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费瑞恩看着别沙祖趟进沸腾的水潭,不由露出冷笑。
“恶魔可真是容易预测。”他啧啧叹道。
他举起之前就攥在手里的玻璃锥,念出口令。玻璃锥中爆发出一阵寒风,吹向恶魔。别沙祖胸前的汗滴变成了闪闪发亮的冰晶,又在蒸汽的热量和恶魔冲锋的动作中碎裂融化。接着,冰锥击中了及膝深的沸水,水潭立即在别沙祖周围凝结成冰。
发现自己被困在及膝深的冰块里,恶魔压低了手上的火焰,但寒冰并未融化。
看到计划成功,费瑞恩的笑容扩大了。
“多谢你搅动池水,”他说,“把杰格拉德的血均匀混了进去。哦,一句题外话,你知道冰晶都有六个面吗?血晶也是,因为血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水。水总能结成完美的六边形。成千上万个六边形。”
恶魔花了好一会儿才领会了费瑞恩的话。它怒吼一声,比之前更加愤怒,两只螯钳狠狠砸在困住它的冰块上,巨大的轰鸣填满了洞穴。冰块纹丝不动,一条裂纹都没有。这一举动似乎让恶魔耗尽了力气。只砸了几下,它就变得粗喘连连,声音嘶哑。
“好了,”费瑞恩继续说道,“告诉我们通往深渊的最近一道传送门在哪儿,然后——”
费瑞恩一个趔趄,胃酸全都涌到了嗓子眼。重力突然翻转,他被头上脚下地倒挂了起来。恶魔或许的确被困住了,它的魔法却不受影响。突如其来的重力变化让费瑞恩头晕眼花,没来得及用浮空术防止下坠。他重重落在天花板上,肺里的空气全被撞了出去。转瞬之间,达妮菲和杰格拉德也撞上了天花板。和他们不同的是,瓦拉斯带着猫一般的优雅双脚着地,昆舍尔也及时发动了浮空术。
恶魔在被困住的限度内尽可能伸长双螯,奋力够向费瑞恩。一只螯钳碰到了费瑞恩的脚,用力一夹,夹穿了皮靴和肌肉,夹住了骨骼,将费瑞恩拉向自己。费瑞恩厉声尖叫,摸索着岩石以免被拽走。
没多久,一个身影从他身边闪过:瓦拉斯。佣兵双手各抓着一把短刀,以不自然的魔法速度冲过天花板上凸起的石林,向恶魔发起攻击。一把附魔匕首深深刺进别沙祖的手腕,随着一簇蓝色的魔法能量,匕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螯钳。受伤的恶魔发出怒吼,用另一只螯钳瞄准了它的新目标。但瓦拉斯已经冲到它的触及范围之外了。
被砍断的螯钳从费瑞恩鲜血淋漓的脚上松脱下来,法师立即浮空,离开了恶魔的攻击范围。别沙祖还在怒吼,螯钳断口处流出恶臭的鲜血。它又一次施展了它刚刚施展过的法术。达妮菲和瓦拉斯落回到洞穴地面上,佣兵立即站起身来,用匕首向别沙祖施压。费瑞恩飘落在地,昆舍尔和杰格拉德紧随其后。
费瑞恩保护着他血肉模糊的脚,落在恶魔身后的冰面上。鲜血从他撕裂的皮靴中流了出来,流上冰面,在严酷的低温下凝结成一片粉红。他从皮瓦夫斗篷里翻出一个金属小瓶,打开瓶盖一饮而尽。治疗药水当即发挥了作用,像一杯蕾丝苔藓酒一样麻木了痛觉。又过了一会儿,他受伤的脚已经恢复如初了。他试着将重心放上去,只感到一阵微弱的刺痛。除了皮靴上的裂口,他看起来就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在其他人落地的斜坡上,昆舍尔的鞭蛇低声咝鸣。它们的女主人和它们一样耐心尽失。
“费瑞恩!别浪费时间。让它把我们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费瑞恩像昆舍尔的方向微一点头,转向别沙祖。恶魔已经瘫倒在冰潭上,双脚还困在冰面之下。它累得气喘吁吁,断裂的手腕贴在胸前,一副丧气模样——但目光凶狠,费瑞恩知道它并未驯服。很快就会了。
就像一名萨瓦棋大师,费瑞恩亮出了绝招。
“我想,还有另一件事你应该知道。”他对恶魔说道,“我的法术不仅冻住了水潭,还冻住了空气中的蒸汽。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有无数小六角星正在你的肺里啃噬着你的血肉。把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告诉我们,我就会在它们给你造成更多伤害之前放了你。再拖时间你就死定了。”
别沙祖思考时,费瑞恩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他根本不知道恶魔肺里的冰晶是否真的能伤害到它——但这种说法听起来足够可信。
别沙祖爆发出一声怒吼,怒吼最终变成了喘息。恶魔痛苦地看了费瑞恩一眼,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有什么传送门。”它咆哮道。
费瑞恩身后,一条鞭蛇挫败地吐信咝鸣。
“但的确有办法从这个位面前往深渊。”恶魔继续说了下去,“有一艘能把你送到深渊的恶魔船……但你要先找到它。”
“恶魔船?”昆舍尔重复道。
别沙祖瞪着她。
“你听说过血战吗?”别沙祖问道。
它的声音里浸满嘲讽,以为卓尔对恶魔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当然。”昆舍尔回答。“那是无底深渊和巴托地狱之间的战争——一场持续了千年之久的伟大战役。”
“伟大?”费瑞恩嗤之以鼻,“还不如说是嘈杂、草率、毫无意义的战争。双方都不记得它们为何而战——也看不到任何取胜的希望。”
“九渊魔域的魔鬼必将惨败!”别沙祖咆哮起来。
“时候未到罢了,我信你。”费瑞恩冷冷打断了他,“但现在,你刚刚提到一艘船?”
恶魔一边继续咆哮,一边把注意力从费瑞恩身上移开,移向昆舍尔。
“很久以前,我的族人发现了一个向九渊魔域发动攻击的新途径。我们从废魔仆役身上抽出灵魂,绑住骨头,打造船只。混沌之风吹动船上的人皮帆,令它们在位面间穿梭航行。”
“几百年前,一艘混沌之船驶向幽影界,寻找前往九渊魔域的新路。它沿着影河顺流而下,来到了影河和这个位面的交界处,消失不见了。十三个船员里只回来了一个,一个匍行废魔。它说它们先是从鼠魔手里逃过一劫,又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风暴。我们对它严刑拷打,将它浸入沸油,但它只能给出一个有用的信息。遭遇风暴之前,那艘船刚刚造访过一座位于物质界的城市。城市的名字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但你们或许听说过——赞赫瑞罗希。”
和全神贯注的昆舍尔不同,瓦拉斯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击中精神擦拭着恶魔留在匕首上的粘稠黑血。达妮菲站在他身后,把玩着一枚戒指,怀疑之情溢于言表。杰格拉德舔舐着手腕上的伤口,一脸无聊。
“这个信息毫无用处。”昆舍尔说,“我们要怎么找到这艘船——就算它真的存在?我从没听说过那座城市。”
“我听说过。”瓦拉斯说道。所有人都转向佣兵。他最后磨了一下刀,将它收回鞘中。“那是座底栖魔鱼城市。”
费瑞恩翻了个白眼。“越来越妙了,不是吗?那群鱼是我最不想面对的生物。”
达妮菲突然不安起来。
“女士,”她说,“费瑞恩是对的,我们难道不应该——”
“闭嘴。”昆舍尔啐道,“你一直缩在一边,躲在最后,就像个哭哭啼啼的男性一样——我受够了。如果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女祭司,我会问你的。”
达妮菲立即从命,将嘴唇闭成了一条愤怒的线。
“赞赫瑞罗希离这儿不远。”瓦拉斯继续说道,“它就在索卢特湖里。”
“在索卢特湖里?”昆舍尔反问。
“底栖魔鱼在水下生活。”
“有多远?”高阶女祭司问道。
斥候皱眉思索起来。
“如果我能找到正确的隧道,”他说,“只需热度爬到纳邦德尔顶端的时间就足够了。”
昆舍尔想了想,又问:“湖有多大?”
“非常大。”瓦拉斯回答,“至少也大到能淹没一整座城市。”
“或是淹没一艘船。”昆舍尔自言自语道,“如果混沌之船刚一离开赞赫瑞罗希就遇到了风暴,它很可能就沉在湖底。如此一来,只有底栖魔鱼才知道它的位置。”她望向别沙祖,一脸严肃。“你说它在风暴中‘消失不见了’,别沙祖?它的损伤有多严重?”
别沙祖耸了耸肩。“废魔说它没事儿。”
昆舍尔眯起双眼。
“那恶魔们为什么不去把它找回来?”她质问。
别沙祖双眼冒火。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卓尔?我说过,它消失了——在这个最可憎的位面消失了。我们要怎么把它找回来?”
一直静静聆听的费瑞恩发现达妮菲正在注视她。她轻轻挪了挪位置,让昆舍尔挡在她和恶魔之间。发现费瑞恩也在看她,达妮菲躲在昆舍尔背后比出默语。
现在恶魔知道那座城市在哪儿了。一旦你放了它——
费瑞恩闪动手指:没错。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别沙祖看得懂默语。
一如既往的,瓦拉斯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我们找到船并把它抬出水面之后,要怎么才能让它航行?”
别沙祖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那艘船长了嘴。你们只需要喂它灵魂就行。”
昆舍尔向恶魔回以同样贪婪的微笑。看到她向自己投来一瞥,费瑞恩立即明白了她心目中充当燃料的最佳人选。
“然后呢?”瓦拉斯继续追问,“喂了它灵魂之后,我们还要做什么?”
“扬帆起航。”别沙祖一脸嘲讽,“它有帆,有舵,还有自己的航线。有风就能航行。沿着影河一路向上,穿过深影界。影河进入深渊后会分岔,汇入万门平原上不计其数的坑洞。其中一个传送门就通往第六十六层深渊。沿着正确的支流继续前行,那艘船能将你们直接带到深坑魔网。”
费瑞恩一言不发。这段话在他听来令人生疑,但昆舍尔听得两眼冒光。她的鞭蛇纷纷拉长身体,急切地希望它们的女主人能立即开始寻找混沌之船。
“多谢,别沙祖。”她对恶魔轻声说道,“我对你在法师手下遭受的侮辱深表歉意。”她冷冷俯视着费瑞恩,给出一个简单明了的命令:“放了它。”
在她身后,达妮菲飞快地向费瑞恩比出手语。不!恶魔只会在那艘船旁边等着我们——
昆舍尔的动作和她的鞭蛇一样快。她转过身,从腰带上抽出蛇首鞭。鞭蛇带着得意的咝声向达妮菲扑来。
“我让你别说话!”昆舍尔尖叫。
达妮菲大吃一惊,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退后躲闪,却还是被最长的鞭蛇咬破了面颊。完成任务的鞭蛇缩了回来,打量着它在卓尔的柔嫩肌肤上留下的黑红色血线。毒液流向达妮菲全身,她双膝一软,喘息着跪倒在地。
昆舍尔站在达妮菲上方,抚摸着刚刚作出致命之吻的毒蛇脑袋。
“别担心,”她对达妮菲说道,“赞达或许的确是个头最大的那个,毒性却最小。你会活下来的——只要你足够强壮。”她无视了达妮菲哽咽的抽泣,转向费瑞恩。“怎么样?”
费瑞恩再次鞠了一躬——比之前更恭敬——指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小心翼翼地。
“我可以释放别沙祖,但在寒冰融化前,它无法回到无底深渊。”他对昆舍尔说道。
“那就让冰快点儿融化。”她怒斥,“在洞穴里放个火球。”
费瑞恩挑起一根眉毛。
“很不幸,鉴于我们身处地底封闭空间,我没有准备那个法术。”他咽下了他原本想说的真心话。
昆舍尔比平常更蠢了——费瑞恩询问自己,为什么其他人还要遵从她的命令?
缺乏头脑的杰格拉德盲目追随着他身边等级最高的班瑞女性;瓦拉斯不过是拿钱干活。但达妮菲不同,她一定意识到了她的忠诚并不能换来任何回报。特别是在如今,在陷入沉寂的罗丝不再监视他们之后。
瓦拉斯清了清嗓子。
“冰总会融化的,”他以客观中立的语气说道,“晚上一两天对恶魔来说又能有何不便?”
昆舍尔转向瓦拉斯,痛斥他的傲慢无礼。此时此刻,费瑞恩终于明白了她的目的。她想要赢得别沙祖的好感。昆舍尔希望自己终有一日能和恶魔交媾,就像她的姐姐崔尔那样。而且还不是随便一只恶魔。
费瑞恩望向杰格拉德。这只高大的生物正蹲在昆舍尔身边,呲着牙发出无声的怒吼。就算他的确是来自罗丝的祝福,魔索布莱也不需要更多魔裔卓尔了。有他一个污染空气已经足够了。
“我相信别沙祖会记住你的好意。”费瑞恩向昆舍尔保证道,“我同样相信,他会……对你青睐有加……只等时机成熟。”
恶魔色眯眯地抬头望向女祭司,舔了舔舌头。它的羊角让它看起来就像个赛提尔——如果能无视它扭曲的身体和仅剩一只的螯钳的话。
费瑞恩不由颤抖。
“那好。”昆舍尔终于发话,“释放它,费瑞恩,等冰化了之后,让别沙祖自己想办法返回深渊吧。”
“我会的——但其他人要先安全离开。”费瑞恩绕过恶魔,爬上缓坡走到同伴身边,小心翼翼地躲开别沙祖仅剩的那只螯钳的触及范围。他环视四周,问道:“瑞厄德呢?”
达妮菲已经抵抗住了最猛烈的一波毒素,摇摇缓缓地跪立起来。她答道:“我们听见……身后的隧道里传来一阵杂音。就在……恶魔挣脱束缚之前。瑞厄德查看……状况去了。”
“那他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费瑞恩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昆舍尔看了一眼杰格拉德,向他点头示意。魔裔卓尔爬上隧道,片刻之后带着一枚破碎的手弩箭头回到了其他人身边。他将箭尖递给昆舍尔,鼻翼翕动。
“血。”他嘟囔道,“瑞厄德的。”
“我们应该回去找他。”费瑞恩说。
他走向隧道,却被昆舍尔拉住了手臂。
“你在这儿的活还没干完。”她说,指着恶魔,“找他也没有意义。武技教官能不能追上我们是他自己的事儿。我们必须前进,不然就会被困在这条死路里。那枚箭尖是地表精灵的东西。”
“她说得对。”瓦拉斯应和道。
费瑞恩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就算受了伤,瑞厄德也能照顾好自己。他总能追上他们。然而,一旦意识到瑞厄德不在身边,费瑞恩开始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个事实。少了瑞厄德就少了照看他背后的人,少了打趣的对象。如果瑞厄德死了,费瑞恩会怀念他的。也许会怀念好几天。
昆舍尔低头望向依然四肢着地的达妮菲。
“你磨蹭够了就赶快站起来。”昆舍尔对她说,“有艘船正等着我们去找呢。”
一条鞭蛇发出咝咝的嘲笑,昆舍尔跟随瓦拉斯走出洞穴。杰格拉德转过头,向别沙祖咆哮一声,追着她的女主人爬上隧道。
确信昆舍尔看不见他之后,费瑞恩弯腰向达妮菲伸出了手。她所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正考虑是否要将满腔怒火释放在他身上。接着,她接受了他的帮助,站起身来。他扶着她走进隧道,又转回洞穴,说出驱逐恶魔的指令后又再次追向她。
别沙祖对准费瑞恩的后背摇了摇它仅剩的螯钳。
“我们还会见面的,法师。”它大叫。
费瑞恩笑着爬上隧道。“等地狱融化了再说吧,别沙祖。”
他们不太可能再见了,因为费瑞恩在冰上放了个恒定术。