“是什么让你想要在今天去会见主母们呢,年轻的贡夫?”

“恕我冒昧,狄尔大人,我认为那是应该让她们而非你聆听的事。现在,你为我准备了什么不容耽搁的提议?”

“如你所愿,”狄尔说道,“一支军队正从南方向魔索布莱逼近——显然,灰矮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麻烦,决定利用这个机会。”

“不错,我知道。”贡夫厉声道,“这就是我必须立即离开的原因。如果你没有其它事……?”

他动身走向通往他私人房间的朴素石井。

“我很高兴我的消息并未令你感到惊讶。”巫妖说道,“如果你还对灰矮人的军队一无所知,我将不得不确保这件事不引起你的注意,你明白吗?”随着白骨相互摩擦的可怕声响,狄尔转过身来,望向贡夫的后背,“你或许还记得,几天之前,我们曾提过你将面对一个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刻。那个时刻已经到来了。”

贡夫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他希望这并不是巫妖前来与他对垒的原因。然而,无论大法师有何意愿,狄尔似乎都会将这个问题逼问到底。

“决定,狄尔?”

“别在我面前装痴卖傻。我知道你远没有那么愚笨。你只需将你的汇报按下几日,再惊慌失措地带着灰矮人已经兵临城下的消息冲到主母们的面前就行了。实际上,如果你能在我认为合适的时间,以我认为合适的形式完成上述举措,我的计划将会获益良多。”

“这会让整个城市都陷入危机。”贡夫说道。

“它已经陷入危机了,年轻的贡夫。我希望能给这个无可避免的局面带来秩序。在即将到来的时日里,你将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

“我明白了。”贡夫说。

他眯起双眼,权衡他的选择。他可以假意接受然后自行其是,但这显然会激起巫妖的怒火,狄尔会在他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向贡夫发难。他也可以直接拒绝,而这很可能导致一场殊死搏斗立即爆发,以此决定事态的发展将遵从哪一方的意志。

或者,我也可以由衷赞同,他暗想。谁说我们不能利用这股向魔索布莱进军的力量,将它化作有益的混乱,带来可贵的进展?诚然,巨创在所难免,但经历过血与火的严酷洗礼,魔索布莱终将变成一座更加优秀、更加强大的城市,女祭司们暴虐无情的专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务实的法师们冷静而漠然的智慧。每一种残忍都服务于一个合理的目的,每一份放纵都受到约束,如此造就的城市不会再把它的力量浪费在两败俱伤的内斗之中。这样的城市不是才更值得他为之效忠吗?

这样的城市还会有班瑞家族的容身之地吗?他扪心自问。

在狄尔期冀的变革下,等待魔索布莱第一家族的只有彻底的毁灭,别无其他。贡夫鄙视他的姐妹,憎恨居住在班瑞城堡里的那些满脸傻笑的亲戚,尽管如此,如果他放任低阶家族推翻他作为魔索布莱最高权力者的古老家族,他将死无葬身之地。的确,他只可能给出一个答案。

转念之间,贡夫抬起手来,向巫妖释放出一个威力惊人的法术,辉煌的绚丽色彩轰然炸开。他付出了大量精力,小心翼翼地准备好这些能量,此时只需转动心念即可将它们释放出来。从来不曾在幽暗的地穴城市中出现过的颜色喷涌而出,穿过他的施法密室,每一种色彩都意味着不同形式的死亡、枯萎,或能量攻击。一束颤动的蓝色闪电与狄尔擦身而过,细小的电弧在巫妖古老长袍上发出阵阵爆裂的声响。与此同时,一束亮橙色的射线以足以融化岩石的强酸击中了不死生物。至于第三道光芒,一道阴险的紫色光芒,则在巫妖的活化小圆盾上弹开了。挡下攻击时,那装备像个邪恶的孩子一样嗤笑起来。

“我是魔索布莱的大法师。”贡夫怒吼,“不是任人差遣的小童!”

酸液嘶嘶作响,腐蚀着狄尔枯萎的血肉。他尖声哀嚎,向后退去。骨骼灼烧的气味令华美的施法密室中充满可怕的恶臭。紧接着上一次攻击,贡夫又施放了一个防护魔法,希望能藉此将狄尔的法术反弹回去。大法师完全清楚,他将不得不动用他力所能及的每一分策略,每一种防御,每一个精妙而致命的魔法,来击败像阿格拉契·狄尔的主人这样强大的事物。

贡夫刚一完成他的法术逆转护盾,狄尔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了过来,射出一道恐怖的黑色射线。一旦击中目标,这束亵渎能量本能夺走大法师的大量生命力。漆黑的光芒在贡夫的护盾上弹开了,正中狄尔腹心。但这却造成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劈啪作响的黑色能量不仅没有夺走巫妖的活力,反而为阿格拉契·狄尔的主人注入了可怕的能量。巫妖放声大笑。

“聪明的举措,贡夫,可惜用错了地方。那个法术能重伤活物,却只会让不死生物力量大增!”

大法师暗暗诅咒,再次出击。这次,一道邪恶的绿色射线击中了大笑的巫妖,在狄尔的胸骨上烧出了一个圆圆的洞,将不死生物的血肉和白骨化为齑粉。无论不死生物会将什么感觉视为痛楚,巫妖此时就因为这种感觉而再次发出了凄厉尖叫,并在贡夫能够将他彻底离解之前跳到了一边。

在大法师开始施展下一个法术的同时,狄尔吼出了一个致命的黑暗法术。魔力撕扯着贡夫的血肉,贪婪地汲取他的生命之源,无数痛苦的细针让他的皮肤褪色发白。贡夫因为疼痛而大声喘息,趔趄退后,被一把大理石长凳重重拌到在地,他准备施放的法术也因此而消散了。

该死。他暗忖。我必须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幸好,这里是他的密室,周围有许多可以为他所用的武器。

贡夫翻过身,手肘撑地,大吼道:“萨舒恩!消灭他!”

一尊拥有四条手臂的高大雕像从某处壁龛中现身,开始活动。这个用完美的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剑士大步迈进房间,像活生生的战士一般举起黑色的兵刃,来回挥舞。

狄尔快速后退几步,念出一个单词。巫妖飞向空中,飞出蜘蛛石魔像的攻击范围之外。然而,贡夫也利用对方分神的机会召唤出了他最具毁灭性的法术,将它掷向浮在半空的巫妖。令人炫目的纯白能量组成了八颗光芒耀眼的法珠,从他伸出的双手间飞射而出,穿透了巫妖不死的身躯,以足以震碎岩石的力度爆裂开来,在不死的术士身上炸出一个个大洞。流星爆对贡夫的密室造成了不小破坏,两个古老的书架被炸成碎片,蜘蛛石魔像也被扯下一只手臂,仿佛它不过是个被任性的孩子弄坏的玩具一般。狄尔的残躯碎片散落在地,贡夫发出胜利的欢呼。

尘埃从巫妖悬浮的身形上翻涌而起,他的头颅垂向胸骨,仿佛那激活他的魔法终于失去了作用。然而,这只由骨架搭成的生物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恢复了过来。狄尔重新抬起头来,眼窝中邪恶的绿色光芒逐渐变强。他放声大笑。

“我的这把老骨头并不是我的全部,贡夫。”他嘶声说道,“你对它们的破坏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开始吟诵另一个法术,但大法师再次出手,驱散了巫妖身上的防护系魔法和附魔效果。狄尔的飞行法术失去了效力,巫妖跌落在地,落在下方蓄势待发的魔像脚边。

庞大的魔像冲上前来,它剩余的三只手臂以可怕的力量重重挥向巫妖,闪亮的黑色面容上毫无表情。施法密室里回响起撞击的巨响。贡夫露齿而笑,凶狠而残忍。

“你或许不受你那具腐朽残躯的束缚,巫妖,但如果支离破碎地躺在十多处墓穴中,再要施法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叫道,“你竟敢在这个地方向我发出挑战,可谓愚蠢透顶!”

贡夫悄然逼近,搜寻着可供他再次发动法术的破绽。

狄尔承受了两下来自魔像的沉重击打——然后是第三下。他步伐踉跄,白骨开裂飞散。鬼脸小圆盾尖声大笑,在他周围飞旋舞动,挡下更多的攻击,一次又一次地格开石像的双拳。术士后退一步,站稳脚跟,双臂大张。微光在他熠熠发亮的黑色长袍上一闪而过,如剃刀般锋利的利刃倏尔张开,交织飞旋,组成了一道致命的屏障。岩石从贡夫的魔像身上纷纷落下,桌子、家具和书籍也都被肆虐的刀剑切成了小块。

利刃刺穿了大法师的防护魔法,在他身上留下了十余处伤口,但都不算致命。贡夫扑倒在地,躲开一片飞旋的剃刀。他抹去眼前的鲜血,看见魔像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黑色岩石,瘫在地上。

狄尔发出胜利的高喊,跳向大法师,以惊人的速度和敏捷挥出精金法杖。贡夫惊呼一声,滚向一侧,勉强躲开对方的双手一击。在他刚才扑倒的地方,大理石地面被砸出了一条裂缝。

“这不符合我们身为高阶法师的身份!”贡夫大叫,匆忙站起身来。

狄尔没有答话。相反,巫妖向他扑来,双手猛一挥法杖,将桌面和书架上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贡夫大声念出一个法术,卸除了巫妖手中的武器。在巨大的法术能量下,精金法杖横飞过房间,颤抖的一端朝前,像巨人扔出的标枪一样插进密室的墙壁里。

趁狄尔踉踉跄跄地找回平衡时,贡夫花费了片刻时间施展出一个防御魔法,一个微光闪烁的球形结界。除了最为强大的法术,它能够中和一切魔法效果。施法刚一完成,他就开始在脑海迅速寻找起来,寻找一个对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主人效果最佳的咒语。

“啊哈。”狄尔审视着闪闪发光的球面,“出色的防御,年轻的贡夫。但在面对我的技艺时,它也一样无济于事。”

巫妖低声说出一个拥有巨大力量的单词,快步上前,伸出了他的骷髅利爪。巫妖的手指径直穿过闪烁不定的彩球,抓住了大法师的手臂,仿佛丝毫不受贡夫防御法术的影响。巫妖的法力正面击中了他,贡夫发出绝望的尖叫。他的防御法阵化作光芒闪烁的点点微尘,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僵硬紧锁,动弹不得。

“贡夫·班瑞,汝已入囹圄。”狄尔诵道,暴露在外的牙齿闪闪发光,反衬着他头骨之内宏大而骇人的黑暗。

大法师抬起双眼,向获胜的巫妖最后投去久久一瞥。然后,他开始坠落。贡夫无法移动,直接穿过了地板,穿过了明灭不定的房间和术士学院的石室。他落了很远很远,落到高塔之下、城市之下、世界之下,落进吞噬一切的黑暗岩石里。在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瞬间,贡夫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口深不可测的井底,他越过头顶难以数计的距离,望向敌人针尖般的黑暗身影。那黑暗扑向他,它的拥抱令他窒息。

巫妖狄尔站在术士学院大法师的房间中,俯视着地面上他抛下贡夫·班瑞的地方。如果他依然保有生命,此时的狄尔已是气喘吁吁,疲惫得浑身颤抖,甚至因为殊死搏斗给他造成的致命伤痕而瘫倒在地。然而,黑暗的魔法将它永生不死的肌肉和骨骼接合一处,活物的弱点不再令他困扰。

“在那儿等上一段时间吧,年轻的贡夫。”他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说道,“一两百年之后,也许我还能发现你的用途。”

随着一个简单的手势,他从施法密室中消失了。

雷鸣的强大余波在漆黑的岩石隧道中久久回荡。那声音如此低沉,直抵肺腑,与其说赫莉丝卓是听见了它,倒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它。她蹲在一道巨大的石质拱门的阴影里,壮起胆来飞快地向大厅里投去一瞥。在卓尔小队的下方,几只身形魁梧的野兽从大厅另一端的地上爬了起来,奔向掩护物。更多怪物则一动不动地躺在大厅中地势较低处的乱石和废墟上。

“它们的急攻被打破了。”赫莉丝卓对同伴叫道,“但它们正在重整队形。”

“一群顽固的混蛋。”费瑞恩说。

法师躲在一根高大的石柱后方,因为疲惫而满面愁云。在过去的一天半里,整支小队在迷城无穷无尽的长廊中前进了至少三十里,在每个转角都能遇到穷追不舍的米诺陶和巴弗灭魔,数量之多仿佛没有止境。

“那种法术我没剩几个了。”费瑞恩说,“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准备更多法术。”

“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你才能休息,法师。”昆舍尔怒吼道。班瑞女祭司和她的长鞭上都溅满了鲜血;她勉强躲过的致命攻击在她的铠甲上留下了一道道丑陋不堪的豁口。“我们离杰勒家族不远了。肯定不远。趁那群米诺陶还没能组织起另一次攻击,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其他卓尔面面相觑,但他们还是奋力站起身来,跟着昆舍尔和瓦拉斯走进一条隧道。隧道延伸了约有四百码后,另一座大厅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座大厅装饰着刻有沟纹的高大立柱,地面上铺着严丝合缝的石板。造型典雅的旋转楼梯沿着洞穴墙壁款款抬升,通向狭长的有顶回廊。回廊中的黯淡妖火照亮了一个个房间——那里曾经是工坊、商铺,或是士兵和工匠们的简朴住所。

“这也是卓尔的工艺。”瑞厄德说道,“而且也已经荒废了。你确定是这里,瓦拉斯?”

斥候疲惫地点了点头,右手捂在左肩一道血流不止的浅伤上。

“我之前来过这座洞穴。”他回答,“这是杰勒家族的住处。那上面住着一群铸甲师,我歇脚的旅馆则开在那边的围墙上。穿过下一条隧道就是杰勒家族的贵族城堡了。”

昆舍尔跳上一段弯曲的短台阶,向一间店铺中望去。店铺的窗户一片漆黑,里面空空如也。她诅咒一声,又走过另外几家商铺,挨个观望,最后回到了大厅的地面上。

“如果这就是杰勒家族的住所,他们都死到哪儿去了?”她质问道,“被那群可恶的米诺陶杀光了吗?”

“恐怕不是。”赫莉丝卓说,“这里没有战斗的迹象——否则我们一定能看出来。就算米诺陶在这几年间把尸体全都搬走,我们应该也能看见焦痕、碎裂的石板和兵器残骸才对。我想杰勒家族是自己决定要搬走的。”

“你上次来这儿是多久之前了,瓦拉斯?”瑞厄德说。

“快有五十年了。”斥候答道,“五十年算不上有多久,真的。那时候,杰勒家族经常和米诺陶发生冲突,这些洞穴都受到防御工事和魔法的保护。”他仔细审视着大厅。“让我再往前走一段。看看我是否在宫殿里找到解开谜题的线索。”

“要不要大家一起去?”瑞厄德问道。

“最好不要。宫殿只有一个入口,如果米诺陶集结人手之后卷土重来,我们都会被困在宫殿里。你们还是留在外面吧,形势所需时可以立即逃跑。我在几分钟后就会回来。”

斥候悄然融入黑暗,将其他人留在废弃的大厅中。

“我同意莫兰女士的观点。”瑞厄德说,“杰勒家族似乎已经带着所有值钱的东西离开这地方了。”

“如此一来,我们可真是枉费心机白忙一场啊。”费瑞恩说道,“我算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历经磨难却徒劳无功更令人沮丧的事儿了。”

一时之间,众人沉默地站在原地,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赫莉丝卓累得浑身疼痛,两腿酸软。她躲过了所有致命伤害,但另一方面,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在使用贝奎舍尔之歌迷惑敌人、强化同伴、治疗最严重的伤势。她几乎耗尽了所有魔法力量。

队伍后方,杰格拉德躲在通往前一个房间的隧道附近。他打破了寂静。

“如果那佣兵不能快点回来,我们又得面临战斗了。”魔裔卓尔说道,“米诺陶的声音消失了,这说明它们可能正在从其他方向上向我们绕过来。”

“我们已经教会了它们不要在平直的长隧道里追击我们,我猜。”瑞厄德说道,以专业的目光审视着杰勒家族所在的洞穴,“最好也别让它们在这种开阔地带抓住我们。它们可以凭借数量上的优势压倒我们。”

达妮菲轻声询问:“如果这是个死路呢?”

“不可能。”昆舍尔说,“我们会发现杰勒家族跑去了什么地方,然后我们就跟过去。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绝不能空着手返回魔索布莱。”

“非常好。”费瑞恩说,“然而我不得不指出,我们不但已经精疲力竭,魔法能量也所剩无几。在这些大厅和回廊里继续踉跄前行,一直走到被米诺陶们设法困住杀掉为止——这根本就是个愚蠢透顶的主意。我们何不在某间工匠的住所里安顿下来——我是指那边的回廊——休息一番,做好准备后再重新上路?我确信我能将大家隐藏起来,不被追杀者发现。”

昆舍尔的双眼中闪烁着怒火。“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我们才休息。在那之前,我们继续前进。”

“我确信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费瑞恩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我确信你没理解我给你的命令!”昆舍尔喝道。她猛然转向法师,逼近几步,蛇首鞭随之躁动蜷曲。“别再不断质疑我的领导。”

“等你开始做出明智的领导时,我会闭嘴的。”费瑞恩反驳,冷静的风度上终于出现了裂痕,“现在,听我——”

杰格拉德发出野蛮的咆哮,站起身来,用他巨大的战斗利爪抓住法师的小臂,将他从昆舍尔面前拉开,一把扔到地上。

“放尊重点儿!”魔裔卓尔怒吼,“和你说话的是高阶女祭司昆舍尔·班瑞、蜘蛛教院的主母教长,三大教院的教长女祭司、提尔·布利契的主人、魔索布莱班瑞家族的嗣妹……你这条疯狗!”

费瑞恩一跃而起,眼中精光闪烁。诙谐风趣的假相从他脸上滑落,露出绝对的冷酷和凶狠。

“别再碰我。”他从牙缝中挤出致命的威胁。

他的手指在身侧弯曲,准备随时向魔裔卓尔发出强大的法术。杰格拉德则降低重心,蓄势待发。

昆舍尔调整鞭柄,踱上前来,蛇头蜷曲突刺,烦躁不安地啮咬着空气。瑞厄德一只手搭上分裂者的剑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三个。

“这太疯狂了。”赫莉丝卓边退边说,十字弓指向地面,“如果还想活着离开这里,我们必须彼此合作。”

昆舍尔刚要开口说话——也许是命令杰格拉德不计后果地冲向法师——但就在此时,瓦拉斯回来了,跑向小队成员。看到面前的情景,斥候猛然停下了脚步。

“发生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人回答。达耶特的佣兵依次望向每一个同伴。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们在过去的四个小时里还没打够吗?我们在这座该死的迷城中一路奋战,好不容易才走过一半路程,你们怎么能把最后一点力量、最后一个法术、最后一滴鲜血用在自相残杀上面?”

“我们没兴趣聆听你的高谈阔论,佣兵。”昆舍尔说道,“闭嘴。”她瞪了费瑞恩一眼,把长鞭插到腰带里。“在这儿内斗毫无意义。”

“同意。”费瑞恩说——自从赫莉丝卓认识他以来,这大概是饶舌的法师说过的最简练的一句话。靠着不知源于何处的自制力,法师压下怒火,挺直身体,双手放松。“不过,我不会像个普通的地精一样任人差遣。这点我绝不能接受。”

“至于我,则不会容忍每走一步都遭到嘲笑和挑衅。”昆舍尔回答。她转向瓦拉斯。“胡恩大师,你在宫殿里有什么发现吗?”

斥候不安地望向昆舍尔和费瑞恩;赫莉丝卓和达妮菲也同样望向二人。

“我的确有。”他说,“在宫殿的主厅里有个大型传送门之类的东西。要是我没看错,曾经有一大群人穿过了传送门。我想杰勒家族现在就位于传送门对面的某个地方,某个全新的住所里。”

“传送门通向何处?”瑞厄德询问。

瓦拉斯耸耸肩膀。“我不知道,但有个方法肯定能找到答案。”

“好吧。”昆舍尔说,“在米诺陶和它们的恶魔主子追上我们之前,就让我们立即试一下你的传送门吧。再过几分钟,这里会变成全世界最糟糕的地方。”

她凶狠的目光久久徘徊在费瑞恩身上。法师终于找回了理智,他垂下目光,表现出差强人意的恭顺姿态。

赫莉丝卓松了一口气——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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